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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多娜以为自己终于搞清了来龙去脉时，整件事情竟然又扑朔迷离起来。

从“正义之剑号”到空间站的旅途并不顺利，路上颠簸不平、噪音嘈杂。即便由熟手凯莉克操纵推进器，多娜还是提心吊胆。没人知道“妈妈”有没有在释放逃生舱时造成破坏。多娜一路上不停地胡思乱想，担心逃生舱突然失控、漏气、爆炸。此外，他们也不知道“妈妈”爬没爬上舱顶，会不会已经化为灰烬，与“正义之剑号”的残骸混为一体了。

他们从舱内的小屏幕上可以看到自己靠近了空间站。凯莉克熟练地将舱体掉头，停泊在空间站的气密舱内。多娜心想，真是万幸啊——幸亏当初设计飞船和逃生舱的人把接口做成了统一兼容型。多娜一直希望她的手机、相机、mp3和家用电脑的接口也能统一。等她回去，一定要给制造商写建议信。

事实证明，多娜之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等逃生舱锁定、气压过渡舱的舱门打开，“妈妈”已经登上了空间站，像个身形硕大的金属门卫般，站在那里等待他们。多娜恍惚觉得，下一秒它就会抬手拦住他们，说“只有受邀者才能入内”。

走向控制中心的这一路倒是很顺利——维欧接入了空间站的主脑，很快找到了路。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而现在他们深陷谎言的迷雾中，应该说——“又”陷入了谎言的迷雾中。

多娜承认，当初的确应该多等几秒，等加拉曼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后再现身。可她觉得“打铁要趁热”。不幸的是，如果现在抵在她头上的枪走火了，挨打的可就不只是铁了。她暗暗对自己说：“多娜啊多娜，你还是太嫩了。”

如今拿枪抵着她的是利安，而躺在脚边的却是加拉曼。真是乾坤颠倒。

博士把眼镜放回口袋，怒视利安道：“你要是伤她一根汗毛，偌大仙女星系之内，不会有你半分藏身之处。我说到做到。”

维欧哭道：“怎么会这样？哦天哪，现在情况很不妙，对不对？”

利安说：“对你们来说，的确很不妙。”

布尼开口劝道：“多娜和我们是一条战线的。”他始终不肯相信利安是耀暗之徒。

利安纠正道：“她和你们是一条战线的。快闭嘴，否则我就在她脑袋上也开个洞，让她和加拉曼躺在一起。”布尼惊呆了，只能顺从地闭上嘴。多娜看到“妈妈”的两只脚来回调整着重心。可惜，她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妈妈”的小动作的人。

“‘妈妈’敢动一下，多娜一样会死。记住我说的话。”

布尼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利安？我们不是一条战线的吗？”

“哼，我怎么觉得你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呢，我说得对吗？利安。”博士的手臂交叉在胸前。

凯莉克看了看加拉曼的尸体，问：“所以她究竟是站在哪边的？”

“利安，我猜你有自己的计划吧？你曾经和加拉曼共事，后来打入敌人内部，以监视他们。这样，你就能一边获取他们收集到的信息，一边扰乱他们的视线，让他们以为真相就在眼前。但他们其实是永远也触及不到真相的。”

利安笑笑，什么都没说。

“当初在星际垃圾站劫持这位小朋友的人就是你。”博士冲维欧的方向点点头，后者切换为一张震惊的脸。博士接着说：“你自己就是个机器人专家。当初你给我看赫努的历史资料时，把有关自己的信息删得相当彻底。我很有可能就这么被你骗过去了。”

布尼不明白，问：“所以她是怎么露馅儿的？”

“你修改了所有关于自己的文字信息，唯独漏掉了一张照片。那照片是在铭星的某届控制论大会上拍的，你和赫努站在一起，笑得可开心了，相照得也不错。这只是其一。其二，你反对耀暗之徒，谈论起赫努的成就时却流露出了太多敬佩之情。其三，你对组成‘开罐器’的碎片过于了解。”博士看到多娜迷茫的表情，解释道，“‘开罐器’就是用来打开黑洞，把这座空间站释放出来的工具。”

利安说：“博士，你很有洞察力，也很聪明。但……你知道得太少，也发现得太晚。”

“那为什么要杀了加拉曼？”凯莉克问。

利安说得很直白：“因为他愚不可及，而且领悟力远不及赫努，他根本不能充分发挥我们拥有的潜能。”

“哦，说到这儿，”博士问，“你们到底拥有什么？加拉曼正要详细讲述你们的计划，却被你杀害了。”

利安一边控制着多娜，一边转动着身体，观察是否有人偷偷接近。然后她问：“你对机联网了解多少？”

“哦！”维欧举手，“我知道！我知道！”

小机器人太热情了，博士强忍住笑意，说：“那你来说，给我们介绍一下机联网。你叫什么名字？”

小机器人答：“我叫维欧。机联网——”

“类似互联网，只不过是专门给机器人用的。”多娜冷酷地打断了它。利安攥住她手臂的手突然收紧，枪往她脑袋上抵了抵。

维欧不满地叫道：“嘿！那是我的词！”说着，屏幕上出现一张噘着嘴的小脸，“机联网和互联网类似，不过是专门给机器人用的，”维欧重复完，又补充道，“确切地说，是给某些机器人用的。像我们这种有知觉能力的都对它敬而远之，只有在需要同步内置时间或下载软件更新时才会使用。”它又想了想，“上机联网的基本上都是呆子和生活不如意的家伙，整天只知道抱怨机器种族辉煌不再，或者传播一些‘有机威胁论’的谣言，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内容。”

博士问利安：“你为什么对机联网这么感兴趣？”

利安说：“看来我们的小家伙低估了机联网啊。不过它说的也不无道理。机联网最大的特点就是——除了最低级的徭役机器人和电器，星系内所有机械造物每周至少会联一次网。虽然它们都像维欧一样，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不需要机联网了，但还是会忍不住启用跨空间连接，偷偷摸摸浏览上面的信息。”

维欧的卡通形象大张着嘴巴，面露震惊。

利安继续说：“别说你没有这么干过，维欧。机器人通信可是我的专长。我当初假借给你做检查的机会，彻底检索了一遍你的内存。你在机联网上，咳，‘搜索’过的某些内容可是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多娜没想到，维欧的屏幕上居然浮起了两团红晕。

博士帮腔道：“别让它难堪了。我们说回这个机联网……”他灵光一现，突然明白了利安的计划，“啊……我跟上你的思路了。”

利安冷淡地说：“可算是明白了。”她制住多娜，在平台边缘移动，向弥赛斯之前走过的那座旋转楼梯走去。

博士双手插兜，继续说道：“这个激活器能让你进入星系内几乎所有机器人的大脑，然后关闭它们，对不对？”博士沉吟了一会儿，“怪不得你需要那么大的转换器。想要同步向整个星系发送广播，5V电池肯定是不够的。你们只需轻轻按下开关，就能灭绝一个种族。”

利安笑意残忍，“那也太简单了。那是他的计划。”她飞快地用枪指了指地上加拉曼的尸体，“他们的点子不错，却没能再多走一步。”

博士冷冷地凝视着利安，“多走一步……啊，你想要的不仅仅是关闭它们，”他顿了一下，眯起眼睛，几乎语带赞叹，“而是要控制它们。”

“你终于想到了！”利安大笑，“没错！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好的资源？整个星系到处是机器人、机械造物、机械智能。如果只是关掉它们，总有人会再造出新的、能够免疫激活器的机械造物；或者，它们能找出重新自我编程的办法；又或者，会干脆切断机联网信号。不不不，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博士，等我取得控制权，就不会再放手了。我会让机械们再无翻身之日。而对于那些没连过机联网的机器人种族，我会出兵征服它们。”

“你控制整个星系的非有机生命，把它们当作你的军队、你的警力，只是为了让自己扭曲的价值观主导星系的发展？”博士若有所思地挠挠后颈，“我听过那么多胆大包天的计划，却不得不承认你的最为突出。”

“博士，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真是极高的赞赏。”

“我可没有赞赏你的意思。”博士声音冷硬，反问道，“你可曾想过，一旦启动激活器，会造成多少痛苦和死伤？更不用说将来你建造自己的钢铁帝国时，又会导致怎样的生灵涂炭。一旦你夺走控制权，整个星系里的维修机器人、医疗器械、汽车、飞机、太空飞船都会停止运行，就像这样。”博士打了个响指，“数以百万的人会为此丧命，利安。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利安听完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多娜绷着脸想要挣扎，但利安再次拿枪指向了她的太阳穴。利安挟持着多娜小心翼翼地缓步退向楼梯。

她先对多娜耳语道：“别耍花样。”然后，她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你可能在权衡，牺牲多娜的性命来拯救你口中数以百万的生命，到底值不值。虽然我很想就数字问题和你好好理论一番，不过拖的时间越长，形势对我就越不利。弥赛斯应该快安装完毕了，而我，很乐意做那个亲手按下开关的人。”

博士说：“弥赛斯其实很正派。虽然他在‘有机生命对非有机生命’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有些固执，但我相信，一旦他知道了你的计划，知道它会夺走多少有机和非有机生命的性命，他就会回心转意。”

“没必要让他知道。就算我要告诉他，也必然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

利安拽着多娜又向上走了几级台阶，她不停地转身，使自己时刻正视博士一行人。而博士他们只能在圆台上眼睁睁地看着。

博士喊道：“利安，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得逞。无论你手里有没有多娜，有我在，你就休想使用激活器。”

利安在继续向上走时说：“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一旦我移开注意力，你们就会冲上来抓住我。所以我觉得这时候不妨来点消遣——也让我感受一下数以百万计的死亡的开端。”

多娜感到利安在她身后动了动。

“灯！”利安朝暗处高声一喊，霎时光亮乍起，整个空间顿时充斥着刺眼的灯光。多娜抬手虚掩在眼前。在她眨眼适应时，她看到圆台上的人也和她一样四处张望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站在高处的多娜最先看清了那幅景象——圆台之外，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金发超模机器人，它们无声地站着，按圈排列得整整齐齐，从圆台边缘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墙角。所有机器人着装统一，发型一致。在它们无可挑剔的短发下，是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我的，”利安在多娜耳边轻声低语道，“都是我的。该跟你的朋友道别了，多娜。”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尽头的桥形台，利安把枪移到多娜后颈，迫使她转过身，面向一扇敞开的大门。

站在多娜身后的利安向下方的大厅喊道：“机械造物们，听我指令！关闭听觉输入和无线连接。锁定圆台上的五名外来者，杀了他们。”

门在多娜眼前缓缓闭合，在最后一刻，她看到博士一直抬头望着她，而那些机器人也蠢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