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从前慢
One
我常常恐惧地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自己这种人,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念诗念不好,就连讲故事都会舌头打结……
却偏偏新生班会课上,我是玩游戏被罚表演节目的那一个。
要表演什么呢?我被推上风尖浪口的讲台,简直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我是真的不会……”
可是,我求饶的声音那么轻易地淹没在老师期许的目光和同学们“快点表演”“快点表演”的催促声中。
让我顿时有种我这样无一技之长怎么还好意思活着,去和这些多才多艺的人呼吸着同一个地球上的氧气。
这是一种羞耻感,它让我胸闷气短,心理缺氧一般地难受起来。
想来,当时我一定是被逼得失常了,脑中才会浮现出早上坐公车来时综艺节目里壮汉表演的胸口碎大石的场景。
以至于在那样的情况下脱口而出:“那我可不可以表演……脑袋碎大石?”
“噗”众人像听了天大笑话,哗然大笑,就连老师都微笑着把手放在下巴处咳了咳,开始给我找台阶下,没想到顾深白同学表演的节目就是讲冷笑话。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脑袋碎大石”这几个字成了我顾深白的代名词,同学们还因此给我取一个霸气外露的别名:铁头。
而我真庆幸自己当时脱口而出的是“脑袋”,如果碎大石前面的主语是“胸口”的话,这个冷笑话将让我以后的日子更加糟糕。
然而,无论多么糟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班上居然还有一个人不把我的话当成笑话听,那就是狄亚,我始终记得他自告奋勇地站起来,走上讲台的样子,他说:“同学,我觉得你这个节目一定会很精彩,不过你看起来还缺一块大石,我可以来给你当大石吗?”
他的声线淡淡的,温润如水,我蓦然抬起一直低埋的头,就这样对上了狄亚噙着迷离微笑的眼,他真是一个好看的男生,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瑕疵,哪里像粗糙的大石,分明是精致的美玉。
此刻,他好看的双眼询问般地看着我,说出的却是一句略显淘气的话:“还愣着干吗呢?你准备好了吗?”
我的脸在那一刻是真的要烧起来了,因为实在太紧张了,我忘了自己当时是不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总之,当我学着综艺节目一样,像个勇士般用一种赴死的决心低着头朝狄亚撞过去的时候,我是真地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硬着头皮了”,我想自己当时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像只斗牛。
但是为了不致使我和这个好心帮我的男生两败俱伤,我还是暗暗控制了力道,撞上去的时候并不重。
狄亚这块“大石”居然配合地表演了一个无声地碎裂的姿势,然后卧倒在地。
于是,这个没有任何预排和准备的节目便像足了一出舞台剧,台下,掌声雷动。
我知道这些掌声都是给狄亚的,可是作为他的搭档,我依然觉得荣耀无比,欣慰无比。
Two
那天的班会课可谓**跌起,狄亚后来还清唱了一首歌,惊艳全场。
一朝成名,风头无两。
你有时候真的会感叹,人与人之间气场不同,所接受的待遇天差地别。比如,那次事后大家“亲切”地叫我铁头,却没有一个人敢喊狄亚大石,她们永远都是讨好地唤他的名字,狄亚,狄亚。
被叫到的男生永远眉眼温和带笑,与世无争的模样。
可是,这个与世无争的人却站在我面前:“顾深白,我都被你撞得粉身碎骨了,怎么也不见你补偿一下我。”
我哼哼:“要我用透明胶把你的碎片粘起来吗?”
所以说,我还是有特长的,我口齿出奇伶俐,能一句话把人堵得哑口无言。
不过,被堵的人也不恼怒,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他笑起来有点像我当时特别喜欢的一个外号叫小美的偶像剧明星。
后来,我不再喜欢虚假的偶像剧,可是来回想起那些还爱着偶像剧的时光,那些时光都因叫狄亚的男生的存在,变得很慢很慢,慢到可以用一生一世去喜欢一个人。
是的,我喜欢狄亚,他完美得像是天生就为了成全少女憧憬的,在张遇到来之前,班上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喜欢他。
张遇出现是在十一月,这座城市阴雨连绵,天气如刀锋般带着一种凛冽的寒冷。
我把连在衣服上的帽子拉起来戴在头上,路过碟行的时候,无端就想起了狄亚的笑容,心念一动,走了进去。
碟行生意极好,我先挑了几张歌碟,然后准备走过去租一部小美的新肥皂剧来打发时间。
“奇怪,怎么没有《我们结婚吧》?”我十分专心地搜索着摆放碟片的柜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头也没有抬一下。
“嗯?什么?”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我不自觉地加大声音:“《我们结婚吧》。”
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忘了口语与书写是有区别的,它最大不同就在于,前者无法将标点符号的意思具体体现出来。
我说完,就发现有哪里不对了,整个店里突然安静下来,我这才注意到所有顾客都看着我,而身边有个高高的男生斜斜地倚在那里,样子很懒散,笑容意味深长,他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说:“这不好吧!我们还没有恋爱呢!”
饶是我再反应迟钝也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张脸立刻烧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挑选碟片,赶紧落荒而逃。
所以,我无从得知这个耍我的家伙并非什么店主,我也没有听到店主这时从里面的小隔间里走出来和他说的话除了一句责备的“张遇,你这小子不要把我店里的客人都吓跑了”之外,还有一句:“对了,我帮你查了,这所学校是有一个叫狄亚的学生,你确定一下是不是他?”
Three
张遇这个人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好——混混或者无赖,总之我找不到更具象的词语形容,所以,当他出现在我们班上的时候,我简直感觉到晴天一声闷雷。
我尽量把头埋得低一些,再低一些,一遍一遍在心底默默地祈祷他不要认出我。
可惜,五十几个人的教室真是一个比冤家的路还窄的地方。
他的自我介绍还没有开始,却先响起了老师的声音:“今天谁值日,黑板怎么没有擦?”
老师话音刚落,后桌的金媛媛就用笔戳我的背:“铁头,你在发什么呆,今天你值日啊。”看似好意的提醒,声音却异常洪亮,把目光都引向了我,我顿时背脊一阵僵硬。
走上讲台的时候,我依然低着头,却还是撞上了某个方向张遇的目光,那种懒洋洋的闲适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而他好像十分受用,似乎还对我笑了一下。
就这样,他在对全班同学介绍自己的时候,我在背对着大家擦黑板,我擦得异常用力,像要擦掉碟行那一段丢脸的记忆。
白白的粉笔灰,纷纷自头顶漂落下来,迷了我的双眼,这是我和他第二次见面的场景。
下课后,张遇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和我聊天:“原来你叫铁头,名字真特别啊!”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想,张遇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我不待见他,因为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对我说什么讨厌的话。有时候目光相撞,也只是一个微笑,还是那么的意味深长,一如初见。
倒是狄亚和张遇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在这个学校里,女生很容易找到可以牵手一起走的另一个女生,我们管她叫闺蜜,而男生也不难找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另一个男生,他们都说那是兄弟。
但我总觉得狄亚和张遇是两个不同类型的人,前者温润无害,后者来路不明。
然而,谁也不能否认,他们组合在一起有一种不协调的美感,一个阳光俊美,一个慵懒迷离,走在哪里都能成为学校的风景线。
听说狄亚刚开始也是和我一样不待见张遇的,那时整个男生宿舍的人都和张遇打成一片,因为他特别大方,三不五时就出去请客吃饭,狄亚是唯一一个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人。
狄亚虽然温和,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原则和骄傲,这骄傲让他对这种爱讲排场的富二代充满不屑。他对张遇的改观却是因为一件外套。
Four
当查寝的老师通知老班说,在我们班女生宿舍查出一件男生外套时,班里沸腾了起来。
因为那次查寝是突然袭击,所以大家都没做好被突袭的准备,有的宿舍被子没叠,有的宿舍洗漱用品没摆放整齐,还有男生宿舍地板上出现了烟头……全部被查出来扣了班级分,为了以正分气,甚至开了大会严肃批评。
而以上这些情况,都比不上我们班女生宿舍的阳台上掠挂着一件男生外套来的严重。
老班拿着那件外套铁青着一张脸走进教室让主人出来认领的时候,我心中吹过一阵冷风,那是狄亚的衣服,虽然他不常穿这件,但是我认得。
如果你像我一样,认真地关注过一个人,那么你就会记得他的点点滴滴。
我悄悄地看向狄亚,果然,只见他在老师的拷问中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突然就想起,曾经我站在讲台上不知道应该表演什么节目的时候,全班都在看好戏,只有他个英雄般,站了起来。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义无反顾,是为了帮我。
而现在,他一定有些迟疑的吧,这样一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认罪。
老班也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狄亚一向是个好学生,不仅学习成绩好,还很积极地参加班上的各种活动,故此,他的声音也放柔了几分:“狄亚,你的衣服为什么会出现在女生宿舍?是谁帮你洗的衣服?请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解释一下。”
其实,老师问出的也是我的疑惑,只是除了疑惑之外,我还有几分担忧。
狄亚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一件美的丽雕像。
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要出来承认,哪怕是用说谎的方式,正在我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老班信服的时候。有人先了我一步,是张遇和金媛媛,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老师,衣服是我洗的。”说话的人是我后桌的金媛媛,“我那天……”
“是我借了狄亚的衣服穿,金媛媛那天把墨水甩到我衣服上 ,我让她给我洗干净还给我。”打断金媛媛话的是张遇。
老班显然还没有完全相信他们的话,所以谨慎地问:“事情真的是这样?”
狄亚和金媛媛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谁也没有想到一件衣服牵连出这么多是非,狄亚这个衣服的主人反而成了最无辜的人,老班叹了一口气,义正严词地批评了金媛媛张遇两个,然后在班上重申了一遍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这才算作罢。
可我总觉得事实并非这样,这一次,我主动找上了张遇,他还是那份懒散和闲适的表情:“铁头,找我什么事?”
“我确实有事情问你,你说借了狄亚的衣服穿其实是说谎的吧?”我单刀直入。
“是啊,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我没有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快,所以怔了怔:“那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目的啊,可能是猜到这样做,你就会来找我吧。”他好像什么都了若指掌般,又露出了那种混混式的无赖来,“不然你以为我想帮他体现同学友爱啊。哈哈。”
而我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如果张遇说了谎,那么金媛媛帮狄亚洗衣服是真的,其实我最近发现金媛媛和狄亚走得有点近,不难看出,她喜欢狄亚。
难道他们已经暗中交往了。
我心里酸酸的。
张遇不合时宜地加了一句:“看不出来,挂念狄亚的人还真不少。”
Five
因为外套事件,张遇和狄亚的关系有了莫大的改善,不仅私底下成了好兄弟,而且在班级活动中也是双剑合璧,大有要拧成一股蝇的势头。
我总觉得张遇这个人有些不靠谱,想要找个机会劝狄亚小心一点,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但是这样的劝阻听起来又像怀了小人之心的挑拨离间,极有可能会适得其反,更何况我又有什么资格对狄亚说这些。
那段时间我总是心事重重,走路都能撞电线杆。
别人叫我铁头,无奈只是一介空名——我头上顶着几个大包,痛得呲牙咧嘴,不带呻吟。
狄亚和张遇关系越来越铁,唯一能够打入这对铁哥们内部的就是金媛媛,金媛媛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她若不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自然是坐不稳这个位置的。
元旦节,老班命令下来,只有一句话,金媛媛 狄亚 张遇你们几个排个节目,这回给我拿个第一名回来。
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充分利用了早晚自习和休息时间在小礼堂排练。
有一次,我上洗手间的时候,拐到礼堂,礼堂的窗户很高,光线并不明朗,我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到里面。
但是我只看到了金媛媛和狄亚,金媛媛穿了一条艳丽的红裙子,很盛大,而狄亚穿着大一号的T恤,简单的牛仔裤。
我居然觉得即使这样,他们两个也挺般配。
“喂,你在干什么?想看排练就光明正大地去里面。”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是迟到的张遇,他走过来,伸手搭在我的肩上,强行把我带进礼堂。
我可不想让狄亚看到我们两个这样,想要挣开,但是他的力气那样大,我越惊惶,越是换来他的得意。
不过后来,我就任由他圈着了,因为狄亚看到我们只是轻轻了笑了笑,对张遇调侃了一句:“我说,你敢不迟到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瘦得有些异常,而且的脸色有一点点苍白,但是他的笑是真切的,毫不在意的。
我不知道我在憧憬些什么,我只知道这憧憬,就在他的笑容里支离破碎了。
Six
说来真是可惜,他们这个精心排练的节目并没有如愿得到第一。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两大美男搭配一个女生的三角组合,一上台就惊艳了很多人,台下有很多女生尖叫。
但是那支已经赢得了不少喝彩的舞并没有善始善终,因为狄亚突然晕倒了,就在这个华丽的舞台上。
音乐还在响,可是场面却混乱了。
还好张遇反应得快,只听到他对着台下大喊了一声叫救护车,然后在金媛媛的帮助下,背着晕过去的狄亚奔下舞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上,想也没想就跟在张遇后面跑了起来,但是我去没有跟去医院,因为我不是他的搭档,不是在他晕倒的那刻扶起他的人,我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了解病情的理由。除了一句在外人看来无比牵强的请求:“狄亚曾经帮过我,可以让我去照顾他吗?”
刚说完,就被金媛媛几句话反驳了回来:“被狄亚帮过的同学那么多,大家都希望他好起来,可是医护人员也说了,救护车坐不下那么多人,你就别添乱了。”
这个时候,老班适时走了过来,他对车上的张遇说:“张遇,你也下车吧,我去。”
剩下我和张遇面面相觑,张遇看了愣在那里的我一眼,突然说:“顾深白,听说你以前和狄亚演过舞台剧?”
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个时候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所以,没好气地转向他:“那又怎么样?”
他对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刚刚我们的节目意外中断了,狄亚应该很难过。要不,我和你交换一个条件,待会我会去申请一个新节目,你和我一起上台表演,如果我们能反败为胜拿回第一名,我就告诉你关于狄亚的秘密。”
“这个……”我为难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完,就被张遇就势捂住了嘴,他说:“相信我,你可以。”
——相信我,你可以。
尽管一直以来,我都不怎么喜欢张遇,可是这六个字从他口中坚定的吐出来,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那么一瞬间安了我一颗忐忑的心。
后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张遇说我可以了,因为他重新申请的是一个叫“碟中碟”的魔术节目,我就是在他表演的中途举手上去随便说几个碟片的名字,然后他一一变出来。
我不知道他选择变碟片是否别有深意,但是我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他就是在碟行,我本来选了碟,后来因为一场丢脸的口误,落荒而逃。所以,我就对他报了那几张被我当时丢下的碟片的名字。
张遇表演得非常成功。由于是新增的节目,不可能有预排的可能。后来居然真的拿了名次,只可惜是第二名,与第一名擦肩而过。
尽管如此,张遇还是选择了向我坦诚关于狄亚的秘密。
那是一个悲伤的秘密,只一句就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张遇说,深白,狄亚一直身患重病,可能很难治好了。
那是第一次,张遇收起了他那种懒散的混混气息,敞开心扉地和我说了那些话。
他说:“深白,你看起来很讨厌我,是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吧!不过,你猜对了。”
被识破心事的我一脸尴尬和愕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却耸耸肩,不以为然:“我是因为狄亚才来这所学校的,在来之前,我已经无数次听我爸爸说起过他的名字,我呢,一向是那种认为把人生乱费在正事上很没劲,吃喝玩乐才不虚此生的人,但是我的所作所为在父母看来却成了不好学不上进一无是处,家人对我很失望,恨铁不成刚你知道吗,而狄亚刚好就是他们拿来教育我的正面例子,我爸是狄亚的主治医生,他的病治不好的,他自己也知道,可是这小子就是乐观,唯一不听话的一点就是不肯待在医院,他坚持要回学校正常上课。而且还听说在学校里各方面都表现得很好。”
张遇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带着一点倾斜的弧度,像是自嘲,他接着往下说:“我一直觉得我爸是浮夸,所以,暗中调查了狄亚所在的学校,说起来我来这里的理由有点阴暗,就是想看看这个叫狄亚的家伙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那样,如果不是,那太好了,我一定会不留情面地揭穿他。就因为这个,我才想尽办法和他做朋友。”
我悄悄地打量他的表情,夕阳映在他的脸上,他半边脸暮在阴影里,我居然觉得他有些忧愁,但是,他继续往下说着“你可能还不知道,其实,那次金媛媛会为他洗衣服是因为他突然犯病,咳出很多血把衣服弄脏。起初金媛媛一阵骇然,坚持要帮他把衣服洗了,没想到老师突然查寝,而我帮狄亚说谎,他没有反对是因为,那家伙一直以来都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病,他只想像正常人一样走完最后的日子。”
最后他说:“深白,其实狄亚和我说过他喜欢你,那时他给我听陈奕迅的歌,世界上最惨不过爱的时候没人未来,爱的时候知道最后会分开。所以她宁愿和知道他病情的金媛媛走近,也要疏远你。”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流泪,很多很多的泪。
我一直以为自己挺了解狄亚的,却从来没有发现他是个病人。
就连那次在礼堂里,他瘦得有些异常,而且的脸色特别苍白我也没有看出什么来。我只是在他对揽着我的张遇笑时,揣测着他的心理,然后充满怨怼。
哪里知道,在我把自己心里的小情绪当成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时候,这个叫狄亚的男生已经内心强大到一点点地笑纳命运对他的不公,把生死和病痛隐忍成了不露声色。
Seven
狄亚的病已经恶化到了我所不能想象的样子,听说他已经无法下床,我便哭得不抑制。
张遇在我的反复恳求下,终于答应带我去看他,可是,当我跟着他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却又临阵退缩了,怎么也不肯进去。
张遇叹了口气,说,其实他让我别带你来的,他也不愿让你看到现在的样子,这样吧,你有什么话要和他话,我帮你转告他。
我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这个曾经讨厌的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懦弱。
或许,只有他懂得这份懦弱的意义多么重大。
懂得我不敢面对那个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那个会在我窘迫的时来上来充当我的“大石”的男生病弱的样子。
这样,我便想象他永远是那个嘴角挂着一抹淡笑的少年,他永远完美得像是天生就为了成就全少女憧憬的。
哪怕不久后的某天,他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站在病房门口的我,也只是无力地任自己的眼泪砸在心上,像重锤,然后,靠在墙壁上的身子不断地往下滑。
我的执着只是,不愿走到他的病床前面,用短短几步的距离,和他一生道别。
哪怕此后,再也没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少年用美好的姿态来到我的生命里,那时,时间有多慢,慢到我以为可以用一生一世去爱一个人。
亦没有人会懂,此后岁月有多长,长到我能学会唱歌,学会跳舞,学会念诗和讲故事,却学不会忘却你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