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学校 《2008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

(辽宁卷·语文试题)

7. 下列推断有误的一项是()

A. 作为教育体制的宋代书院,与此前的古代私学既相区别,又有一定的联系。

B. 宋代书院中的生徒,对当时朝廷科举考试的总体要求,大致上也能够适应。

C. 一些民间思想,往往通过书院教育的途径来实现逐渐为官方所接受的目的。

D. 在书院的讲学交流中,不同思想和学术相互影响,都有机会得到发展完善。

答案:C

1

“如果说高考是过独木桥,那我们就是冲锋舟——以最高效的方式带您的孩子直达成功的彼岸。”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说。他右手轻轻一挥,幻灯片翻过一页。虽然基于光晶格的动作捕捉系统无法欣赏演讲手势变换的艺术,但台下的听众却被演讲者的自然与自信所感染,不自觉地增加了对这场宣讲会的好感。

这是一间拥挤不堪的会议室。会场本身并不小,但对于汹涌而来的听众,仍然显得过于局促。此刻,为了保证三维空间投影的现场效果,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阴暗的房间里有些沉闷,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劣质香水的味道。投影仪发出嗡嗡的闷响。投影仪的光穿过十八个投射孔,在舞台上方交织成了缓缓旋转的立体影像。

“2031年,全国文科状元和理科状元都出自我校。2032年,再出一名理科状元。2033年,理科全国前十我校有四个。最近四年,名校的上线率逐年上升,去年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八,为全国最高,五十二人被世界百强大学录取。可以这么说,进入我校,就等于跨进了名校的门槛。”

伴随着全场沉重的呼吸声,表格和直方图交替出现。

“我们有最科学的管理方法、最好的学习氛围,还有全国最优秀、经验最丰富的教学名师。在我们学校,所有的学生将得到量身定制的学习资源:我们为每个人提供特别设计的辅导套餐;另有营养师专门为学生搭配健康食谱;每周一次的健康检查保证学生的身体始终处于最佳状态;在宿舍里播放阿尔法波音乐,帮助学生在几分钟内进入深度睡眠;专业的心理调节师将在学生出现心理波动时及时介入,让学生保持积极专注的学习态度……”

一口气说了十几分钟,男子才停下来,轻轻地喘了口气。宣讲过程中,他始终保持微笑,口齿流利而充满自信,用最简洁的话语直击听众的内心。这是一种天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具有这种才能。

“新校区将采用绝对的封闭式教学。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教学革新,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前所未有。当今社会,各种五光十色的**层出不穷,全息游戏、互动视频、虚拟偶像……这一切都极易让学生沉迷其中,无心学习。唯一的办法,就是建立一所全封闭的校区:这里不允许学生携带任何智能穿戴式设备,也将全频率阻断无线电波频段信号,只有这样才能阻断任何可能的外界干扰。所有的学生都将在一座环境幽雅的校园中度过三年的校园生活,期间不得离开学校一步,没有假期,也不允许家长探视。”

会场中立刻开始出现了预料之中的**和不安。

“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他的话宛若敲响了一口沉睡的晨钟,某种让人安心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没有艰苦的跋涉,又怎能看到最美的风景?三年的封闭学习,不仅能让学生的成绩飞速提升,更能磨砺他们的心智。”看着下面一个个正襟危坐的中年男女,他挺直了身躯,像布道师一样大声说道:“选择‘近腾’,就是选择辉煌的未来!为了你们的孩子,请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时,舞台两侧的通道中,分别走出了一列早已准备就绪的工作人员。

接着,一份份整齐的合同就摆在了家长们的面前。

2

听这帮人对着课本和黑板唠叨几十分钟纯粹是浪费时间。叶文经常这么说。同桌古河深以为然。

铃铃铃,上课铃响了起来,但叶文头也不抬地盯着习题集,快速地演算着。于他而言,老师的讲课声不过是环境中的本底噪音,完全可以从意识中自动过滤掉。他的眼睛从不看黑板,却总能考进年级前十。而在之后的班级总结会上,当班主任自豪地宣布他的名次时,他又只是瘪了瘪嘴,嘀咕一声“无聊”。

他的大脑构造一定跟我们有巨大区别,古河曾经暗暗揣测。

直到下课铃响起,叶文仍然用右手撑着额头,皱着眉头思考着。这种情形可不多见,因为很少有题目能够让他如此为难。

“唉!”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文仔?”古河问。叶文长得干瘦干瘦的,大家都叫他文仔。

“没事,这个题出错了。”

“那就再检查检查,没什么题能难倒你。”

“我说的是出题人错了,这个题出得不对。”文仔懒洋洋地说,“你看,”他指着习题册上的一幅图对古河说,“一般来说,题目给出的已知条件只要恰好可以解出答案就行了,但这道题可能因为解答过程比较复杂,出题人为了给答题者一些提示,便想当然地多给了一些条件。可是他太大意了——他给出了一个多余的条件。最关键的是,这个条件和其他的条件完全无法匹配,致使该题难以自洽。如果答题者从这个条件入手,解出的答案将和标准答案大相径庭。”

古河看着题目,努力地思考着。那是一道物理题,而且是那种需要进行复杂受力分析的题。每次看到这种题目,古河就觉得很头疼。

“可是你怎么知道那个条件是错误的——万一是别的什么条件错了呢?”

“很简单。整体来看这道题,出题人要考的是滑动摩擦力的计算和连接体问题。除了那个条件以外,其余的每个条件都能有机地联系起来,从而拼合成一个完整的解题链。这就像在一堆拼图碎片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块不属于这里的碎片。虽然你还没有拼好这幅图,但直觉会告诉你——这块碎片不对劲儿。”

“我可没看出任何特别的地方,”古河嘀咕着说,“果然他的脑子和我们不一样……”

文仔是个天才。天才自然不需要遵守普通人的规则。每天中午十二点起床,躺在**看着空****的宿舍发一会儿呆,然后从床下面翻出一袋早餐奶,一边吸着一边走向教室。往往是在午自习的时间,安静的教室门口突然出现一道黑影。他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一眼扫过教室。如果有老师,他就拖长声音叫一声“报告”;如果没有,就慢腾腾地踱到自己的座位上,吧唧吧唧地把早餐奶喝完。

没有人觉得奇怪,连老师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看他一眼,有时还点点头,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

他是班上的特殊人物。

他属于“第一阶层”。

第一阶层的宿舍本来是独立的别墅,就建在学校东面的荷花池旁边,但他并没有搬过去,仍然和其他人住在集体宿舍的六人间里。

“懒得搬东西,”他说,“这儿也挺好的。”

别说本宿舍了,就连邻近宿舍里的同学都有意无意地巴结他,有的甚至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可古河脸皮比较薄,做这种事情总是慢人一步,到最后也就放弃了,只是以正常的态度和他相处。文仔对人倒也没有特别傲气,只是有点冷漠罢了——第一阶层的大多如此。

有一次,古河坐在**看书入了神,文仔经过的时候,扫了一眼,略微有些惊讶地问:“这什么书啊?”

古河先是一愣,随后尴尬地把书合拢,支吾着说:“物理书……延伸阅读材料……”

“得了吧,”文仔一把抢过他的书,“我又不是管理员。咦!《月海沉船》,克拉克的?”

古河有些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心想,他要是告给管理员就完了。可文仔只是随便翻了翻,又把书还了回来。

“回头借我看看。”文仔说完这话就离开了寝室,走的时候还挥了挥手。

第二天,古河就被老师调了座位,成了文仔的同桌。是他要求的吗?古河想,毕竟他是第一阶层的人。第一阶层可以获得很多权利,甚至可以影响班主任的决定。从某种意义上讲,整个学校是有求于他们的。对于这样的私立学校,他们需要像文仔这样的尖子生,越多越好。

但古河从来没有向他求证过。他觉得那样做很傻。

让古河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他竟然走进了第一食堂的大门。

第一食堂里的人很少,和拥挤不堪的第二食堂完全不同。这里窗明几净,甚至弥漫着一股青草的味道。座位是柔软的沙发,铮亮的棕色皮革表面能映出他扭曲变形的面孔。

“点菜吧,”文仔说,“我请客。”

古河翻开印制精美的菜单,看着上面贵得离谱的菜品,犹豫着该点些什么。菜单上动辄几十个绩点的价格,点一道菜几乎就会耗尽他一周的积蓄——果然只有第一阶层的人才消费得起。

关于用绩点消费,古河一度很不适应。初来这所学校时,古河带上了自己的“小金库”,那张小小的银行卡里有古河的全部积蓄。可到学校后才发现,学校里根本就没有ATM机这种东西。后来他才从室友那里知道,这里所有的消费,都由“绩点”来支付。

“那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怎么说呢……类似于你的平时成绩吧。学校定期会有一些小测验,根据测验的分数高低,学生可以获得相应的绩点。”

虽然很不适应,不过古河很快就理解了这种体系。所谓的“绩点”,就是校方设计的特有货币。而每一次考试,既是对近期学习成果的检验,也意味着“工资”的发放。对尖子生而言,那是一次收割绩点的狂欢,而像古河这种成绩中等甚至略微偏下的学生,就只能守着一点微薄的绩点数,勉强在廉价的第二食堂里混个温饱了。

简单地说,这是一种建立在考试成绩基础上的贫富分化机制,学校想借此激励学生更加努力地学习。

当然,校方绝不会让学生饿肚子,因为那会影响学习。一旦体检发现有营养不良的状况,他们会立刻给学生强制注射身体所需的物质,比如葡萄糖、维生素和各种微量元素;或者给一杯黏黏的流质食物,那味道就像胶水一样,很冲,学生们把它叫作“土饭”,吃过一次后,永远不会有人想吃第二次。

这或许也是一种惩罚机制吧。

“你喜欢看科幻?”文仔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古河随意地问道。

古河点点头,“小学就开始看了。”

“我也是,不过我看得不多。”他终于还是从古河手中接过菜单,随便点了几个菜,“这几年好看的科幻小说真的太少了,那种从灵魂深处产生的战栗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都是些俗套的点子——生化病毒、人工智能、电脑网络、黑洞虫洞、时间旅行——到最后,你甚至发现连这些都只是一层皮,里面装的不过是个蹩脚的爱情故事。”古河笑着赞同道,“克拉克离我们已经很远了。”

因为“科幻”这个共同话题,聊天顺利地展开了,还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两人已经变成了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第一食堂带来的拘束感和紧张感也渐渐消退了。古河很高兴自己刚进学校,便交到了这么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现在的这些小说越来越无趣了。”古河从读者的角度总结了自己的感受,“并不是说现在这些小说的文笔不好,只是总感觉没有最初的那种惊奇感了。”

文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原因是多方面的吧,跟作者、出版方和社会大环境都有关系。”停顿片刻,他端起面前的果汁说,“来,干一杯!为这无趣的科幻时代。”

3

其实古河是个转校生,上学期还在千里之外的崇明中学读书。那学校在一座岛上,每个周末回家都得坐十几分钟的船。这个学期,也不知爸妈吃错了什么药,非要把他转到这个学校来。古河看过他们拿回来的宣传册,把这所学校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听话,我考察过那所学校了,他们校长亲口说的,进他们学校的就没有考不上名校的。”爸妈劝说他的时候就像被灌了迷魂汤,眼睛睁得老大,里面透着无比兴奋的光。

于是,他坐上火车,昏昏沉沉地晃**了几个小时。也许是中途睡了一会儿,后来回想起来,发现有段时间的记忆完全丧失了。

从一个小站下车后,他坐上学校的接送车。途中,他带着一丝新奇向窗外望去。路边的景色像是从某个盗版装饰画里复制出来的:一排白杨挺直而规矩地排列在道路两旁,外面是一片农田,种着水稻和玉米;更远处是一些低矮的山丘,也都是绿油油的。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雾,令四周显得颇为静谧,可也阻挡了看向更远处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小小的山头。这一切本来再平常不过,可他看着却觉得很不舒服。

没过多久,古河忽然发现,这些田地被严格规划,形状统一,一片接一片,几乎没有差别。日近正午,阳光在稻田上反射出碧绿的光线,白杨的树叶也不时在微风吹拂下摆动着,发出哗哗的声音。

面对眼前的一切,虽然天气晴朗,古河的心情却变得阴沉了起来。

应该快到学校了吧,他想。道路很平坦,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车辆行驶了十分钟,甚至连一个弯儿都没有拐。他从窗户探头出去,只见透亮的柏油马路从眼前一直向前延伸出去,给人一种永无止境的错觉。

好直的路,他不由地赞叹道。

这时,车停住了。在司机的提醒下,他打开车门,提着行李箱下了车。眼前是一片小树林,一条崎岖的小路蜿蜒着深入绿野之中。

“学校呢?”古河问。

“翻过这座山就到了。”树林的背后,隐隐有座高耸的大山笼罩在云雾之中。

“不送到校门口吗?”

“你自己看看!”司机朝着前面努了努嘴,“这土路,车过不了。”

古河看着前方泥泞狭窄的路面,只好叹了口气,拖着行李开始步行。

后来他才知道,这所学校坐落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小盆地里,自建校起,就不通车。这才是真正的封闭式教学呢,他想。

学校的大门很普通,看上去像是一所乡镇学校。入口处立着学校的规划图——一片长条形的区域内零落分布着诸多教学楼,这和别的学校没什么不同。倒是中部的一片灰色区域引起了他的兴趣——那是一个极其狭长的操场。他从没见过这种形状的操场,看上去就像只有一条直线跑道!除了这个怪异的操场,学校里并没有其他的运动场所。

难道体育课上只练百米跑步?古河有些郁闷地想。

几周之后,他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每到体育课的时间,总是有其他科目的老师走进教室,宣布体育老师身体有恙。

进校的第一天,古河就饿了肚子。那时他还没有学分绩点,当他想用身上仅有的现金购买饭菜时,不出意料地被拒绝了。

“只能刷卡。”打饭的大妈说。

“我刚转校过来,还没办卡!”他连忙解释道。

“那你先去那边办卡呀。”大妈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有学校最高的一栋楼。

那就是学校的行政大楼。古河在这栋光鲜亮丽的大楼里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学生卡服务中心”。

“办卡是吧?”一个毫无朝气的年轻女性头也不抬地说,“学生证拿来。”

古河把刚注册好的学生证递过去。她拿着学生证在一个感应器上刷了一下,从一叠新卡中抽出一张,打印上名字,塑封完了递给古河。“去隔壁充值吧!”她用手指着一个小门说。

古河推门走进房间,只见里面摆着一排座椅,俨然一个小型的教室。

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他疑惑地走到一个座位前,这才看清桌上有一条细缝,上面写着“插卡处”。

哦,他恍然大悟,连忙把卡插进去。

一阵嗡嗡声响起,从一个更宽的缝口处传出了一张纸,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张试卷,抬头写着“临时充值考卷”。下面的几行小字详细地写着充值的规则:

临时充值条件:新卡、首次充值人员

充值点数:六十分以上成绩计入充值点数

充值时间:一个小时交卷

原来,充值就是做一套试卷。古河只好忍着饿,埋头看题。都是客观题,一个小时快结束的时候,他匆匆忙忙地将答题卡涂好,放到了旁边的感应器上。

嘀的一声,光洁的桌面投影出古河的成绩:72分。插在小缝里的卡也慢慢退了出来。

那时,他通过临时充值考试第一次拿到了12个绩点。

4

古河所在的六人间里只住了四个人,房间的一侧是两张上下床和一个小柜子,另一侧则放着一张上下床,靠着几张书桌和一个大储物柜。古河的行李并不多,把换洗衣物都放进衣柜以后,里面还是显得空****的。不过,当他把珍藏的科幻小说也堆进去的时候,里面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

“干吗带这么多纸质书过来?”文仔见了以后,随口问道。

“听说现在很多学校都会对学生过度使用电子设备进行管制。”古河解释道,“万一电子书不能看了,至少还有备用的嘛。”

“那你藏好点儿吧!宿管会定期来检查的。一旦发现你的这些闲书,估计还是得没收。”文仔提醒道。

“好的。”古河整理完书堆,然后把一个黑乎乎的方状物放在书堆顶部,再把悬挂的衣物排放在书堆外侧,“这下就看不出来了。”

“那是什么东西?”文仔突然问道。

“什么?”

“那个黑方块。”

“哦,这个啊!”古河扒开衣服,把黑方块拿出来放在地上,“给你看一下就知道了。”他在自己的腕表上按了几下,那个方块上突然出现一个球状物,然后慢慢上升,最终悬浮在黑色基底的上方。接着,一股悠扬的弦乐声从中传了出来。

“原来是悬浮音响啊!”文仔恍然道。他一向对音乐甚至整个流行文化都不感兴趣,所以一时没认出这东西是什么。

“喜欢听古典音乐?”

“还好吧。”古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我爸硬塞给我的。他觉得我缺乏音乐细胞,需要好好培养。其实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这样啊。”文仔笑了笑。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东西怎么能浮起来呢?”

“磁力啊。”

“磁力?是因为它里面有磁铁吗?”

“倒也不是。”文仔思考着该怎么通俗易懂地解释其中原理,“虽然里面确实用到了永磁体,但最关键的悬浮控制其实是依靠了电磁铁,也就是通过电流来产生磁场的装置。”

“对了,这原理初中好像还学过。”

“高中还会再学的。”文仔像是找到救星似的接话道,“等你以后学了电磁学就懂了。”解释这些太过简单的物理常识,让文仔有些不耐烦。

“你平时喜欢听歌吗?”古河问道,“要不借给你用吧!”

“不喜欢。”文仔很干脆地说,“我更喜欢玩游戏。”说着,他从衣柜底下摸出了一个黑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一部手机。

在古河惊讶的眼神中,文仔一边划拉着手机屏幕,一边小声说:“我偷偷藏起来的,你别说出去啊!”解锁之后,他快速打开一个游戏界面,动作熟练地玩了起来。古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款广为流行的重力感应类游戏。

他探头过去,看了一会儿说:“之前我还在家的时候这一关就玩过,怎么也找不到迷宫的出口。”

“很简单,就在这一格。”

“可是这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文仔嘿嘿一笑,双手低垂,把手机放在腰部下方,然后突然向上拉起。“你再看看。”他把手机递给古河。

“咦?!里面的地板怎么塌陷了?洞口原来在脚下啊!”古河惊叹道,“你这是什么操作?”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文仔笑着说道,“这是一个依赖手机的重力感应芯片的三维迷宫游戏。现在的重力感应芯片,不仅可以在水平方向上感应到重心的变化,还可以精确测定当前位置的重力大小。我刚才突然把手机往上拉,会让芯片因为超重效应而感应到超出正常值的重力。对应到游戏里,控制目标下方的地板就会因为突然增加的压力而垮塌,从而露出迷宫的出口——这游戏就是这么设计的!”

古河愣愣地听了半天,突然问道:“那个……超重效应……是什么?”

“啊,我突然想起来,有门作业还没写完。”文仔像是没有听见古河的话,急匆匆地走出宿舍,扔下古河独自在风中飘零。

文仔离开后,古河开始铺床。他的床位在上铺。他爬到自己的铺位上,准备把软垫平整一下。这时他注意到,与他相邻的床位上,有一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家伙,正小声嘀咕着什么。

他小心地靠近,想听听对方在说什么。

“机器是不是出问题了?”他终于听清了这家伙说的话。

“什么机器?”古河凑过去问道。

“这里这些机器!”他指着自己的脑子说,“这里最近一直卡卡的。”

“别理阿木。”这时候文仔回来了,他用手指了指脑袋,轻声跟古河说,“他这里有点问题。”

阿木很少和别人说话,上课的时候也老老实实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认真听课。他对声音的反应很迟钝,叫他的名字,要好久才有反应。上午和下午的五节课,他从来不离开座位。

每次即将下课的时候,古河都看着时钟,绷紧了身子,随时准备往外冲。下课时间只有九十秒,如果起身太慢,很可能上完厕所回来就已经迟到了。刚来的时候他就吃过这样的苦头——迟到一次,扣一个绩点。

“少喝水。”文仔说起了他的经验,“中午休息的时候一定要上一次厕所,不管有没有感觉,都在里面蹲上十分钟。记住,不要用马桶,直接蹲着——这样更容易让你产生排泄感!”

这是一条显而易见的经验。大家都喝水,桌上摆一小瓶水,往往可以喝上好几天。

但是阿木做到了一个极致——他从来不喝水。除了吃饭的时候,偶尔会喝一点汤外,古河几乎从来没看到他喝过水。所以,他课间从来不上厕所。在教室里的时候,他几乎总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宛如一尊逼真的雕塑。不知为何,古河对这样的阿木产生了一丝恐惧。也许他可以控制身上的毛孔,让水分尽量从那里蒸发出去——即使是这样荒唐的念头,套在阿木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我的发条好像松了。”宿舍熄灯以后,阿木又开始坐起来说胡话。最近,他的症状明显有些加重。因为床位是相连的,有时候晚上阿木突然从**弹起来,古河的床也会随之发生一阵晃动。

古河有些无奈地翻个身,继续睡。

阿木拍了拍古河的脚,“帮我拧一下发条吧!”

“哎呀,赶紧睡吧!”古河有些烦躁地说。现在已经熄灯十几分钟了,在阿尔法波音乐的调节下,睡意像军队一样坚定而有节奏地袭来,但被阿木这一闹给击溃了,这下要睡着可就不容易了。

可阿木还是不依不饶地拍着古河的脚,“不行,已经快运转不了了。你听,有咔咔的声音!”说着,他还凝神倾听虚空中的某个地方,眼珠子斜斜地歪着,表情古怪而可笑。

“快点快点!快卡住了!”

古河被烦得受不了,只能爬起来,装模作样地在他身后拧了拧。

“啊,好多了!”他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倒头睡下了。

“药不能停啊。”古河小声说了一句。

事实上,学生每天都要吃药。

午饭的时候,刷卡买午餐之后,随着餐盘一起递出来的,还有一小瓶蓝色的口服液。“蓝水”是免费的,上面有“学生营养保健”之类的标签。每个人的蓝水都是针对个人定制的。依据每周一次的体检结果,学校会调整每位学生所需的成分。据说,这种药水可以提高学生的专注力和记忆力。

“别喝那玩意儿,”文仔却跟古河说,“不干净!”

“什么?”

他耸耸肩,没说什么,而是指了指阿木。阿木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仰头便喝下整瓶口服液。

“阿木怎么啦?”古河不解地问。

文仔没说什么,只是干笑了几声,走开了。

后来古河才知道,阿木以前并不这样。在高一的上学期,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了十几瓶“蓝水”,一次全给灌了下去。之后,整个人就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了。校医院曾让他住了一周的院,出来后也没太大好转。奇怪的是,从那之后,他的成绩比原来更好了。

大部分的时间里,他的眼神都暗淡无光,只有在做题的时候,整个人,特别是眼睛才会迸射出灵气和生命力。其实古河时不时也在想,阿木说得对,他真的变成了一台机器——专门做题的机器。

5

阿木一口喝下那泛着微微苦味的药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舒畅的呻吟。

此刻,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焕发出活力来,他仿佛听见了无数个齿轮完美咬合着欢快转动的声音。

他拿起一本习题册,看着题目,在脑海中进行着匹配。题目很简短,只有三行铅字,在阿木的眼前,那些铅字渐渐变得模糊,唯有几个关键的词组和数字越来越清晰。他把这些关键字映入脑中,静静地等待着。几秒钟后,他仿佛听到了叮的一声——那意味着匹配已经完成。在这个题目与它的解答方法之间,出现了一条清晰的线,把它们连接了起来。

他拿起笔,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一分钟后,他得到了答案。

还不错,他想,保持这个速度应该就可以了。

阿木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尖子生,他并不聪明。相反,很多人都觉得他有点呆。从小学开始,他的成绩便一直在中下游。上了初中也没什么进步,唯一的亮点就是历史和政治——他基本上都是满分。

他逐渐发现,对于那些需要记忆的内容,无论多么繁杂枯燥,自己总能将其完美地复制到大脑中,就像在电脑上“复制—粘贴”一样简单。而对于那种需要灵活处理的题目,自己就完全不知所措了。同样的一个物理问题,就算自己曾经做过,但只要稍微改一下题目的条件,让解题过程变得曲折一些,自己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这可能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笨”吧。

高中的时候,他自己选择到了“近腾”。虽然父母被他游说得也开始对这所学校寄予厚望,但阿木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不会有什么改变吧,他想,自己这么笨,再好的老师也帮不了自己。

这种自卑感一直存在于他之前的校园记忆中——直到他初次喝下了“蓝水”。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台干涩的机器得到了润滑,自己身体里的某种潜能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那就是无与伦比的记忆力。

即使不用刻意去记那些公式和大段文字,只要它们从眼前经过,便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就像发霉的衣服上出现的黑斑,无论如何也洗不掉了。

当然,他并没有变得更聪明。那些稍微脱离死板做题经验的题目,自己还是做不出来,但他渐渐发现,那样的题目越来越少了。

因为他做的题目越来越多了。

不管什么样的题目,只要自己做过一遍,下次遇到的时候,脑子里便会自动匹配出对应的解题步骤来。刚开始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反应,但他很快就从中嗅到了机会,并逐渐总结出了一种新的学习方法——题库战术。

对于别人而言,做题只是为了让自己熟练地掌握某个知识点,当掌握这个知识点后,再做此类题目便失去了意义。如果用一条曲线表示学习成效和做题多少的关系,那应该是从零开始,逐渐上升,然后斜率慢慢减小,最后变成一条斜率为零的水平线。可对阿木来说,情况完全不同。他做题的目的不是为了掌握知识点——即使对知识点倒背如流,他也无法解答那些需要灵活运用知识点的题目。他唯一的目的,是为了扩充自己的题库。

就像那些早期下围棋的人工智能,在内存中储存了无数的棋谱,便可以游刃有余地迎战人类的高手了。但作为机器来说,它其实并不理解“下棋”这件事本身。

所有做过的题目,在阿木的脑子里形成了一团果冻似的集合。这个集合并不是分类明确、逻辑清晰的,它们彼此杂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各自的关系。有很多题目其实是一个类型的不同变种,有的甚至就是另一个题目稍微换了种说法,但要分辨这些细微的差别,对于阿木来说,还是太过困难。他只是把这些题目胡乱地堆在一起,像堆在柴房里的凌乱枯枝,等待有朝一日,再次被捡拾起来,扔进炉膛,发出一点点微弱的火光。

阿木疯狂地做题,上课做,课间做,吃饭做,甚至做梦的时候他在做。他的身体形成了一种惯性,仿佛一旦中断做题,就会瞬间崩塌散架。

他开始想象自己是一台运输的机器,类似传送带,把习题册上的题目,一点点地搬到大脑的仓库中。那些题目和解答过程,有的他可以理解,有的似懂非懂,有的则恍如天书,但他毫不在意地照单全收。这个过程更接近纯粹的体力劳动,和码头上的搬运工并无二致。

即使是搬运,久了也会疲乏。在阿木的感知世界里,疲倦就像是传送带的齿轮上长满了一层铁锈,运转起来变得缓慢而吃力。这时就需要补充“蓝水”了。药液进入身体后,像是润滑油渗进了每一个齿轮和连杆,脑子里的某个地方顿时变得活络了起来。

在没有蓝水补充的时候,他便想象自己的背后有一个旋钮,那旋钮通过发条连接着传送带的滚轮。他时常扭曲着手臂,拧起这个虚构的旋钮。一圈又一圈,不停地扭动。

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便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

6

今天一进教室,古河就觉得气氛有点诡异。课本摊开在桌面上,可是没有谁在认真看它。教室里安静得有点可怕,大家都屏气凝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通常情况下,这种气氛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马上有一场考试。在原来的学校也一样,古河回想起来,不管是大考还是一次小测试,就算只是听写几个单词,只要最后会给一个分数,大家就会莫名地紧张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对于考试和分数的敏感,就深深地刻印在了所有学生的意识底层。这个过程也许从小学就开始了。

每次考试之后,老师都会要求学生把试卷拿回家让家长签字。如果考得好,父母就会高兴地抚摸自己的头,夸奖一番,而自己则趁机提要求,比如买一件心仪已久的玩具,多半都能得逞。而一旦成绩不尽如人意,那情况就是另一回事了,别说买玩具,能免一顿打就谢天谢地了。那时,父母**沉着脸看着自己,而自己只好哆嗦着把试卷递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回想起来,在童年的记忆里,没有什么事情比考砸了更严重。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家庭是这番景象,但在古河眼里,大致都差不多。那时每次考完,自己和几个相好的小伙伴都会聊起彼此的境遇。他还记得,有一个外号叫胖墩的,每次都会把手臂上的衣袖挽起来给他们看——上面全是红通通的条纹,交错分布,像是某种神秘的标记。有的家长虽然不会动手打孩子,也许还会轻言安慰几句,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不高兴的神态。

小孩子其实是非常敏感的,他们从各种细微的表情中揣摩着大人的喜怒哀乐,然后把它放大,甚至把内心填满。他们为父母的高兴而开心,也因父母的不满而不安。他们会不自觉地讨好父母,到了亲戚家里,也总是表现出听话的样子。他们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似乎自己随时都会被父母抛弃。这种不安让他们总想黏着父母,就连出门也要牢牢抓着大人的衣襟。在他们模糊的意识中,得到父母的认同是最重要的事情,而维系这种关系的重要指标,就是取得好成绩。

然后便是一顿早已注定的臭骂。

大概在这一时期,“成绩”这种东西,就变成每个学生心中的梦魇了吧。

古河故作镇定地走到座位上坐下,看了旁边的文仔一眼。很奇怪,连文仔都露出一副与平常不一样的表情来。虽然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紧张,但平时的淡然全没了踪影。

“怎么了,是有临时测验吗?”古河小声地问。

“切,临时测验算个屁啊。”文仔一脸不屑地说,“待会儿有一节紧迫答题训练课。”

“啊……什么课?”虽然不知道这课名的意思,但听到不是测验,古河还是松了一口气。

“很特别的一门课,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文仔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7

上课铃响了起来,一位古河从没见过的老师走进教室,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后,便让大家从教室出来排成一条长队,然后浩浩****地离开教学楼,进入了旁边一栋更为高大的建筑物——“综合楼”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这楼看上去比教学楼更新,贴满了瓷砖的外墙光洁如镜。古河跟随着人群上了二楼,见到一个挂着“2133”牌子的教室。学生们鱼贯而入,古河也跟着走了进去。

谁知刚一进教室,他整个人就猛地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里面的陈设是如此的古怪。在教室里,没有课桌,也没有座椅,只有一个庞大的水池。水池里盛满了清水,让这里看上去更像一个室内泳池。与泳池不同的是,在水池中,整齐地竖立着众多白色的塑料杆,杆上装置着一些用途不明的机械设备。

进入教室后,大家自觉地开始换装。在水池的外围,有一排更衣室,古河也像别的同学那样,就近走入一间更衣室,只见室内已经准备好了整套泳衣。他把衣服和裤子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换上了泳衣。这泳衣样式相当保守,黑色,包裹全身,穿上后仿佛变成了蛙人战士。配套的还有一副阔大的泳镜,他直接套在了近视眼镜上。

走出更衣室,他看到很多同学已经下到了水池里,而且靠着一根塑料杆稳住身形。他这才发现,塑料杆的置放和教室的课桌是一致的。他连忙踏入水中,游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水池里的混乱持续了一段时间,一些不会游泳的学生在水里徒劳地扑腾了半天,最后在其他同学的帮助下,才到达了相应的位置上。

在塑料杆的中下部,有一块横出来的板子,看上去像一个座位。在老师的口令下,大家纷纷靠着塑料杆,坐在了那块板子上。这时,古河突然发现,从竖杆上冒出了几条绳索,把自己的腿和腰牢牢固定在了塑料杆上。

水面渐渐上升,很快就漫过了自己的肩。而水池的底部,也开始有课桌模样的东西升起。难道要在水里上课吗?古河越发觉得茫然。他看了看周围的同学,大家都安静地随着椅子向水中沉去。

水终于漫过了古河的脖子。这时,文仔突然冲着他喊了一句:“答完题立刻按钮!”然后水就漫过了他的嘴巴。

在沉入水下的最后一瞬,古河赶紧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开始答题!”他听到站在水池边的老师大声喊了一句。

这时候,从池底升上的课桌终于到达了自己眼前。在课桌上,有一块闪亮的显示屏,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道数学选择题。他憋住一口气,仔细看着题目。

这是一道根据函数解析式选择函数图像的题目。题目并不难,考的是二次函数的性质。开口向下,对称轴是x=1,截距是y=2.5。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判断出了正确的图形。他注意到,在每个选项的下方,都有一个红色的按钮。他下意识地去按那个正确答案下的按钮。

然后,古河的座位突然迅速上升,他的头猛地冲出了水面。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大口呼吸声。

“高考的时候,最宝贵的是什么?”老师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他并没有等待学生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时间!根据最近几年的统计,全国高考的数学卷完成率为百分之三十六,理综卷的完成率更只有百分之十二。没完成的题目,是大家不会做吗?当然不是!很多考生反映是因为时间不够用。所以,高考考的并不是你会不会做题,而是你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答对题目。”

这时,座椅再次下降,古河又一头扎进了水中。

这次是一列两道英语题,要求选择正确的短语填入对话中。他快速通读了对话,揣摩着语义,又看了看给出的几个选项,然后迅速按下了按钮。

座位升起,他又答对了一题。他注意到课桌上有一个蓝色的数字从“1”变成了“2”。

“从某种意义上讲,谁赢得了时间,谁就赢得了高考。所以,我们必须要训练自己,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提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根据我们的计算,如果要顺利完成整个高考试卷,并保持时间充裕的话,每道数学选择题和理综选择题都应该在三十秒内完成,每道英语选择题都应该在二十秒内完成。”

座位下沉,这次是一道化学题,要选出属于氧化还原反应的方程式。古河再次答对,蓝色的数字变成了“3”。

“而三十秒,正好是我们一般人憋气能达到的时间。”说到这里,那老师顿了顿,猛地提高了声调,“这就是开设这节课的原因!”

这次轮到物理题了。

题目给出了一个图示,要求分析出一段绳子中的张力。乍看之下,题目并不难,古河很快求出了张力的大小,可是潜意识中,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对,不对,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条件。”他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受力图,想找出产生这种不对劲感觉的源头。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肺部开始隐隐作痛,脑子也开始眩晕。不行了,他想,坚持不下去了。

终于,他吐出嘴里的最后一口气,按下了按钮。

座位猛地弹起,他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空气伴随着些许水珠飞入喉咙,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答题错误。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蓝色的数字闪烁了几下,重新变为了“2”。

“今天的目标是‘20’,大家努力吧。”老师的话语伴随着水流涌动的声音,再次回**在这个七十平方米的教室里。

答错了还要倒扣啊,古河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不知何时才能完成任务。

这时,他看见旁边的文仔突然离开位置,游向了岸边。那个空着的座椅上,蓝色的数字稳稳地显示着“20”。

“待会儿见。”文仔爬上水池,像往常一样摆了摆手说。

8

一个小时后,古河终于爬上了岸,满头都是水珠。吹风机就在一边的墙上,可是他已经累得不想动弹了。

文仔走了十分钟以后,阿木也完成了任务。从这时开始,陆续有人从池子里出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响个不停。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古河开始心慌了。蓝色的数字一度接近了“20”,可在关键时刻又错了几道题。

他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了,喉咙既痛又辣,只觉得旁边座位上那个蓝色的“20”,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彼岸。

这时,他看到了陈松。

陈松睡他下铺。尽管如此,自己转学以来,还没怎么和他交流过。看上去,他的成绩也不怎么样,古河注意到,他面前的板子上,那数字比自己还小。不过陈松看上去倒是一脸淡然,似乎早就习惯了一般。

陈松的水性很好,一口气闷下去,可以在水里坚持两分钟以上。可这对他显然没有太大帮助。他就这样一题一题答下去,不发一语,也不向旁边多看一眼。他前面的数字时而增加,时而减少,像是围绕着某个中心振**的简谐振子 。而陈松,就像是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

也许是受到了陈松的感染,古河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给!”在陈松爬出水池的那一刻,古河立刻把毛巾递了过来。

完成任务以后,古河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旁边等了十几分钟,直到陈松面前的数字变成了“20”。

“咦……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古河不解地问道。

仿佛是被古河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陈松转过头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接过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她特别怕水,一到水里就发慌,再简单的题目也都不会了。”说完,他干笑了几声,换了一个话题:“今天这题目……出得也太刁钻了。”

“是啊,我也被好几道题给误导了。”古河点了点头,“看你的水性,你应该会游泳吧?”

“对,从小就游。”陈松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家旁边有一条小河,以前水清的时候经常去游。现在不行了,水臭得很。初一有次下河之后,全身发痒,皮肤上起了好多红斑。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去那河里游了。”

“一样的,我家附近原来有个小树林,现在变垃圾场了。”

“现在要找个能下水的地方也不容易。这破学校连游泳课都不开,每次只有上紧迫训练课的时候能下水,还要被绑在椅子上。”

“你很喜欢游泳?”

“喜欢泡在水里,几天不下水骨头就痒得慌。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连那个荷花池……”陈松自知失言,立刻闭紧了嘴巴。

“你不会连那个池塘也下过吧?”古河也压低了声音。他知道学校东门附近有一个人工湖,里面种满了荷花。

“嗨,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想下水了,就偷偷溜进去滚了会儿。”陈松眨了眨眼,“别说出去啊!”

古河微笑着点了点头。

换好衣服后,两人并肩走出教室。天色已经有点灰暗了,西边的太阳红彤彤的,有气无力地发着光,就像是一个电压不足的大灯泡。

一阵尖锐的铃声突然响起,原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还习惯吧?”

“啊?”

“我问你过得习不习惯,在这个新学校。”

“嗯,还好吧……”

就在这时,古河恍然惊觉: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在这个新学校度过了一个星期。同样是上课、做题、吃饭、睡觉,跟他以前待过的学校似乎并无不同,可却总是让他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里无比强调成绩和高考,升学的压力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考试进行,像一台目标明确的机器。Target locked !真不知是好是坏。但愿自己的成绩真能提高一些吧。

禁书

《2013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

(重庆卷·语文试题)

4. 下列选项中,依次填入下面文字中横线处的标点符号,最恰当的一项是()

A.“”,。,:

B.————,:,:

C.《》、。;——

D.()、:;——

答案:D

1

书桌上堆起的课本和练习册有一尺多高,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黑板。这是高中教室的课桌上常见的景象。在这样的书山面前,是一颗颗留着制式短发的脑袋,看起来像是被埋在书山下的一只只小刺猬。

在这样一间教室里,正在上英语课。

英语老师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头发蓬松,袖子卷起,正在黑板上用力板书着几个常用短语的用法。教室里很安静,做笔记的沙沙声像幼蚕在啃食桑叶。

文仔还没来上课,估计还在宿舍睡觉。第一阶层的学生拥有很多特权,包括随意缺课、指定宿舍或公寓,甚至可以提请学校领导撤换某个老师。每月一次的段考中,全校前十名自动进入第一阶层——文仔从未掉出这一行列。

古河朝左右望了望,轻轻地翻开一本封面上写着“中阶语法”的书,当然内页早已被替换为了科幻小说。这种方法是文仔教的,据说非常有效,很难被老师发现。

“你可以试试!”那时,文仔一脸认真地说。

没事的,古河默默安慰着自己。况且,这是一本小册子,放在高高的书堆下面,老师应该发现不了。他推了推眼镜,把上次夹在书页中的书签抽出来放在一旁,然后在记忆中搜寻上次看过的情节。

心跳开始加快。

没事,他暗自想着,这个方法已经用过好几天了,从来没被老师逮到过。

他面前的科幻小说是一本“禁书”,按照校规,不仅不能在上课时翻看,就是平时也完全禁止阅读。当然,只要仔细研究过校规,你就会发现,所谓的禁书,就是除了教科书和辅导书之外的所有书籍。

古河始终记得自己首次遭遇查寝时的情形。那天傍晚,自己正靠在**,拿着一本小说聚精会神地看着。阿木坐在床边上,小声念叨着什么,也许是在背英语单词。文仔则躺着发呆。这时门突然开了,陈松冲了进来,然后又猛地把门关上。

“查寝的来了!”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急促地说。

听到这话,文仔像弹簧一样从**蹦了起来,赶紧把一个黑箱子从柜子里拿出来,然后跑进厕所,嘭地关上了门。

“你还不把书藏起来!”陈松压低声音冲古河喊道。

古河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四处寻找可以藏书的地方。床下面?估计不行,太容易被发现了。他打开衣柜,准备把书塞进叠好的被子里。

“不要放柜子里!”陈松连忙提醒道,“他们会搜柜子的。”

那藏哪里呢?古河的目光慌乱地四处游走,寻找着下一个隐藏点,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同学们好啊!”一位面容和蔼的阿姨走进了宿舍。

“老师好!”陈松和阿木齐声回应道。

“啊……老师好!”古河急忙把拿着书的右手放在身后,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还好,这位老师似乎并未留意古河的异样,她只是对着大家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陈松的床前,开始仔细翻找起来。

古河不自觉地后退,似乎那人并不是老师,而是一头危险凶猛的野兽。

不知不觉,他已经退到了位于宿舍最里侧的窗边。女老师这时已经检查完了陈松的床,抬起头来,准备到下一个目标地点继续搜查。这时候,她看到了古河。

“你手里面拿着什么?”她突然厉声问道。

“没……没什么啊!”古河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把手放前面!”

似乎嗅到了什么特殊气息,女老师向古河走来。

古河僵住了,身体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看着对面的老师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一股冷汗从背后冒出来。

“那个……老师,”这时,陈松突然说道,“我们房间的灯泡好像有点问题。”

女老师停下脚步,抬头看看,“灯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问题?”

“现在没事,可有时候会突然一闪一闪的。”陈松煞有介事地说。

“哦,这个问题我会向后勤反映的。”女老师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简单地写了几个字。

趁着女老师不注意,古河微微晃动手腕,把书从窗户的铁栏间扔了出去,似乎还听到了书壳和地面撞击的声音。

总算过了一关。古河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把手伸了出来。

带着怀疑的眼光,女老师仔细检查了古河一两分钟,这才不悦地放弃。不曾想,她突然转身,用力拍打起旁边的木门来。

“厕所打开!”她严厉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恼怒。

“马上就好。”文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就在古河为他担心的时候,门却突然打开了。“老师好!……有点拉肚子,真是的,什么时候吃坏了……”他嘟哝着从厕所里走出来。

一股恶臭传来。女老师皱着眉,探头朝厕所里扫了一眼,然后便嫌恶地关上了门。

“你到底藏哪儿了?”女老师走了以后,古河进入厕所找了半天,也没看到文仔的那个黑箱子。

“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把书都扔了。”古河抱怨道。

“没事没事,待会儿再去捡回来就行了。”陈松安慰古河说。

“怎么捡啊?大门都关了。”

“放心,”陈松挤了挤眼睛,一脸自信地说,“包在我身上!”

“我说你们啊,”阿木突然说话了,“以后还是不要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吧,多做点题不是更好?那些东西就像混在油里的杂质,只会让轮轴发涩。”他扬起手臂旋转了几圈,似乎向他们展示自己的轮轴还能正常运转。

像往常一样,阿木说完这句话,宿舍里瞬间冷场了。陈松对着古河抖了下眉毛,然后便麻利地躺上了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本还没看完的小说已经完好无损地放在了古河的枕边,而宿舍大门还没开。古河看了看陈松,那小子正一边哼歌儿,一边刷牙呢。

“陈松,你怎么捡回来的?”古河好奇地问。

陈松转过身,冲着古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然后继续刷牙。

那是一本凡尔纳的经典科幻小说,昨天查寝的时候,古河正看到一个关键的地方,事关主人公能不能活下来。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停止阅读,简直就像半中途被拖出厕所一样,那种痛苦无以言表。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不接着看下去,这一天都没办法安心上课。

他拿着书,犹豫着要不要带到教室去。

“带着呗!”文仔一眼就看穿了古河的心思,说着从**懒洋洋地坐起来,“教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偷天换日大法!”——其实就是换书壳。

2

书有不同的性格,就像写书的人一样。有的书总是板着脸,一脸严肃,你翻开到哪里,它就跟着训你到哪里;有的书则温和许多,它努力用一些你不会反感的话语,跟你对话,当然,骨子里还是那一套道貌岸然的东西;但是,还有一种书,它不会主动接触你,只露出冰山一角,让你好奇。当你主动向它靠近,它会让你情不自禁地跟随它的脚步,带着你不疾不徐地走进一个瑰丽而美妙的世界。无须细看,你只要翻开一页,就能从字里行间嗅到它的气息——是古板的、伪装文雅的,或是诱人的。

当你跟随一本诱人的书走进异世界之后,你的身体就只剩一副躯壳,真正的你已经来到了彼岸。你的呼吸将时而深沉,时而急促,眼睛像扫描仪般机械地左右转动着,身体轻微地晃动,偶尔又突然停住。

古河现在就逐渐进入了这样的状态。

梦游的时候,突然惊醒,往往是危险的。

刚开始,古河只是觉得光线有一丝微弱的变化,然后肩膀出现了一种似痒似麻的感觉。就像在大梦将醒的前夕,整个人陷入了某种眩晕状态。然后,眼前世界的色彩开始一点点剥落。

终于,灵魂重新回到了躯体里。

英语老师一手搭在肩膀上,一手拿起古河面前的“中阶语法”。几十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注视。

一片安静。

这下完蛋了,他茫然又自觉地站了起来。

同桌的文仔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古河。这个方法是他教给古河的,本以为不一定会被采用,没想到后者毫不犹豫地照做了,这很大程度上当然是源于对文仔的信任。对此,文仔也心存愧疚,可是,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违心之举。古河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在文仔这种好心行为的背后,还深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隐情。

当古河沮丧地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文仔抬起头来,偷瞄了一下古河的双眼。只有文仔知道,那是一切的源起,或许也将是一切的终结。

十分钟后,古河已经站在了训导室里。是温控调节系统的温度设定太低的缘故吗?在他低头站立的时候,手臂上竟不停地冒出鸡皮疙瘩。

“你听,仔细听!在你的身边,整个房间里——有种什么声音?”稍显干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古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是时间流动的声音。”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低下头来,对他严厉地说。古河知道他是高一年级的训导主任,也是学校的心理辅导员。

“无论你在做什么,请时刻记住这一点:时间不等人!我们既不能让它暂停,也不能减慢它的脚步。在你看这本小说的时候,它就一点一滴地从你的指缝间滑走了,什么也不会给你留下。”他低沉的声音里有某种诱人的频率,那频率直刺听者的心房,使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种负罪感。

“在时间面前,我们都是穷人,没人可以无谓地虚掷——即使是你们这些高一的学生!看上去你们离高考还很遥远,其实现在正是打基础的关键时期。如果因为现在的松懈,导致自己的知识结构中出现了漏洞和缝隙,那你以后可能需要花费数倍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补回来。所以,从进入高中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每一节课,都要全力以赴;我们的每一秒钟,都无比珍贵!”

训导主任的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熟练极了,显然已经说过无数次。古河挺直了身子站在他面前,认真地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样,但心中只有忐忑不安。

因为“小黑屋”三个字不断在他脑海中闪过。

主任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古河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因为他看到在自己的身侧,就有一扇木制的棕色小门。就是它!那个传说中的小黑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简直是——比死还难受!”曾有同学绘声绘色地描述道,“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就有一个!”

熬过了最初几个小时后,希望之光会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在一无所有的黑暗中,一块电子屏幕渐渐亮了起来。在显示屏上,所有的物理模型、数学公式、化学反应,像流水一般从你眼前滑过。你会如饥似渴地趴在上面,看着这些字母和数字,就像沙漠旅人看见了绿洲,在这一瞬间,它们变得无比亲切可爱——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文字和符号。它们会深深地刻印在你的脑海里,即使在梦里它们也如影随形。

这就是所谓的“饥饿感官教学法”,不少叛逆的学生都被这种教学法“**”过。

正当古河陷入焦虑不可自拔时,他突然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主任正皱着眉头看着他。古河愣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听见吗?赶紧回去上课!这本书没收了。你的成绩不算差,多用点心,不要浪费时间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下次再犯,就没这么轻松了!”

古河如蒙大赦一般连忙鞠了个躬,想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他的身体却并不听话,仿佛被冷藏得太久,变得僵硬无比。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向门外走去,重若千钧。

就这么让我走了!难以置信的同时,他又感到无比庆幸。

他有些出神地走在走廊上,直到一阵清风拂面而过,古河才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风暴过去了,他想。

然而,这时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场席卷全校的巨大风暴已经悄然成形。

3

一块嵌入墙壁的屏幕,一间光线微暗的房间,还有一位眉头皱紧的中年男子。

男子半躺着靠在沙发上,身体深陷柔软的皮革中。屏幕上红色和绿色的数字不时跳动,倒映在他淡蓝色的眼睛里,像一群安静而优雅的精灵。

“老板!”来人低头肃立在门口。

他没有转头,而是直接问道:“近腾那边有进展了?”

“诱饵已经成功投放了。今天下午,本来有机会抓住一条大鱼,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放弃了。”

他闭上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让他有点疲劳。他轻轻揉一揉太阳穴,心情随着身体在沙发上深陷变得有些沉重。

是对方察觉了吗?他想,不会的,他们没有这么警惕。诱饵是精心安排的,连诱饵本人都不知道,而且传感器植入的位置很隐蔽,很难检测出来。

一个巧合罢了,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没关系,既然鱼饵撒下了,迟早会有鱼儿上钩。近腾……他们干净不了。”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并不着急。作为国际知名对冲基金的合伙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安静等待,什么时候该迅速出手。

就像他曾经在英格兰和泰国做的那样。

“继续盯着!”他淡淡地说。

近腾教育集团,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奇迹的代名词。从几十年前一个普通的教育辅导机构,发展成现在全国规模最大的连锁教育集团,它几乎垄断了全国所有的优质教育资源。它坚持走“小而精”的发展道路,从不盲目扩招,然而近几年来,那些全国顶尖的大学简直成了它的后花园。而社会上对它的信任,也逐渐发展到了迷信的程度。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一支名为“近腾高考指数”的期货,价格开始逐渐走高。

近腾高考指数期货类似于恒生指数期货,投资者购买的,并非某种实体货物。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一场赌博——每一年,根据近腾教育集团旗下高中的高考表现,加权计算出一个衡量其高考总体成绩的指数,指数上升,期货赚钱;指数下降,期货赔钱。就这么简单。

就像十几年前的房地产一样,不断走高的价格,带来了众多的投机资金,渐渐把它的价格推向极度危险的虚高——泡沫一点点产生、扩大,然后疯狂膨胀。

最近几年,近腾集团运作出的高考成绩越来越优秀,这使大家相信,这个价格是值得的。虚假的繁荣掩盖了一切。

然而,有泡沫,就有人想要把它捅破。

索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他慵懒地躺着,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交易数据,细致地盘算着。捅破泡沫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期货交易的背后是包括近腾集团在内的众多财团,不仅包含着巨额经济利益,更牵扯到整个金融市场的稳定。之前他曾试着出手几次,虽然也让水面泛起了涟漪,但很快就被一只神秘的大手抚平。他知道自己小看了对方。而现在,对方显然有了防备,采取了更多具有针对性的措施,动起手来,感受到的阻力也明显增大了。特别是近腾集团本部的高中,在几年内数次搬迁,到现在竟然没人知道它搬到哪里去了。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那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4

夜里十二点整,宿舍里已经响起了鼾声。古河强忍着不断袭来的睡意,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床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他精神一振,睡意顿时消散了不少。终于又开始行动了,他想。

睡他下铺的正是陈松。

跟陈松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古河发现,这真是个普通到了极致的人。不论是外貌、性格还是成绩,如果用一个坐标轴把所有人排出一个高斯分布来,他一定位于中心处的对称轴附近。

对他唯一的印象是水性很好。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开始发现陈松身上有一些怪事。

异常情况出现,是在上周二的晚上。那天不知为何,古河被一阵哐哐的金属振动声吵醒。迷迷糊糊的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金属床架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撞到它了。宿舍的**下铺一体,从床沿探出头去,正好看见陈松那站在床边的身影。

陈松正匆匆忙忙地把什么东西塞到床边的衣柜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锁。

刚才是衣柜的门碰到了床架子吧,古河想。由于睡意正浓,古河没心思关心别人在干什么,很快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让古河产生疑心的是周四晚上。那天,因为被没收了小说,心情有些郁闷,即便有阿尔法波音乐安抚,躺在**还是一直睡不着。默默地数了几千只羊,一直到了凌晨时分,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睡意离自己还是极其遥远。

这时,他感觉到床架产生一阵轻微的晃动。微微睁开眼,看见陈松站在床边,穿上外套,蹑手蹑脚地朝门移动。他轻轻地拧动把手,把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轻巧地钻了出去。

古河瞪大了眼睛,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这么晚了,他出去干什么?

宿舍楼实行封闭管理,一到熄灯时间,大楼的门就关闭了。古河跟着陈松下到宿舍二楼,发现他一转身溜进了水房。可是当古河透过门缝朝水房里窥探时,却发现陈松竟然消失了。

水房里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阵风不知道从何处吹来,古河突然觉得身体有点发凉。

他鼓起勇气推开门,走进水房。在不大的水房里转了一圈,他突然发现,在水房阳台的栏杆上,有一个脚印。他站在脚印所在的位置向外看去,猛然明白了一切。

在阳台边有一棵生长茂盛的大榕树。一根粗壮的树枝,正好伸展到阳台下方半米处的地方。

他就是从这里爬下去的吧,古河想。他终于明白之前陈松是怎么把自己扔出去的书给捡回来的了。

古河盯着前方的暗夜,却没有跟着爬下楼去的勇气。他生怕被宿管抓住,于是蹑手蹑脚地回到四楼的宿舍,躺回了**。

不到十分钟,陈松就回来了。在月光下,古河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袋子。他小心地打开衣柜,把袋子放了进去。

啪的一声,藏着秘密的衣柜再次被锁了起来。

周五。

周六。

周日。

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古河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好几次忍不住就要当面问他了。不能这样,他想,陈松既然如此偷偷摸摸,必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问了,恐怕也不会承认。

可谁能挡得住好奇的**呢?思前想后,古河还是决定再次跟上去看个究竟。

夜里的走廊黑漆漆的,绿色的安全指示标记散发出幽暗的光线,像是要把古河带去某个怪兽的巢穴。古河在水房门口探出头,只见陈松熟练地攀住树枝,一跃便骑在粗壮的枝干上,然后他倒退着挪动了几步,右脚靠着一个树瘤垫脚,翻身时死死抠住树皮上干裂的缝隙,接连踏下几步。随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古河的视野中。

古河连忙走到水房的阳台上,眯着眼向下望去。

陈松这时已经绕到了榕树的另一面。他熟练地攀爬着,几下就跳到了地面上。然后,他低着头,钻进了榕树旁边的圆形花坛里,仔细翻找起来。花坛中的灌木丛很密,古河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捕捉到一个晃动的黑影。

不出所料,片刻后,他直起身来,手中提起一个塑料袋。

那花坛里有鬼!

5

“有鬼?”文仔眨眨眼,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吗?那是漫画书啊!”

“什么?”古河有些意外,“漫画书?”

谜团散去,真相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古河刚把陈松最近的举动告诉了文仔,没想到文仔早就知道了。“不止陈松,最近很多人都这样啊。”文仔说。大概一周之前,在学校的一些隐蔽角落里,开始出现这种用塑料袋装好的漫画书。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它们,并且偷偷把这些禁书带回宿舍,在私底下传阅起来。

而且,旧的漫画书被拿走后,很快就有新的漫画书出现。这样一来,虽然漫画书的数量依然不多,但流传却越来越广了。

“是谁干的?”古河好奇地问,显然有人在后面推动这件事情。

“不知道。”文仔说,“管他呢,有漫画书看,不是挺好的吗?”

有漫画书看当然好,不过,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古河还是想不明白。

不出所料,最近几天,上课看漫画渐渐蔚然成风。不断有禁书被收缴,但也不断有新书涌现出来。各种漫画书流传甚广,到后来几乎每个人都看过那么两眼。在严禁使用智能设备的学校里,这种古老的二次元娱乐方式竟然表现出超常的**力。

一种是“环绕式”:把漫画书摊在课桌上,把课本覆盖在上面。看的时候,前臂压在书上,双肩环绕书两侧,身体前倾,形成包裹之势,然后微微挪开一点课本,便可以从手臂和课本的缝隙中看到下面的漫画书内容。这样的好处是身体的姿势跟认真上课时很接近,而且挪动书本在课桌上操作方便。缺点是需要不停挪动表面的课本,才能看清漫画书的内容。

第二种是“弓背式”:拉开桌下的抽屉,把漫画书翻开,放在抽屉里,通过抽屉的缝隙一点点扫过漫画书的书页。看的时候腹部和胸部要收缩,背部微微弓起,在身体前方腾出抽屉所需的空间。这种姿势保险系数很高,发现老师走下讲台巡视时,只需立刻直起身子,肚子一挺就把抽屉弹回去,不会留下“作案”痕迹。缺点是抽屉里光线很暗,经常看不清楚。

与上面两种方法不同的是,第三种方法不是趴着看,而是直着看。

首先在桌前垒起一排书,然后把漫画书立起来,借着书堆掩护,以免被老师发现,就像躲在高高的沙袋后面射击一样,用掩体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如果掩护的书堆比较矮,也用课本把漫画书包起来。课本通常是16开,而漫画书只有32开,正好比课本小一圈,立着的课本可以从三个方向掩护漫画书。此为“站立式”——看书时身体要挺直,两眼平视前方,一半视野停留在黑板和讲台上,另一半则用来看漫画。这种姿势可以随时观察老师的动态,及时采取应对措施,而不像上面两种方法,需要特别抬头留意防范老师,致使看书和看讲台无法兼顾。

如此一来,上课时老师一眼扫去,讲台下方或趴着,或埋头,或双眼平视黑板但焦点模糊。一旦遭遇老师提问,则支支吾吾,答非所问。接连几次测验,全校的平均成绩竟然出现了明显的下滑。

事态严重了起来。如此大范围的成绩下滑极其罕见,就连校长和集团的董事们也被惊动了。就在这时,期货市场上出现了一些对集团不利的风声。

金融市场是极其敏感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和人群的恐慌效应下,就能引发极为严重的后果。这是集团绝不允许出现的。

终于,一次前所未有的禁书行动在学校展开了。

禁书行动的第一阶段,是在教室后部和天花板上各装一只高清摄像头,黑色的,像个沉甸甸的保龄球。

“千万不要心存侥幸,就算上课的老师看不到,巡查的老师没发现,但摄像头是不会作弊的。”班主任提醒的话语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与此同时,夜间的巡逻明显加强了。熄灯之后,不时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外面的走廊里响起。几天后,宿舍旁的那棵大榕树也被截掉了一大段枝干。对学校里的各种隐蔽角落,也安排了专人每天定时检查,防止再有禁书出现。

“还要不要人活啦!”有人气得大骂。

在高强度的严防死守下,大家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确实收敛了许多,至少没人在课堂上看漫画了。不过只要禁书收缴不绝,那么大家就总能找到空闲的时间,在隐蔽之处偷偷看书。

再严密的摄像头,也总有死角。

既然监视不力,那就堵住入口吧。

很快,校方在教学楼的门口安装了一排扫描仪。一眼看去,像是火车站的进站口。每天早晨从宿舍进入教学楼时,大家排着队,挨个儿过安检。凡是学校允许携带的课本和辅导资料,都被贴上了磁性标记,一旦扫描出没有标记的书本,一律没收。

可是校方很快就意识到,这一招其实很蠢。学生不仅会把磁性标记小心裁下来,贴到漫画书上,有的甚至还把书本的中间部分拆下来,换上漫画书的内容,这样不仅扫描不出来,学生在看书时还多了一重掩护。

面对漫画书屡禁不止的现象,学校领导非常恼火,惩罚措施终于逐渐严厉起来。刚开始是常规的体罚,比如罚跑步或者打扫操场,后来就有人被关进“小黑屋”。古河从没看过那些漫画书——他对二次元的东西不太感冒,总觉得有些幼稚。可每当看到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的同学那涕泪横流的蜡黄脸,他还是感到强烈的后怕。

表面上,这股看漫画的风潮很快就被压制住了,敢于犯案的人越来越少。而且,或许是因为高压政策和严密巡查,那些奇怪的角落也不再出现新的漫画书了。不过,校方终究没能查出那些书到底从何而来。

同时,漫画书的影响仍在持续。大家上课打不起精神,听课时常常陷入发呆的状态。很显然还有人晚上偷偷看漫画书,在课堂上一眼望去,很容易分辨出哪些人眼皮沉重,睡意蒙胧。

严查漫画书之后的第一次测验,总体成绩仍无起色。

教师们都在议论,照这样下去,这批学生估计是没什么指望了。“心野了,”他们叹着气,“定不下来了。”

此时,本来温暖的风变得萧瑟起来,是天凉了吗?大概冬天快来了吧……

6

那位有着慈祥笑容的白发老人端坐桌前,抚着茶杯俯视会议大厅里黑压压的人群——那些都是本校的教师——他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目光所及之处竟然会生出一股真切的压迫感。

一片低沉的议论声在房间里如水波般回**。他看着下方的人群,始终保持着微笑,左右扫视着,像一位老农在自己的土地上检视那金黄的麦浪。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但无所谓,他早已习惯在各种战场上自如地转换身份。每当进入一个新的环境,肩负新的任务时,他都习惯性地回忆起早年间的那次长途奔袭。

现在无疑又到了一个新的战场。虽然看上去是一片风平浪静的麦田,或许只是偶尔被清风吹拂起了一点微小的涟漪,但他习惯性地把问题往严重的方向考虑。

都是表象,他想,该除虫了。

“咳咳……”他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喉咙,右手轻轻叩击着桌面。会议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辛苦!”一说话,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得一干二净,就像一位即将布置作战计划的将军,会议大厅也随之秒变成了一个前线指挥所。“我知道,最近出现了一些波澜,大家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虽然没有完全平息,但总算是挽回了些事态,仍然值得庆幸。我代表集团董事局,感谢大家。”

顿了顿,下面稀稀拉拉响起了些掌声。他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说了下去:

“作为集团董事局临时任命的新校长,我深感肩上责任重大。我不想对前任校长的做法说三道四,但是,有些东西,是时候改改了!”

说到这里,他背对大家缓缓站了起来,自然地掀起了背上的衣服。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的背上,苍白的皮肤中,深深地刻着一道褐色伤疤,从右上角的肩部,斜斜向下延伸了十几厘米长。

“你们都没上过战场,没有亲眼见过那些真正残酷的事情。”他又重新转过身来,平静地说道,“这条疤,是在四十年前的战争中留下的。造成它的,不是敌人,而是站在我身后的战友。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什么叫督战队,什么叫真正的战争!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前进,就只有死亡!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轻易后退——万事皆是如此。不要被生活那温和的表象所迷惑,站在它背后的,永远是一张冰冷而严峻的脸孔。它会在你萌生退意的时候,把你毫不留情地推下悬崖。

“高考就是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除了需要指导员,还需要督战队。学校不是苗圃,学生也不应该是温室里的花朵。从今天起,我们应该让他们直面残酷。我们要郑重地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的法则只有一条:后退者死!”

会场里突然安静得让人害怕。

老人拿起一个铝制环状物体,凝神注视了片刻。那是将要套在每个学生脖子上的“项圈”,二十四小时监控学生作息的“生活辅助系统”。

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死寂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会场里响起了细碎的杂音,混合着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再次强调一点,安装这个东西,是由我提出并经董事局讨论通过的方案。重病就要用猛药,我相信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在此之前,三个配套措施必须做好:第一,学校的双层围墙要按时完工,围墙的高度不低于十五米,架设的铁丝网全天不断电,两层之间留下一百米的隔离区,观察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值班——这部分工作由后勤和集团建筑队完成;第二,安装前,保卫处和心理辅导中心要通力合作,做好防御准备。方案一旦开始实施,要充分做好学生的心理疏导工作,同时要密切注意学生的反应,发现有挑事儿的刺头,要立刻拔除;第三,关闭后山的信号中继系统,所有教职员工上交手机等通信工具,一律不许外出。”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瞒得住吗?”有老师疑虑地问道,“学生毕业以后,消息不就泄露了吗?”

“不用担心。”后勤处主任插嘴解释道,“毕业的时候,我们会对所有学生的记忆进行定向清除。这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而且我们不是已经用过好几次了吗?”

“哦,对啊!”有人幡然醒悟般说道。

喧哗声逐渐平息了。当会场彻底恢复肃静之后,校长才又重新开口讲话。

“老师们,冲锋号就要吹响。”他挺直身子,挥了挥手中的环,“这就是督战队手中的枪!”

这句话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来学校之前,他已经从公司的情报部门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漫画书层出不穷,显然是有人要搞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可以推测出几个大致的目标。他们无非就是想把“近腾”拉下神坛,然后在期货市场中大捞一笔。漫画书只是第一步,他们接下来肯定还会使更多花招,不断干扰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

现在,学校已经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中。如果应付不当,整个集团都会在瞬间倾覆。这让他想起了伏击战。对手早已埋伏在了前方的某处,等着他带领的部队经过。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龟缩起来,静观其变。

静待对方露出马脚,然后挥刀砍断。

7

李翊军在电脑上敲下了“辞职报告”四个字,然后呆呆地看着屏幕,许久没有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学校专门开发的高保密通信设备忽然响了起来,原来是年级组长通知自己下午去开会。他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可没等他说完话,对方就已经挂断了。他叹了一口气,把那个新建的文档拖进了垃圾箱。

他在全国最好的师范大学读完硕士后,应聘进了这所声名远播的中学。当时的他,曾是不少同学羡慕的对象。“听说那所中学待遇相当好啊!”“那是,据说没几年就能买房了。”这样的声音一直环绕在耳边。来到学校后,他惊奇地发现关于待遇的传说竟然是真的,甚至比传说中的还要好。

对于新进的老师,学科组长都会旁听半学期的课,以便把年轻教师“带领”和“塑造”出来。可第一堂课刚结束没多久,组长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

“小李啊,课可不是这么上的。”组长叹了口气,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不上道”三个字,“你多去听听别的老师是怎么上课的吧。”

自己精心准备的课竟然得到如此评价,李翊军颇为惊讶,也有点不服。他马上去听了其他老师的课,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这也能叫上课?他想,整堂课上,不是一道一道地讲解题目,就是对高考趋势进行分析;而对于知识点本身,只着重于应用,完全忽略它的内涵。

“我觉得,讲万有引力定律,可以从开普勒三大定律出发,重点讲解牛顿发现这个定律的过程,让学生体会科学发展早期的艰难历程,这也能训练学生的科学思维。”他曾经和一位资历很老的教师探讨。

“不用讲那些,高考不考的。”后者一脸不屑地说。

“您看,假如我们讲分子动理论之前,简单讲一下燃素说,会让学生知道科学其实也不总是对的,破除对已有知识的迷信,甚至可以培养学生敢于质疑的科学精神。”

“那个是选读内容,考纲已经删了。”

“我觉得您上课讲的这两个例题是一个类型,是不是可以删去一个,换点别的题讲呢?”

“这个是高考重点,要多讲几次。”

这样的交流进行了几次后,他发现自己和对方完全不是一路人。在其他老师的眼睛里,除了高考,还是高考。那些在他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简直就不值一提。

不久以后,组长又找他长谈了一次。

“你以为这些学生到我们这里来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提高自己的科学素质?狗屁!是为了考出一个更好的分数。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高考,你会慢慢体会到这一点的。”

他确实体会到了。这所学校何止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在应试教育的旗帜下,它简直走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极端。有时候他觉得,这里根本就不像一所学校,从其本质上讲,更接近一座工厂。这里虽然有政府部门要求配置的各种体育和文娱设施,但没有体育课,没有音乐课,没有美术课,那些可以带给学生短暂休息和审美的时间,被一节节“正课”占满。在这里,考试成了学生生活的全部,药物变成了正常食物的一部分,各种变相的体罚和残酷的精神折磨无处不在。

但在这里,一切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他每上一节课,都是对他人生信念和理想的一次摧残和背叛。现在怎么还会有这种奇葩的学校呢?他时不时地总会这样想,这背后的原因,似乎并不是教育和考试这么单纯。他的脑海里经常涌起辞职的念头,可又总在高额的工资单面前退缩了。“你真是个孬种。”他对着镜子骂道。

可现在,面对校方给学生上颈环,他真的无法忍受,愤怒地冲进校长办公室,慷慨陈词,极力反对把那个“环”用到学生身上,而校长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话都不说。等到他终于偃旗息鼓,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校长时,后者才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你回去吧,好好上课。”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在这所学校面前,自己是如此渺小。

8

东吴市,大兴汽修厂。

老王穿着油腻的塑胶外套,躺在一辆大货车的车底,仔细检查着车辆的传动轴。这是一辆解放J6P重卡,车主反映,这车在启动和行驶的时候,底盘经常发出异响。老王怀疑是万向节十字轴出了问题。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问题。他用手捏住传动轴,轻轻摆动,观察到底是哪儿出现了松动。过了片刻,他发现似乎是传动轴中间的吊架有些歪。他伸出右手,想抓起旁边的扳手,把吊架的固定螺栓松一松,以便把吊架的位置正过来。

可是,什么也没抓着。他感到匪夷所思。

要知道,老王在这家维修厂干了近四十年了,从十几岁的学徒工,一直做到现在。这期间,厂子的老板换了三轮,最早的那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最近几年,厂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差,拖欠工资也越来越频繁,所以,新招的年轻人大多干不长就走人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现在,这家厂就靠几个老伙计勉力维持。这活儿虽然累,可自己这把年纪,到了外面也没人要。老王想,将就着干下去吧,干到哪天算哪天。去年,儿子在外面给自己找了份门卫的工作,叫自己去,说是比这里轻松,他们也方便照顾自己。老王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走。说到底,老王对这份干了四十年的工作,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和不舍。厂里每一把磨得油亮的扳手,都像是自己的老朋友,只要拿在手里,顿时就有了干劲,感觉什么技术难题都不在话下了。

然而,这次他居然抓空了。几十年来,每件工具放在什么位置,他早已烂熟于胸,不管什么工具,他只要一伸手,都能够得着。这次,怎么会抓不住?!

突然,一股微弱的力道从手心传来——扳手向上跳动了一下,似乎想脱离他的掌控。

他把扳手握得更紧了。缓缓弯曲手臂,他把扳手拿到自己的眼前。在货车底部的狭小间隙里,他侧身躺着,仔细注视着手里的扳手。

扳手的反抗也越来越激烈了。它时而扭曲着在手里蠕动,时而急速振动,时而一端高高翘起,努力向外逃窜。老王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不由升起了莫名的恐惧。但他的手臂格外有力,越是恐惧,越是用力,不管扳手如何挣扎,总也逃不出去。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扳手的动作开始减弱。它扬起拧转螺栓的那一头,轻轻地在老王面前摆动着,像某种被禁锢的小动物。

瞬间,不知为何,老王突然心软了。他轻轻地松开了手。

扳手一下子蹿了出去,一头撞到汽车底盘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它的柄贴在了底盘的铁壳上,像一块磁铁。

过了几秒钟,扳手又突然从底盘上掉了下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老王小心翼翼地拿起扳手,定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那天下班以后,他壮着胆子把扳手带回家,独自在卧室跟它共处了一晚。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项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