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哭楼

一、半夜鬼敲门

青山一高图书馆外。

莫云楠来求我和顾从柏帮忙把她妈妈的骨灰送到老家广西安葬,是在2012年暑假前夕。她说,这些天,妈妈总是托梦给她,想要落叶归根。一同前去的还有她那有钱的男朋友霍小安,然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霍小安却固执地让紧紧抱着骨灰盒的莫云楠坐在那俩价值几百万的大G后排,和我坐在一起。

后来我才知道,霍小安是觉得莫妈妈的骨灰盒晦气。他固执地要求莫云楠找我和顾从柏陪同,也是觉得车子里阴气太重,想借我们的阳刚之气一用。

当我们好不容易在连绵的大山中找到莫妈妈只剩一位叔伯兄弟的老家,简单举行了遗失,使其入土为安之后。霍小安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山里蚊虫众多,从小娇生惯养的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车窗外,大雨哗啦啦下个不停。

价值几百万的大G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行驶,也有不灵的时候。

嘭的一声过后,车内几人的身体猛地往下一坠,骂骂咧咧的霍小安开门去看时,才见车子已经陷入了一个半米多深的土沟。

“妈的,奇了怪了,上午开过来的时候没有沟啊,这破地方。”

湿漉漉的霍小安重新钻进汽车,在猛轰了几次油门发现越陷越深后,打开了差速锁!

“行了行了公子哥,赶紧熄火,这边车轮有一半都悬空了,再挣扎咱们都得掉悬崖下面!”

一直趴在窗口的顾从柏大叫了一声,替霍小安按下了熄火键盘。

“那你说,怎么办?你们在莫云楠口中可是无所不能哦!”

霍小安的话中带着醋意和讥讽。

我抬头看向了用红漆喷在路边石墙上的几个红色大字——人间仙境天水镇。

那行大字的下面,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修车住宿异域风情农家乐。

而广告后面没有写电话号码,而是画了一个粗大的肩头,沿着斜向上的水泥小路,拐了一个弯。那条路太窄,霍小安的大车就算是没陷入泥中,也不可能开上去。

我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

“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山里天黑的早,这鬼天气,我们今天肯定走不了了。”说着话,我把目光转向了顾从柏:“要不,你去前面找找这家农家乐的主人,看看有没有住的地方?”

“我?为什么是我?”顾从柏指着自己的鼻子,很明显,他不情愿冒雨前行。

“啪”的一声,不知何时,霍小安已经从扶手箱里掏出一沓粉红色的百元大钞,拍到了顾从柏腿上:“这下可以是你了吧?”

顾从柏带着自称导游的陆西风开着一辆五菱回到车边时,雨已经小了许多。

顾从柏的脸上带着笑意,摇下车窗回头指了指水泥路:“上面有个镇子,烟雾缭绕的,跟有仙女似的,陆大哥说了,镇子里有住的地方。”

在与陆西风谈妥了价格,他打包票找人用牛车把大G拖到最近的停车场后,我们几个人钻进了那辆满是鸡粪味的五菱宏光里。

的确如同顾从柏说的那样,天水镇处于群山环抱之中,宛若一处世外桃源,美不胜收。

天水镇在中国的旅游景点中并不出名,原因是这里的确太偏了,而且路不好走,来这里旅游,只能把车子停在山下,再由经过了特殊改装的面包车拉进位于半山腰的古镇。

我不知道顾从柏是在哪里遇见的导游陆西风,冷飕飕的山风中,小车颠簸了十几分钟才停了下来。

“到了,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条件是我们这最好的。”

下车后,我向四周望去,才见群山环抱之中,一汪蓝色的湖泊,倒影着天上朵朵流云,湖边是一座古旧的徽式建筑,灰白色的墙壁长满了藤蔓植物,倒影在清澈见底的湖水里,的确是难得的人间美景。

“我已经跟族长联系好了,我们几个人可以住在这座徽式小楼里!而且,价格很低。”

对于深陷困境的我们,自然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力,又何况,这里看起来并不差。

可是,当住进了古旧小楼里的我们,还沉浸在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创造的感叹中的时候,却猛然间发现,夜晚的天水镇完全变了样。

由于大雨冲垮了变电站,刚刚晚上9点,整个深陷在山中的镇子就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只有天空中几颗蓝白色的星辰还有气无力地眨着眼。

坐在窗边静看湖水的我先是感到了一阵冷入骨髓的阴风,接着居然听到楼下的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下传来了一个女子嘤嘤的哭声。

“听,那是什么声音,有个女人在哭!”

我禁不住用胳膊碰了碰正在用耳机听音乐的霍小安。

“呜呜,呜呜!”

女子的哭声并未停止,借着微弱的油灯光,我看见其他三人的眉头也跟我一样紧紧的皱了起来。

“快看,那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多火把!”

在其余三人还沉浸在女子哭声带来的疑惑中时,四人之中唯一的女生莫云楠却瞪大眼睛透过窗户指向了湖面的方向,声音里居然满是颤抖。

“是过路的行人吧,就你们女生胆小,什么事情都一惊一乍的。”

作为莫云楠的男朋友,霍小安的脸上流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情,看样子,对于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身价上千万整日流连于各种美女汇集的娱乐场所的他早已经有些厌倦。

可是对于莫云楠,我心中却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不对啊,那里怎么会有路呢,火光传来的方向正是湖中心,那里根本就没有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那段话是不是在讨好莫云楠,与此同时,我已从背包里掏出了望远镜,那只望远镜是我出远门时的必备工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指南针。

“有病吧白砚云,你是不是也被莫云楠传染了!”

说话间,霍小安已经从我手中夺过了望远镜,举到眼前,借着月光冷笑着朝着湖面上那一排摇曳不定的火把看去。然而,看向了湖面的霍小安接下来却没说一句话,只是嘴巴微微张大,脸色一下子变成了宣纸一样的煞白颜色。

百米以外淡雾缭绕的湖面上,突然间出现了一条腐朽不堪的木桥,而那群白衣白帽的行人,正手举火把,面无表情地向着湖对岸行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孩子手举葬礼时才用的子幡,而他身后几个穿着红衣的男子抬着的正是一副长满青苔,甚至还在往下滴水的黑色棺材。

“是死人,那群人是在发丧!”

终于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霍小安猛地丢掉了手中的望远镜,连连向后倒退着喊道。而彼时我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湖面,我看见那群人终于走到了对岸,火把渐次熄灭,像是隐没在了密不透风的树林里。

“真的假的!”

在看到我们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之后,胆子最大的顾从柏摸起了地上的望远镜,可是,镜片早已碎裂的望远镜又怎能看到漆黑一片的湖面上的情形,于是,只能壮着胆子安慰我们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啦,这里大部分都是少数民族,也许晚上出殡是这里的风俗。”

“可是,湖面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座桥呢。”

“那副棺材明明像是刚从水下捞上来!”

……

虽然,心中尚有千万个疑问想要反驳顾从柏,可是,当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缩进了墙角的莫云楠那瑟瑟发抖的双肩时,我只好将这些话全部吞回了肚子里,那样问的话,恐怕会让她更加害怕吧。

我上前一步,恍惚间想要搂一搂她的肩膀,可是又立马意识到霍小安才是她的男朋友,于是只好将面如死灰的霍小安向着她的方向推了推。

恰在此时,楼下女子嘤嘤的哭声却停了。

“呼……”顾从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都说一切都是幻觉了吧,你们听,哪里还有什么女人的哭声?”

然而,顾从柏话音未落,楼下却再次传来了某种异响,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去听,才听清,那“啪啪”的声响,正是某个人在焦急地毫无规律地拍打我们的房门。

“女鬼,是那个女鬼,她来敲门了!”方才还在笑话莫云楠的霍小安,此次几乎是在尖叫了。

“啪,啪啪,啪啪啪!”

敲门声还在继续,世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看着抖成一团的莫云楠,原本也恐惧无比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搬起一只沾满蛛网的马扎,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一步步缓缓地向着楼下走去。

走到楼下时我才发现,原本睡在楼下呼噜声震天响的导游陆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此时,他正握着一根木棍站在门口,看见我下来,扬了扬胳膊示意我躲到他身后。

“哐当”。

几分钟之后,房门被我们二人合力拉开。

可是,眼前除了被雾水打湿的漫无边际的黑暗以外,空无一人。

只有几只迷了路的蝙蝠,不时地撞进屋子里,带来一丝丝冷风。

二、墙上点青灯

我们决定马上离开天水镇。

虽然这个决定是导游陆西风提出的,却得到了我们的一致认同。

清晨,距离小楼不远处的湖面上依然有淡雾弥漫不去,可是,湖心里哪里还有昨日看到的那座小桥。

“快走吧,快走吧,不要去管有没有桥了。”

走在我身后,一致低头看着地面的莫云楠,在听到我发出的疑问后,猛推了我几把,看样子,这个风景秀美的小镇,她连一秒钟也不想多呆了。

“面包车停在前面不远,我带你们去。”

留着一头精神的短发,神情却疲惫不堪的陆西风一边加快了脚步向前走,一边跟身后的我们解释。

可是,正当我们向着车子所在的院落快速前行的时候,陆西风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去,居然有一位穿着大红色长袍的白发老者挡在了路中间,脸上带着一丝让人很不舒服的冷笑。

看起来陆西风也懒得跟他纠缠,折了一个弯,绕过他的身体,带着我们直直地向前走去。

然而,我刚刚与老者擦肩而过,却听见一个像山里的雨雾一样飘渺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就这样走了么,那样,她会缠着你们一辈子的!”

听到那句话,双脚突然像是长出了根一样定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前行一步。

“老家伙,别乱说啊,不要倚老卖老!”

性格火爆的顾从柏一下子冲出队伍,气势汹汹地站到了老者面前,然而,老者却仿佛不为所惧:“多说无益,昨晚你们看见的那口棺材,几十年前就埋进土里了。你若不信跟随我一起去看看就是了!”

事到如今我都想不明白,当初我们几人为何要跟随老者一起踏上那条破旧不堪的木船。我只记得木船在老人手中双桨的驱动下,用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将我们载上了湖对岸,又经过了一片屏障般的竹林后,一座老旧的青石坟茔便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徐氏亡妻周水媚之墓。”

微凉湿冷的晨雾之中,青石墓碑上几个书写工整的刻字像一枚枚烧红的火炭落进了我们的眼底,就石碑上斑驳不堪的字迹来看,这座石碑立在这里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可是,就在昨晚,我们还看见了她出殡时的情形。

想到此,我不禁再次回身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湖面,那里的确没有一寸桥梁。

“这个女人当初就吊死在你们楼下的桂花树上!”

老者的话虽然毫无语调,但是如今听来,却让人禁不住心生寒意。

“老头,你又在胡说什么?”顾从柏似乎有些恼了,居然上前一步,一下子揪住了老人的衣领。

“唉!”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们还是不相信自己被脏东西缠上了,我就再带你们去看一样东西,到那时如果还是不能说服你们,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和霍小安互相对视一眼,我能看出他的眼中也充满了疑问,于是只好听从老者的安排再次登上木船。

小楼中,站在左边墙壁处的老者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半截粉笔,转身在墙壁上画着什么,等到画好以后,才看清,他画在墙上的居然是一盏老式的油灯。

不等我们开口,老者已经点燃了一只火柴,口中喃喃念着某种听不懂的咒语,向着油灯的灯口处点去,出人意料的那盏画在墙上的油灯居然被他点燃了,红色的火苗明明灭灭冒着黑烟,映亮了老者神情肃穆的消瘦脸庞。

“引魂灯亮,是她,果然是她!”

老者自言自语之时,一直紧紧地靠在霍小安身边的莫云楠几乎已经瘫坐在地,在将其推到我怀中之后,霍小安连忙走上前去,居然噗通一下跪在了老者的面前。

“大师,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我信了,你一定能救我们对不对?”

我不知道学校里那个不可一世的花花公子现在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在此之前我从未见任何人能恐惧至此。

墙上的火苗虽然仅仅只是亮了几秒钟就被老者吹灭了,但是,却足以让所有人的人生观发生改变,就连一向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顾从柏,眼中也露出了惧色。

老者依然面无表情,许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恐怕我也救不了你们啊,她要的东西我没有,整个天水镇都没有。”

“那就去阳朔,去桂林,去上海,只要世间有的东西,我们都愿意供奉!”

霍小安的话几乎已经毫无逻辑了,在他心目中一直有这样一个观点,那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什么东西用钱都能买来。

然而,老者却并不急于说出女鬼所求之物,反而缓缓地坐进了布满灰尘的太师椅中,为我们讲了一个凄厉绝美的故事。

他说,民国时期军阀混战,曾有一位厌倦了战火的晚清官商携家带口躲进天水镇的深山,并在湖边建起了一栋徽式小楼。官商有三个老婆,其中三姨太周水媚整整比其小了20岁。可是,到了天水镇之后,三姨太周水媚却与当地一名徐姓男子暗生情愫,并且不小心怀上了他的孩子。

周水媚的肚子渐渐隆起,纸中怎能包得住火,家财万贯极好脸面的官商老爷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便敲锣打鼓将全镇的人集中到了小楼前,并且当着被五花大绑的徐姓男子的面,将周水媚和其腹中的胎儿双双吊死在了门外那棵桂花树下。并将徐姓男子沉入了湖底,好在那男子水性极好,居然死里逃生。

再后来,他在偷偷安葬了暴尸荒野的周水媚之后,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小楼,也投水自尽了。

说话间,老者伸出了长长的指甲,在身侧的墙壁上抠了几下,抠下一层白灰后,果然露出了被火烧过的痕迹。

事到如今,就连一直持有怀疑态度的我,也完全信任了眼前这个骨骼消瘦极似一位世外高人的老者。

“你还没说那女鬼要什么呢?”见老者停了下来,一直睁大了眼睛紧盯着他的顾从柏急切问道。

老者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继续说道:“可是,却很少有人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事发前一天是约好了一起乘船私奔的。”

在老者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渐渐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私奔,是那位名叫周水媚的苦命女子提出的,她宁愿跟随男子逃离天水到外面去做苦力维持生计,也不愿像一只金丝鸟一样,被束缚在衣食无忧的小楼里。无奈身无分文的男子不愿让过惯了上等生活的周水媚跟其受苦,便决定偷了供奉在天水镇祠堂里的一尊纯金菩萨后再一起私奔。可是,男子去偷菩萨的时候,却被守护祠堂的镇民捉住了,并且绑到了德高望重的官商门前任他处置。镇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尊金菩萨,当初就是官商所铸。再后来,就有了上面的一幕。

如今,金菩萨早已伴随着官商家族的没落而不知所踪。

可是,苦苦等等着男人事成归来的周水媚,却还一直放不下。

确切地说,她要的并不仅仅只是一尊重达一斤九两九的金菩萨,而是发誓要让她过上美好生活的男子。

“你是说,她的冤魂之所以久久不散是因为身前心愿未了,是想要那尊菩萨,然后跟男人一起私奔,可是,她的男人早已经死了啊?”霍小安疑惑地问道。

老者不再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后,许久才喃喃道:“进了阴曹地府的冤魂,只记得生前最无法释怀的事情。”

“有了金菩萨,她就可以放过我们了对不对?我们去哪里找那个菩萨啊!”

霍小安话音未落,老者已经从怀中缓缓地掏出了一张毛笔画成的图纸,那张图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说不定比他的年龄还大:“菩萨虽然已经不在了,好在我当时负责看守祠堂,还记得它的样式,如今,唯有用足金重塑菩萨金身还了她的愿,她才会作罢。”

说话间,老人的眼中居然泛起了点点泪光,到最后,居然一改方才的冷漠与冷静,几乎是哽咽着对我们说,早知如此,当初年轻气盛的他断不会将男子扭送到官商那里,他应该给那三人留一条活路。

“既然这样,那赶紧重塑金身啊!”

被恐惧击溃的霍小安脱口而出,居然手忙脚乱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在将密码告诉陆西风后,气喘吁吁地说道:“陆导游,你对山路熟悉,赶紧拿着图纸去山下做一尊菩萨,这卡上应该还有80多万,现在救命要紧!”

80万,对于霍小安这样的富二代来说只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而命却只有一条,权衡利弊,他自然看得清孰轻孰重。

“霍小安!”

我低低地叫了一声霍小安的名字,那毕竟是一个巨额数字,虽然如今我们四人身陷囹圄,可是,就这样做出决定未免有些草率!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却再次传来了那个女子嘤嘤的哭声。

“你是觉得老夫在欺骗钱财吧?”并未因突如其来的哭声而产生丝毫惧色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头看向了我:“我已经80多岁了,要那么多钱何用,况且我只是要借用一下菩萨,事成之后你们可以将菩萨原封不动地请走!”

老人的眉目间满是不屑,事到如今,既然已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心里打鼓的我也想早日摆脱周水媚的冤魂,只好点头示意霍小安将卡交到陆西风的手中。陆西风在拿到了银行卡之后,本想马上出门,却被老者叫住了,然后转过头来意犹未尽地对我说:“我看你行事十分谨慎,如今却又为何不怕他拿钱跑了,不如让这位小友跟他一同前去!”

老者目光指向的正是站在我身旁的顾从柏,从体格上来看,如果陆西风真的有啥想法,恐怕也只有顾从柏能将其制服。

事到如今,我不禁对眼前的这位老者产生了一丝敬佩。

三、栏杆上的长发女

顾从柏和陆西风下山请佛的那几日,我们依然住在那座阴风阵阵的小楼里。

我们本来想要去镇民家中借宿的,可是,那天晚上“出鬼殡”的情形镇子上的很多人都看到了,一听我们曾在小楼里住过,没有一家敢接待。

好在,那几日,白发老者陪我们一同居住。

午夜,虽然再也没有看到出鬼殡,可是桂花树下还是会经常传来女子的哭声,我们用木板钉严了窗户,双耳塞上耳机,强迫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可是,啪啪的敲门声却再次沿着墙壁,透过脚下的地板传进了耳膜中。

胆小的霍小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老者所在的房间里去了,二楼的大厅里,只剩下我和莫云楠。

我下意识地向着莫云楠靠近一段距离,希望她能因此而感到安慰。

“啪,啪啪!”

楼下的敲门声还在继续,我感到莫云楠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光线有些昏暗,我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白砚云,谢……谢谢你!”

莫云楠的话断断续续:“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顾从柏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面对莫云楠的提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有鼓起勇气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此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响动,听起来是谁打开了房门,越过大厅前端的栏杆看去,白发老者已经站到了洞开的门口,只见他拎起手中的酒瓶猛喝一大口,朝着门板喷去,大叫着:“众生污秽,急急退散!”

然后,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神奇的是,在被他喷过白酒之后,那种奇怪的敲门声真的再也没有响起过。

想来,霍小安也就是那个时候端着一盏油灯上楼的,在看到莫云楠居然靠在我肩头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一边向我走来,一边低声说道:“白砚云,莫云楠的手感不错吧,如果你喜欢哥们就让给你,反正我也已经玩够了!前提是,我们得他妈活着出去!”

要搁在以往,我早就一下子跳起来飞踹他那张桃花脸了,可是,这一次,我却只能像座木桩似的定定地坐在原地,许久,才伸出手指,指向他那黑漆漆的背后,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对他说:“霍……霍小安,你身后,她在你身后!”

灰暗的灯光映照下,我眼中模糊所见,是一位穿着肥大白袍的长发女子。

此时,湿漉漉的头发低垂遮住了整个面堂的她,正坐在霍小安背后的栏杆上,透过发丝看向我们的方向,发出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冷笑:“呵呵,咯咯咯!”

像是被她口中呼出的冷气瞬间冰冻了一般,手举油灯的霍小安定在了原地,随即噗通一下栽倒在地,晕了过去,房间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妖妇,还不速速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楼下传来了老者那明显也有些害怕,却又强作镇定的喊叫。

黑暗之中,心中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我一边下意识地捂住了莫云楠的双耳,一边听楼下的老者打开了房门,听那笑声慢慢远去,出门,消失在了树影浓重的桂花树下。

导游陆西风和顾从柏是在第三天中午捧着那尊金菩萨赶回的天水镇。金菩萨用一方红布包着,宝光闪闪,份量十足,为了最大限度的撇清嫌疑,老者一直都未曾碰过菩萨一下。

他只是示意霍小安将那尊菩萨放到了摆在桂花树下的供桌上,烧了画着道符的黄纸,点燃三支高香,默默念叨着什么,又从香炉里取了少许香灰用清水冲开以后,让我们几人逐一服下,然后,让我们重新回到小楼,夜间坐成一排,背对桂花树的方向,面向西南。

那一夜,我们听到了女子凄厉的喊叫,看到了背后猛然一闪的黄光,最终,世界重新陷入寂静。

吱呀一声过后,房门被老者重新推开了,他神情疲惫地告诉我们,周水媚已经化成一股青烟,再也不会人间作祟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抱着那尊价值80余万的金菩萨匆匆离开了天水镇,由霍小安开车火速赶回老家。

路上,我们四人几乎无言,仿佛每个人都有心事,都还沉浸在天水镇那绝望的恐惧中。只有坐在我身旁的莫云楠,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胳膊。我确信,我们俩人的动作,霍小安全都从观后镜里看到了,好在他什么也没说。

可是,如今彷佛一切都已遂愿的我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想起那盏可以在墙上点燃的青灯,想起明明没人而响个不停的敲门声,想起那个女人的哭泣,想起午夜湖面上突然出现的浮桥,以及我们几人下山时老者对我们说的那句“这件事情万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就算你们几个也少议为妙,女鬼原型虽消,怨念犹存,多说恐怕无益。菩萨要用红布一直裹着,放在家中角落,七年后方可打开”,我的心中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金菩萨一直都放在我右手边的座位上,此行,仿佛我们什么都没失去,又仿佛失去了很多。

我听见坐在副驾座上的顾从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我抬起头来看向将脸转向窗外的莫云楠,只见她眉头紧皱面色凝重,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车子飞速前行,不小心碾在了一个石块上颠簸了一下,我忍不住开口对霍小安说:“小安,慢点!”

然而一直注视着前方泥泞道路的霍小安却突然变得暴烈起来,几乎是大骂道:“慢什么慢,难道你们不想早点摆脱这个鬼地方么,老子把女朋友都让给你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四、车祸

应该是由于霍小安太过急迫地想要离开,车子才会在距离阳朔100公里处翻下那座山坡吧。

剧烈的翻滚中,我下意识地护住了大喊大叫的莫云楠,用自己的身体垫在她身下,向着十几米高的谷底滚去。

好在,那一次的车祸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亡。

车子翻到谷底后开始漏油并且不停地冒着黑烟,我们几个人从严重变形的车窗里爬出去后才发现莫云楠被卡在了车里。

“要爆炸了,快跑啊!”

转瞬间霍小安和顾从柏已经快速地跑向了远处,却对于莫云楠的求救声不管不顾,其实那一刻我本来也想拔腿就跑的,但最终还是放缓脚步,重新跑回了莫云楠身旁,我拼尽了所有气力,终究无法将其救出,到最后,所能做的只有陪在她的身边,紧紧握住她双手。

卡在车里的莫云楠再次流出了眼泪,而这次,她却哭着哭着就笑了,她说:“白砚云,我知足了,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陪我一起死。”

然后,她猛地将我向后一推,声嘶力竭地让我滚。

然而,我却木木地定在原地,再也迈不开脚步,我迈不开脚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心爱的女孩还在车里,还因为我看到了滚落在车外的那尊金菩萨,我看见金菩萨的底座处磕开了一个角,而黄橙橙的金属下面居然露出了一块黑色的东西,靠近去看,才发现一层薄薄的金属包裹下,居然是密度极高的铅块!

好在,并不是所有的车祸都会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产生爆炸。

那一次,是附近一群好心的稻农赶来合力掀开了汽车,用农用三轮将右腿骨折的莫云楠送到了医院。

医院里灯光昏暗的走廊上,我把用红布重新包裹号的菩萨递到一脸愁容的霍小安手中,听他无奈地抱怨:“早知道不来了,女人就是事多,要不然,鬼才愿意在这里多留一秒。”

那一刻,我终于忍无可忍,扬起胳膊重重地在他脸上挥了一拳,跟他厮打在了一起。

顾从柏前来拉架,我却狗咬吕洞宾猛地将他甩到了一边,接着,站远了一步,靠在墙角,面无表情地问他:“顾从柏,当初你是在哪里遇到的陆西风?”

顾从柏微微一愣:“刚山坡没多久就遇到了啊,他的面包车就停在路边,好像在等什么人。”

我心下一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哼,等的就是我们。”

“陆西风带你去哪里铸的金佛?”

“县上一家金店啊,我眼睁睁看着他转账的,然后我们就回宾馆休息了,几天后才铸好,我们一起去拿的。”

“呵,原来如此……”

“白砚云,你有毛病吧,不要再连累我们,别再提那件事了。”牙齿出血,骂骂咧咧的霍小安说话了。这种情况下,心中虽有诸多疑问,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个月后,莫云楠出院。

这一个月中,顾从柏和霍小安一起坐飞机回到了老家,而我却固执地留在了莫云楠身边,陪她康复。

一个月中,我曾经壮着胆子返回阳朔,花钱顾了当地的一名农民带着我,偷偷回到过天水镇。

因为是走小路,我曾在湖岸的另一边看到过一个巨大的水阀,水阀开启后,用不了几个小时,湖面的水位就会下降好多米。

那位农民导游告诉我,每当水稻灌溉季节,位于山腰的天水湖就会放水,湖水是他们灌溉用水的主要来源,而让人奇怪的是,最近虽不是灌溉季节,天水湖却还是经常在晚上放水,淹了很多菜园,他们镇子上的人还曾因此跟天水镇居民产生过纠纷。

“放水之后天水湖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恢复水位?”

“用不了多久,湖底有一处很大的山泉,跟山后的水库相通,这边水压一小就会有水从水库里流过来,几个钟头的时间就能重新灌满整个天水湖。说来也奇怪,天水湖里以前原本有座木石桥的,泉眼每次注水,一旦淹没那座桥就停了,从来没有漫过堤坝!”

抽着旱烟的男人不停解释着,文化程度有限的他估计还无法理解“连通器”的道理。

而我,却似乎已对所有的一切了然于心。

五、人心有鬼

2012年12月,正在宿舍里呼呼大睡的顾从柏被几名警察带回了派出所,同时被传唤的还有我、霍小安以及莫云楠。

对于此,我却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意外。

那一次,当地警方派专车专门将我们送到了阳朔,在阳朔警局里再次遇到了带着手铐的白发老者和陆西风。

桌子上摆着的正是那尊磕到了一脚的铅铸菩萨,而耄耋之年的老者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他说,我们一行已经是他们三年来骗过的第六批游客了。

陆西风先是在路边搜寻开豪车的目标,再找人挖坑陷车,利用导游的身份把受害者骗到“鬼楼”,让他们陷入深深的恐惧,从而破财消灾。

从始至终,这都是一个精心设好的局。

那盏画在墙上的青灯,灯芯所在的位置早就被人凿好的一个小洞,绿豆大小极难发现的小洞里藏着一枚极具挥发性的樟脑球,其挥发出来的气体具有很高的可燃性。天水湖水落桥出,出现在木石小桥上的出殡队伍,正是可以在这场骗局中得到好处的天水镇居民所扮。三年以来,陆西风他们屡屡得手,骗资已成为天水镇的主要经济来源。而那空无一人的敲门声据说来自一只只蝙蝠,徽式小楼的房门上,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已经被人涂满了黄鳝的血液,大山里的嗜血蝙蝠根本无法抵挡这种**,于是才会一只只“飞蛾扑火”般撞向房门,发出敲门声。后来,老者用烈酒掩盖住了腥气,蝙蝠自然不再前来撞门。

而后来出现在栏杆处的那个女鬼本不该出现的,她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老者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为了让我彻底信服,才又临时找人加演了这一幕。除此之外,老者不碰菩萨,并且让顾从柏与陆西风一起去购置菩萨,也是为了打消我们心中的疑虑。

他说,他料定女鬼突然出现屋子里会乱成一团,而完成了恐吓任务的女鬼也可以趁乱逃出。

整个阴谋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

青灯、半夜鬼敲门、金菩萨、女鬼、出殡,却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湖对岸竹林里的坟茔,以及深埋在黄土里的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据说,周水媚的故事在整个天水镇家喻户晓,流传了上百年,我们所在的那座小楼,也是她生前所居。

又据说,真的有人曾在半夜听到过天水湖里传来的女子呜咽声。

而对于此,我却微微一笑,因为没人比我更清楚,那是湖底连通器一般的泉眼在往湖里注水了。泉水与空洞里的空气产生共鸣作用,发出的正是一阵阵呜咽。

牢笼紧锁的拘留室外,我拍了拍如梦初醒的顾从柏的肩膀,我听见他苦笑着问我说:“妈的,被陆西风那王八蛋骗了,他们居然跟金店老板传统好了欺负咱。白砚云,你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鬼么?”

我握紧莫云楠的手,笑着对他说:“当然有!”

然后,我拉起莫云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