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主编会客厅丨科幻杂志不可告人的历史

[美]迈克·雷斯尼克 Mike Resnick 著

华 龙 译

欢迎各位欣赏《银河边缘》,这是第一辑。就英文小说来讲,这里边有新小说,也有老故事,可以说,差不多所有的老故事都是名家之作,而新故事大都出自不那么知名的作家(当然了,他们可绝非平庸之辈)。作为中美两国科幻编辑通力合作的一本Mook,这一辑中还有三篇很棒的中文原创小说。以后,每两个月,《银河边缘》都会与你见面。

《银河边缘》在美国是以杂志形式出版的,因此,这一辑我们就来聊一聊科幻杂志。

坦率地讲,美国的科幻杂志蕴含着两条历史线:一条历史悠久,灿烂辉煌;另一条历史同样悠久,可不那么辉煌(不过绝对趣味十足)。怎么?你不以为然?

那么趁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包括那些老大妈)还尚存于世,趁着还有人记得科幻杂志那些“不可告人的历史”,让我向你道一道其中的子丑寅卯。

沙弗尔的神秘故事

1938年,雷·帕尔默,一个小个子驼背,一个对读者群有着透彻了解的人,接手了《惊奇故事》的编辑职务。当时,约翰·坎贝尔的《惊异科幻》杂志麾下拥有诸多名家,比如海因莱因、阿西莫夫、斯特金、哈伯德、范·沃格特、德·坎普、西马克,以及库特纳等等,堪称科幻杂志界扛大旗的统帅。但是那个时候帕尔默另辟蹊径,让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就是沙弗尔的神秘故事。

他刊登了一篇小说,内容极其平庸,写作水平也极其低劣,这篇小说叫《我记得利莫里亚!》。小说通篇都在讲一种名为黛洛斯的生物,它们远离人类生存着,但随时准备对人类做一些恐怖的事情。说白了,其实这故事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帕尔默向他的读者赌咒发誓说这些故事其实都是真实的事件,而作者理查德·沙弗尔为强权势力所迫,只能把这些东西用小说的形式写出来,否则没有人敢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把这些故事刊登出来,包括帕尔默的老板齐夫·戴维斯,而他的读者,大都是最容易受蛊惑的十来岁的小男孩儿。

听上去太不靠谱了,是吧?

可真正不靠谱的事情这才来呢。当帕尔默着手运作另外十几篇“沙弗尔神秘故事”的时候(每一篇都比前一篇更差劲),这是在1945年到1948年期间了,他的发行量飞上了天。《惊奇故事》超过了《惊异科幻》,一跃成为这一领域的霸主,成为最畅销的科幻杂志——不只是那个年代的,而且是古往今来最畅销的科幻杂志。

我要跟你讲一个关于沙弗尔神秘故事的小趣闻。回溯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在芝加哥为男性杂志做编辑的时候,有位合作者是当时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他比我稍长几岁,名叫比尔·迪赫特里。有一天我们一起聊天,发现我俩都是科幻迷,比尔告诉了我他的一些冒险活动,恰好是由沙弗尔神秘故事所引发的。

四十年代后期,十四岁大的比尔就已经是《惊奇故事》的订户了,当时他住在芝加哥(即《惊奇故事》的发行地)。有一天,他接到一通神秘的电话,问他是否愿意为那场对抗黛洛斯的战争出把力。他当然愿意挺身而出了。于是他得到了一个地址,让他在星期五晚上去,而且警告他说,不许把这次刺杀行动告诉任何人。

星期五的晚上,比尔偷偷溜出家门,豪情万丈地往那个地方去了,那地方正好就是齐夫·戴维斯出版帝国的大厦所在地。他坐电梯上到指定的楼层,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漆黑的走廊,看到从远远的另一头的一扇门下透出灯光,他走到门前,发现门牌号正是给他的那个号码,他就进去了,只见里边有一张长长的桌子,还有十几个一脸跃跃欲试的十来岁小男孩儿坐在桌子周围。

比尔找了个座儿坐下,他们就一起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等着。大约十分钟后,来了一个小个子驼背。自然,那就是雷·帕尔默。他解释说,黛洛斯很快就要对那些毫不知情的人类发起行动,而房间里这些小伙子的职责就是利用今天夜里剩下的时间竭尽全力去警告人们,袭击马上就要来临,好让人们不至于措手不及。

他早就拟好了几千个地址,这些小男孩儿很认真地把它们一一抄录在空白信封上。他也事先折好了数千份“警告书”,而且已用订书钉订好,小男孩儿们就把这些警告书装进信封。他还备好了数千张邮票,他们则把邮票舔一舔贴在信封上。日出时分,小男孩儿们完成了所有工作,帕尔默让他们发誓保守机密,并且感谢他们为拯救人类所做的贡献。

为了让父母也能看到,比尔偷着把一份警告书装进了口袋,这纯粹是因为他很羡慕那些能收到信件的人。然而在回家的地铁上,他打开警告书一看,发现这不过是帕尔默耍花招,骗那些小男孩儿给他邮寄的数千份杂志订单罢了。

大预言

《惊异科幻》1948年11月号,是它历史上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迹。这并不是约翰·坎贝尔那年做得最好的一期,也不是最糟的,但是,它却像1950年之前所有那些期一样,令其竞争者望而兴叹。

《惊异科幻》的读者来信栏目由“布拉斯·塔克斯”主持(至今仍是),这期特别的杂志刊登了一封很可爱的信,来自一个名叫理查德·霍恩的人,他就像大多数痴迷科幻的小男孩儿一样,把最新的这期杂志一篇接一篇看完,然后以一副顽童口吻对此作了一番一本正经的评论。依霍恩先生所见,罗伯特·海因莱因的《鸿沟》很棒,尽管并不比《地平线之外》高明多少,他把它列为当期排名第二位的作品,排在范·沃格特的《最终命令》前面,而莱斯特·德尔·雷伊的《过犹不及》排名第四。他对斯普拉格·德·坎普的《完成》没什么感觉,把它列为第五;而他最不喜欢西奥多·斯特金的《死者所言》,把它排在最后。霍恩先生还对休伯特·罗杰斯的封面作品赞不绝口。

只有一个问题:他是在假装给1949年11月杂志上的作品进行排名,显而易见,他写信的时候那些作品都还不存在呢。这是一个可爱讨巧的异想天开,所有人对此不过付之一笑,每个人一转眼就把它给忘了。

除了坎贝尔,他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事儿成了真。

1949年《惊异科幻》杂志11月号刊出了海因莱因系列小说的第一部《鸿沟》;斯特金的《死者所言》;德·坎普的《完成》;范·沃格特的《最终命令》;还有德尔·雷伊的《过犹不及》。当然了,封面就是罗杰斯画的。

那个预言只在一个地方落空了。霍恩先生的排行榜上有一篇《我们欢呼》,排名第一,是唐·斯图亚特写的。唐·斯图亚特,是坎贝尔写作一些比太空歌剧更加雄心勃勃的作品时(比如《暮光》)用过的一个笔名,而这个名字取自他第一任妻子未婚时的名字:唐娜·斯图亚特。所以当然了,坎贝尔并没有给那期杂志写什么故事——不过在相应的位置上,他安排了名为《现在你并没有》的三部系列作品中的第一部,后来这个系列构成了艾萨克·阿西莫夫《基地》三部曲中最**的部分。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制定出如此滴水不漏的替换方案。

所以当你听到像我这样的作家说科幻小说并非真正地预测未来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们,别忘了1948年11月那期的《惊异科幻》。

杂志受到官方注意

科幻小说总是需要大声疾呼才有可能维持下去,因为并没有什么人关注它,它就是沉淀在纽约文学界和大多数某类学术权威脚下的渣滓。

不过,科幻小说其实很早就受到了美国政府官方的关注(不止一次),而且还是在政府以某些傻兮兮的科幻电影来为武器与防御系统命名之前,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回溯到通俗杂志的黄金年代,封面画作不单单经常会有衣衫轻薄的女郎(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可以说基本没什么衣衫),时常还会有一些为所欲为的外星怪物,看上去它们感兴趣的并不是杀死那位女郎或是跟她聊聊,而是把她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剥个精光。

这事情嘛(我提示你可以看看我的选集《献给黏虫上帝的女孩》里边的两篇介绍性文章),实际只有一份杂志是不遗余力地发表**故事的,故事大都跟封面画作密不可分,而那份杂志就是《漫威科幻故事》 。这本杂志第一期是1938年8月发行的,刊登了亨利·库特纳的《太空复仇者》,一篇沉闷乏味、缺乏想象力的中篇小说,我很怀疑他是在被主流市场拒稿之后生拉硬拽地加进去了那些性描写。然后发行的第二期,里边有库特纳的另一篇同类型的中篇小说《时间陷阱》。

结果怎样呢?

嘿嘿,有两个结果。第一是库特纳被标记为了“低俗堕落”的写手,于是,他不得不创造出刘易斯·佩德盖特和劳伦斯·奥当纳两个笔名,这可是他最著名的两个笔名(但他的笔名远远不止于此),他以此来谋生计,要知道,还得过好几年,才会有知名编辑想要重新从亨利·库特纳手中购买稿件呢。

第二个结果就是,美国政府通过邮政机构给科幻小说发放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官方意见书。他们告诫出版商说,如果《漫威科幻故事》的第三期还像前两期一样**,那他们就得让他关张歇业,并把他送进大牢。

于是乎,《漫威科幻故事》变成了市场上最四平八稳的,咱们就本着良心说吧,最无聊的科幻杂志。之后不久,它就销声匿迹,成为了史上第一份被政府封杀的专业正规杂志。

不过,政府并没有自始至终地那么关注科幻杂志。咱们把钟表往后拨五个年头,看看1944年发生了什么。那还是约翰·坎贝尔在给《惊异科幻》做编辑的时候,该杂志3月号上刊登了一篇令人印象不怎么深刻的小故事《死亡线》,是克里夫·卡特米尔写的。

而它成了科幻杂志史上最出名的故事,不是因为它的品质有多高,说实在的,真是一般般,而是因为这个故事让政府兴师动众,第二次对科幻杂志指手画脚。

当时我们正深陷第二次世界大战,而1944年初的曼哈顿计划,就是制造原子弹的计划,仍然是我们保守最为严格的机密。

而卡特米尔的故事里就有用铀-235制造炸弹的内容。其实,这故事里用到的知识和素材谁都能找到。

在这个故事发表后的那个星期里, FBI以及其他一些政府特工轮番拜访卡特米尔,每一位都想知道他是怎么偷取到原子能机密的。尽管卡特米尔明确指出,对方所谓的“机密”不过是一堆公开的记录,然而他却得到警告,说绝不允许再破坏国家安全,否则后果很严重。

之后,政府的诸位代表去了坎贝尔的办公室,他向大家作了一番解释,也只有坎贝尔有这本事了,他说如果他们不是文盲,但凡认识几个字,都会知道卡特米尔是从什么地方找的素材,而且《惊异科幻》多年以来早就发表过不少关于原子能的故事了。政府代表还想威胁他承诺不再刊登更多的与原子能有关的故事,直至战争结束。坎贝尔对这番威胁不屑一顾,在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严词拒绝了他们对他麾下作家进行审查的要求之后,才让他们离开。

所以,当你再次听到有某位作家或是编辑感叹科幻小说没有得到过任何重视的时候,你可以告诉他,过去曾经有那么两次,我们实实在在地受到了官方的重视,而且比他所期望的还要隆重那么一点点。

越战和杂志

自从美国南北战争以来,还没有什么事情能像越战一样让双方支持者都如此热血偾张。1968年,朱迪丝·梅里尔和凯特·威尔海姆决定为此做些事情:他们召集了一大堆作家,总计有八十二位,在《幻想与科幻》杂志3月号发布反战广告,然后是《银河》杂志和《如果》杂志的6月号。他们这群人包括年青一代新浪潮作家中的相当一部分,如哈兰·埃里森、拜利·玛尔兹伯格、诺曼·斯宾拉德、罗伯特·西尔弗伯格、菲利普·迪克、泰瑞·卡尔、厄休拉·勒古恩等人,也有一些老牌作家,如艾萨克·阿西莫夫、雷·布拉德伯里以及弗里兹·莱伯。

话放出去了(传言说是弗雷德里克·波尔透露出去的,即梅里尔的前夫),于是支持战争的团体也在所有这三份杂志上发布广告(波尔在他负责的两份杂志中,把双方的广告安排在了两个对页上)。支持越战的宣传广告中囊括的人物有罗伯特·海因莱因、波尔·安德森、约翰·小坎贝尔(唯一一位在双方名单上都出现的编辑),还有弗雷德里克·布朗、哈尔·克莱门特、拉里·尼文、杰克·万斯,以及杰克·威廉森。支持战争的只有七十二位,于是反战团体宣布他们“获胜”。

波尔当时负责编辑《银河》和《如果》两份杂志,他提议把广告所得捐献给对于解决越战问题提出最佳“解决方案”的人。获胜者是马克·雷诺兹,不过,波尔从来都没有发表他的“解决方案”;亚军是休伯特·汉弗莱、林登·约翰逊和理查德·尼克松。

拯救透镜人

E. E. 史密斯博士显然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最著名、也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他用《宇宙云雀号》系列开辟了一片新天地,不过,他的声望是建立在四部《透镜人》之上的。

博士在1937年把金博·肯尼森带到了我们面前,就是《惊异科幻》在1937年9月到1938年2月刊出《银河巡逻队》的那段时间,也就是年轻的约翰·坎贝尔刚刚开始他将终其一生的编辑生涯,并准备让这个领域改天换地的时候。几年之后,这部作品的续篇《灰色透镜人》发表了,再然后就是《第二阶段的透镜人》。

但是,当博士不紧不慢地完成肯尼森家族的英雄传奇时,坎贝尔陆续推出了罗伯特·海因莱因、艾萨克·阿西莫夫、西奥多·斯特金,以及范·沃格特,并且为弗里兹·莱伯、克里福德·西马克和斯宾拉德·德·坎普找到了一席之地。

博士作为作家在很多方面都很出色,不过文字优雅和他无缘,而且故事情感也不那么细腻。当他和诸如奈特·沙赫纳、雷·卡明斯、斯坦顿·科布兰兹竞争的时候,问题还不大。不过,在跟坎贝尔麾下众将对决的时候,他似乎就像是一只恐龙了,他被远远撇在了亿万年之前无人问津,而坎贝尔在遥远的未来操弄着一切。

所以当他交出《透镜人》传奇的最**故事《透镜之子》的稿件时,坎贝尔压根儿就不想刊登。它只是不适合这么一份前些年已经刊登过《夜幕》《第六纵队》和《斯兰》的杂志而已。

一位胆气十足的科幻迷找到坎贝尔,对此表达了极不认同的意见。而就是他本人给我讲了这个故事,坎贝尔后来算是勉强承认这事儿属实。艾德·伍德(就是这位科幻迷,不是那位电影导演) 当时在粉丝圈已经活跃好几年了,而且此后还将继续活跃五十年,他围追堵截坎贝尔,说他欠博士的,博士在《惊异科幻》极度需要《透镜人》的时候把这个原创故事给了他,所以他必须买下《透镜之子》。不止如此,他还说这也是坎贝尔欠科幻界的,因为我们在那个时候还没进阶到图书领域,如果博士的小说当年没在《惊异科幻》发表,那么科幻小说很可能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坎贝尔最终只得同意了。这部小说刊出时,没有进行与史密斯博士新书相称的宣传,也成为唯一一部只设计了一个书封的透镜人小说,尽管小说从1947年11月起连续刊登了六期。

所以对于《透镜人》的粉丝来说——要知道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仍有数以万计的粉丝——你们可欠着两笔感情债呢,一笔是博士写了这部小说,另一笔是欠那位仗义的粉丝艾德·伍德,就是他让各位有幸亲历金博·肯尼森和他子孙后代的大结局。

《未知》是如何诞生的

你要是问二十位专家(或者粉丝,这两者其实没什么区别)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幻杂志是哪一份,那你会得到这么个答案:四十年代的《惊异科幻》,五十年代的《银河》,六十年代的《新世界》,七十年代的《幻想与科幻》,还有九十年代的《阿西莫夫科幻小说》。

现在,你再问问同一批人哪本是最伟大的奇幻杂志,那恐怕至少得有十九个人说是《未知》。它很优秀,很独特,始终在读者心中占据着头把交椅的位置。

它是怎么出现的?

有两个说法。

一说约翰·坎贝尔想创办一份奇幻杂志,于是他游说斯缀特&史密斯出版公司来出版,并命名为《未知》,这份杂志发行了四十三期,直到战争爆发纸张短缺,它才不得不夭折。

另一个说法么,已经在很多场合被提到过很多次了,说的是坎贝尔坐在《惊异科幻》办公桌后边阅读稿件,他翻到一篇小说,《不祥之障》,是埃里克·弗兰克·拉塞尔写的。这故事太好了,让人爱不释手,不过它不适合他为《惊异科幻》打造的风格,因此除了另办一本全新的杂志之外别无他法,一本专门刊登像《不祥之障》这样的小说以及弗里兹·莱伯写的以格雷·毛瑟为主人公的那种故事,还有像西奥多·斯特金的《昨天星期一》、罗伯特·海因莱因的《魔法公司》那样的小说,《未知》杂志就是这么诞生的。有一大堆讲述幻想杂志历史的文章言之凿凿地说,这就是《未知》的起源。

那么哪种说法属实呢?

当然是第一种啦——不过第二种说法很有意思,很容易迷惑一大批群众,所以我估计这个说法永远不会消失。如果我们所有人一直重复不断地再把它说上六十多年,我估摸着它就成为真正的历史了(看看我自己的小说《前哨》就知道这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

沃尔特?何许人也?

这一切始于一次广播节目,是由一位神秘的男性主持的,我们只知道他叫影子。这个节目属于斯缀特&史密斯公司,一家庞大的杂志出版商,当影子这个人物变得比节目本身更受欢迎的时候,他们决定最好为他搞到版权并注册商标,免得错过良机。之后,他们决定出版一份刊登单本故事的通俗杂志,里边有个名叫影子的超级英雄。

为了撰写这个故事,他们雇用了一位魔术师沃尔特·吉布森,他有时也写一些通俗小说,而且,出于某种缘由,他们决定让他以“麦克斯威尔·格兰特”的笔名写作。

下面的可都是正史。

《影子》的第一期在播音时间售罄。斯缀特&史密斯公司当即向吉布森预定更多小说——他的报酬是每部小说五百美元,在大萧条时期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在短短几个月里,《影子》每一期都能卖出一百万本以上。

于是,斯缀特&史密斯决定下一步发行半月刊。他们把吉布森叫到办公室,问他有没有本事每十五天就拿出一部影子的小说。吉布森说他做得到,不过,既然现在《影子》一夜之间成为美国最畅销的通俗杂志这事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也想要分一杯羹。他没那么贪,或是打算向他们漫天要价。他答应会每个月写两个故事,永远不会遭遇创作瓶颈,而且会保持始终如一的品质,不过作为回报,每部小说他想要七百五十美元。

看上去对他偏爱有加的出版商立马换上了生意人的嘴脸,说,不行。

吉布森认为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他说,你们每部小说给我七百五十美元,要不然我就离开并且带走我的读者。

你想走就走吧,斯缀特&史密斯说,不过下星期就会有个新的麦克斯威尔·格兰特接着给我们写《影子》,谁能知道有什么区别呢?

吉布森花了十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压根儿也没占什么上风,相反却处于劣势。于是他回家继续写《影子》,五百美元一部。

这个手段十分奏效,以至于后来斯缀特&史密斯开始发行《狂野博士》的时候,所有的小说都记在“肯尼斯·罗伯森”名下,这部作品主要是由莱斯特·邓特写的。

竞争对手从中看到了妙处——其实斯缀特&史密斯也并没有多少出版业应有的公平与道德观念——于是,基本上是由诺瓦尔·佩奇所写的《蜘蛛》,全部署名“格兰特·斯托克布里奇”。

《狂野博士》的作者“肯尼斯·罗伯森”大受欢迎,于是“他”还成了通俗系列小说《复仇者》的作者。

诸如此类。很快,所有的“英雄传奇故事”都是由共用一个笔名的若干作者来写了,这些通俗小说可以给一位英雄编造出没完没了的故事和形形色色的角色,就像上边所罗列的那样。这种做法最终导致作者无力向出版商开出哪怕是维持生计的稿酬要求,却也无力离开杂志或是迫使杂志关张。

只有一个例外。

埃德蒙德·汉密尔顿用他自己的名字写了二十二部《未来队长》中的大部分作品。

怎么做到的?

他是为《未来队长》的出版商更佳出版公司工作的唯一一位公认的科幻作家,他的雇主坦率地承认说,这票人里再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该怎么写疯狂的巴克·罗杰斯那种该死的故事了。

神秘的艾德森·麦凯恩

有一天,霍勒斯·戈尔德,就是《银河》的编辑兼出版商,灵机一动,打算搞一次悬赏,重奖不知名作者的优秀作品。他悬赏七千美元,那时候比一般美国人的年均收入还高,于是很快他就被铺天盖地的长篇大部头稿件淹没了,百分之九十九都味同嚼蜡,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更差劲儿(问问那些曾经读过一堆烂稿的人吧。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或者说至少谁都能料想得到——除了霍勒斯)。

霍勒斯当时已经买下了《丰饶的行星》(后来改成了《太空商人》,最终它十分畅销,世界闻名,比史上任何科幻小说都要知名,也许只除了《沙丘》)。当他无法从来稿中找出哪怕勉强可以接受的小说时,他找到了弗雷德里克·波尔和西里尔·科恩布卢思,说他想让《丰饶的行星》成为优胜者。可按照悬赏规定,作品必须署某个笔名,因为奖金必须是由一位不知名的作者获得。

波尔和科恩布卢思商讨了一番,认为他们即使从普通的系列小说和书籍版权中也能获得这七千美元,而且还能保留他们的署名。这样的话,这部作品就不能参与评奖了。

这下戈尔德真是骑虎难下了。截止时间迫在眉睫,他在这些投稿中仍然找不到哪怕一篇值得出版的小说。于是,他又去找波尔。

波尔和他那位来自米尔福德的邻居莱斯特·德尔·雷伊(在五十年代有一大波科幻作家居住在宾夕法尼亚的米尔福德)。俩人决定合写一部关于未来保险业的小说,名叫《优先险》。霍勒斯求他们一定要使用笔名,好让它成为大奖获胜者。莱斯特不像科恩布卢思那么能通过作品获得好的收益——或者也许他更喜欢早早把钱拿到手。总而言之,他同意了,而且波尔跟他一起干。

他们各自取了一半笔名。波尔选择“艾德森”作为名,德尔·雷伊就用“麦凯恩”作为姓。他们为这个笔名编造了一个完整的身份(好用于杂志上的获奖作者简介),说这个人是一个核物理学家,为顶级绝密项目工作,《银河》杂志无法公布他的任何详细信息。

就这么着,《优先险》,一部由两位顶级专业作家捉笔,由霍勒斯·戈尔德一手操办的作品,获得了不知名作家最佳作品的七千美元奖金。

那么,他们为什么用了“艾德森·麦凯恩”(Edson McCann)这个名字呢?

好吧,如果你把首字母拆开,那就是“E·McC”——看出来了?就是E=MC2。

无预算杂志

雨果·根斯巴克常常被认为是“科幻小说之父”。这个名号多多少少与事实有些不符,因为玛丽·雪莱、儒勒·凡尔纳以及乔治·威尔斯在雨果干这行之前很久就开始写科幻了——不过,雨果为这个行当命了名,而且他也是第一位创办完全致力于“scientifiction”杂志的人(《惊奇故事》创办于1926年)。

顺便说一下,他还打包票未来的若干年之后,我们会被拙劣的科幻小说淹没……通过开辟一块科幻小说市场,他给了它一块自己的空间,让科幻作品不再与其他类型的作品去争蛋糕了。科幻小说的作家不用再拼了老命,在一份杂志上与达希尔·哈密特、詹姆斯·该隐、弗兰克·格鲁伯、麦克斯·布兰德去争一席之地;现在,他们的竞争对手是雷·卡明斯、奈特·沙赫纳、罗斯·洛克林。世界上第一份科幻杂志,而且有好些年是独一份,是由雨果·根斯巴克编辑的,他是一个移民,在英语语言能力方面着实有限,而且他对于如何编故事的认知几乎为零。但他感觉到了科幻小说与众不同的意义,那就是激发那些青春年少的孩子成为科学家的兴趣,他也确确实实是按照这个路数编杂志的。

而他从事出版业的方式却一直为人诟病。他喜欢买故事,不过他不喜欢付钱,最终,唐纳德·沃尔海姆因为十美元的债务把他告上了法庭。根斯巴克和沃尔海姆两人一辈子都对此耿耿于怀。

现在,把时钟再往后拨几年,到1940年看看。在沃尔海姆的奔走之下,“未来人”组建起来了,这是由一帮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组成的小团体,有朝一日这些人会主宰这个领域。其成员包括西里尔·科恩布卢思、戴蒙·奈特、朱迪丝·梅里尔、弗雷德里克·波尔、艾萨克·阿西莫夫、罗伯特·朗兹、詹姆斯·布利什,以及沃尔海姆自己(确实,仅仅一两年之后,他们的手就几乎伸到了这个领域的每一份杂志并参与编辑,除了约翰·坎贝尔的《惊异科幻》)。

不管怎么说,当波尔在很可怜的预算之下编辑《惊异故事》和《超级科学故事》的时候,沃尔海姆已开始着手编辑自己的两份杂志了:《宇宙故事》和《惊人科学故事》,其中的故事丰富多彩,都是来自“未来人”的科恩布卢思、波尔、朗兹以及奈特等人,插图由“未来人”里最有才华的艺术家汉斯·波克操刀。这些杂志让很多“未来人”名声大噪。

那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沃尔海姆几乎只用“未来人”呢?

因为他的预算是零——不是很少,不是少得可怜,而是零——也只有他的“未来人”伙计会免费给这个为了十美元的稿费跟雨果·根斯巴克打官司的人干活儿。

霍勒斯·戈尔德出去玩儿了

霍勒斯·戈尔德从二战战场返回家园时成了一个伤残老兵……不过,他的伤残绝对算得上独树一帜:广场恐惧症。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是极其害怕离开自己在纽约的那间舒适安全的寓所。

可这并没有阻止他向投资者推介《银河》杂志,也没有阻止他来编辑这本杂志,并把它变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到四十年代初唯一能够在“史上最佳科幻杂志”这一称号上跟《惊异科幻》相抗衡的杂志(以我的观点来看)。

他把自己寓所的一部分改成了办公室。他就在家里工作,在家里吃,在家里睡,在家写作,在家编辑。不管是哪位作家要想跟霍勒斯当面交谈,都得到家里去找他。他还主持着每周五晚举行的扑克游戏,他麾下一些得力作家都参与其中:罗伯特·谢克里、菲尔·克拉斯(即威廉·泰恩)、弗雷德里克·波尔,还有阿尔吉斯·巴德莱斯,莱斯特·德尔·雷伊时常加入,还有一位竞争对手的编辑托尼·鲍彻(《幻想与科幻》的编辑)也时不时玩儿两把。

他们都是他的朋友,而且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哄他开心,这个牌手兼作家的小团体一直在鼓励霍勒斯走出去,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吧,就按着曼哈顿的标准来算吧),哪怕就是在左邻右舍周围遛遛都行,这样他就会知道他家门外并没有潜藏着什么神秘的危险。他们一再鼓励、哄骗、恳求,最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霍勒斯·戈尔德数年来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寓所——

——一眨眼的工夫就被一辆出租车给撞了。

关于这故事还有第二个版本,说他实际上有好几天趁着夜色在曼哈顿遛弯儿,然后在乘坐一辆出租车回家的时候发生了车祸。不管哪种说法,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不再吃饭,不再编辑,最终进了福利收容机构。

总结一下:科幻杂志(以及相关杂志)有着非常悠久、非常令人着迷的历史。我最美好的愿望是,如果有人在二三十年以后谈论到《银河边缘》的话,会说我们确实发表过不少好故事。

好了,现在你对于杂志算是有了一点点的了解。下一期,我会跟你讲讲为这个绚丽缤纷的领域增光添彩的作家和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