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追梦人(上)

一、第六感

11月11日,光棍节。

人来人往的倾城之月酒吧门口,顾丛柏猛地将我拉向了一边,扬起下巴指了指门口的某个方向,脸上泛出了神秘的笑意。

沿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矮小身材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从酒吧里面走出来,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双手操在口袋里,低着脑袋脚步匆匆,仿佛在时刻提防着被别人看见。

“状元郎嘿,奇怪了,他怎么会出现在酒吧这种地方,我本以为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我顾丛柏会来呢。”

顾丛柏笑了一下,向前一步,看样子是想要将那个男孩拦下。

顾丛柏之所以对那个男孩那么感兴趣,是因为那个名叫周冲的男孩也是青山一高的学生,他的成绩非常好,爱好广泛,曾经代表青山一高参加过省化学兴趣比赛,而且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在青山一高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中学里面,学习气氛异常淡薄,能有这样一个热爱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异类自然会成为全学校的焦点和传说。平日里,顾丛柏对周冲这种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怪胎”就充满了看法,如今,居然看见他从酒吧里面走出来,自然不会放过当面拦下狠狠羞辱一番的机会。

“嘿。”

我正想着呢,顾丛柏已经赶上前去伸出手来重重地拍向了周冲的肩膀。

可能由于紧张,在被顾丛柏冷不丁拍了一下之后周冲那瘦小的肩膀刷的一下就绷直了,猛地转过身来戒备地看向了比他整整高出半头的顾丛柏。

“哟,我原本还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呢,原来真是我们的状元郎。”

面对顾丛柏那明显有些戏虐的话语,周冲缓缓后退了一步,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许久才缓缓地开口狡辩道:“顾丛柏,你别胡说,我来酒吧是为了一项研究!”

周冲那句话说得异常认真严肃,顾丛柏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酒吧搞研究,周冲,你脑袋没问题吧,酒吧里面有什么好研究的,在我的印象中,你的专业领域好像还没有涉及到酒吧这种地方吧。”

对于顾丛柏那接二连三的挖苦,周冲明显有些反感,只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来撞开了像一堵高墙似的挡在自己面前的顾丛柏,快速向着马路对面走去。

“嘿。”

顾丛柏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想要把他重新拦下,而我却伸出手去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肩膀,面对回过头来一脸茫然的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算了吧顾丛柏,何必刨根问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

“呵。”顾丛柏冷笑了一声,兀自摇了摇头,在发现对面的周冲已经快速跑远之后转过身,勾着我的肩膀向着酒吧里面走去。据说光棍节这一天,倾城之月酒吧会举行一场规模空前的单身派对,一向自诩为情圣的顾丛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那一天一下晚自习,他就开着自己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到处都响的小摩托把我载到了这里,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

我记得那一天顾丛柏请很多年轻女孩喝了酒,最后喝得东倒西歪的他还是被我扶出的酒吧,可是第二天,顾丛柏依然还是单身。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半个月以后,那个名叫周冲的男孩,居然主动来宿舍找到了我和顾丛柏。

那一天,周冲本来是想单独找我,可是,当他神经兮兮地将我拉出宿舍,拉到无人的楼顶时,顾丛柏却恬不知耻地跟了上来。

“周冲,你不会还记得那天酒吧门口的事情吧,放心吧,我们不会把那件事情说出去的,在老师和同学眼中,你一样是个好学生,我顾丛柏向来最讨厌背后议论别人的人。”

顾丛柏一边推开楼顶上的栅栏门跟上前来,一边悻悻地说到:“刚才我看见你和白砚云来这里了,我知道你是想求我们不要把那件事情传出去,我又不是老虎,你干嘛躲着我啊。”

在听到顾丛柏的话之后,周冲缓缓地放开了一直紧握着我胳膊的右手,抬起头来看向我时眼中满是祈求神采,仿佛是在用那个眼神对我说:“白砚云,你能不能先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支开,我不信任他。”

像周冲这样的男孩在学校里面是没有朋友的,估计,骨子里清高自满的他也不屑与其他人做朋友。

如今,他既然这么风风火火地找到了我,肯定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又或者是有什么对他来说特别重要,而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白砚云,那天顾丛柏要来追我时我看见你把他拦下了,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

“好人”这俩字从周冲口中说出来时,我险些笑出声来,看样子这个孤僻的男孩由于长时间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已经丧失了与人沟通的能力。

因为不愿意看见周冲面对顾丛柏时战战兢兢的样子,我对着不远处的顾丛柏挥了挥手,示意他留给我们一个单独的空间。

“切。”顾丛柏的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骂了一声后转身重重地甩上了栅栏门,重新向着楼下走去。

“白砚云,你做过梦么?”

在确定顾丛柏已经走远了以后,周冲推了推自己那副几乎快要从鼻梁上掉下来的眼镜,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我的双眼说道。他说话的时候胸口上下起伏,看样子很紧张。

“做过啊。”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怪异的男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问题。

“你梦中的情形是什么颜色的。”

我定定地看了周冲一眼,还未来得及回答,周冲又快速地提示道:“你仔细想一想,你做过的所有梦是不是都是黑白两色的。”

经他一提醒,仔细想来,似乎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梦中出现的情形真的除了黑白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颜色了,或者说,就算出现了颜色也想不起来,梦嘛,很容易就会忘掉的。

看到我点头,周冲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那就是了,因为所有的梦境只有黑白两色,人的记忆又对颜色特别敏感,所以在第二天醒来之后很难再想起梦里的情形。”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突然又转移话题道:“那你有时会不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以前在自己身上发生过,几乎能意识到事件下一步的发展方向?”

听到他的话,我微微一愣,我承认自己的确偶尔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比如,有一次,我和顾丛柏去学校门口的一家小餐馆吃饭时,我感觉到他要出事,结果,他就在蹲在餐馆的门口调戏老板养的哈巴狗时,被狗咬了一口,血流如注。

看到我表情有异,周冲再次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白砚云,你应该知道人有五种感觉吧,听、视、触、味、痛,而我们梦里的那种感觉就是第六感,预感。正是因为人在梦中其他五种感觉变淡,第六种感觉才会显得那么突出。可是,人在醒来之后又往往记不住梦中的情形,所以第六感才不能被充分利用。试想一下,在这个人人都只有五种感觉的世界上,如果,你拥有了第六感,能预知到很多事情,那将会是什么样子。”

说道此,他的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那种邪恶的表情突然出现在这个一向都非常懦弱的男孩脸上,的确有些怪异。

说着话,他缓缓地向着楼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对我说道:“白砚云,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彩色的,我梦见青山一高门口围满了大批人群,后来还有几辆拉着警报的救护车开过来,而梦里的我和你就站在宿舍楼顶目睹了这一切。

周冲说话的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了学校门口的方向,似乎是在等着某件事情的发生。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正打算上前一步劝他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时,校门口的方向却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刹车声,接着便是一声巨响,再看时,门口外面马路上两辆高速行驶的汽车已经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正是午饭时间,学校大门洞开,大量从门口经过的师生开始向着事发地点围拢,门口的保安也已经掏出了手机,此刻正大声地向120呼救,他的声音那么大,那么急迫,甚至连站在几十米以外的宿舍楼上的我,都能听得真真切切。可想而知,不一会的时间就会有救护车呼啸而来。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名叫周冲的怪男生,我看见他嘴角的笑容更明显了,而此刻,他正缓缓地转过身来,将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平伸到了我的面前,掌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粒红豆模样的小药丸。

“白砚云,想要拥有彩色的梦境么!”

周冲的话缓缓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而我已经惊讶地说不出一个字。

二、红色SIX

周冲给我的药丸我没有吃,顾丛柏想吃,但是被我强行夺了下来。

据周冲说,那种被他命名为SIX的红色药丸,是他亲自研制出来的,里面混合了迷幻剂的成份,可以加强人的记忆认知能力,在人入睡以后最大限度的激发大脑潜能,做彩色的梦,并牢记梦中发生的情形。这也是那些天周冲为什么频频出现在酒吧迪厅之类场所的缘故,因为迷幻剂的成份他自己调配不出来,只能去这些地方从瘾君子的手中高价买回摇头丸之类的药物,再加以提炼,配合其他化学成分研制成SIX。

虽然跟顾丛柏一样很想知道拥有第六感,预知很多即将发生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什么样的心情,但我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这种药物很可能产生不良后果,所以把SIX束之高阁,敬而远之。

因为有了这一次的经历,我不禁对一直默默无闻的周冲产生了兴趣,接下来的几天曾经偷偷查过他的资料。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周冲应该算是一个怪人。他家境优渥,爸爸有着自己的工厂,妈妈是一家大型医院的药剂师,按说这种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本不应该屈就于青山一高这样的破学校的,可是初中时的周冲却严重偏科,除了化学每次都能取得满分之外,其他学科的成绩几乎都是个位数。这样的成绩自然考不上正规高中,所以只能在中考之后来到了青山一高这所私人开办,以营利为目的的高校。

“你相信周冲能研究出那么神奇的药物么,反正我不信。”

这是那些日子里的顾丛柏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而对于这句话我通常不敢反驳,因为一旦我反驳,热血的顾丛柏就大呼小叫要以身试法。

“既然你认为那药是真的,那就让我吃吃看,吃完之后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么?”

在被顾丛柏抢了几次之后,我不得不把那枚小小的红色药片装进了一只隐形眼镜的盒子里,埋到了操场旁边左数第五棵白杨树下。我了解顾丛柏,我相信,他脑袋一热,真的极有可能成为周冲的小白鼠。

其实,对于这件事情,我一只都是将信将疑的态度,我觉得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最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冷处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如果这真是周冲编出来的一个哗众取宠的故事,如果那一起车祸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和顾丛柏就会将它忘记了吧,然后,生活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

其实,我们并没有多在乎学校里面存在周冲这样的怪人,只要自己的生活不被这样的怪人所左右,所影响,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可是,我错了。

直到两个月以后,周冲再次气喘吁吁地找到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生命里早就注定了的事情,我们逃无可逃。

事到如今,我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凌晨。

本来我和顾丛柏已经睡下,而周冲却把宿舍的木门拍得震天响,一边拍,一边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白砚云,白砚云,快出来,我又做梦了,我又梦见你了。”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坐起身来,与此同时宿舍里其他同学的几只拖鞋已经约好了似的向着房门丢去,顾丛柏离房门最近,被敲门声吵醒之后反应也最为激烈,光脚上前一步拉开房门后,被诳入房间内的周冲已经被他牢牢地按在了地上,拳头高高扬起,就要落在周冲那单薄的身躯上。

“顾丛柏!”

我大叫一声制止了恼羞成怒的顾丛柏,然后穿上拖鞋,走上前去,将一脸惊恐的周冲拉到了门外,我们两个人出门的时候顾丛柏悻悻地骂了一句,然后重新倒头睡下了。

走廊里面的声控灯光线很弱,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周冲只穿了一条短裤,他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为梦到了太过可怕的情形,才把他吓成现在这个样子。

“白,白砚云,我又梦见你了。”

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周冲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轻轻地将后背靠在墙壁上,我必须尽量地表现得随意点,才能使周冲感到放松,虽然那一刻我一点儿也不轻松。

“说说看,你又梦到了什么?”

“我,我梦见你全身都在流血,被鲜血染红,可能,可能你真的要出什么事情!”

听了他的话之后,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对他说道:“周冲,你想的太多了,那只是一个梦罢了,梦里的事情怎么会变成真的呢,上次的车祸只不过是一个巧合。”

说着话,我已经转过身来向着宿舍重新走去:“赶快回自己宿舍吧,天挺冷的。”

“可是,可是我真的梦见你浑身是血,而且那血是红色的,绝对不是错觉,是真的有颜色的。”

周冲的话远远地从背后传来,我微微一笑,背对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宿舍,然后不安地走进了房间。

门外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而重新躺到**的我却再也没有睡意。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一直辗转难眠,直到窗外天光微亮,才微微有了睡意,可是正当我朦朦胧胧睡下时,门外却传来一位早起的同学的大叫:“快来人啊,有人昏倒了!”

在被惊了一下之后,我条件反射似的从**跳下来,打开门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昏倒的人居然会是周冲,仅穿了一件短裤的他,在我重新走回房间之后居然整整在仅有几度的走廊上蹲了两个多小时,被人发现时几乎已经冻僵了,全身的皮肤变成了青紫色,奄奄一息。

在那名同学的帮助下,我手忙脚乱地将周冲背到了自己**,替他盖上了两床杯子,一边喂他喝热水,一边唤顾丛柏起床帮他搓脚。

七手八脚忙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嘴唇煞白的周冲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而他睁开眼睛之后瑟瑟发抖着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白砚云,相信我,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你身上了,你有危险!”

三、另一个梦

那一天周冲整整在我**躺了半个小时才缓缓地回过了劲来,这期间顾丛柏曾不止一次地想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扔出去,但都被我拦下了,并且还在食堂开饭之后第一时间冲到里面为周冲打了一些热饭。

“相信我好不好白砚云,一定要相信我。”

在顾丛柏把从周冲宿舍取回来的衣服丢到脸上之后,周冲一边胡乱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抬起头来满脸祈求地看着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好低下头走向了窗边,拉开了窗帘,窗外一切都如常进行,操场上三两个晨练的同学不时地发出低吼,路边正有三三两两的师生缓缓地走向食堂,不远处的教学楼也相继亮起了电灯,所有的一切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嗨,你真怕了呀。”

顾丛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的后背,悻悻地说道。

我微微一笑,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害怕,恐怕是最没有用的做法吧。

“我打赌,那完全是周冲这个王八蛋的臆想,人怎么可能有预感呢,他又不是先知,没事的白砚云,就算真的有人要拿刀捅你,我也会替你挨上几刀的。”

顾丛柏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餐具向着楼下走去了,他出门时还没忘吹了两声口哨,仿佛是在故意用那种轻松的姿态为我宽心。

将几乎已经烧到手指的烟蒂顺着窗户丢到楼下后,我也转过身拿起了桌子上周冲用过的餐具,在对依然战战兢兢的周冲点了下头示意他回自己宿舍后,跟在顾丛柏身后向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然而周冲却没有离开,而是随便穿上了一双别人的拖鞋,紧紧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我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宿舍门口搭起了高高的脚手架,两个穿着工装的粉刷工人正站在脚手架上用颜料刷新斑驳不堪的墙壁,据说,最近几天会有领导来学校视察,为了迎接检查,校领导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以期使整个青山一高焕然一新,朱红色的男生宿舍楼自然也在翻修范围之内。

青山一高有很多座建筑都是以红色为主调的,这是因为学校建在一片古老的坟地上,用红色是图个吉利。

门外顾丛柏已经远远地消失在了宿舍楼的拐角,我跨出宿舍门后,折了一个弯,避开脚手架之后刻意加快了脚步,与此同时,背后周冲的脚步声也越来越紧。

可是,就在那时,原本立在身旁的脚手架却发出了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顿足抬头看时,整个架子已经向右倾斜,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原本站在架子上的两个工人也慌张起来,将颜料桶放在木板上之后,紧紧地抱住了铁架。

“白砚云,小心!”

紧紧跟在我身后的周冲大叫了一声之后向着我的方向猛扑而来,接着,伸开双手一下子抱住了脚手架,看样子是想用自己那单薄的身躯将它稳住,可是,却忙中出错由于用力过猛,将那一只被工人师傅放在了木板上的颜料桶晃了下来。

哗啦啦一通乱响之后,红色的颜料兜头而下,再看时,定定站在原地的我已经被飞泼而下的颜料染红,好在铁架在摇晃了一阵之后重新立稳在了原地。

血红色的颜料顺着发梢一滴滴地掉落在地,我定定地看着周冲,周冲定定地看着我。

此时,听到了动静的顾丛柏已经从拐角处折回,快速跑到了我的面前,在看见我全身泼满了油漆之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可是那笑声却越来越小,最终卡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顾丛柏的表情为何如此怪异,在他看来,眼前这个浑身布满红色染料,木然站在原地的我,不就正是周冲梦里的情形么。

虽然这说明周冲误解了梦中的情形,虽然现实中血流满面的我只是被染料泼成了一只落汤鸡,但是,为什么,我却没有任何一丝庆幸的感觉,反而心情比原来沉重了许多。

长时间的沉默,我看见顾丛柏向前一步,伸出手来轻轻地点了点周冲的肩膀后试探着问他说:“周冲,你上次的那种红色药丸还有么?”

四、自愿者

那枚名叫SIX的红色药丸就安静地躺在我的掌心之中,我抬起头来与顾丛柏交换了一下眼神,我看见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顾丛柏的手里同样紧握着一枚药丸,他的那枚药丸是事后死皮赖脸从周冲那里求来的。虽然周冲曾对我和顾丛柏说自己不敢保证服下SIX之后身体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但是,我和顾丛柏还是下定决心要以身试药,毕竟,拥有第六感的**太过巨大了。

此刻,对面的周冲也已经架设好了价值不菲的专业摄像机,并且在面前摊开了日记本。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要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作为药物试验品的我和顾丛柏的每一丝反应,事无巨细,都要摘录在他的日记本里,说不定将来某一天能够成为医学界重要的文献。

为了这一刻,周冲不但高价采购了摄像器材,还专门租下了一套市郊的厂房,由此可见他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

“白砚云,我怎么突然觉得咱俩有点儿像是两只小白鼠啊!”

端起盛满凉白开的玻璃杯后顾丛柏自嘲般地笑着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的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某些地方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也只能跟顾丛柏一样缓缓地举起了面前的水杯。

药丸放入口中,吞进肚子里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周冲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意,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摄像机顶部的红色指示灯提示着我们,拍摄仍然在继续,而就在我和顾丛柏将药丸吞入胃中不久,周冲却退后了一步,看向我们的眼神让人忍不住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哼!”

那一声冷笑从周冲的嗓子眼冒出来时,我和顾丛柏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看向了他,仿佛两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囚犯,在等待着周冲这名法官的审判一样。

“不是说你们两个人是青山一高最聪明绝顶的学生么,不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欺骗到你们俩么,可是现在你们不一样乖乖地吞下了我专门为你们准备的药丸嘛?从此以后,看谁还敢说你们是青山一高最聪明的学生,学校里面最聪明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周冲。从来都是!这个结果,也从来不会改变!”

周冲的声音从灯光照不亮的阴影里缓缓传来,阴冷无比。

那一刻,我有种突然被某种东西击中了的感觉。

我知道,自从和顾丛柏一起在青山一高揭开了很多匪夷所思的谜题之后,我们两个人的事迹在学校里面越传越神,背地里的确有很多人把我们当成了学校里面最聪明的人。我也知道,在此之前学校里面的风云人物一直都是周冲,他曾经不止一次地代表学校参加云倾市举行的各项比赛并且每每都能取得让大部分普通学生望尘莫及的好成绩,换句话说,在我和顾丛柏崭露头角之前,他就是青山一高的传说。但是,我却不知道,我和顾丛柏的锋芒会深深地刺伤这个性格孤僻,刚愎自用的天才少年。

“周冲,你那句话是他妈什么意思?”

顾丛柏似乎还未明白周冲的用意,大声地吼道,但是最后几个字声音明显小了许多,而且还踉跄了几步,与此同时我的脑袋里也泛起一阵猛烈的眩晕,看样子,药效起作用了。我支撑着身体后退时,看样顾丛柏已经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哈哈哈,大家不都说你们很聪明么,可是如今怎么变得那么愚蠢!”周冲大声叫嚣着,在看到我和顾丛柏已经丧失反抗能力之后,上前一步,猛地在顾丛柏身上踹了一脚,继续道:“你们难道现在都还没有猜到么,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我设下的一个局,学校门口的那次车祸是我花重金提前雇下的两辆车,并且承诺会赔偿一切修理医疗费用,而宿舍楼前的粉刷工也已经提前被我买通了。我悉心设计好这一切,就是要向青山一高的所有人证明我周冲才是最聪明的,你们在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注定要被我耍的团团转。”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这世界上的确没有能够预知未来的人,但却有能够创造未来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不过,刚才那两枚药丸的确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但是我却没有勇气自己去试药,感谢你们愿意当我的自愿者,现在想来,这也算是一箭双雕吧,既能羞辱你们,又能试药,你们醒来后一定要向我详细地解释下服药后的感觉好不好。要知道,这是我努力了整整两年才取得的成果,我一直坚信,迷幻类的药物能够带给人们一个意想不到的缤纷世界,说不定真的能够像我猜想的那样激发大脑潜能呢。到那时,你们没必要谢我,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互相在利用!”

周冲越说越激动,而我和顾丛柏的意识也越变越淡,朦胧之中,我看见他从门后拿出了两条细长的绳子,慢慢地走向了我。

眼神迷蒙间,我听见他将嘴巴贴在我的耳边,挑衅般小声地对我说道:“白砚云,你说,当全校的师生在电视屏幕中看见你和顾丛柏两个人被我整的狼狈不堪的样子时,他们还会认为你们才是青山一高最聪明的学生么?”

光线慢慢变淡,狞笑着的周冲在我的眼中缓缓地落幕成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风从洞开着的窗口汹涌而入,呼啦啦作响。

最后的最后,我的耳边只还在不停地回响着周冲的那句话——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设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向全世界证明,所有人,在我周冲面前都是愚蠢的。

五、空病房

我和顾丛柏在市郊那间偏僻的厂房里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

我摇了摇嗡嗡作响的脑袋,转头看向了似乎早已醒来好久,正不停地蹭着手腕上的绳索的顾丛柏。在发现我注意到他之后,顾丛柏苦笑了一下,道:“刚才我叫了你很多次,还踹了你,可是你睡的很沉,所以就打算先解放了自己再把你背出这里!”

说着话,他苦笑了一下自怨自艾道:“没想到我们两个人居然被周冲那个王八蛋给耍了,看我出去以后怎么收拾他。”

后来,我和顾丛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绳子磨断,这期间顾丛柏一直喋喋不休,而我却没说一句话,我一直在想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我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轻易就上了周冲的当。

甩掉身上的绳结之后,我和顾丛柏冲出厂房跳上一辆出租车风风火火地向着学校的方向赶去。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此时有关我和顾丛柏被周冲戏弄的录像已经在每间教室的电视里播放过了,不知道再次见到我和顾丛柏时同学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要尽快找到周冲这个疯子,依着他的孤僻和怪异,如果我和顾丛柏对他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人惨遭其“毒手”。

可是,那一次,我们却没有在学校里面找到周冲。

而且,其他同学看我和顾丛柏的眼神也并没有任何异样,完全没有冷眼旁观落水狗的感觉。

在向众人打听之后,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周冲居然住院了。

据说,一天前,他偷偷地溜进了教学楼里的多媒体教室,却不小心触电引发了火灾,把自己烧的面目全非后,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一定是周冲想去多媒体室播放录像带时不小心触了电,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活该。”

顾丛柏一边嘟囔着,一边冲向车棚取出了自己的摩托车,拍了拍车座之后示意我坐上去。

小摩托在冒出一串白烟之后,突突突地向着医院的方向驶去。坐在后座上的我不禁将眉头轻轻地皱成了一团,其实在顾丛柏提议到医院里去堵周冲的时候,我是有些犹豫的,那一刻的我,突然就有些害怕见到他了。

我明白,顾丛柏的推断可能是正确的,可以称之为化学天才的周冲是个物理白痴,的确有可能在通过多媒体教室向全校师生播放录像的时候触电引发火灾。

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合理的不能再合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总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随着摩托车的高速行驶,随着与医院之间距离的缩短,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在顾丛柏的摩托车呼啸着冲进医院大门,看见车棚里那一排齐刷刷地倒向左边的自行车时,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快速跳下了车。

“走进急诊楼,拐一个弯,会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戴黑眼镜的医生,他的手里拎着一只绿色的暖水瓶。”

我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

上前几步,穿过急诊楼时,果然就看见了那副反着光的黑框眼镜。

“往前走,楼梯处会有三个护理人员,正抬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者下楼。”

这样想着,跟在顾丛柏身后上楼时,眼疾手快的顾丛柏果然就冲上前去为那几个抬老者下楼的护理人员搭了一把手,在帮忙抬轮椅的时候顾丛柏甚至还恨恨地向木然站在原地的我吼了一句,怪我不上前帮忙。

三名护理人员推着轮椅从我身边经过时不小心将我撞了一个趔趄,直到那时我才猛地回过神来,然后上前一步,抬头看向顾丛柏,以一种几近祈求的语气对他说:“顾丛柏,我们回去吧。”

顾丛柏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咚咚咚向下几歩,在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发现我不像是在开玩笑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许久,才缓缓地对我说道:“白砚云,你昏迷的时候是不是也梦到什么了?”

说着话,他上前一步,四顾无人后小声地对我说到:“其实,我也做梦了,只不过好像梦见的事情与你不同,我梦见我们一起去医院看望一个人,而那间病房里的病床是空的。”

他尚未说完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身向着二楼住院部的病房跑去,我长舒一口气,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跑向了护士那里打听来的,属于周冲的病房。

吱呀一声轻响过后,病房的房门打开。

房间的最里面摆着一张收拾得一尘不染的铁制病床,病**连一条褶皱都没有的白色床单,仿佛在以它的整洁向面面相觑的我和顾丛柏宣示着:这里,从来都没有住过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