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色无边,东边已经泛白,木莲小心翼翼地跟着白衣出了天牢,走到门口,身子往墙上一靠,大口地喘着气。

“你怎么了?”一路上不曾说一句话的白衣,忍不住回头焦急地问道。

“我肚子有点痛。让我缓一口气。”

“你有身孕了。”白衣目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前日燕子轩这么激动地护着她的肚子。

“嗯。”她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肚子不那么疼了。就如燕子轩说的,她不可动气。

“那你刚才?”

刚才他们吵架的时候,她似乎神色不对,但是也是一瞬间而已,原来,她一直在强忍着。

“我不想让他知道。”她照直说出来。

“你喜欢他是吗?”白衣小声地问道,目光却不看木莲。若不喜欢,怎能拼死地去救他,若不喜欢,怎能如此温柔地待他。若不喜欢,怎能如此宠溺一个人。

“是的。我喜欢他。”她非常坦白。

胸口一痛,木莲站起身子,理顺衣袍,朝外走去。

是的,她承认喜欢他,甚至试着去爱他。而她也十分清楚,对于他的包容,她自己都难以理解,虽然懊恼,但是愿意去做,好似她本该这样对他一样。

换句话说,他就像一支毒剂,而她已经中毒,深浅,现在还不清楚。

“可是,孩子是燕子轩的。所以你才不想他知道。”白衣一个箭步追上,伸手拦住她,眼中有一抹难掩的痛楚。

“哈哈……”她仰起脸,看着白衣,认真地说道,“错了。这个孩子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白衣整个人当即怔住,他自然看不明为何木莲要说出此话,但是,他清楚自己此刻心里莫名地难受。

“白衣。今日木莲会如约出现,但是这一次,你必须要实现你的诺言,将他带走。不然,我决不放过你。而且,你也别忘了,你是木莲的什么人。”当初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一命,难道就这样便宜了他。舒府惨遭灭门,他白衣依然有责任,更何况就保护小妖精这一件事上,他竟然一次次地失信于她。

“你……你不要和我提她。”白衣俊秀的脸上泛起一抹青色。

“不想提她,你却想办法逼她出现,不是吗?”

“只要今日,她再次出现在花满楼。我白衣担保,绝不动那个男子。”

她冷笑。花满楼,要她独自出现在人去楼空的花满楼,不等是自投罗网吗?

大不了,来一个鱼死网破。燕子愈那个王八羔子,她也忍受得够久了。

即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是,她舒景手里不是还有一张王牌吗?

看着木莲渐渐消失的背影,白衣回头看向皇宫深处。

他总觉得那个男子不简单。

那突然出现在他脸上的杀意,他似曾见过。

而木莲缓缓前行的背影,像是背负了更多,前面,似乎是等着她的深渊,而非出路。白衣,从心底恐惧起来。

花满楼

木莲靠在花满楼的围栏上,俯瞰着下面的一切,空****的,就好似一个陷阱,待会儿,她就要从这里跳下去。

下面,已经坐满燕子愈的人,而他本人,则一套紫色华服,斜靠在大堂的中央,神情闲逸地喝着茶,台上的女子排列有序,挥动着手里的水袖,殷勤地跳着舞蹈。

就像她所说的,没有看到妖精,她自然不会出现,哪怕她坐在围栏上,脚悬空在半空,她都不会下去,虽然她逃脱不了。

偶尔的,燕子愈也投来一道目光,那目光有深深的怒意。四目相对,木莲对他微微一笑,手摆弄着红绫,表达着她来了,你自然也该守信。

不多久,花满楼的门开了,在一群官兵的簇拥中,一抹绯色,慢慢走近,他身后,站着面色清冷的白衣。

小妖精站在一群人中,仰望着头,看着木莲,眼眸中浮起一层氤氲,好似看到救世主一样。

“你们其他人都给朕退下。莲姑娘,你要的人朕给你带来了。”燕子愈放下手里的茶杯幽幽地说道。

言闭,一干人都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偌大的大厅便只剩下燕子愈、白衣、小妖精和坐在围栏上的木莲了。

“那又如何?我可不是要陛下您将他带来,而是,要您将他放了。”

“好。那朕依你。白衣,将那位女子放了。”

“等等。”木莲打断燕子愈,道,“轩王府的王妃乃我好姐妹,而这位红衣姑娘也是我的好姐妹。为此,我已经托付她替我照顾,所以,请陛下将这位妹妹送到轩王府。”

燕子愈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伸手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似又在思考。如今,能控制木莲的只有这个红衣女子,而将她送回到轩王府,他燕子愈就拿不动人,以后又如何把持得了她。

“怎么?皇上,这花满楼可是里里外外都是您的人,莫不是你还担心我飞了。还是,您信不过您的这些大内侍卫。”

“白衣,将她送出去。”沉默了片刻的燕子愈回头对白衣说道。

木莲一听,脸上当即浮起一抹笑容。只要燕子愈同意了,那白衣就得遵守舒景吩咐他的去做,除非,他还想失信于她。

那一抹绯红倔强地站在原处,不愿意离去,只是目光幽怨地看着她,那漂亮的凤目中盛曼了对她的担忧和眷恋,还有歉意。

他颜绯色,到底还是对不住她。而小妖精,又欠她太多。

“快些走。”白衣小声地催促道,小妖精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贝齿轻咬着红唇,无奈地回头,看向栏杆上的那个女子,刚好捕捉到她看红衣男子的目光。温柔的,宠溺的,纵容的……如此相似。

把剑的手猛地一颤,白衣再次看去,又见那女子挥了挥手,那莲藕白的手腕处戴着许多彩色的铃铛镯子,只是那绚烂的手镯中却有一副格外醒目。

虽然灯光微弱,可是他却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副木质的手雕镯子,那副镯子,他曾见过很多次,在另一个女人的手里。

而她……当那可怕的想法跳出来的时候,白衣的心,顿然一滞,随即恐慌将他席卷。

是啊,他是不是早就该想到了呢。

连拖带拽地将小妖精带出了花满楼,白衣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尽早赶回花满楼。

“人已经送走,那你是不是该下来,处理你的言而无信呢?”俊逸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他抬头望向她,眼神却极其冷淡,此刻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他对这个女人一次次地纵容,而她的行为却一次次地挑战了他的极限。

拒绝他,玩弄他,偷了他的心,又接受了他的玉佩,正当被她迷惑的相信她会乖乖地嫁给他时,她竟然丢下一句要去流浪远方,就将他打发掉了。本以为再见她时,他定然可以坦**地将她处死,可是,当真看见她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狼狈不堪,他根本就下不了手。

他燕子愈算什么?

似乎对这个女人来说,什么都不是,甚至比不上一个弹琵琶的女人。莫不是,他皇上的身份就这么一文不值。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抚摸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只有摸到那微微的冰凉,他才觉得稍微舒心。

“皇上,在小女子下来之前,口否问皇上几个问题。”

“准。”他深吸了一口,摆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天知道,他此刻就想冲上去,将这个该死的女人揪下来。

“皇上,您喜欢小女子吗?”她灿烂一笑,晃动着悬在空中的双脚,眼中有一抹狡黠。

“木莲,这个问题,你觉得有必要问朕吗?”

“呵呵呵。”她轻轻笑了笑,将手里的红绫在空中晃来晃去,“那敢问,皇上,您是喜欢小女子什么呢?”

剑眉微蹙,燕子愈斜靠在椅子上,仰起头望着木莲,她发丝轻绾着,耳际戴着一朵红色的蔷薇,风情又妩媚。眼眸似水,媚波流转,那精致的薄纱细细地勾勒出她姣好的面容轮廓。

身披一件厚厚的嵌着白色狐毛的披风,里面是以前穿的薄纱舞衫,包裹着她玲珑的身体,深蓝色,好似那狂澜的海水,神秘却又带着那么点野心。

也正是这样,他才会被她深深吸引,以至于深陷其中,却又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至于,喜欢她什么,应该不仅是神秘吧,或许还有其他的。

“为何不回答呢?”她笑问,媚眼如丝,“那皇上,你觉得木莲漂亮吗?”

这次,他欣然地点点头。不过,他看上的应该不是她漂亮吧。

“那皇上是喜欢木莲的漂亮了。”说到这里,她身子一跃,飞上缠上了红绸,一旋转,轻巧地落在地上,款款地朝他走去。

她对这个燕子愈始终没有什么好印象,对这劈腿的男人,她向来不待见。

撩开披风,她侧身坐在对面,单手杵着下颚,另一只手拿过一只空茶杯玩弄。

“如果,这张面纱下的那张脸,并非像皇上所认为的那样漂亮。皇上您会怪罪与我吗?”

“漂亮的定义,并非由外表所决定。木莲你的漂亮,不仅是因为你的脸。”他笑,顺势将茶水给她倒上。

“是吗?那万一木莲长得难看,甚至可以用奇丑无比来形容。比如说,有狰狞的伤疤。皇上,您还会这样认为吗?”她再度冷笑,突然很想冲上去,抽他一巴掌。虽然舒景爱上的是燕子轩,可是,这燕子愈到底还是因为她被毁容,而让舒饶嫁进宫的。

可是,现在这个可耻的男人,竟然说,漂亮,并非由外表决定。

端着茶杯的手轻轻地晃动了一下,燕子愈低头看了看水杯里浮动的茶叶,又抬头看向木莲,将她从头再打量了一番后,目光落在了她的面纱处。说实话,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既然说到这里,那他突然想起,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长手一伸,他扣住了她的手腕,那么一用力,突然将她扯进怀来,动作之迅速,以至于木莲压根儿就没有反应过来。

“至于你美与丑,朕今摘掉了你的面纱不就知道了吗?”

“皇上,您今日非得摘掉木莲的面纱吗?”动弹不得,她唯有用力地扣住他的手腕。

“那是当然,朕今日不仅要摘了你的面纱,还要将你带回宫,变成朕的女人。”说着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灼热起来,眼里燃气了火焰的和欲望,即便隔着那面纱,木莲仍能感受到他蓬勃出来的滚烫气息。

“木莲打赌,皇上会失望。”

“朕不带走你才会失望。”

“要不民女和皇上打一个赌。”

“什么赌?”

“木莲若真的丑陋无比,让皇上失望了,那民女恳求皇上放了小女子,当然,小女子会留下一样东西以此赎罪。”说着,木莲推开了燕子愈,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绸布,唯有巴掌大小,质地优良,上面有奇怪的图案和她看不懂的字体。

那么一刻,她心里不由得一疼,觉得非常对不起燕子轩。他待她如此之好,到底,她还要一次次地做对不起他的事。

她手里这张,就是燕子愈想方设法想得到的地图。

燕子愈眼睛当即一亮,他自然认得这张地图。伸手一拿,却被木莲收了回去。

“哎。皇上,您应该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个东西,小女子可以给您,但是,它相当于也是木莲的赎身钱。”

“你到底是谁?”他眼神一沉,露出了冷光。

“我。”她笑,将地图晃了晃,“小女子,不过是曾经被皇上所遗弃的一个人。”

“……”

“是啊。在很久之前小女子便见过皇上,可皇上那个时候,喜欢美的东西,对丑陋的东西置之不顾,不屑一看。当然,人皆有爱美之心。”木莲优雅地一转身,那披风随身旋转,同时在转身的一瞬间,飞快地将手里的那张地图和准备好的一张假地图相互对换。

“而您是天子,又是我们的皇上。您即便遗弃了小女子,但是有些事情,是小女子的责任,也应当尽量做好。”说罢,她将地图放在了桌子,朝他微微一笑,眼中没有丝毫惧怕,“皇上,您要的东西,小女子已经给你带来了。在此,小女子别无他求,只希望皇上能好生待我妹妹。”

“你……”伸手拿地图的手,僵在了空中,燕子愈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噙着笑意的女人,她眼神孤傲,对他的审视没有丝毫闪躲。

这个眼神……他见过,很多次,他觉得那么熟悉。

那个桂花飘香的夜晚,一首琵琶曲,一曲踏雪寻梅,一抹白色的倩影,一点娇红,一席黑墨。

那绸布上的身影,腰间的一条绸带,在她优美的旋动中绽放成一朵美丽的花,好似一朵独立于池子里的白莲,又似独立于枝头的那一朵寒梅。

那日,那个女子一曲踏雪寻梅,寻回了她独有的美丽和骄傲那眉间的高傲,也赢回了属于她的盛誉。

也吸引了他。

只是,他一直清楚,舒景对于他来说,是轩王妃,他不得碰,也不想过多接触,因为,她毕竟是自己安排在燕子轩身边的人。这样,必然会引起怀疑。

而且,舒景,容貌突然被毁,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私心。

可是……燕子愈呼吸有些压抑,看着木莲手里的地图,又看着她伸手要去摘那面纱,突然害怕起来,那僵在空中的手似乎都在发抖。

舒景是一朵傲然而立的梅花,木莲是一朵带毒的雪莲。无论如何,他不愿意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葱白一样的手指,优雅地放在耳际处,她如丝的媚眼里噙着一丝讥笑,这个男人,可是曾经抛弃了自己的男子啊。

“皇上,小女子自恃面目丑陋,若吓到了皇上,还请皇上不要降罪。”她笑道,眼神是期待,期待看到他的惊愕和震惊,看到这位天子的狼狈。

燕子愈手用力地握紧,突然想要制止她,正欲开口,身后传来白衣焦急的声音。

“皇上。”白衣一把擒住木莲,转身跪在地上,“白衣处事无能,还请皇上降罪。”

“白爱卿,何出此言?”燕子愈似乎舒了一口气。

“此女子,并非木莲姑娘。”白衣深吸了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什么?”木莲和燕子愈同时一惊,异口同声地说道。

“属下刚得到南岭处传来的书信,说最近有一批人无故迁徙到南岭以外,其中大多为女子,以歌舞为生,便有人看见那木莲在其中。当日花满楼的人突然消失,按时辰,这个时候应该是走到了南岭。”他语气平淡,不急不慢,就连脸上也退去了刚才的焦虑恢复了以往独有的冷漠。

木莲听完,眉轻微一挑,顿时明白,白衣是在保护她。只是,很显然,这个谎言,白衣无法圆过去。

“那她到底是谁?”燕子愈自然不是百分之百相信白衣的话,但是,他打心里是不想将木莲和舒景联系起来,尽管万般不愿意和生气,但是他还是愿意接受白衣的这一说法。

似乎,自己也在自欺欺人。

白衣起身,拿过木莲手里的地图,递到了燕子愈面前,小声地禀告:“今日燕子轩在府上加强了防范,属下不便进入王府,便让她舒景她自己送出来,以换得解药。不想,刚好出现了这种事,那木莲已经逃离,两人又是旧识,舒景便替她来了。”

“是吗?”燕子轩目光落在白衣脸上,眼中突然气了一丝怒意。他相信白衣,但是,也知道白衣定然撒谎,不然,以白衣的能力,不可能看不出来她们是同一个人。

莫不是白衣,也故意不让自己和舒景有另外一层联系,毕竟,现在和燕子轩正是非常时期,双方早已做好冰刃相见的准备,而今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借口。

幽深的瞳孔猛然一紧,燕子愈突然伸手拉住木莲,将她往怀里一扯,大声道:“回宫。”

“你……”

“皇上。”这是又轮到了木莲和白衣惊愕了。

“皇上,此女子并非莲姑娘。”白衣慌忙拦住,脸上浮起一丝焦虑。

“白衣,你可知道欺君乃何大罪。”燕子愈声音一沉,揽着木莲就朝外走。

“皇上,莫不是九五之尊也要失信。”木莲试图推开燕子愈的钳制,却反而被他搂得更紧了。

“皇上,之前,小女子说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我交出了那张地图,皇上就应该遵守诺言,放了小女子,给小女子自由。更何况……”木莲缓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小女子的真实身份,您已经得知……”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自然由朕说了算。”燕子愈冷冷地打断了木莲,“若朕不放你,你就插翅难逃。而且,至于你的身份。”他停住了,目光游离在她的面纱之上,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的笑容,甚至伸手抚着她的眉眼,幽幽地道,“你戴上了这张面纱,穿上了这套衣服,那就是要嫁入宫中的木莲。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而且,朕命令你,永远不得摘掉这一张面纱。”

“你……”木莲倒抽了一口凉气,气得突然说不出话来,是啊,他是天子,一切由他说了算。

“白爱卿,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摆驾回宫。”

白衣身子猛地一颤,看了看木莲,叹了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却瞥见一抹景蓝身影,跨步进来。

“她,谁也不能带走。”那人冷声呵斥道,低哑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中带着让人畏惧的霸气。

墨色的头发高高束在玉冠中,几缕垂落,无限邋遢,却让他本就俊逸的脸多了几分飘逸之感,却不减弱他剑眉间那自有的尊贵气质。灿若星辉的眸子带着对某人的轻蔑,勾起的唇也挂着一抹淡然的笑容。

“子轩……”木莲呼吸一滞,险些惊呼出口,慌忙要推开燕子愈,却被他狠狠拉回来。

“七王爷,朕是哪里都能碰到你啊。”燕子愈冷笑的,因为,在燕子轩的脸上,他看到一抹惊慌。

“皇上,我不过是来找人的。”

“找人。怎么找到花满楼来了。”

“皇上,您不也是来花满楼了吗?”燕子轩笑了笑,转眸看向木莲,冷声道,“景儿,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木莲脸色一白,惊愕地望着燕子轩,原来,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快过来,皇上要回宫,不可挡在那里。”

“嗯。”木莲点了点头,伸手又要推开燕子愈,手反也被他抓住。

“王爷,你是不是最近太过劳累以至于眼花,这里,除了木莲姑娘,可没有你说的景儿。若是身子不舒服,朕允许你,可先行退下,在府上休息一段时间。”看到燕子轩当即变了脸色,燕子愈笑容越发浓烈,声音带着少有的肆意。

“多谢皇上关心。不过,眼花的倒不是我燕子轩,而是皇上您吧。景儿,莫要耽搁皇上了。”燕子轩又说道。

“皇上,您还是早些回宫吧,今日舒景有得罪之处,还请皇上原谅。”说着,木莲伸手干脆将那面纱摘下来。

“朕命令你不许摘。”

只是,他制止她摘掉面纱的动作,显然慢了一拍,顷刻间,那薄如蝉翼的面纱掠过燕子愈的手指,翩然落下。

那一双噙着笑意的翦水凤目,好似星辉一样灿烂,直挺的鼻翼下红唇如凝,下巴小巧而漂亮,肤色白净如雪。只是,唯一的瑕疵便是左面上那几道不明显的粉色疤痕,迎着琉璃灯光以及她精致的面容,那伤痕非但不显得狰狞,倒让人觉得怜惜。

燕子愈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呼吸变得有些压抑起来,那在半空中准备制止木莲的手,也颤了颤。

明知道是这个人,是这张脸,给他的感觉还是如此震惊,甚至,他燕子愈有些措手不及,心里直是恼怒不堪。

“皇上,舒景先告退。”趁他还没有缓过神来,木莲俯身行了一个礼,忙离了他,走到燕子轩身边。

手,被他紧紧地扣住,那一刻,木莲心里突然觉得安心起来。为何,这个男人,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在他身边。

而她对燕子轩又做了什么。偷他的玉佩,还偷他的地图,险些将它们交给一直要置他于死地的男人。

她木莲,是不是亏欠燕子轩的了。

低眉瞧着他,燕子轩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这个女人不省心,已经让他有一种寝食难安的感觉了。若非他早有察觉,今日,她怕不是真的要被带走吗?

“皇上,子轩要找的人,已经找到,那先行告退。”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拉着木莲转身就走。

“站住。将他们给朕拿下。”身后响起了燕子愈的怒吼。

花满楼对面的楼顶上,一抹绯红旖旎万千地在风中扬动。那一双邪飞的凤眼,清澈如水,静若幽潭,没有丝毫波澜,冷冷地注视着花满楼发生的一切,睥睨之间又有常人所没有的霸气和傲然。

楼下突然刀声一片,无数黑衣人和侍卫涌向花满楼,光影交错,刀剑声好似一曲挽歌,骤然响起。

那本来没有丝毫的波澜的凤目突然掀起一沉涟漪,就连那唇也不经意地勾起一抹笑容。

“到底还是打起来了。”他淡淡地说道,好似一个看客一样,欣赏着里面的一切。

“展青,带王妃走。”燕子轩将木莲推向展青。

“哼。燕子轩你作为七王爷,竟然私自带兵,竟然还敢对皇上拔剑相向,这样大胆妄逆的事情你竟然做得出来。弑君者,当以就地拿下。”

“皇上,你可曾见我拔剑了。更不要提弑君?”燕子轩扫视了一眼已经打起来的两拨人,脸上平静如水。

他带的人不多,因为他并没有打算和燕子愈有直接的冲突,这样就是为了避免外界传言的弑君之说。

彼此都在等待,谁若先出手,谁必败。

而这次,燕子愈到底还是按捺不住。

“那你这些是什么人。”燕子愈冷笑看那些打算突出重围的人,心生恼怒,一开始,他已经决定了将这个女人带走。

如果,她是木莲,那她就是他燕子愈永远的木莲,如果是舒景,那刚好激怒燕子轩,逼他动手,这样他也方便找一个借口一举将他拿下。

可是,竟然是自己沉不住起,而且,燕子轩带的人,真的少得可怜。这个弑君之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果真牵强了很多了。

可是,剑已出鞘,那这个毒瘤,就此拔掉吧。

“这些人,不过都是会点家子的奴才,只是为了护身,何以谈得上弑君。”燕子轩回头递了一个眼神给展青示意他将木莲带出去,因为自己的人的确较少,不出一刻,定然会被擒住。他自己被擒,倒是无须担心的,这是他和燕子愈战争必走的第一步,但是他不能让木莲牵扯进去。

无论怎样,他要护以她周全,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让她受到伤害。

“那欺君之罪可以吧。白衣,今日在此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落下。统统给朕押回去。当以欺君之罪处理。”

“燕子愈,你这是……”木莲这才惊觉,原来,燕子愈另外一个目的在于燕子轩。

这么一来,她不仅亏欠了燕子轩,还将他拖下了水,给了一个燕子愈除他的机会。

“皇上,我这就跟你走,有待皇上圣明看能否查清微臣死否有罪。不过……”燕子轩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木莲,道,“贱内身子不好,还恳求陛下容她回府。”他语气有隐隐的担忧。

燕子愈目光一闪,看了看木莲,她神色依旧高傲,那漂亮的凤眼还有一丝冷漠,目光扫过她脸颊落在她腹部,燕子愈手握成拳,道:“将七王爷燕子轩押入天牢。”

“皇上。”木莲甩开展青,走到燕子愈面前,“皇上,这犯欺君之罪的乃小女子,怎能降罪于王爷,若是要抓,应该要抓小女子。”

“景儿,下去。”燕子轩低声呵斥道。

燕子愈脸上浮起隐忍的怒意,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木莲,那身后的双手因为过分用力而发白。

“回宫。”

“皇上,请你抓我吧。”她不能连累燕子轩,如果他被带走,如果出了什么事,那她一辈子都亏欠他了。

“展青,将王妃带走。”燕子轩脸上亦然露出一丝愤怒,就连白衣,脸色也不好看。

展青点点头,上前一把扣住木莲,使劲拖到一边,燕子轩见此,这才又白衣看压着朝外走。

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她,那子夜般漆黑的黑瞳潋起一点星光,似要说什么,却只看了她一秒,便傲然转身离去。

“子轩……”木莲胡乱踢打着展青,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景蓝走出门口,那袍子上的金色绣花在她眼中慢慢淡去,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氤氲,模糊不堪。

“子轩。”她歇斯底里地唤道,觉得自己蠢得可怜。自己捅出来的娄子,不仅将小妖精拉下去,连燕子轩也拖累了。

“王妃,您注意身子。”皇宫的禁军慢慢消失,展青这才放开了木莲,木莲赶紧冲出去,却已不见身影,身体无力地靠在门上,她只得唤了几声子轩,随即哽咽说不出声,一张口,泪水便落入口中。

风中那旖旎万千的绯红,远远注视着押解着燕子轩的人渐渐走远,绝色的容颜上,薄唇勾起一抹浅笑,似讥,似笑。那飞扬的狭长眉眼,似有万千流星在他碧绿色的眸子中陨落,似璀璨,似冷冽。

耳边响起一声伤心决裂的呼唤时,那漂亮的碧绿色瞳孔瞬间黯然漆黑如墨,好似没入黑暗中的大海,表面上的波澜不惊,可以掩藏下面的激流暗涌。

一瞬不瞬地看着门口的那个身影,他脸色越发难看,紧闭的唇抿出一丝危险的信号。他说了,他很讨厌她喊子轩。

木莲身体没来由地打一个激灵,忙抬头四下望去。刚才,她总觉有一道冰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目光带着审视,观望,带着警告,而且,就像一个鬼魅一样潜伏在她身边。

只是,四周只有凄凉的灯火。

灯火阑珊,她已不见故人。

手轻柔地抚在小腹上,木莲由展青搀扶着下了马车,脸上有一丝木然的神色,她脑子一片混乱,很多事情无法理清思绪。

但是,有一点,她知道,自己害了燕子轩,自己也成了他的负担。

“展青,燕子愈会对子轩做什么。”

“王妃,您不要担心王爷,属下早就安排好了,定能保证王爷平安无事。”

“是吗?”燕子愈想方设法地要除去燕子轩,不可能会放过他的。轻柔地抚摸着肚子,她望着展青那张刚毅的脸,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见他一面。”

“恐怕来不及了。”

“为何?”

展青顿了顿,似乎在掩饰什么:“那属下去安排一下吧。”

慢慢地走回正院子,远远便瞥见一抹绯红,背对着她斜靠在走廊的椅子上,一只手臂放在扶栏上,头轻枕其上,半绾的青丝一半落在肩头,一半披散出栏杆,扫在未融化的积雪上,那安静的样子,似乎显示他已经睡着了。

“他怎么在这里……”他身体蜷曲,另一只手抱着双膝坐在长椅之上,精致的容颜被几缕发丝遮住,那与生俱来的芳华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至少,可以从旁边丫头的眼睛里看出。

“这位姑娘怎么劝都不进去,非说要等王妃您回来。”

“嗯,你们都下去吧。”木莲缱退了一干人,侧身坐在他旁边,手轻柔地拨开他脸上的那一缕发丝。

“娘子。”他恍然地睁开那无邪无害的眸子。

“进来吧,外面冷。”将他拉起来,带入房间,那房门刚关上,他柔若无骨的身子就已经缠上来,将她紧紧地抱住。

“娘子,为夫等了你好久了。”

“我知道了。你饿吗?我去给你到一杯茶水。”她转身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不饿。”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地瞧着她道,“娘子,为夫将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走?”手里的茶壶轻晃了一下,滚热的茶水溢出杯子,留在了手指上,顿时,那娇嫩的皮肤上粉红一片。

怎么走?

她走不了了,也不能走了,就这样放着燕子轩不管,难道,她木莲就这么忘恩负义。

她已经不像是几天前那样,无牵无挂,只需要带着他浪迹天涯,完成唯一的任务,便可过上那传说着云淡风清的日子。

可是,命运没有让她如此潇洒地离开,她木莲,欠下了一屁股的人情债。

“是啊。我们这就走。”说着,他走到软榻前,拎起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拉住她要往外走。

“等等,小妖精。”她将他拉了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今天天色这么晚了,外面又冷,而且,你也才从天牢你出来,我们先歇歇,好吗?”

话一落,握着的那只手突然颤了一下,之前还似繁星般明亮的眸子,顿时黯然下来,瞳孔里隐隐掩藏着失落。

他甩开她的手,声音低沉了下去:“娘子是不想走了吗?”那声音,寒冷似冰,又似带着一点笑意,让她打了一个寒战。

“没有……我们要走的。”她拉住他,“都累了,明儿我们在商议如何离开。”她忙哄道,着实怕了他此番的样子。

“真的。”他抬眸看着她,目光深邃,好似要将她全身看透,看进她的心里,看到她真实的想法。对上这样的目光,木莲顿时心虚起来,赶紧转身,放下杯子朝床榻走去,

“嗯。先休息吧。”

她情绪上的一切变化,都悉数落入他眼中,只见他低头一笑,眉间掠过一抹痛楚,随即将包袱扔下那窗前的软榻,曲腿坐了下去,单手杵着下颚,看着外面寂静的夜晚。

“你不睡吗?”木莲自然是知道他不高兴,却不知道如何去哄。

“你说话都是不算数的吗?”

她说了她要带他走,可是,现在,她明显反悔了。而反悔的原因,是因为燕子轩。

“子轩因为我被冠以欺君之罪被皇上带走了,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置他于不管。”

“不准叫他子轩。”他突然回头,厉声打断,眉宇间有一丝隐忍的怒气。

“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走啊,这个娄子是我捅出来的,自然由我承担,而不是他。”

“你是在担心他,还是你根本就放不下他。”他眉微微一挑,眸子里闪过一抹寒光。

手那么一抖,木莲怔怔地望着他,是的,她在担心燕子轩,放不下燕子轩。这次回来之前的那种决裂了,他对她的好,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抗拒的局限,再加上舒景的心本身对他有眷恋和爱慕,她木莲对燕子轩建立的横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瓦解。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凄起来。在带着小妖精离开的时候,她对自己说,要试着尝试去爱,要打开心怀,可是,事发突变,先入为主的看起来倒像是燕子轩了。

莫不是真的应了舒景那句话,这颗心只能装满燕子轩。

可是,她明明是想爱眼前这个让她疼又让她怕的男子啊。

走到床榻前,挨他而坐,伸手将他单薄的身子揽着,她这才发现他身子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我们会走的。只是,不是这个时候。”

“娘子,为夫真的好害怕,你会舍弃我。”

“不会的,我木莲永生都不会弃你。”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在那暗伏杀机的亭子里,她就不曾弃他。

而今,更不能弃他。

“好。今日我就记了你这句话,永生不得弃我。就如那日你回花满楼一样,说要带我走。我信你。”他默默地说道,黑瞳紧紧地注视着窗外,微显寂寥,语气却看不出他有丝毫的情绪。

弃他吗?他世间唯有她能让他正常地活下去,虽然,那复仇的恶魔在不断地啃食着他。

“王妃……”门外想起了轻微的敲门声,木莲猛然一惊,将他放开,那一瞬,两目光对峙,隐约中,她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

“展青吗?”

“是的,王妃,属下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可以动身。”

“你真要去看他。”他面色平静,语气冷淡。

“嗯。我必须去一趟,你好生等我。”

“若我不愿你去呢?”

木莲低头看向他,他眼眸幽深,深不见底,却隐隐约约透着一丝寒气:“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不与他纠缠,知道他生气,可是,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在展青的语气中,木莲听出了一些端倪。

房门被关上,他身子往后一斜,靠在榻上,手指绕过耳际处的一缕发丝,指尖一转,发丝便打了一个结,又那么一转,那缕青丝便成两截,落在他殷红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