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烈火人

一、时光总是这么无情,它就如同恶意横生的植被一样,只需一转眼的时间便会淹没一切,覆盖一切,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同宿舍的男生在用手机看一部网上下载下来的视频时,我正默默地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那座教学楼发呆,就在不久前,一位名叫谭谨若的女孩从上面推下了自己的父亲。这件事情曾经轰动一时,但是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人们很容易就会因为另外一件事情转移注意力。

如今除了我以外,好象所有的人都忘记了那个女孩的事情,而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手机屏幕上另外一个女孩的脸上。就连顾丛柏此刻也已经站到了那群男生的身后,对着屏幕指指点点:“嘿,这女孩子长得不错哎,身材也很好,老子当时要是在场就好了,也好英雄救美,说不定她一感动,现在就已经变成了我的女朋友了呢。”

伴随着他的话,原本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手机的扬声器里那嘈杂的打骂声,加之女孩苦苦的哀求:“求求你们,别打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手捧手机的男孩才关掉了手机,转过头来定定地看了顾丛柏一会,才难以置信地问道:“顾胖子,你难道想让一名女鬼做自己的女朋友?”

“什么?这女孩是鬼?你别开玩笑了!”

听到此,胖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手机,重新盯着屏幕上那早已定格的画面看了许久,说道:“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鬼,哪有鬼这样被人欺负的。”

顾丛柏说完这句话,把手机还回去,可是那名男孩却没有接,而是反问道:“顾胖子,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女孩在被同宿舍的其他五个女生打完之后就自杀了么。这是发生在我们考进青山一高之前的事情,而那些打人的女孩现在也都已经上高二了。前几天,这视频才发到了网上,据说是她们打人的时候拍下的,不知道怎么流了出来,被人传到了网上。”

听了他的话,我微微一愣,直到那时才感觉到烟头烧到了手指,指尖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于是赶忙丢到了地上。

“死了?”看顾丛柏的表情似乎有些怀疑。

“对啊,去年冬天,死在了宿舍里。”说到此,他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走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来将我轻轻推了一下,然后探出头去,指了指右手边女生宿舍楼三楼靠西的一个房间。

“诺,就是那个房间。”

我下意识地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个房间里面的玻璃全都碎掉了,从楼根处肆意滋生的爬山虎沿着窗户爬进了房间里面,只在微风轻轻吹起爬山虎的枝叶时,才能隐约地看见,那间房子里的墙壁全都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于是心下难免一沉。

而那个男生的话还在继续:“据说当初那个被打的女孩,买了一大瓶汽油,倒在了宿舍里,并且穿上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在大火之中化为了一滩灰烬。”

说到此,他嘲讽般地冷笑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道:“估计那女孩是港台的恐怖电影看多了,以为穿着红衣死掉就能变成厉鬼回来报仇,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鬼啊。据说她死的时候还许下了一个歹毒的咒怨,让那些欺负归她的女生跟她一样痛苦的死去。”

“切。”

顾丛柏冷冷地回敬了一声,仿佛并不怎么在意他的话似的,而是将手机上的视频重新打开,举到了我的面前:“怎么样,这小女鬼还有几分姿色吧。”

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位有着一头黑色的长直发的文静女孩,她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秋衣秋裤,静静地坐在铺了一条蓝色方格被单的一层单人**,任凭身边的其他几个女孩拳脚相加,恶语相向,偶尔会轻轻地乞求一句:“求求你们别打了。”

然而,她每求饶一次,那些女孩手上的力度就会加大一成,仿佛她的妥协反而给了他们更大的鼓励似的。

我轻轻地扭转了目光,不忍再看。

据拥有手机的那个男生说,那个名叫周晴的女孩子之所以被她们这般欺辱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正是打人的其中一名女孩的暗恋对象,于是,她便把所有的仇恨,全都发泄在了周晴的身上。

我的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对面焦黑的窗台上那一簇簇苍绿的爬山虎,我突然觉得,时光总是这么无情,它就如同恶意横生的植被一样,只需一转眼的时间便会淹没一切,覆盖一切,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如果今天没有那部在网上疯传的视频,如果不是那个男生说出了这背后的故事,恐怕就算再过五百年,自己也不会知道这个女孩的悲惨经历吧。

二、云楠,快逃吧,周晴,周晴回来报仇了!

因为视频外泄的缘故,学校里面开始大量地出现同情周晴的声音,有些冲动的学生甚至找到了那几名打人的女生,产生过肢体冲突,我和顾丛柏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一群女生,将手中的饭菜统统泼向一名正低垂着脑袋从身边经过的短发女孩身上的情形。

当时顾丛柏本来还想“英雄救美”,但被那群几近疯狂的女孩明明白白地告知“如果你替这个害死了周晴的罪魁祸首出头的话,我们连你这个死胖子也打”之后,就灰溜溜地缩回到了我的身边,冷冷地骂了句:“活该!”

那时,短发女孩已经被那群女生打倒在地,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不停地说着“我错了”,看她那怯懦的样子,当初教训周晴时的勇猛,早已经不复存在。我将目光转向一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但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被顾丛柏拉了一把却没拉住之后,径直走向了那个女生。

我在她面前缓缓地蹲下身来,然后伸手将她扶起,转过头来对着那群义愤填膺的女孩解释道:“她已经知道错了,她当时肯定也没有想过事情的后果会那么严重,大家放过她一回吧。”

女孩在听到我的话之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也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感激我在这种情况下不怕惹怒众怨扶了她一把。

那些打人的女生可能也没想到真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那个“十恶不赦”的女孩子说话,在微微地愣怔了几秒之后,其中一位女孩大吼道:“你最好别管闲事!”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我放开了短发女生的手,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食堂门口看时,才发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正朝着食堂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来。

外面的阳光那么大,从她的背后直直地照过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从喊叫声中能够轻易的判断出那时的她肯定极其痛苦。她一边跑,一边以一种异常奇怪的姿势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仔细看时,才发现,她的头发里面已经冒出了一层白色的烟雾。

转瞬之间,一团火苗已经在她的头发上升腾而起,她的喊叫声也更加凄厉起来。

“快去救人啊!”

几秒钟死一样的寂静过后,胖子顾丛柏率先大喊了一声,已经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朝着那个女孩冲去,与此同时,我也跟了上去。

当我跑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她头发上的火已经被扑灭了,只是因为火势太大的缘故,脑袋上的所有头发几乎全都已经烧光,就连原本十分秀气的脸上也出现了一大片红色的烧伤痕迹。

然而,那个满面焦黑的女孩仿佛并没有心情顾及自己的伤势和疼痛,而是对着我投来了一个异常惊恐的目光。我一脸疑惑的看着她,直到她有气无力地叫出莫云楠的名字的时候,我才明白,她其实一直是在看我身后的那个短发女孩。

在听到她的叫声之后,莫云楠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看样子是想要去碰一碰那位女孩的脸,可是又异常担心似的将颤抖着的双手僵止在了空中,然后转过脸来探询般地看了我一样,居然连连后退了几步。

而眼前那个气若游丝的女孩还在继续说着话,她双目圆睁露出一脸极其恐惧的神色,喃喃地说着什么。当我探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她的嘴边的时候,才听见她说的那句话是——云楠,快逃吧,周晴,周晴回来报仇了!

虽然本身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但是当看到眼前这悲惨的情形,听到她的那句话之后,我的头皮还是一下子炸了起来。

胖子仿佛惟恐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地重复道:“她说,周晴回来报仇了!”

听了他的话之后,原本围拢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了许多,有几个胆小的女生已经跌跌撞撞地向着食堂外面跑去。

我强迫自己定下神来,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转身看向了背后一脸惊恐的莫云楠。

我看见她的嘴唇上下颌动了几下,然后喃喃地说了句:“她果然回来了!”

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猛地上前一步,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胳膊,她的力气那么大,似乎想把我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去似的。

我想,她的这种行为我能够了解。在这种四面楚歌情况下,这个曾经飞扬跋扈的女孩,似乎把我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围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他们说:“周晴回来了,周晴变成了厉鬼来找那些害她的女生报仇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向他们解释这件离奇的事情,因为那一刻的我,也产生了微微的动摇。

三、可能是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古怪的条件,莫云楠停止了哭泣,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害怕鬼魂吗?”

那个被火烧伤了的女孩其实伤势并不怎么严重,在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不久,她就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比身体上的烧伤要严重许多的是她心灵上的恐惧,据说,她被送到医院之后,就整天喃喃自语,精神也失常起来,就连睡觉的时候,也喜欢钻到床下面。

而彼时,我和顾丛柏正坐在教室里,研究女孩的头发起火的原因。

因为已经放学,教室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坐在一张课桌上,顺手摸出某位同学的化学课本,翻到了最后面的化学元素表,在查了半天之后也没得出像样的结论。

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脑海出再次浮现出了当时的恐怖情形,在看到顾丛柏抓耳挠腮的也没得出结论之后,冷笑了一下,说道:“别查了,是白磷!”

“白磷!?”顾丛柏大叫了一声,一下子从桌子上跳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懒得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能在空气中自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何况那一天当我附耳在那个女孩的身边的时候,还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蒜臭味。像顾丛柏这样不学无术的家伙,自然没那么细心,就算他闻到了蒜味,也一定不会往这方面想吧。

顾丛柏还在不停地追问,正当我被他问得不耐烦想要稍微解释一下的时候,后门的方向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转身看时,便看见了一个戴着一顶巨大的鸭舌帽和一只白口罩的女孩子。

“白砚云,你能出来一下吗?”

虽然浑身包裹的像是一只粽子,但是从声音上还是可以听出,它来自那个名叫莫云楠的女孩。

口罩的上方是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满是乞求神采。

我站起身来,缓缓地向着她走去:“莫云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当初参与过那件事情的女生全都因为害怕而休学回家了么?”

听了我的话,莫云楠神色暗淡了许多,低头看了一会自己的脚尖,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来,对我说道:“白砚云,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认为当初的那件事情责任全在我们几人身上,你是唯一一个同情我的人。”

说到此,她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对我说:“你也相信那些传言中的那些话么,你也觉得当初是我们没事找事,故意欺负周晴。”

说到动情处,她的眼角微微湿润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的我突然很想将眼前这个公认“十恶不赦”的女孩子轻轻地拥进怀中,我不知道除了这种方式之外,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办法来安慰她。

“其实当年根本就不是夏小沫抢周晴的男朋友,是周晴喜欢夏小沫的男朋友,并且为了拆散他们俩,四处散步流言,败坏夏小沫的名声。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有拍摄视频,那部摄像机不知道是谁提前安置在宿舍里的。那一次,周晴又四处造谣说看见夏小沫和三中的一名男生手牵着手在马路上走,作为夏小沫的朋友,我们才忍无可忍,跟她一起把她堵在了宿舍。”

说到此,她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也看见了,那次我没动手,我只是旁观。其实在此之前夏小沫已经放出话去,让周晴收敛一下,要不然就会教训她。然而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周晴居然也同样放出话来,说我们不敢拿她怎么样,如果我们欺负了她的话,大不了跟我们同归于尽。”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我说道:“其实我们之所以不愿意和周晴做朋友,是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孤僻的女生。据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父母就离婚,一直跟着奶奶长大,所以养成了那样的性格。平时我们几个人虽然跟她同在一个宿舍,但是都井水不犯河水。但没想到,后来她在听到我们的告戒之后,还故意制造谣言!”

她的话还在继续,说到伤心处不禁微微地哽咽起来,顾丛柏仿佛有些不耐烦,他把这些话当成了莫云楠的狡辩:“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现在人都死了,你们也摆脱不了干系吧。”

听了顾丛柏的话之后,莫云楠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哭出了声音,倚着门框颓然地坐到了地上:“我们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更没想到周晴刻在宿舍墙壁上的那个诅咒会变成真的。宿舍里其他几个女生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全都躲回家了,可是我却不想回去,我不想自己一直被冤枉一辈子。当时夏小沫打她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地上前拉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段视频里面没有这段影象。”

“诅咒,你说诅咒被刻在了墙上?”我上前一步,坐在了莫云楠的身边,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将她从绝望和沮丧中拯救出来,但我至少可以和她一样,以同样沮丧的姿势坐在她的身边,我希望,能通过这样一个微笑的动作让她感觉到,其实自己并不孤单。

“那,你能不能带我们去你们以前的宿舍里看一看?”

可能是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古怪的条件,莫云楠停止了哭泣,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害怕鬼魂吗?”

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我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四、信封里只有一张黑色的纸片,纸片上用一种白色的画笔写着一句话——夏小沫,我来找你了!

早已被那场大火焚为一片灰烬的宿舍,装了新的房门,上了新的门锁,要不是门缝四周那黑色的烟熏痕迹还证明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站在门外的人,实在无法想象当初这里是怎样一种烈火地狱般的景象。

顾丛柏在看了我一眼,争取到我的同意之后,低喝一声,抬起腿来,猛地踹向了那扇斩新的房门,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直站在我身边的莫云楠下意识地向着我靠了靠。

房门落地时腾起了大量的灰尘,窗户上密密麻麻盘踞着的爬山虎遮蔽了大部分阳光,使整间屋子看起来阴气沉沉的,的确像传言中的那样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在贴在我的身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无异样之后,莫云楠试探着向前一步,指了指对面墙上一排被烟花熏黑的小字说道:“字在这里,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分辨!”

我上前一步,仔细辨认时才看清了那一行用小刀刻在了墙壁上的娟秀小字——2008年12月3日,周晴穿红衣死于大火,其后必变厉鬼,要你们血债血偿,葬身火海!

在我看字的同时,莫云楠解释道:“当时她用了很多汽油,电路又连了电,火势很大,最后她烧得连骨头都没有了。学校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补偿了她家很多钱,所以警方才没有插手。其实学校里补偿的那些钱,全都是当初我们打人的这些女生家出的。”

说到此,莫云楠的鼻子轻轻地抽搐了几下,看样子又要哭,我赶忙上前一步,正想安慰她的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猝不及防间她猛地打了一个机灵,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掏手机的时候甚至险些将手机掉到地上。地上布满了黑色的灰尘,房间里面所有能烧的东西几乎全都烧光了,就连那几架双层床也烧得变了形状,这样一场大火,势必像她说的那样,吞噬一切。

我本以为那个电话是莫云楠的父母打来的呢,但当我看见她接电话时那异常恐惧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错了。她的嘴巴张了老大,手机掉到了地上,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夏小沫也被烧了,此刻正在急救。电话是另一个女生打过来的。”

说到此,她仿佛绝望里一般瘫软了下去,我赶忙上前一步,在她跌入灰尘之前,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连忙安慰她道:“莫云楠,你不用害怕,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其实,在得知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事情绝对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简单。可是,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又没法向顾丛柏和莫云腩解释,于是只能以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来安慰她。

在胖子用手机对着墙壁上的那段话拍照之后,我便扶着有气无力的莫云楠一起走出了那间毛骨悚然的宿舍。在宿舍楼下休息了一会,我让莫云楠给夏小沫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她父母接的,在争得了两位长辈的同意之后,我们打了一辆车,朝着医院赶去。

夏小沫的烧伤在胳膊上,如今已经打了绷带,正颓然地躺在**,望着窗外默默地说着什么。

我们轻轻地走上前去,当她看见莫云楠的时候,突然大叫了一声,一下子从病**跳了起来,幸亏顾丛柏反应及时,将她按回了**,随后夏小沫的妈妈又叫了医生为她注射的镇静剂,她才缓缓地平静下来。

据说,那几天她一直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后来快递在楼下叫门,才不得不下了楼,可是,当她拿着快递上楼的时候,惨剧便发生了。

我想,我将永远记得即将睡去的夏小沫极度恐惧地对莫云楠说出的那句话,她说:“莫云楠,周晴回来报仇了,她躲在我家的楼道里,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想要烧死我!”

同样的话再次从一个面容憔悴的女生口里说出来的时候,一向自称胆大的顾丛柏也不再淡定,他了愣了几秒之后,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靠,真见鬼了!”

此时,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夏爸爸重重地叹了几口气,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之后,起身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快递信封递到了我的面前:“小沫受伤之前,就是去拿的这封信!”

我轻轻地接过信封,在争得了他的同意后,撕开。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信封里只有一张黑色的纸片,纸片上用一种白色的画笔写着一句话——夏小沫,我来找你了!

字体跟宿舍墙壁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在看到信纸上的那一行字之后,病房里的人开始面面相觑起来,夏小沫那有些迷信的妈妈甚至一下子跪在地上开始祷告。

而我,却只是将那个信封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默默地转身走出了病房。

“你要去哪?”顾丛柏一边追问,一边和莫云楠一起跟上前来。

“去夏小沫家,我想,如果不是鬼的话,就一定会在作案的时候留在蛛丝马迹!”

……

五、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然后反问道:“难道连你也觉得周晴已经死了吗?”

夏小沫家所在的地方,是一栋年代比较久远的老楼,走廊里光线灰暗,如果事先有人藏在这里的话肯定不会被发现。

一走进走廊,顾丛柏就开始像只哈巴狗一样四处地闻了起来,一边闻一边抱怨道:“咦,这里没有蒜味啊。”

我轻笑了一下,我断定这一次对方使用的肯定不是白磷,因为就算是使用白磷,在这种阴暗的地方也肯定不会发生自燃。

那一天,我们在楼道里上上下下找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先回学校。

可是,正当我们想要出门的时候,楼门前的一个东西却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只老旧的铁皮垃圾筒,油漆斑驳,久经风霜的样子。

我上前一步,蹲下身来,在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之后,轻轻地打开了垃圾筒的盖子,随着盖子的翻动,一股刺鼻的艘臭扑面而来。一只红色的钢瓶便从一堆垃圾中滚了出来,我拿起钢瓶,看了看,那是一只装杀虫剂的瓶子,喷嘴处已经被烧焦了一块。我拿起瓶子晃了晃,在发现里面还有些气体时不禁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顾丛柏有些纳闷,而我却只是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把你的火机拿过来!”

在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钢瓶喷出一条长达一米的火舌之后,顾丛柏的脸上也稍微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你,你是说,她是用这个烧伤的夏小沫的胳膊。”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听了我的话之后,顾丛柏哈哈大笑起来:“我说白砚云,你他妈也太异想天开了吧,你听说过有厉鬼会用这种低等武器的吗,地狱里又他妈没蚊子。”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然后反问道:“难道连你也觉得周晴已经死了吗?”

如果周晴已经死了,为什么宿舍里面练她的半块骨头都找不到,就算火再大,也不可能将骨头也焚为灰烬吧。

而关于那段视频,一定是她自己录的。她断定了你们会找他麻烦,所以才实现安置了摄象机,录下了那一段视频,并且截掉了里面莫云楠劝阻的那一部分,就是为了后来让全世界的人都认为错了的是欺负她的那些人,而她是无辜的。

我想,夏小沫和另外一个女生口中的那句“周晴回来报仇了”,并不是说周晴是鬼,而是说真实的周晴回来报仇了,只是当时因为她们太过恐惧,而不能很好的解释这一点罢了。

说到此,我转身看向了莫云楠:“我记得你说过,周晴一向是个很孤僻的女孩,我肯定,小时候的经历在她的心灵上留下了阴影。她制造出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象,其实不仅仅是想报复你们,而是想引起自己父母的注意,看看他们的心中到底有多在乎这个女儿。可是,后来,学校却只是赔钱了事,她的父母也没有过多追究,这让她的存在感大打折扣。于是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想出了这个复仇计划,为的就是重新引起世人的关注!我想,她的心理疾病已经很严重了。”

“也许周晴本来是打算在那场大火中自焚的,因为这种人都有自杀倾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宿舍里倒满汽油之后突然感觉怕了,可是那时宿舍里全是汽油味,又不得不做,最后才仅仅只是烧掉了宿舍里的东西!”

听了我的话,莫云楠和顾丛柏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许久,莫云楠才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周晴没有死,那么她现在在那里?”

我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转身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通过周晴对那些女孩行踪的了解程度来看,她一定还隐藏在青山一高之中,或者就住在学校附近。

六、转眼,原本还胆战心惊的莫云楠早已经因那句简简单单的“谢谢你”而泣不成声。

如我所料,三天后,我们果然就在青山一高看到了周晴。

那时候,我和顾丛柏断定,为了隐藏行踪周晴这个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的女孩,一定是昼伏夜出。

为了将她引出来,一向一提到周晴这个名字就胆战心惊的莫云楠主动担当了鱼饵的角色。

我们用了整整三个晚上的时间,终于在一号教学楼的后面看到了那个身穿红衣,头发凌乱的可怜女孩。

当时,我和顾丛柏就躲在教学楼的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莫云楠从门厅里面走了进去,然后透过门窗的玻璃,看见一个幽灵般的红衣女子从巨大的廊柱后面闪出了身。

在莫云楠惊声尖叫的那一刻,我和顾丛柏像触电了一般从地上跳起来,然后飞快地向着出事地点奔去。

这个距离,我们是做过严格的计算的,按照我和顾丛柏的速度,一定能在周晴实施下一步计划之前冲到她的面前,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然而,令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们本以为周晴在看见我们之后会撒腿就跑的,为此我们还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围捕计划,可是,对面的那个红衣女孩却仿佛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似的,在我们已经跑到了莫云楠身边之后,依然静静地站在对面的阴影里。

她的头发耷拉在了胸前,但我知道,头发后面的那双眼睛始终在盯着我们。

“周,周晴。”莫云楠轻轻地叫了一声:“周晴,那件事情是我们不对,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好不好,这样大家都会很难过的。”

对面的女孩依然没有反应,夜风撂起她的长发,在灯光和红衣的辉映下,显得异常诡异。

顾丛柏似乎也有些害怕,在咳嗽了一下壮了壮胆之后,大声地对她喊道:“周晴,如果你没有死,就不要再扮鬼吓人了,你不知道你父母在知道你的死讯以后有多伤心。”

虽然我知道那是胖子在胡编乱造,但是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当面拆穿他的谎言。好在他的这个说辞好象对周晴十分奏效,因为在顾丛柏将那句话说出后不久,一直定在原地的周晴居然缓缓地蹲下身,然后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好在还在一边伤心地说着什么。

直到我们三人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的时候,才听见她不断重复着的那句话居然是——他们才不会在乎我,你们都不在乎我,我从来都是一个没人在乎的孩子。

看到我们走近,她微微地向后缩了一下身子,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小时候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乎我,来到青山一高以后,你们也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我才四处造谣,可是,你们却不明白我心里的真实想法。那一年生日的时候,爸爸从另一个城市寄来了一部摄象机。里面录着的是他和自己的再婚妻子以及新的孩子一起幸福生活的情形,那里面没有我。后来,我想让他在意我,可怜我,为了这些,我甚至不惜讨打,我想把你们打我的视频寄给他,我想知道当她看到女儿现在的样子时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可是后来,当我把视频剪接好刻在一张光盘上寄给他以后很久,他甚至连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都没有。”

说到此,她猛地抽了一下鼻子,继续哽咽道:“我不甘心,所以我放火烧了宿舍,我想,自己如果死了,爸爸和妈妈肯定就会很伤心吧。可是,我还是错了,仅仅用了半年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还有你们,你们甚至根本就不把我的诅咒当作一回事,我本来以为你们会害怕,会离开青山一高的,可是,你们依然平静地生活在这里。所以,后来,我从实验室里偷了白磷,撒在了程兰的头上,我还用火烧了夏小沫的胳膊。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引起轰动的,可是,他们还是不曾注意到我。”

说到此,她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猛地一甩头发,恶狠狠地看向了我身边瑟瑟发抖的莫云楠。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将莫云楠向后拉了一下。

“你们知道这半年的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白天,我躲在楼顶配电室里不敢出门,到了晚上就去食堂里吃那些被你们扔掉了的馊掉的饭菜,我甚至宁愿跟那些野猫抢吃的,就是为了让你们在乎我,让父母能够注意到我。

可是,你们却连这些都不给。

说着话,她凶狠的眼神逐渐缓和了许多,在看向莫云楠的那一刻,眼眶中居然再次盈满了泪水。

只见她缓缓地向前一步,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在莫云楠勉强伸出了自己那只苍白的,布满污垢的手臂,看样子,是想像朋友一样拉一拉她的手。

但最后,还是苦笑了一下,缩了回去。

她说:“莫云楠,其实我今天并不是想要伤害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一个不想伤害的人,我今天找到你,只想对你说一句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莫云楠当初告诉我,自己曾在周晴被欺负的时候帮她拉架的事情。

只见周晴微微地笑了一下,咬了咬自己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最后的最后,轻声地对莫云楠说了一句:“谢谢你!”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仿佛身体里唯一的精神支柱也轰然倒塌了一般,如同一缕轻纱缓缓地委顿在了地方,好在被顾丛柏就势抱在了怀中。

我想,我将永远记得顾丛柏抱她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他说:“她好轻啊!”

转眼,原本还胆战心惊的莫云楠早已经因那句简简单单的“谢谢你”而泣不成声。

七、在她的身后,不远处的小花园里,成片成片的向日葵,正开的好!

最后一次见到周晴的时候,是在云倾城里的疗养院里。

当时,她的脸上已经重新出现了血色,正和其他几位精神病患者一起在医生的带领下像幼儿园的小孩一样,做一种可以增强彼此间信任的小游戏。

我看见,眼上蒙了一条黑丝带的她,在一位护士的带领下,慢慢地走向了前面的许多障碍物。

“小心,这里有块石头,要绕一个弯。”

“注意,前面是一条小沟,要跨过去。”

在听到护士的声音之后,她微微地顿了下,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周晴,加油!”

在听到我、顾从柏、莫云楠以及那两名早已痊愈出院了的女孩大声的鼓励之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温暖信任的笑容,然后,猛地向前一步,跨过了那条并不怎么宽的小水沟。

在她的身后,不远处的小花园里,成片成片的向日葵,正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