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海风吹着我的衣衫,纷乱飞起,如同此刻纷纷扰扰的心情,这世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可若是这份情意还牵扯到了第三个人,这便不是开心,而是揪心。

我逃一般回到房间,没料到,向钧正等在我的门口。

“陛下让你上去。”

“召我何事?”

向钧摇头,转身上了楼梯:“姑娘以后说话,还是委婉些的好,陛下的脾气,姑娘想必也已经了解。”

我跟在他的身后,无奈道:“多谢向左使提醒,我并非故意惹怒他,只是有些事实在看不下去。”

“姑娘有胆有识,向某敬佩。只是,别人的性命总比不过自己的重要,向某不想姑娘有事。”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格外的低,几乎难以听闻,好在我听力素来很好。

虽然出海已有数日,我还是第一次登上龙舟三楼。

舵楼四角点着几盏硕大的风灯,朦朦胧胧地泛着微光,像是月中楼阁。

向钧将我领到昶帝的卧房外,轻声禀告:“陛下,灵珑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

我略有些紧张,方才惹得他颜面大失,震怒不已,此刻寻我前来,最大的可能便是找茬,报复,滋事,刁难。

这些倒也无妨,只要不伤我性命便是。

我抱着乐观豁达的一个态度,跨了进去。

屋子里虽不如皇宫富丽堂皇,华美奢靡,但也比起我们的卧房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精致华美的貂皮铺在地上,踏上去如同绵绵云团。

屋里并未点烛,十几枚夜明珠照着亮,一丛人高的红珊瑚上挂着他的一件外氅,行云流水的金线,绣成一条神采奕奕的飞龙。

他半躺在一张摇椅上,眼皮半垂,端着一副睥睨四海的架子,倨傲冷漠。身边的紫檀小几上,放着金壶玉盏,清淡的酒香,氤氲在静默的空气里。

我上前施礼,依旧如往常,只当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

他抬起眼帘,神色也颇为平静:“给朕倒酒。”

我上前执起金壶,倒了一杯酒在白色玉盏中,玉杯通透,映着一杯美酒,春波一样浓碧。

他伸手接过玉杯,顺势握住了我的手,抬起眼帘,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我的身体像是被瞬间冰冻住了,动弹不得,心如擂鼓。陛下,您这是……

他长长叹了口气:“明慧死后,好久没人敢忤逆朕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我被昶帝的文艺雷得嘴角一抽,但紧接着的一句话让我心都抽了。

“以后和爱卿在一起,这一路一定很有趣。”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听闻明慧的房中秘术十三式给了你,你本就是大夫,学起来,想必更容易。”

他笑得轻描淡写,却在我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若不是知道他身有隐疾,我真的会吓得心跳骤停。

“陛下收回便是。那册子草民本不想要。”

“你收着吧,好好研学,将来治好了朕,朕有重赏。”

我目瞪口呆,心跳得越发狂乱,半晌才抽着嘴角强笑:“陛下你这是想要报复我么?”

“怎么会呢。朕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此次出海,朕未曾带着侍女,身边都是些男人,粗手粗脚,你就留在朕的身边侍候吧。”

“陛下,草民虽是女人,但比男人更加粗手粗脚。”

“怎么会呢,爱卿的手细嫩白皙如柔荑。”他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在我的手背上抚摩。

一堆鸡皮疙瘩飞速地蹿上了手臂,光下清晰可见。

他抬起眼帘,笑容有些邪气:“怎么,朕让你恶寒?”

我很想点头,但理智地忍住了,继续淡定地笑:“陛下若是不怕草民侍候得不足,草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朕就喜欢爽快的女人。去叫向钧烧热水来,你来侍候朕沐浴。”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已经为刁难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没想到刁难的程度如此不和谐。

我硬着头皮出去吩咐向钧,他的脸色变了变,看着我的眼神,颇多内涵。

热水很快供上,昶帝去了后面的净室,浴桶里热气袅袅,在小小的屋子里生出白烟,氤氲出让人不安的气息。

他伸开双臂:“给朕宽衣。”

他有隐疾,想作案也没凶器。这么一想,我也就冷静镇定下来,走上前,先去解他的腰带。

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假装不知,努力做出波澜不惊的表情,平平静静地说道:“草民自小学医,为人治病,不知见过多少人体,但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陛下的龙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定比那些凡夫俗子的身体更加威猛百倍。”

我的目光貌似无意地落到了他的腰下。

“出去。”昶帝果断地挥开了我的手。

“是,陛下。”我躬身退出,暗自松了口气。他一定想歪了,当然了,我的本意就是想让他想歪。他惯于当天下第一,可是有的事情不是你想,就能。

向钧见我出来,怔了一下:“陛下不是让你去服侍么?”

我拢了拢袖子,挤出一坨干笑:“因我见多识广,陛下突然不想让我服侍了。”

向左使一头雾水状,显然没听出我的话外之音。

余下的日子,昶帝变着法地刁难,自然,爱卿我也会不动声色地回击。只不过我们两人斗法斗得比较有内涵,外人看不出端倪。他一口一个爱卿,甜甜蜜蜜,我一口一个陛下,毕恭毕敬。外人眼中,倒像是昶帝对我十分倚重宠爱,日日不离身侧。于是,玄羽倒像是失了宠,每次见到我,都露出幽怨的小眼神,让我颇为纠结。

真人,我真的不想这么“得宠”啊……

而容琛每次见到我,目光比玄羽更为复杂,我居然看出了担忧嫉妒落寞等若干情绪,我果断地将之归为浮想联翩所导致的老眼昏花。

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昶帝也越发变态了。

这一晚沐浴之后,他裹着一件短袍,从我身边经过,突然捂住了鼻子,愤然指着我:“爱卿,你身上有股怪味,是不是没洗澡?”

我愤然回道:“船上一滴水一根柴都很金贵,只有陛下您才能享受到热水沐浴。我们都是用海水擦擦身子,自然一股子海腥味。”

“那每次朕洗完之后,你就用朕的洗澡水吧,朕不甚喜欢你身上这个味道,像是一条咸鱼。”

“多谢陛下好意,只怕用了陛下的洗澡水,草民身上的味道便像是一条死鱼了。”

昶帝一脸坏笑变成一脸冷霜。

我又好心地劝道:“此时正是养精血的时辰,请陛下早些入眠,益于身体早日恢复雄风。”

昶帝终于砰的一声将我关在门外。

我弹了弹衣服,施施然回到二楼。

进了六月,天气格外炎热,和昶帝斗法了一天,身心皆疲,此刻海风一吹,每个毛孔似乎都张开了,尽情地呼吸着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

天热之后,船上的士兵便越穿越少,干活时光膀子的情形不时出现。这下,可苦了我和眉妩,入目之处,一团纠结。

我倒还好,顶着一张金刚罩面皮,伪装淡定。间或见到身材好的,还认认真真地多看两眼,使劲挤出一坨“色迷迷”的笑。于是,那些士兵见我便躲。

眉妩与我正相反,见到他们,面红耳赤,头恨不得低到了脚背上,于是,那些士兵就故意往她眼前晃。

可见有些事,一味退让闪躲是不行的,须得敌退我进。

无奈之下,眉妩白天躲在屋子里学我著书,天黑之后,再拉着我出门散步放一放风,过上了昼伏夜出的生活。简单地洗漱一番,我和眉妩走到甲板上凉快。

因为开了天知,我的视力格外好,遥遥一看,便见到了甲板上那一片壮观的景色。

我拉住了眉妩:“我们回去吧。”

“不要,人家闷了一天,才出来走走,我要去甲板上凉快凉快。”

“那里,有人。”

“没事。”

我咳了两声:“他们在,晾鸟。”

眉妩面露喜色:“船上有鸟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低头揉了揉眉心:“好多。”

“我去看看。”眉妩提着裙子欢欣地跑了过去。我捂住了眼。

先是一声娇俏的尖叫响彻云霄,随后是一片雄浑的尖叫此起彼伏。

两下里真是十分热闹。

“死丫头,你存心的。”眉妩羞得满面通红,回到屋子里对着我跺脚,拧我的胳膊,掐我的腰。

我嘿嘿干笑:“医者父母心,淡定。”

“淡定你个头啊。我,我从此以后就不纯洁了。”

“咳咳,反正你早晚都是要不纯洁的。”

眉妩做出崩溃状:“你个女流氓。”

其实,我是想用这个釜底抽薪的法子,让眉妩放开一些。这船上全是男人,漫长的夏季刚刚开始,她这样整天闷在屋子里,早晚会闷出病来。这是来出海寻仙,不是来坐牢船的。

这个法子效果不错,第二日眉妩果然大大方方地出了屋子。迎面走过来两个从海里上来的水手,衣衫尽湿,眉妩面不改色地看了两眼。

我问道:“你怎么不害羞了?”

她淡定地哼了一声:“切,老娘连男人的**都见了,这些穿着湿衣服的男人,算个鸟啊。”

我:“……”

有的时候,我们就是需要有这种破罐子破摔的精神。

夏夜的海,空气凉爽,星辰灿烂。依偎在栏杆上,看着天上的星辰,心里空****的好似什么都不想,却又好似装满了心事。月亮升了起来,高高地悬在天际,浑然天成一幅“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画卷。

不知师父他此刻可安好?不知旺财是否安好?不知我埋在桃花树下的那坛金子是否安好?

我举起一杯酒,对着明月,正欲送入口中,酒杯被一只修长的手拿去。

我回过头,容琛笑意盈盈站我身后,目光灼灼。

“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三人。你是不是在思念谁?”

我如实回答:“我在思念我的金子。”

他噗地笑了:“如此良宵,我们还是谈些高雅些的吧,比如理想。”

我想了想,道:“我有两个理想。”

他抿唇轻笑:“愿闻其详。”

“一是挣很多的钱,盖一座金屋,把我喜欢的人金屋藏了娇。”

他笑着点了点头:“不错,那二呢?”

接着三分酒意,我壮着胆子道:“二是,和他在金屋里双修**,长生不老。”

他掩唇咳了一声,正色道:“你的理想,很高雅。”

“真的吗?我曾对眉妩说过这两个理想,她说我是个女流氓。”

“我喜欢女流氓。”

我:“……”

一片暧昧的沉默中,他的气息就仿佛拂在我的发丝上,如一股温煦的风。

望着他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雅容颜,灿若星辰的眼眸,我很想对他说,其实,我想金屋藏娇的那个人,就是你。

可是,我和眉妩十年的情义,以及眉妩对他的情思,如同两把利刃,左右开弓,斩断了我的绮思。

“公子晚安。”在理智丧失之前,我转身疾步离开。

“我知道你为何犹豫。”

我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迎着海风我的嗓子有点暗哑:“公子和师父相交甚深,想必能体会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是,我懂得。所以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哪怕一世。”

他的声音响起在身后的晚风里,我心里起了狂潮。

远处的海面上飘起了鲛人的歌声,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寐生的羽翼日渐丰满,最终衣衫再也藏不住,我和眉妩为他特制的衣衫终于派上了用场,但他露出了双翼,却不敢离开房间,闷在屋子里惶惶不安,不敢见人。

我实在无奈,便对容琛道:“要不,让昶帝见见他的翅膀,这样一来,全船的人自然也就不再敢有异议。”

容琛点头同意:“但是你不能告知昶帝他能听懂鸟兽之语。”

“为何?”

“昶帝知晓他有这般异能,将来必定不会放他离开。”

我点了点头,他总是比我想得更深远一些。

昶帝起床之后,例行之事便是登上舵楼瞭望一番四海。朝阳初升的那一刻是一天之中最为瑰丽的一幕。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清爽的海风吹拂着他的云绸长衫,如波浪微澜,风过林海。

平静无语的他,不失为一位俊美英朗的男子,眉眼的确很像师父,但性情,却是和师父十万八千里。他和师父,同为手握人命,可决定人生死的人,一个治病救人,一个害命杀人。俨然是两个极端。

这几日的短兵相接,我对他更加了解。通常来说,一日之初的晨起,他看着朝阳初升的那一刻,心情颇为不错。人说,登高使人心旷,临流使人意远,此刻他登高临海,想必心胸也比平时宽广些,此时开口提及寐生之事应该比较合适。但他会不会认为他是个妖怪而让人将他抛之大海?若是如此,我该如何?依旧拿救鲛人的那一招来救寐生吗?

恰好这时,一只海鸟从空中蹁跹飞过。

昶帝的目光追着那只白色海鸟,渐远。

于是,我便趁机道:“陛下,听闻海上有异国,名羽人国,国人皆背生双翼,能在海上飞翔。”

“爱卿平素喜欢看神怪话本么?”他似乎不大感兴趣,只当我随口说了个异闻传说。

“不,真有此事,我的徒弟寐生,便是羽人。”

昶帝一下子回过身来,背着朝阳,他的眼眸漆黑沉沉。

“他背生双翼。”

“叫他过来。”

“是。”

我步下舵楼,去叫寐生。

寐生一听去见昶帝,吓得小脸惨白。

“放心,有师父在,没人敢伤害你。”我握着他的肩头,鼓励地对他笑,“只要昶帝接纳了你的身份,这船上所有的人都不会对你侧目议论。”

容琛和眉妩也在一旁鼓励他。寐生这才跟着我去见昶帝。登船时,众人都知道我带了一个小徒弟,身子畸形,背负驮包。平时不善言辞,喜欢躲在房间里看星图看书,从不引人注意。

但今日,他第一次将翅膀露出了衣衫之外,所有的人都被那双翅膀震惊得目瞪口呆。

寐生低垂着头,跪在昶帝面前,金色的翅膀,在晨光里熠熠生辉,美得如同不似凡间之物。

昶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翅膀,我很欣慰他并没有视寐生为妖物。

人的视野是随着见闻的增广而开阔起来的,所谓见多识广便是此意。昶帝见到了鲛人,再见羽人,不过是让他的见闻更加广泛了些而已。

他久久地凝望着寐生的翅膀,眼中闪动的是一种叫作羡慕嫉妒恨的情愫吗?我觉得很像。

“你飞给朕看看。”

寐生吓了一跳,大眼睛里露出惊恐:“陛下,我不会飞。”

昶帝勾唇一笑:“不会飞,那要翅膀何用?”

依照昶帝的脾气,我觉得他的下一句话应该就是“那就割掉算了。”

为了避免生出事端,我赶紧道:“寐生你试一试,刚好这是在海上,便是不小心掉下去,也不会摔着,至多只是湿了羽毛而已。这满船的人都会水,绝不会淹住你。”

容琛道:“寐生,这世上没有不会飞的鸟,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背生双翼,便是用来飞的。”

寐生依旧不安惊慌。

昶帝抽出了向钧腰间的剑,走了过来。

知他甚深的向钧眼中闪过担忧惊愕,我飞快地拉起寐生,把他推向甲板:“寐生,去飞吧,去征服这一片辽阔天空!”

他终于展开了翅膀,海风吹着那金色的羽毛,流光溢彩。他扇动翅膀,离了甲板,像是一只刚刚离巢的雏鸟,跌跌撞撞,毫无章法,几次险些坠入海中,我的心随着他起伏低落,紧张而激动。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随着他的低落而惊呼。

他在海面上低回徘徊了许久,最终,终于雏鹰一般从海面上振翅飞起,直冲云霄。

船上想起惊呼赞叹之声,我激动得无与伦比,心好似随着寐生飞了起来。

那个小小的身影,像是一只海鸟,迎着朝阳飞去。所有的晨光仿佛都凝聚在了他的翅膀上,散发着夺目璀璨的光芒。

他渐渐远去,好似要融于苍穹,我突然有种不舍的感觉,终有一天,他会这样飞离我而去,我和他的一场师徒缘分,究竟还有几时?

每一场缘分都是生命的礼物,需倍加珍惜。

他飞得极远,好似去了海天的尽头才折回来。落在甲板上,他收拢了翅膀,金光璀璨的羽毛衬着他明亮的双眸,清雅俊俏的脸庞,好似从天而降的一个仙童。

我想,此刻没有人不在羡慕寐生。自信是上天赋予人类的一件衣裳,无形无影,却华光璀璨。他终于从自卑的阴影中走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眼眸如此的自信明亮,胜过星辰的光芒。

昶帝问道:“你方才飞到了哪里?可曾看见陆地或是岛屿?”

寐生回答:“回禀陛下,刚才寐生看到了一片绿岛,好似有人居住。”

“哦?”昶帝转身问容琛:“你见闻颇广,可知这附近海域有何国家?”

容琛文绉绉答道:“这附近有个岛屿,名扶疏,面积不大,人口不多。岛上盛产奇花异草,最名贵的是一花一兽。”

“一花一兽?”

“花名沉仙梦,闻之香气,遍体通泰,醺然入梦,如入极乐仙境。兽名梦貘。”

昶帝眉梢一挑:“梦貘?乃是传说中食梦的神兽?”

“是,这两样东西乃是扶疏国宝。”

昶帝大约是听得心动,思忖了片刻,吩咐向钧:“靠岸上去看看。”

我虽然对梦貘很好奇,但更对“奇花异草”感兴趣,于是寻空去问容琛:“那扶疏岛当真有许多的珍稀药草?”

他笑而不答,反而问道:“你们可知莫归为何住在伽罗?”

一旁的眉妩扑哧笑了:“自然是为了保持他高大神秘的神医形象,他呀,闷骚又臭美。”

我也忍不住噗了一声。这是我和眉妩一致认同的原因,因为我们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师父财大气粗,医术高明,按说应该住在京城的豪门大院,广接天下患者,实在不应该住在海边,伽罗景色虽美,却离群索居,生活不便。我和眉妩私下里研究了许久,认为这是一种故弄玄虚,故作高深的做法,通常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够珍贵,太容易请到的医生都不是名医。

容琛哼了一声:“小心我转告你们师父。”

眉妩吐了吐舌头:“当面我们都是这样说的啊,他早就知道。”

容琛扶额叹了口气:“被一个疯丫头一个死丫头这么折磨,他能活到四十岁,还真是不易。”

我也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折磨师父,是一件多么其乐无穷的事情。”

容琛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他之所以住在伽罗,是因为他当年来过扶疏。”

我吃了一惊:“他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他温文一笑:“他的事情,你自然没我知道的多。”

眉妩问:“伽罗和扶疏有何关系?”

“他听说扶疏有不少奇花异草,便远涉重洋而来。花了重金,从这里买了两种药草,一是沉仙梦,一是朝颜。为了移植成功,他特意住在和扶疏环境最为相似的伽罗。即便如此,那沉仙梦还是死了,唯有朝颜活了下来。后来,你师父用沉仙梦制成了一瓶药丸。”

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温柔乡?”

容琛含笑点头。

我恍然明白过来,为何服用了温柔乡之后,便会在梦里圆了自己的心愿,原来是用沉仙梦制成的药丸。

“那,沉仙梦的功效岂不是更加了得?”

“是,闻之入梦,所有的心愿都可在梦里实现,绝世容颜、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如花美眷,所有的一切,心中所想,梦中皆唾手可得。醒来你会发觉,尘世的零星欢乐,不及梦境里的万一,后来,一日比一日更加沉迷梦境,渐渐不想醒来,直到最后,再也不会醒来。”

我和眉妩初始听得津津有味,无限向往,及到最后一句,两个人的笑容都僵在了嘴角。

我讷讷道:“这不是药草,是妖草。”

容琛摇头轻笑:“是药还是妖,其实是看你怎么用它。世间万物,相辅相生,存在必有其道理,不能片面地判断是非对错,正因为有沉仙梦,神兽梦貘才不至于绝迹于世。”

“梦貘和沉仙梦又有何关系?”

“梦貘以梦为食,没有梦的地方,梦貘无以生存。人类喜欢美食,梦貘也是如此,只喜欢吞食美梦,若是吃了噩梦怪梦,它便吐出来。所以,这世间唯有扶疏,因为沉仙梦的缘故,有无数的美梦供梦貘食用,才不至于绝迹于世。”

我和眉妩听得又是惊异,又是唏嘘,只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以前的自己,当真是孤陋寡闻得很。

船行了一个时辰,果然海面上出现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色,连绵如一线春光。

见了月余的单调蓝色,突然出现的这一抹绿色如同生命之源,点燃了众人的眼睛。船上的人,雀跃欢欣起来。连昶帝的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这还是出海之后,遇见的第一个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