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王宝芝

“你还有脸来看她?你把她害成这样!”男人的声音苍老、悲怆,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是宋宵欠了我的,这本来就是宋家欠我的,我只是拿回我该拿的!”年轻女人的声音,虽然不占上风,却明显带着逞强。

“现在,你逼死她了,你满意了?!”

男人忽然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低吼:“你听好了,如果贵莲有个三长两短,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杀了你,王宝芝!”

这最后的“王宝芝”三个字,让永微差点惊叫出声来。

“你省省吧!”王宝芝忽然拉高的嗓音从立柱后面一个闪身,“就算我今天来错了!”

言罢,她裹着一袭皮风衣头也不回地疾步而去,高跟靴一路踩得咯噔咯噔作响。当她的背影连同她的皮靴声一同在拐角的黑暗中消失之后,永微绕到另一侧,借着走廊外的灯光,终于看清了那个背靠在立柱上的男人。只见他的身子沿着大理石立柱正缓缓滑落,像被抽去了拉绳的木偶,松松地叠成一堆。

她似乎听到了他在抽泣。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他是谁。

不久之前,这个男人刚刚出现在小鸥拍摄的视频中。他就是宋澜口中爱打秋风的穷亲戚,舅舅杨贵涛。

楼下邻居的争吵声很快把永微惊醒了。事实上,那声音并不很大,闷闷的,隐约可以听到一个女人嘤嘤的哭泣。这哭泣起先只在永微的梦里,由远及近,由低到高,直到她睁开眼,隔着楼板,那哭声就像是从她的床底下传来的。

永微记得,这是一对新婚夫妇,才搬来个把月,也曾在电梯里碰见过几回。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胖的是新娘,瘦的是新郎,每次都见他们身体紧挨着,胳膊与胳膊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是两人都擦了香水,还是只其中一人身上有香水味,总之电梯里有他们,就有一股檀香味,这香味并不令人讨厌,只是浓了点。

此刻,男人大概是被那无休止的哭泣声惹烦了,突然听到他低吼了一声,紧接着“砰”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

永微原以为那“砰”的一下,会激起女人的更剧烈的反应,然而没有。这之后,楼下两个人反而都没了动静。

可是,楼下安静了,永微却再也睡不着了。她干脆拧亮了灯,从**坐起来。

这栋楼的隔音怎么这么差?也许和隔音无关,是她自己最近经历了太多的不可思议,从而每根神经都变得格外纤细和敏锐了。

永微去厨房倒水喝,水不甚热,捂在掌心正好。经过爷爷的房间听到里面传出鼾声,这鼾声令她微微安心。

这一整天,她都过得紧张而混沌。到了这夜阑人静的时辰,她终于能将白天发生的事情一桩桩地进行梳理了。

宋太太虽然仍处于昏迷状态,终是脱离了危险。永微掌心合十,想着因为自己表示要将宋太太“公事公办”,竟险些酿成大错。

她是由子念送回家的。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叫他江子念还是范嘉年了。

“你刚才说,因为你要报警,宋太太才自杀的,这究竟怎么回事?”子念在一个红灯口缓缓刹停了车。

永微“啊?”了一声,一时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子念轻声叹口气,向她微侧过脸来。灯光不甚明亮,却仍可以感觉到他正凝视着她。

时间不长,永微却有点不知所措,只将一双手交叉着安放在腹部。

“孩子还好吧?”子念的问候很常规,“你太瘦了,注意营养,凡事都想宽些,多为孩子考虑。”

永微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有多么温暖,反倒愈加感到她与他的疏远。

“我有个做木材生意的隔房堂兄,孩子四岁,看着挺清秀白净的一个男孩,被诊断为先天性自闭症。听说他太太怀孕时,因为婆媳关系闹僵了,情绪波动一直很大。”子念继续就事论事地说着,大概是怕引起永微的紧张,忽而又宽慰地笑道,“当然,也不能说这两件事之间肯定有因果关系。”

永微想起,当初买下“海棠苑”时,子念曾随口提到有个亲戚名唤范家喜的,经营建材生意,新居装修上如有需求可以代为联系。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又不了了之,现在回想起来才对上号,这人原是他的隔房堂兄弟,并且姓范,子念大概是顾虑到了有可能会令自己的身份穿帮,便找了别的借口最终未能联络。

“嗯,谢谢。”永微轻声道谢,用她的那份客气将二人的距离推得更远。

“说真的,我才要谢谢你呢。”他再次朝她望了一眼。

“谢我什么?”永微不解。

“谢谢你,没有在宋敬亭面前把我的身份说穿。”子念边说边腾出手调节了一下车内的暖气。

这个问题,永微也曾问过自己许多遍,然而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揭穿他。她偏过头去看窗外,百货大厦前的广场上空无一人,但是周边绿化带丁香丛中的珠灯仍是欢欢喜喜地发着光,红的,绿的,蓝的,黄的,聚成一片,表面上你争我抢分外热闹,仔细看,却是有它们内在的排列规律,此起彼伏,各自遵循着节拍。

汽车过了百货广场,就上了百花桥。上了百花桥,永微触景生情,忽然有些震动。

“你接近宋家,到底是为什么?”她转过头直视他。

“你不会以为,宋宵是被我害死的吧?”他忽然将车刹停在宋宵出事的护栏附近。

“你觉得我会这么想吗?”

“人人都知道这是交通事故,只有你一个人认定是谋杀案。”他将车停靠妥当,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处早已修复一新的护栏,“我和宋宵虽然说不上多铁的兄弟,但还是有些情义在。”

“你不会是说你隐姓埋名接近宋宵只是为了交朋友?”

“当然不是。不过,”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宋宵突然死了,宋家已经遭到重创,我没必要再对两个老人雪上加霜。”

“宋宵是怎么死的?”永微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下死劲地抓着。

江子念侧过身子低下头看着永微的手,忽然苦笑了一下道:“你会这么问我,还不是你觉得宋宵的死和我有关?你看看你这样子,还敢说你不在怀疑我?”

永微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从来不相信子念会是个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