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消失的活死人
“乾坤眉”小道士
“终南山只是一座山?你们这么想,未免小瞧了它。寻常山里不过有些凶禽猛兽,终南山里有的,却是数不清的异事奇闻。就说去年那三个采药人吧,进到终南山的西驼峪,死时一个被拔去了舌头,肚子里灌满了铜汁;一个浑身插满竹子,血流得一干二净;还有一个上半身被烧焦,下半身被煮熟。这三种死法,都是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里才有的酷刑。
“《地狱变相图》是什么?那是长安城里的一幅壁画,我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只需知道,这三种死法人世间没有,只有阴曹地府里才有,不是用来对付人,而是用来对付鬼的。
“至于其他异怪传闻,那就更多了,像孙思邈起死回生,十指钟馗捉鬼,魏徵梦斩泾河龙,斛斯山神女化蝶,财神赵公明骑虎降世,水穷峪鬼村一夜雾迷,等等,连咱们道家的祖师爷老子,当年也是走进了终南山,这才不见了踪影。终南山里有一座大陵山,大陵山里有一个吾老洞,相传那里便是老子消失的地方。以前楼观有道士去吾老洞里探过,说是入洞后数里地,出现了一个地底峡谷,风声水声震耳欲聋,又听见峡谷深处有女人的哭声传来,吓得那道士屁滚尿流地逃了出来。
“再跟你们说一个秘密。终南山里自古便有许多隐士,这你们总该知道吧?像老子、姜子牙、鬼谷子、张良、孙思邈,还有李白、王维、钟馗、袁天罡、吕洞宾,这些人都在终南山里隐居过。可是天下之大,山川无数,能隐居的去处多得是,这些人为什么不去别处,偏偏要来终南山?你们当真以为这些人是来隐居的吗?我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些人在终南山里多则住上一辈子,少则待上一年半载,真正所图并不是隐居,而是为了寻找一处地方。”
十五个绣白道士在青砖地上围坐成一团,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绣青道士坐在正中,正唾沫横飞地说着关于终南山的各种诡秘传闻。每个道士的脸上都映着白惨惨的亮光,亮光来自头顶悬挂的两盏白色灯笼。在两盏白色灯笼之间,横着一方古旧的匾额,匾额上字迹斑驳,隐约可见“三祖殿”的字样。
说完“一处地方”四个字后,绣青道士故意打住了话头,右手慢慢捋着两撇小胡子,不再往下讲了。周围的绣白道士顿时急不可耐,纷纷催促道:“孟师兄,你快别卖关子啦!这些人到底在找什么地方?”孟道士顿时有种众星拱月之感,满意地一笑,说道:“你们听好了,这些人要找的地方,叫作——终、南、山、秘、境。”最末五字,一字一顿,说得极慢。
“终南山秘境?”周围的绣白道士大多是头一次听说,不免有些又惊又奇。
孟道士转过头去,目光越过重阳宫成片的飞檐翘角,落向了天际。一条巍峨雄壮的山脉绵延不绝,在夜幕之中,倍显苍茫磅礴而又神秘莫测。他抬手指向横卧天际的巍峨山脉,说道:“这终南山首起昆仑,尾衔嵩岳,绵延八百余里,山峰峪谷不计其数,许多地方乃是人迹罕至的蛮荒绝地。千百年来,关于终南山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是终南山里有一处秘境,那里藏着富可敌国的宝藏、主宰天下的力量和长生不死的方法。甚至有传言说,那里藏着世间最初的秘密,一个人只需去到终南山秘境,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能在那里找到。古往今来,无数能人异士以隐居为名来到终南山,为的便是寻找这处终南山秘境。”
周围的绣白道士面露惊异之色,有人小声问道:“孟师兄,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孟道士回过头来,故作神秘的目光从一张张惊异莫名的脸上扫过。他忽然咧开嘴唇,哈哈一笑,说道:“我说的这些都是传闻,传闻嘛,道听途说而已,能有几个当得真?瞧你们,一个二个脸都白了。”
周围的绣白道士顿时唉声叹气,大失所望。忽然有人问道:“孟师兄,那今天从地底下请出来的活死人呢?那又是什么东西?”
听到“活死人”三个字,孟道士轻松的脸色顿时一沉,沉吟片刻,说道:“活死人?那是一个活了六百多年的死人。”
问话的绣白道士惊奇不已:“死人怎会活着?还能活上六百年那么久?”
孟道士说道:“那是因为活死人生前曾去过终南山秘境,据说他在秘境中找到了长生不死的方法,只不过他后来厌倦尘世,选择了自行了断,肉身却历经六百多年不腐不烂,好似他还活着。相传只要找到活死人,就能从他的肉身上得到长生不死之道,因此过去六百多年间,无数人来到终南山脚下,寻找活死人的埋身之地,却始终遍寻不得,直到六十年前,咱们全真道的祖师爷重阳真人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最终发现了活死人墓。只不过发现活死人墓一事乃是本派绝密,六十年间一直未曾泄露,直到最近几个月才忽然流传开来。如此一来,咱们重阳宫的麻烦可就大了,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打起了活死人的主意。据我所知,北方的太一道、大道教和南方的正一道、茅山派等道派全都蠢蠢欲动,起了抢夺活死人之心;金国、宋国和蒙古国的皇帝为了得到活死人求得长生不死,更是相继派遣使者前来召请掌教真人。掌教真人在昨天接受了蒙古国使者带来的召请令,这才在今天打开活死人墓,从墓中请出青铜棺,准备把活死人作为觐见之礼献给成吉思汗。眼下青铜棺就停放在三祖殿内,等着蒙古国使者前来看视,咱们奉掌教真人之命守在此处,当真是肩负重责,出不得半点差错。”
一个粗嗓门的绣白道士忽然说道:“孟师兄,你说了这么多,这活死人究竟是死是活啊?”
孟道士瞪了那粗嗓门的绣白道士一眼,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把食指竖在嘴边,说道:“说话小点声,活死人就在三祖殿内,惊醒了他,咱们全都要倒大霉。”
那粗嗓门的绣白道士面露敬畏之色,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孟师兄,这么说来,活死人还……还活着?”
“一个活了六百多年的死人,究竟是死是活,我也说不上来。”孟道士说话之时,语气又逐渐变得神秘起来,“不过我曾听本派一位绣红道长说起过,活死人虽然长眠地底,但终有一日会浴火重生,一旦他复活过来,便会给世间带来无穷的灾劫祸乱。按照这说法,若是说他死了,倒也对;若是说他活着,似乎也没错。”
“想知道活死人是死是活,那还不容易?”孟道士话音未落,边角上忽然响起一个明朗有力的声音。
众道士急忙转头看向边角,只见那里坐着一个年纪轻轻的绣白道士。他身穿蓝灰色的道士法服,法服的左肩位置绣有一根手指粗细的白线,代表他是重阳宫五色道士中修行等级最低的绣白道士。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明眸熠烁,剑鼻如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极为英俊,可就在这张英俊无比的脸上,却横着六道极为怪异的眉毛。
奇眉异相之人,古已有之。尧的眉毛有八种颜色,眉分八彩,乃是仁者帝王之相;老子的长眉有玄黄二色,玄色为天,黄色为地,眉有天地玄黄,乃是极智极慧之相;黄巢的眉毛被三道红线贯穿,赤线穿眉,乃是残忍嗜杀之相。比起这三种奇眉异相,那绣白道士的眉毛显得更为奇异,竟有六道之多。左侧三道眉毛平横连贯,刚健中正,乃是八卦中的乾卦之象;右侧三道眉毛从中断开,阴柔坼裂,乃是八卦中的坤卦之象。面含八卦,眉载乾坤,这在古人的异相说中,乃是天覆地灭之相,生有此种奇眉异相之人,所到之处有如狂风乱卷,势必掀起剧变,要么毁天灭地,要么掷定乾坤,也因此,其父为其取名为“乾坤”。
乾坤的六道“乾坤眉”生得如此怪异,其他绣白道士视他为异类,有意坐得离他较远,他倒不以为意,独自一人坦然坐在边角之上,津津有味地听着孟道士讲述各种奇闻异事。此时听孟道士讲到活死人的传闻,他顿时兴致大起,插了一句话,引来众道士的斜视。他随即眉飞色扬,目露精光,抬手指向三祖殿的殿门,说道:“只需进殿开棺,亲眼看过活死人,是死是活,立刻便知!”
此言一出,在场道士顿时大惊失色,十几道或震惊、或愤怒、或恐慌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乾坤。孟道士神色惊惶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乾坤,你疯了吗?掌教真人命我等值守三祖殿,在蒙古国使者到来之前,不得让任何人踏入殿内半步;倘若有半点疏漏,令活死人有丝毫毁伤,我等皆会被关入阴阳楼中,受那千刑百罚之苦。亏得阎道清带人出去巡逻了,否则让他听见你这番话,铁定告到掌教真人那里,将你关进阴阳楼受罚。乾坤好奇道:“阴阳楼又是什么地方?”孟道士叹了一口气:“你刚来重阳宫没几天,不知阴阳楼的厉害,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以后休再提起!”
乾坤被众道士瞪视,却不以为意,听了孟道士的阴阳楼之言,也不知收敛,反而仰天打个哈哈,说道:“活死人如此有趣,今晚若不看个究竟,等他被蒙古国使者带走,就再也看不成了,岂不可惜?”说罢站起身来,独自迈开脚步,朝三祖殿走去。
孟道士大吃一惊,急忙一跃而起,一把拉住乾坤的手臂,原本压低的声音也因为急躁而变得大声起来:“你以前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没人管得了你。可这里是重阳宫,不是长安城,由不得你任性胡来!”
乾坤回过头来,面露一丝诧异,问道:“孟师兄,我来重阳宫这三天,从未说起我的过往,你怎知我以前在长安城里做的事?”
孟道士登时一愣,知道说漏了嘴,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他愣了片刻,猛地一跺脚,说道:“你不用管这么多!总之今晚三祖殿干系重大,你身为本派绣白弟子,就必须遵从掌教真人之命,绝不能擅自进入殿内!”
乾坤却没把这话当回事,笑了一笑,说道:“孟师兄,掌教真人虽然有命,可我主意定了,就决不会更改。这活死人,今晚我是看定了!有什么后果,我自己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众位师兄。”说着手臂一甩,明明清瘦的身体,臂力却大得惊人,竟掀得孟道士一个趔趄。等孟道士站稳脚跟,再抬起头来时,乾坤已走到殿门前。他抬手一推,殿门应声而开。他没有半点迟疑,直接跨过门槛,闪身进了三祖殿,旋即关拢了殿门。
众道士惊得一站而起,望着关合的殿门,个个目瞪口呆。孟道士心焦气躁,想直接冲进殿内把乾坤揪出来,却又怕擅闯三祖殿被掌教真人事后追责,不由得暗暗叫苦。
就在孟道士忧急发愁之际,一个严肃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远处响起:“你们不好生值守,聚在一处干什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绣青道士,领着一拨绣白道士从远处快步走来。
“阎师兄!”原本目瞪口呆的众绣白道士,立刻齐刷刷地转身面朝来人,一个个站得笔直。
来人正是孟道士口中曾提及的阎道清。看阎道清的神情脸色,似乎并没有看到乾坤进入三祖殿的一幕,孟道士自然不敢主动说破,于是急忙收整脸色,迎上前去,对阎道清拱手执礼,说道:“阎师兄,你来了。”
阎道清肃声说道:“孟以寒,我带人去附近巡逻,留你在此看守,你肩负守殿重任,不好生值守,却把众位师弟聚拢起来,这是要做什么?”不等孟以寒回话,他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绣白道士,说道:“两位蒙古国尊使知道活死人的消息后,已经从长安城里连夜赶来,掌教真人已率众位师伯师叔出门相迎,用不了多久,就会一起前来三祖殿看视活死人。你们负责值守在此,却偷懒走神,如此不用心,若是让掌教真人和二位尊使瞧见了,成何体统?还不各回各位,严加守备!”
众绣白道士生怕乾坤入殿一事连累自己,都不敢提及,急忙回归各自值守的位置,手按佩剑,站得齐齐整整。
阎道清又责备了孟以寒几句,忽然挨近身子,压低嗓音说了一句:“人已到位,依计行事。”
孟以寒神色凝重,暗暗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孟以寒的眼角忽然一亮,立即转头望向南面。阎道清和众绣白道士也纷纷转头眺望。只见一团青灰色的光芒突然亮起,忽左忽右地旋转,飘浮在南面的夜空当中。
定睛细看,飘浮在夜空中的哪里是一团光,分明是一个浑身散发青灰色光芒的人,呈半透明状,好似从地底升起来的幽灵一般。然而这人身着法服,衣带飘摆,自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气,又像是从天界下凡的道家神仙。
“祖师爷……是祖师爷重阳真人显灵了!”一个绣白道士忽然惊声叫了起来。
这声惊叫一起,余下的绣白道士都面浮惊惶之色,只因飘浮在夜空中的幽灵,其五官长相,像极了王重阳的塑像,而幽灵飘浮之处的正下方,便是供奉王重阳塑像的重阳正殿。几个绣白道士心神震慑,吓得伏拜于地,向显灵的祖师爷示以虔诚;其余绣白道士则张口结舌,望着祖师爷的幽灵呆若木鸡。
孟以寒惊讶之余,低声询问:“阎师兄,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阎道清浓眉微皱,摇了摇头,说道:“蒙古国尊使已到,眼下出不得任何岔子,你好生守在此处,我带人去正殿瞧瞧。切记,蒙面人很快就会动手,一切依计而行,万万不可坏了掌教真人的大事。”说罢,率领着跟随他的那拨绣白道士,往幽灵飞天的重阳正殿赶去。
待阎道清去得远了,孟以寒的脸上才露出惶急之色,对留守的十几个绣白道士说道:“你们守在原地,不要乱动!”随即快步走到殿门前,凑近殿门中缝,压低声音说道:“乾坤,你快点出来!掌教真人随时会来三祖殿,这紧要关头,你就别惹麻烦了!”
殿内一片沉寂,无人应话。
孟以寒心中忧急无比,暗暗想道:“这小子在长安城里捣毁了玄妙宫的藏经塔,打伤了玉龙观的主持道长,还放火将紫云观烧成了平地,这下进了三祖殿,保不准又要闯出什么大祸来。乾居士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托我暗中照看乾坤,不让他这个儿子惹祸生乱。这小子来重阳宫出家才三天时间,若是闯出什么乱子,被关进阴阳楼受罚,我回头如何向乾居士交代?”他越想越急,最终咬了咬牙,心胆一横,猛地抬起双手,推开了三祖殿的殿门。
殿门开启,光线漏出,只见一排供桌横在正首,三根半人高的灯座立在桌后,一字排开,三盏长明灯点在灯座之上,火光昏暗模糊;钟离权、吕洞宾和刘海蟾这三位道家真人的神像在长明灯后肃穆而立。在供桌的正前方,停放着一口青铜棺。这口青铜棺是白天刚从重阳宫以北两里地的活死人墓里挖出来的,棺面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三祖殿内极为空旷,除了神像、供桌、长明灯和青铜棺外,便只剩下四周的墙壁。墙壁几乎都是木墙板拼接而成,唯有东面墙壁是一片抹了石灰的泥墙,稍稍显得有些奇怪。孟以寒环眼一望,别说乾坤了,连鬼影子都没瞧见一个。他怕乾坤躲在神像后面,于是跨过门槛,又轻又快地走入殿内,绕到神像背后,仍是空无一人。他不由得暗暗奇怪:“这小子没在三祖殿里,难道刚才祖师爷显灵之时,他趁大伙儿不注意,偷偷溜出殿去了?如此最好,省得我担惊受怕。”虽然暗自疑惑,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放下来了,孟以寒嘘了口气,准备走出三祖殿。
然而他一只脚刚刚踏出殿门,刚安放的心又悬了起来。
只因在他的身前,殿门外的青砖地上鲜血流淌,原本站着值守的十四个绣白道士,竟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神秘绿衣女子
孟以寒进入三祖殿不过片刻时间,然而就在这片刻时间里,十四个绣白道士竟没发出任何声音,便全数惨死在地。在满地横尸的绣白道士之间,直挺挺地立着一个道士,这个道士身材矮短,后背微驼,一张脸呈泥黑色,眼睑下垂,鼻孔外翻,两撮鼻毛钻了出来,原本就极丑的长相,再被头顶灯笼的白光一照,显得更加丑陋不堪。丑脸道士双手垂落,左手握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弧口刀,刀锋上鲜血滴淌,右手提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丑脸道士看见了孟以寒,脸上透出杀气,迈步向孟以寒走去。
十四个绣白道士惨死,这与原本的计划不符,眼前突然出现的丑脸道士,也根本不在计划之中,孟以寒不由得目瞪口呆。他知道来人厉害,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呼喊帮援,但周围无人响应。想来王重阳的幽灵一出现,重阳宫中的道士全都被吸引去了重阳正殿,三祖殿附近自然没人。孟以寒震慑于丑脸道士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猎猎杀气,手拔出了佩剑,脚却不由自主地后退,退入三祖殿中。
丑脸道士紧跟着踏入三祖殿,将手中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一抛,摔落在孟以寒的身前。长明灯映照之下,只见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个人,一个黑衣束身的蒙面人。孟以寒看见这个浑身蜷缩早已丧命的蒙面人,脸上的惊骇神色又增加了几分。
丑脸道士举起一块沾染着鲜血的椭圆形腰牌,腰牌黄底红字,正面刻着“太一”二字,背面刻着一个“玉”字。他说话了,声音十分低沉:“这人是你重阳宫的道士,换黑衣面罩时被我瞧见了,这块腰牌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你重阳宫安排人手,假扮太一道的玉道人,是何企图?”
蒙面人怀揣玉字腰牌,假扮太一道的玉道人,前来三祖殿盗抢活死人,乃是掌教真人的安排,此事孟以寒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蒙面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这突然出现的丑脸道士所杀。孟以寒知道蒙面人的来历,但事关掌教真人,他绝不敢吐露分毫。他仔细观察丑脸道士,见丑脸道士穿着蓝灰色的道士法服,此乃重阳宫全真道的法服,但法服的左肩位置没有绣任何颜色的丝线,显然这丑脸道士不是真正的全真道士,而是乔装假扮的。他克制住心中惧怕,反问道:“你是何人?”
丑脸道士回道:“我是何人?这可说不得。全真道与太一道向来不睦,你重阳宫假扮玉道人,定然没安什么好心。玉道人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好歹与我同门一场,你重阳宫想对他不利,那就是跟太一道过不去,我瓦道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孟以寒惊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就是瓦道人?”
丑脸道士一怔,奇道:“你怎知我是瓦道人?”他方才前半句还说自己是谁说不得,后半句便无意间自报了名号却浑然未觉。
孟以寒暗暗心想:“听说瓦道人长相丑陋,为人蠢笨,此人又丑又蠢,只怕当真便是瓦道人。传闻太一道为了图谋活死人,派了玉道人前来终南山,没想到瓦道人也来了。听说瓦道人身手厉害,我可不能因为他蠢笨,便心生大意了。”他盯紧瓦道人,手掌暗暗用劲,握紧了佩剑。
瓦道人目光一转,看见了孟以寒侧后方的青铜棺,两只三角眼顿时放光,向青铜棺快步走去。
孟以寒抢步拦在青铜棺前,挺剑指着瓦道人道:“活死人乃我重阳宫全真道镇道之宝,你是太一道的道士,活死人你动不得!”
“找死!”瓦道人嘴角一抽,举起弧口刀,迎面劈来。
孟以寒撩起佩剑,刀剑相击,顿时星火飞溅。瓦道人膂力奇大,弧口刀极为锋利,孟以寒的佩剑只挡了一刀,便断成了两截。瓦道人得势不饶人,一刀割伤孟以寒的右臂,飞起一脚,将孟以寒踹飞了出去。
孟以寒狠狠地摔在地上。他虽然受了刀伤,但未伤及要害,想要爬起来继续阻拦瓦道人,但右臂一用力,伤口就一阵阵地发麻。他低头一看,只见伤口处流出的血红中带紫,竟是中毒之状。
瓦道人的弧口刀上涂有毒液,一刀割伤了孟以寒,他便知孟以寒短时间内得不到他的解药即会丧命,于是不再理会孟以寒,大步走到青铜棺前。
孟以寒的整条右臂渐渐麻木,他深知自己中了剧毒,心中惊惧万分,一时之间竟没力气再爬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瓦道人伸出右手,抠住了青铜棺的棺盖。
瓦道人正要掀开棺盖,殿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瓦道人立即缩手回身,面朝殿门,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伴随着又一声轻笑,两道人影迈过门槛,闲步走进殿来。这两人一男一女,都没穿法服,绝非重阳宫的道士。男的是一个身形臃肿、面相严肃的胖汉,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色长袍,腰间系着一只漆金葫芦;女的则身穿水绿色的丝绸纱衣,眉心点缀着淡红色的落梅妆,一双明媚亮丽的眼睛光芒流转,精致如玉的脸蛋上酒窝浅浅,挂着一抹笑意。
瓦道人不认识这对男女,孟以寒却一下子认了出来,尤其是那个眉心点缀着落梅妆的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是过去三天里重阳宫众道士私下里热议的对象,孟以寒虽然只见过一次,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三天前,一个妙龄女子在一个仆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重阳宫,说是要为生病的母亲祈仙求福,一出手便是大把的银子,让重阳宫举行一场规格最为隆重的斋蘸仪式。道教中规格最为隆重的斋蘸仪式是罗天大蘸,重阳宫收了银子,答应为这个妙龄女子的母亲举行一场消灾祈福的罗天大蘸。只不过罗天大蘸需要持续举行七天,因此这个妙龄女子和仆人便住进了重阳宫专门为有钱香客准备的上等厢房。
这个妙龄女子出手阔绰,一看便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却丝毫没有富家小姐那种娇生惯养的傲慢和娇气,她对每一个道士都微笑以待。她身穿水绿纱衣,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金银首饰,唯一的饰物是一支精致小巧的翠玉簪子,斜插在发髻上,既清新自然,又优雅脱俗。她容颜清秀不施粉黛,一对浅浅的酒窝挂在嘴边,仿佛随时随刻都在微笑,眉心正中则点缀着落梅妆。落梅妆是时下最受女子喜爱的妆容之一,将一朵淡红色的四瓣梅花点缀在眉心,让这位容颜清丽脱俗的绿衣女子,平添了一分妩媚娇俏。自打这绿衣女子来到重阳宫,那些见到她的道士,只需她一抹浅笑,便禁不住为之神魂颠倒,仿佛三魂七魄全被勾走了一般,恨不得将身心一并奉上,任由她差遣驱使。
时值乱世,许多人到道观出家做道士,并不是慕道求道,而是为了躲避兵灾战祸,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些人即便做了道士,仍然抛不开俗世之欲,弃不了红尘之念。更何况道分南北,南方的正一道甚至允许道士娶妻生子,北方的全真道虽不允许道士婚娶,但清规戒律远不似佛门寺院那般严苛,是以重阳宫中来了一个宛若天人的倾世美女后,许多道士都忍不住跑去偷看,看过之后便心猿意马,私下里免不了七荤八素地悄声谈论。孟以寒也特意去看过,当时绿衣女子正坐在窗前品茗,远眺终南山时,与他的目光恰好对上了,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当真是难描难画,秀美绝伦。那一刻,孟以寒竟觉得头顶的万里碧空,还有远处的青山绿水,都在一瞬间光彩尽失,彻底暗淡了下去。
“是你们……你们来错地方了,赶紧走……”孟以寒以为绿衣女子和白衣胖汉是误打误撞来到三祖殿的,怕两人被瓦道人杀害灭口,因此叫两人赶紧逃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中毒之后浑身乏力,努力了一下又倒在了地上。
瓦道人冷眼瞧着来人:“你们是谁?在外面笑什么?”
绿衣女子依旧盈盈含笑,说道:“自然是笑你长得难看了。你便是太一道的瓦道人?果然‘名不虚传’。”
瓦道人并未恼怒,反而点了点头,说道:“小姑娘这话很是中听。就冲你这句话,再加上你是女人,我便不为难你了。我不杀你们,你们赶紧滚吧。”绿衣女子本是讥讽他长相丑陋,但他素来以面目丑陋闻名于世,别人说他难看,他反倒觉得理所当然,听到“名不虚传”四个字,更是觉得十分舒服受用。
绿衣女子却说:“想赶我们走,那可不行。”妙目一转,目光落在了青铜棺上,说道:“有一样东西在这大殿之上,我们要定了,既然来了,便不能空手而归。”
此话一出,孟以寒顿时恍然,原来绿衣女子和白衣胖汉也是冲活死人而来,看来为母祈福之类的话,都只是留在重阳宫的借口罢了。
瓦道人虽然心思愚笨,但见绿衣女子瞧着青铜棺,却也明白过来:“你们要跟我抢活死人?”
绿衣女子点了点头:“是啊。”嘴角酒窝浅浅,微笑依旧。
白衣胖汉插话道:“何必跟这傻子浪费口舌?”说罢便拔出短剑,朝瓦道人走去。
绿衣女子伸手拦住白衣胖汉道:“这人有些意思,你在一旁看着,让我和他玩玩。”
瓦道人不忌讳别人说他丑,却最恨别人说他蠢笨,听白衣胖汉叫他“傻子”,顿时怒眉倒竖,提刀就要与白衣胖汉动手,见绿衣女子迎上前来,便又将弧口刀按住,说道:“我瓦道人向来不打女人,你让那胖子过来。”一对三角眼紧盯白衣胖汉,似要喷出火来。
“这么说来,你是决计不肯跟我动手了?”绿衣女子笑道。
“那是自然,你一个小姑娘,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瓦道人道。
“那真是再好不过。”绿衣女子说话之时,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右手一挥,便朝瓦道人刺去。
瓦道人吃了一惊,避开这一刺,叫道:“说好不动手的,你怎的说话不算?”
绿衣女子笑道:“你是说了不和我动手,我可没说不和你动手。你有言在先,说了不打女人,你是大名鼎鼎、一诺千金的瓦道人,可别对一个小姑娘食言。”说话之间,匕首一转,又从斜刺里削出。
瓦道人隐约感觉自己上了绿衣女子的当,但不打女人的话的确是他亲口所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按刀不发,闪身躲避。绿衣女子看起来只是个娇滴滴的柔弱女子,出手却灵动非凡,又快又准,片刻之间,瓦道人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忽然匕首带起一线血光,瓦道人的右臂负伤,鲜血流出,慢慢浸红了半副袖子。
绿衣女子得寸进尺,出手又快了几分,不多时,瓦道人接连负伤多处,浑身血迹斑斑。即便如此,他依然说到做到,始终按刀不发,只是一味闪躲。
绿衣女子忽然跃开两步,说道:“你宁愿受伤也不肯对我动手,倒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我便不再为难你了。”说完收起匕首,退至一旁。
绿衣女子刚一退下,白衣胖汉立刻挥动短剑,猱升[1]而上。他虽然身形臃肿肥胖,出手却如猛虎猎豹,每一击都是力道十足。
瓦道人举起弧口刀迎战,但因浑身负伤多处,实力大打折扣,不是白衣胖汉的对手,片刻之间,身上又添多处伤口。他处处被白衣胖汉压制,再这么斗下去,迟早会把性命断送在这三祖殿中。
瓦道人瞥了一眼青铜棺,活死人就在眼前,但他眼下十有八九是得不到了。他虽然心思愚笨,但也不傻,知道斗下去必死无疑,于是萌生了退意。三祖殿有门有窗,但窗户只供透气,都开在与房梁齐平的高处,难以接近,因此殿门是唯一的出路。瓦道人想从殿门逃走,但白衣胖汉有意挡在他和殿门之间,每一击都直冲他的要害,不留半点余地。
危急时刻,瓦道人忽然收刀后撤,将弧口刀插回刀鞘之中。他并不是要罢手投降,而是袖口疾抖,双手猛地朝天一振。刹那之间,只见一团赤色火焰凭空燃起,在他的身前旋转飘浮,哧哧作响。
这一手出乎白衣胖汉的意料,他暂且停下了进攻,但始终寸步不移地守在殿门前,堵死瓦道人的去路。
绿衣女子吃了一惊,说道:“你居然会掌控磷火。如此说来,刚才王重阳的幽灵飞天,是你所为?”
瓦道人连番剧斗,遍体鳞伤,喘了几口粗气,方才说道:“我这是赤磷火,刚才的幽灵飞天却是碧磷火。碧磷火是玉道人的下三烂手段,我这赤磷火精纯无匹,胜过他的碧磷火百倍。”
绿衣女子惊奇道:“玉道人也来重阳宫了吗?听说玉道人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是道士里少有的俊美男子,我真想亲眼瞧一瞧。”
瓦道人顿时鼻孔朝天,面露不屑道:“玉道人长得比我还丑,有什么可瞧的?”
“比你还丑吗?”绿衣女子微笑道,“那我更要瞧瞧了。”
绿衣女子说笑之际,白衣胖汉的心中却是另外一番计较。他知道重阳宫道士众多,虽然这些道士暂时被幽灵飞天引去了重阳正殿,但用不了多久便会赶来三祖殿,在此之前,必须尽快将活死人抢到手,否则等重阳宫的众多道士赶来,势必多生枝节,祸患无穷。他目光中杀气毕露,说道:“区区一团磷火,就想挡住我?!”手腕一翻,将短剑斜握在手,向瓦道人刺去。
瓦道人避开这一刺,大袖一甩,那团赤磷火立刻向白衣胖汉射来。白衣胖汉挥动袍袖,**起一股大风,将赤磷火卷向一边。瓦道人大袖狂舞,赤磷火仿若活物一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不断地飞来掠去,攻击白衣胖汉。白衣胖汉没想到这团赤磷火如此灵动,只能挥动袍袖,闪身躲避。
斗了片刻,白衣胖汉忽然不再挥袖,连连倒退,似有逃避之意。瓦道人大喜,操纵赤磷火直追而去。
眼看就要被赤磷火烧个正着,白衣胖汉忽然着地一滚,抓起地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挡住了飞来的赤磷火。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正是先前被瓦道人抛在地上的黑衣蒙面人。赤磷火一着即燃,黑衣蒙面人的尸体顿时燃起赤色火焰。
白衣胖汉摆脱了赤磷火的追击,趁势而前,短剑疾刺,在瓦道人的身上又添了一道伤口。
瓦道人喝道:“好手段!”他眼见自己操纵赤磷火却仍然不敌白衣胖汉,于是不再迎战。他疾退数步,退到了青铜棺前,猛地大袖一挥,成片的赤色粉尘从袖口撒出,弥漫开来,笼罩住了整口青铜棺。他低喝一声,双手再次一振,只听“轰”的一响,殿中红光耀眼,青铜棺顿时被赤色火焰包裹,“呼哧哧”地燃烧起来。
消失的活死人
绿衣女子和白衣胖汉顿时大惊失色,要知道活死人就在青铜棺中,青铜棺一旦燃起大火,便如同一口密闭的大锅,活死人如同大锅中炙烤的食物,时间一久,势必毁损。瓦道人此举,一来是想让绿衣女子和白衣胖汉忙于从青铜棺中抢出活死人,在他逃跑时无暇追击;二来他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能让别人轻易得到。
瓦道人纵火之后,立刻向殿门夺路而逃。绿衣女子和白衣胖汉果然不来追他,双双向青铜棺奔去。瓦道人趁此机会,飞快地逃出了三祖殿。
白衣胖汉脱下长袍,扑打着青铜棺上的赤色火焰。绿衣女子同样试着灭火,同时回头望了一眼殿门,见瓦道人已经逃得不见踪影,不禁暗暗想道:“瓦道人居然有如此心思,我一直当他蠢笨,倒是小觑了他。”
两人竭尽全力灭火,但这赤磷火极为古怪,任凭扑打,不仅不灭,反而越烧越烈。转眼之间,赤色火焰便吞噬了整口青铜棺。两人想要开启棺盖抢出活死人,但试了几次,都被熊熊火焰阻隔。
两人忙活了一阵,不再白费力气了,退开几步,望着熊熊燃烧的青铜棺。
绿衣女子感觉热浪阵阵逼来,秀眉微微蹙起。她看了一眼地上已被烧成焦尸的黑衣蒙面人,又抬头望着青铜棺,叹道:“只盼活死人胎珠不要被烧毁才好。”
白衣胖汉重新将长袍披上,听闻绿衣女子这句话,不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忽然之间,只见赤色火焰向上疾冲,青铜棺的棺盖“砰”的一响,竟直挺挺地飞了起来。伴随着“烫死我了”的呼喊之声,一道人影从青铜棺内一跃而起,连滚带爬地冲出大火,在地上翻来滚去,试图压灭身上的赤色火焰。然而赤色火焰无法轻易压灭,这人急忙翻身而起,冲到钟离权的神像前,捧起供桌上的泥瓷法碗,将一大碗供奉钟离权的神水,朝自己当头淋落。他又先后捧起供奉吕洞宾和刘海蟾的两大碗神水,将身上几处赤色火焰彻底浇灭,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抵住供桌,舒舒服服地出了一口气。
那人抬起双手,将头发拨向两边,望着烈焰焚烧的青铜棺,笑道:“刚才真有意思,差点便小命不保。”目光一转,朝问话的绿衣女子望去,见绿衣女子容貌秀丽绝伦,眉心的四瓣梅花娇媚动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不过绿衣女子的问话,他似乎没当成一回事,一句也没回应。
孟以寒中毒之后浑身无力,一直委顿在地,从青铜棺燃起大火,到有人从棺内跃出,每一幕都看得他暗自心惊。尤其是看到有人从大火燃烧的青铜棺中跃出时,活死人浴火重生的传说,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此时他认出坐在供桌前的那人,顿时惊讶莫名,失声叫道:“乾坤!你……你居然……”
那人正是先前不顾孟以寒阻拦而擅自入殿的乾坤。乾坤转过头来,见孟以寒手臂染血,“哎哟”一叫,急忙站起身来,查看了孟以寒的伤势,道:“孟师兄,你伤势不重,中毒却不轻,我这便送你去救治。”说着架住孟以寒的腋下,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
孟以寒道:“我受伤中毒,没什么大不了……倒是你,你居然……居然当真躲在青铜棺里……”回想先前进入三祖殿寻找乾坤不见人影,他曾想到乾坤有可能藏身在青铜棺中,但始终觉得乾坤不会干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事来,没想到这种担心还是应验了。他连连摇头,道:“你不听我的话,擅闯三祖殿,还动了青铜棺,这下可坏了大事……”
乾坤道:“你省点力气别说话,等回头治好了伤,我包管哪儿都不去,就站在你面前,好好听你说教。”
孟以寒却道:“这不是我说不说教的事。唉,你怎么……怎么还不明白?”
乾坤却不以为意,道:“掌教真人那里,我自有法子应付。”说着便将孟以寒小心翼翼地背起,快步走向殿门。
白衣胖汉和绿衣女子横身一拦,挡在了殿门前。绿衣女子近距离看着乾坤,这小子生得一表人才,却长了一副奇怪的乾坤眉,不由得稍稍一愣,片刻后才露出微笑,道:“你这乾坤眉说走便走,当我们二人不存在吗?”
乾坤并未着恼,脸上反而现出一抹兴奋之色,道:“二位也在找活死人吗?那敢情好,我正愁找不到活死人,二位若是知道活死人的下落,等我把师兄送去了医馆,便来请二位指教。”
乾坤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消失,道:“既然你们不知道活死人的下落,那我不和你们磨蹭了。我赶着救人,就此别过。”说着便要从白衣胖汉和绿衣女子之间挤过去。
白衣胖汉横跨一步,大手一抬,挡住了乾坤。
绿衣女子暗想:“这世上的道士都是如此蠢笨吗?想要脱身,也该找个好点的借口才是。”说道:“乾坤眉,你赶着救这位道长的性命,刚好我略懂一些医术,你把他放下来,我给他解毒。”说话之时,暗暗对白衣胖汉使了个眼色。
“那真是太好了!”乾坤大喜过望,果真将孟以寒轻轻放在地上,双手一揖,“我先谢过……”
话未说完,白衣胖汉忽然伸手疾探,一抓一扭,将乾坤作揖的双手迅速反拧至身后,令乾坤难以动弹。绿衣女子笑道:“又是一个蠢道士。金无赤,我们走。”她认定乾坤知晓活死人的下落,又担心重阳宫的道士随时会赶来三祖殿,因此暗使眼色,让那个名叫金无赤的白衣胖汉擒了乾坤,打算离开三祖殿,寻一个僻静之处,再仔细审问乾坤。
乾坤被金无赤押着走出殿外,皱眉道:“你们抓我走了,那我师兄怎么办?”
“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去担心别人?”绿衣女子说道,回头瞧了孟以寒一眼,孟以寒嘴唇发紫,已然中毒极深,“人各有命,由着他自生自灭,若是运气好,撞上别的道士赶来,说不定能救得一命。”
乾坤听闻此言,六道眉毛顿时竖起。他十指猛地捏合,手腕向内一缩,腕骨咔咔作响,两只手竟如同收缩了尺寸一般,倏地从金无赤的手下抽脱出来。此时已在三祖殿外,他双手一得自由,本可以就势逃跑,但他却返身奔回三祖殿中,将中毒已深的孟以寒再次背起。
金无赤没想到乾坤竟有如此奇能,吃惊之下,急忙回身扑入殿内。绿衣女子也迅速奔回。两人一左一右,并肩而立,再一次封住了乾坤的去路。
绿衣女子怒道:“除非你说出活死人的下落,否则休想踏出殿门半步。”
乾坤摇头道:“活死人不在青铜棺里,他究竟在哪儿,我真的不知。”
绿衣女子却根本不信,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会在青铜棺中?”
乾坤受此一问,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他进入青铜棺的来龙去脉。先前他不顾孟以寒的阻拦,擅自进入了三祖殿,因对活死人好奇至极,想一睹究竟,于是掀开了棺盖,哪知青铜棺内却是空空****,什么也没有。他不由得暗暗奇怪,心想明明是一口空无一物的青铜棺,掌教真人为什么要派这么多道士在此看守,还要亲自迎接蒙古国尊使前来看视?活死人又去了什么地方?他正疑惑之时,孟以寒的劝阻声在殿门外响起。他知道孟以寒一定会入殿抓他出去,但他还想弄清楚活死人到底去了哪里,不想就这么离开三祖殿,因此灵机一动,躲进了青铜棺中,心想孟以寒入殿后寻不到他,便会离开三祖殿,到那时他再从青铜棺里出来,仔细查找活死人的下落。可是瓦道人突然杀入三祖殿,绿衣女子和金无赤随后现身,孟以寒也一直在三祖殿内,乾坤始终没有机会从青铜棺里出来。在此期间,他躺在黑漆漆的青铜棺中,实在无聊。倘若换作旁人,多半会因为害怕被外面的人发现,一动也不敢动,可是他一点也安分不下来,不仅不断地来回翻身,还时不时地伸出手指,在棺盖内壁上乱写乱画。当他的手指从棺盖内壁的右上角划过时,指尖忽然有了一丝粗糙感。棺盖内壁被打磨得极为平整,可是右上角却有一些凹痕,这些凹痕错落有致,像是人为刻上去的。他大感好奇,慢慢地移动手指,指尖顺着凹痕细细地摸索,这些凹痕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形,最终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五个字——“死门生八卦”。这五个刻字极为细小,每个刻字只有指甲盖大小,倘若不是手指从刻字的地方划过,在如此漆黑无光的青铜棺里,他根本不可能发现。他思索“死门生八卦”这五个刻字的意思,暗暗觉得奇怪。“死门”是奇门遁甲的八门之一,对应八卦中的坤卦;死门可以衍生出八卦,那是什么意思?刻痕摸起来算不上棱角分明,看样子已经刻了很久了,不知是何人所刻。这是埋葬活死人的青铜棺,难道刻字之人是活死人?他越想越是迷惑,渐渐竟忘记了自身的处境,直到赤磷火燃起,青铜棺越烧越烫,他才回过神来。他可不想被活活烫死在青铜棺里,于是手脚并用,掀飞棺盖,从青铜棺中冲了出去,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绿衣女子哼了一声,道:“我偏不借道!”
金无赤道:“木芷,不必和他啰唆。”大手一抬,亮出了寒光凛凛的短剑。
乾坤往后退了几步,将孟以寒轻轻放在大殿一角,说道:“孟师兄,你再忍耐片刻,我一定救你出去。”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走到神像跟前,将一根长明灯座拿起,横握在手。长明灯座是铁制的,他掂量了一下,少说也有二三十斤。
木芷见了这一幕,以为乾坤是去寻找武器,接下来就会朝她和金无赤杀来。然而乾坤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拿着长明灯座,走到大火燃烧的青铜棺前。木芷秀眉微蹙,不知乾坤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正暗自疑惑时,却见乾坤猛地挥动长明灯座,照准青铜棺的侧壁,狠狠地砸了下去。
[1] 猱:náo,骨刻文演变而来的汉字,古书上说的一种猴。这里的“猱升”比喻像猿猴似的轻捷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