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骨倾情

今日她的头发梳得极其精致,露出额头,眉心朱砂妖娆,发髻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朵红色的罂粟,衬得她又多了几分娇美和风情。她披着白色的狐裘,里面是红色的衣衫,敞开的衣襟露出了白皙的脖子和锁骨。

只是,此番的汮兮身上还有许多没有散去的雪,额头上几缕头发沾着水,狼狈地贴在了她的脸上,再加上那发抖的唇,还有那双通红的双眼,怎么看,都像极了从水里爬出来的女鬼。

木质的走廊上,铺着一层薄雪,犹如银霜般。而汮兮的脚下,却不沾片雪。

“看样子,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路乐乐微微一笑。

应该站了一个时辰了吧,不然,她身上不会被雪打湿,肩上也不会堆积着这么多的雪花。

既然站了这么久,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一切。

想到这里,路乐乐唇边的笑容漾得更开,而汮兮的脸则在自己的笑容中,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汮兮的声音夹带着痛苦和愤怒,双目渗血,握着剑的手在风雪中颤颤发抖,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着。

她来晚了,她来的时候,里面的光线温柔,依稀间,她听到了姬魅夜在喊着那个名字。

那样的轻柔,带着不可抑制的情欲和眷念。

“我为何不该在这里?”路乐乐冷笑一声,随即不悦地说道:“还有,你的声音太大了,他睡了,别吵着他。”

“你果真是对他余情未了!你不是都选择了君上了吗?为何还这样贪婪地要回来这样对他?”

“我怎样对他?”路乐乐打断了汮兮的话,朝她一步步地走去,眼中折射出对她的厌恶,“难道你又想我像千年前那样,因为误会、猜忌和不相信,一步步按照你的阴谋诡计而离开他?!”

“如果是这样,那汮兮,你给我闭嘴!我不会再像千年前那样栽进你的陷阱,因为,我不再是千年前的神乐。”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汮兮先是一怔,后面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笑了起来,“千年前我虽然嫉妒你,但是,是你自己放弃了殿下,而几个月前,你又这样做了,现在,你当他是物品,丢弃了还能再要回来?”

路乐乐转眸看向屋子,心中掠过一丝疼痛,“汮兮,你说的没错。我和姬魅夜之所以走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我和他都放弃了。但是……”目光坚定地看着汮兮,路乐乐一字一顿地说道:“从这一刻开始,我可以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再也不会放弃姬魅夜。”

他们历经了两世,寻觅着,躲藏着。一个不愿意转世为人,一个封锁了自己的记忆,如今的他们再度相遇,还是一如千年前那样爱着彼此。

而身份不再是姐弟,这,难道不是上天重新给他们的机会?

自己,怎能轻易放弃?

“真是不要脸。”汮兮的身体犹如筛糠一样抖了起来,盯着路乐乐的双眼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你以为我努力了一千年才得到的东西,你想拿回去我就让你拿回去吗?”说着,她手里的剑犹如灵蛇一样刺来,路乐乐急忙后退一步,然后敏捷地抄起旁边的花盆丢了过去。

她和汮兮此时一个有身孕,一个只有三魂,半斤八两,谁也不会占多大的优势,所以珈蓝才敢放汮兮一个人来。

路乐乐看着汮兮点足掠来,灵机一动,扯下了君上送的一条珍珠项链洒在脚下。

落地的汮兮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剑上,只想着杀了路乐乐,落到路乐乐面前时,脚踩到珍珠,一个趔趄,向后仰去。

见此,路乐乐抓起花盆,又朝她砸了过去,趁汮兮没有反应过来,抢过她手里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要脸?汮兮,这句话,应该说你自己才是!”剑在汮兮的脖子上割出了血痕,路乐乐俯身看着她,“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可悲吗?就是那种只知道嫉妒,却永远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女人。原本我真以为你爱着姬魅夜,可是,你爱着他的心有几分真,你自己应该知道。”

血沿着白色的剑刃滴落下来,染红了汮兮的衣衫。

她眸光一闪,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极其妖娆,“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而且,就算你回来了,现在的殿下没有了我,恐怕过得也会比你想象的还痛苦。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以姐妹相称,二女共侍一夫,上演娥皇女英。”

“二女共侍一夫?你称姬魅夜为夫?”路乐乐真恨不得抽了汮兮的筋。

“难道你不知道,我同殿下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路乐乐摇头,悲悯地看着汮兮,“你以为你这样就又能挑拨我和姬魅夜了?汮兮,你真是愚蠢!你要是和小夜有了夫妻之实,今日还用得着打扮成我的模样,在自己血里面种下罂粟去**姬魅夜吗?”

汮兮脸上那妖娆的笑容顿时僵化,难以置信地看着路乐乐,眼里净是狼狈。

雪飘落在她身上,她的脸色极其惨白,而那双眼瞳也在路乐乐的注视下,失去了光泽。

她不相信,路乐乐怎么会知道,她给殿下服了罂粟。

“你知道了又如何?”汮兮嘴角有一丝苦笑,“那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殿下中毒不浅了吧。你说我刚才那句话有错吗?”汮兮挑起眼尾,似乎开始做最后的一搏,“殿下,他每日至少三次进补,现在的他,已经离不开我了。”

“错了。”路乐乐皱眉做深思状,然后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情道:“汮兮,我刚才错了。”

“……”

“其实,世界上最可怜的不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而是自欺欺人的人。”

汮兮脸上是死灰一样的苍白,不明所以地盯着路乐乐,不知道这个突然摆出一脸无邪笑容的女人,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医者,我所在的年代医学可是比现在好上几千倍。我且不在乎小夜到底有没有被你的血深深迷住,但是……”她咧嘴一笑,黑色的眼瞳闪着纯净无邪的光芒,然而看在汮兮眼里,却犹如一把刀割在了她的心头,“但是,我有本事让小夜闻到你的血就呕吐,甚至于看到你这个人,都会反胃。”

汮兮身子一怔,眼瞳放大。

看着她迷惑的眼神,路乐乐站了起来,冷哼一声,挑眉莞尔一笑,“不信我?幻影有没有告诉你,姬魅夜对我最初的评价?他说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一份执着,所以,你不要妄想再用什么来挑拨我们,不然,我会让你很惨的。”

“啊……”转动着手里的剑,路乐乐孩童似的笑又多了一分狡黠,“还有,你也要信我,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特别是对付起女人来,我可不会像男人一样心慈手软。当然,我知道你有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但是我也有专门打死小强的决心。”

汮兮仰头看着她,用挑衅的口吻道:“打死吗?除非你让殿下拔掉银针,不然我就死不了。而神乐,我料定你不舍得让殿下拔出银针吧?”

手不经意地颤了一下,汮兮果真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路乐乐的弱点就在于姬魅夜。继承了前世痛苦的记忆,她清楚曾经的他们是怎样的无奈,甚至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那些痛苦,既然被封锁、被忘记,对于姬魅夜来说,又何尝不是好事。

两个人曾经的记忆,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就好了。至少,以后相扶到老的时候,她可以选择将快乐的部分告诉他。

她手腕用力,锋利的剑锋抬起了汮兮的下颚,便看到她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路乐乐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明了的笑意,手中的剑轻轻地拂过汮兮灰白色的脸,“你周身恐怕也就只有这张脸稍微能入眼了,既然你不想死,那就换一个方式吧——生不如死如何?”说着,作势要用手里的剑划向汮兮的脸。

“公主殿下,汮兮知错了……”汮兮慌忙捂住自己的脸,低声乞求道,声音带着悲切。

胸口的锐痛再度传来,路乐乐抬头,隐隐看到有蝙蝠的身影掠过,此时的她无心和汮兮计较,必须先行离开赶回月重宫。

“别一副假惺惺的模样,你什么样子我不清楚吗?!还有别再妄图对小夜下药,这样的手段逃不过我的眼睛的。”路乐乐收起剑,冷冷地睨了汮兮一眼,跨步从她身边走开。

此时,在走廊的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影。看到他时,路乐乐微微一惊,喊了一声,“君上。”

“走吧。”君上将手伸向路乐乐,却是面无表情,酒瞳波澜无惊,深邃得看不到底。

手被紧紧握住,有些寒冷,看来,这家伙也在风雪中站了一段时间了。

“唔……”刚转过拐弯处,路乐乐再也支持不住,腿软了下来,然后下意识地抓住了君上。

刚才在汮兮面前,为了虚张声势在气势上压倒她,她不知道受了多大的苦。

“怎么了?是不是凤息?我检查一下。”君上抬手要掀开路乐乐的衣服,却被她一手拦住,但见她脸色绯红,有些尴尬地说道:“血丝已经到了心脏处了。”

她怎么能让君上检查,周身全是那家伙留下的印记,她会羞得一头撞死的。

注意到她这个表情,君上瘪了瘪嘴,笑了起来,“我刚才看你不是挺能逞强的吗?怎么这会儿,终于熬不住了?”

“你来多久了?”他身上有雪花,不会也是在她那什么的时候吧?

“在你说你再也不会放弃姬魅夜的时候。”

脚步一滞,她感觉到他说话时的那种低沉,和他平时的性格完全不同。

“是的,我再也不会放弃姬魅夜了。”

“路乐乐!”他一把抓住她,用力地捏着她的手腕,双瞳绞着她,“你真的这样决定了吗?姬魅夜到底又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

“君上,小夜什么都没有说。”路乐乐叹了一口气,“他只是变成了白骨。”

变成了白骨……这能说明什么,君上想必也知道吧。

路乐乐抬头看着君上,感激地一笑,“君上,其实前世的事情很多你都不明白。昨天我看到小夜的时候才知道,两世以来,我们中间隔着太多东西,都以为是无法跨过去的鸿沟。可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我们不愿意共同承担的责任。”

“我不会放弃豆豆,更不会放弃豆豆的父亲。我也更不能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天下而负他,本身,他就没有做错过什么,而大家却对他苦苦相逼。”头上的雪花飘落,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前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这一趟,我才真实地看明白了自己的心,和自己的位置。”

“你说,明明可以的在一起的,为何要放弃自己的爱人,将他推到别人身边?”

君上揉了揉头,挤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重复道:“是啊,明明可以,为何要放弃自己的爱人,将他推到别人身边呢?”扶着路乐乐上了马车,他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马车上,闭上眼,念道:“看来,本尊得早些回去,把我那些美人儿都找回来。怎么办?怎么办?我内心寂寞了,本尊内心寂寞了。”

大声地感叹了一番,他突然睁开眼盯着路乐乐,“不过,凤息那边,你这次回去怎么应付?”

“应付?”路乐乐想了想,拿出一支口哨轻轻吹了起来,很快一只蓝色小鸟儿停在了马车上,路乐乐便将一串雕花链子挂在它身上,再把它放走。

“你这是做什么?”

“凤息放出了血蝙蝠,我们如果这个时候赶回去,那一定是做贼心虚。干脆就认为他是急着见我,我送他一串链子,表示自己三天的集市行程还没有结束,还要逛一逛。自然,我们也可以抽出时间,帮他把放出来的血蝙蝠清理一下。”马车轻轻地摇晃,月色照在她的侧脸上,“我不想让他知道小夜到了皇城,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凤息会对小夜不利。”

“嗯。凡事小心为妙,而且凤息这家伙,他……”君上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半晌道:“有些可怕。”

“那君上,你能想办法让若云出来吗?今日我得和她逛一天,不然,凤息问起来,可真要穿帮了。”

“那也是,不然她也快认出来那个和她待了两天的路乐乐是假的了。”

路乐乐扭头看向窗外,看着天空隐隐发白,叹息道:“天亮了,他该醒过来了。”

汮兮扶着栏杆从地上爬起来,唇色发紫,握着栏杆的手因为心中的愤怒而发抖。

一想到刚才那个女人的嚣张,她的笑容就像刀子一样割在自己的心头。

神乐,你不是原来的你,难道你就以为我对付不了你吗?

抬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还有一丝血痕,汮兮咬咬牙,看着幻影从外面赶了回来。

“大人……这个……”看着她脖子上的血渍,还有满身的泥,幻影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啪!汮兮一耳光狠狠地甩了过去,打得幻影一个踉跄。

“幻影知错。”幻影当即跪下,低声说道。

知错?汮兮咬着牙,手心生疼,她恨透了这两个字。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你真的知错了,就离珈蓝远点,不然神兽一族永远逃脱不了永生为奴的命运。”

幻影身子伏地,恭谨地答道:“幻影明白。”

“你守在这里,殿下就要醒来了,我来之前谁也别进去。即便是珈蓝,哪怕你杀了他,也不准他踏入半步。”说完,她拂袖飞快地离去。

幻影起身站在了门口,双手紧握,面上的表情淹没在了发丝之中。

第一场雪停了,天空发白,世界一片银白,甚至有些刺目。

远处的汮兮重新穿戴了一番,手里端着进补的鲜血走了过来。

房门被推开,然后迅速被关上,黑暗的屋子里,外面的阳光不能透进分毫,只有一只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

此时,他已经醒了过来,银发如雪泄落在肩头,雪色透明的肌肤让他的脸看起来依旧完美,淡眉、凤目、金瞳、薄唇,不管从哪一个角度,那张妖邪的脸都完美得让人心惊。

此时,他低头坐在小榻之上,密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阴影,看不清他眼里的思绪。

绣着曼珠沙华的袍子斜披在身上,与银丝交织在一起,感觉到有人进来,他并没有抬起头,而是抬手放在自己的肩头,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

汮兮手里的杯子一晃,鲜血差点洒了出来,他的肩头有一个清晰的牙印,现在看来,仍旧血迹斑斑。

他的手指来回抚摸,轻轻地勾勒出那牙印的痕迹,妖娆的唇边有一丝看不见的笑容。

“殿下,到了进补的时间了。”汮兮走了过去,将杯子放在他身边。

“汮兮。”他没有去接杯子,手仍旧放在肩头,声音很轻,带着她很少见过的温柔,“昨晚,谁来了本宫的屋子吗?”

杯子里鲜红的**摇晃出一圈圈涟漪,汮兮笑容如初,“殿下,昨晚下雪,而且此处偏僻,怎会有人来呢?”

“是吗?”这时,姬魅夜才抬起头看向汮兮,“果真是没有人来?”

“是的,没有人来。殿下,该进补了。”

目光慵懒地扫了一眼杯子里的**,他的眉不由得一蹙,一把拉住了汮兮,将她拽了过来。

“本宫不喜欢撒谎的女人!”他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温柔,眼眸中的冷淡和疏离让汮兮心里无端害怕,整个人都跪在了他身前,下颚被他抬起,在他冷冷的注视下,她不敢与他对视。

衣衫突然被扯开,露出了锁骨,汮兮闭上了眼,呼吸沉重。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什么,又睁开眼的时候,已见他从她手里接过了杯子,起身离开走到窗台边。

失落感席卷心头,汮兮抬头看着远处的镜子,发现自己一脸苍白,除了脖子上的血痕,其他的地方光洁雪白,没有一丝痕迹。

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路乐乐离开时,她锁骨处的红色吻痕。

手用力地拽紧了衣服,汮兮慢慢地爬起来,走到姬魅夜身边,“殿下,快冷了。”

姬魅夜点点头,将杯子放在唇边,然而刚喝了一口,他脸色当即发白,鲜血吐了一地,他怒目盯着汮兮,“这是什么东西?”

看到他吐出的鲜血,汮兮惊恐地扶着他,“殿下,怎么了?这是你每日都进补的……”

“不是。”姬魅夜生气地推开她,“这东西,闻着只叫本宫反胃,咳咳……”说罢,他难受地摆摆手。

汮兮无力地垂下手臂,眼神渐渐黯然下来,然后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了手上的伤痕,眼中慢慢溢出泪水。

那个女人可恶的声音不停地在脑海里回**。

她说要殿下闻到自己的鲜血就反胃!

神乐!手用力地握紧,手腕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溢出来,染红了纱布,汮兮不再说什么,低下头,“那殿下稍等一下,汮兮再去为你准备。”说完匆匆地转身就要走。

“汮兮。”背后传来冷冷的声音,姬魅夜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凌厉得似乎要看到她身体里面,“路乐乐昨晚是不是来了?”

“昨晚雪太大了,而且殿下也吩咐了若不是进补的时间,不得进入房内,汮兮实在是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那你下去吧。还有,以后都不用侍血了。”

“殿下,为何?”她惊恐地看着姬魅夜。

“你身子不好,如今在皇城,若是每日都这般,也熬不下去。”他轻轻地闭上眼睛,然后疲惫地躺在了小榻之上。

“殿下您的意思就是暂时不离开皇城了?”

“嗯。”淡淡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这样,除非是提到那个女人。

现在要留在皇城,也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姬魅夜,难道你不知道月重宫就是你的墓穴吗?

汮兮咬着唇,推门走了出去。刺目的阳光折射着雪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仰着头,脸上的笑容显得极其狰狞。

姬魅夜蜷缩着趟在软榻里,应该不会是梦,如果是梦,为何醒来了之后,身上有梦中她咬下的痕迹,旁白的狐裘上,还有她独有的芳香,温暖而熟悉。

耳边,她轻声喘息的呢喃,那一声声叩开了他心门的“小夜”。

那一声声“小夜,我们再也不能放弃彼此了”,是那样深刻和真实,犹如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甚至于他记得梦中的每一个情节,那惊呼撕咬的吻,那一次次的索要。

可是,如果是真的,那路乐乐,你为什么要离开?

如果你说了不要放弃彼此,可是为何又离开?留下醒来后的我一个人在这里。

他痛苦地坐起身,用力抓着头发,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醒来后,还是一个人,如果这样,那他真的不该睡去。

突然,他身子僵在原处,眼瞳呆滞地盯着地面,呼吸渐渐加重。

他的眼前,那厚重的白色地毯上,赫然躺着几枚银针。

“路乐乐,你敢让我睡觉?!”

“你该休息了。”

“小夜,相信我,这不是梦。”

“爱我,那请相信我。”

“小夜,你愿意再相信我吗?”

手里的银针明明泛着柔和的光,为何他却觉得刺眼,甚至于呼吸都被凝结在了胸口,怎么都喘不了气。

“乐乐!”再也没有任何思考和迟疑,他站起来推开了房门,奔出了屋子。

强烈的光线照在他身上,突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连连后退站在暗处。然而看到远处的珈蓝,他犹如看到救星一样,冲了上去,几乎是低吼着问:“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殿下?!”珈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听到姬魅夜大声吼道:“路乐乐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慌乱的脸,写着激动、写着痛苦,也写着害怕,而更多的是喜悦。

“她回了皇宫。”

话音刚落,他人已经消失在走廊,“殿下,你要去哪里?”

“我要将她抓回来。”

珈蓝愣在原处,终于明白了姬魅夜口中的“将她抓回来”意味着什么。

“殿下,今日雪晴,而且是布幕节。”珈蓝走过来,拿出一张面具,恭谨地呈了上去,“还希望殿下不要在城中留太久。”

白玉般的面具,温润的光泽,站在暗处的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漾起一丝笑意。

巨大的阴影在云端下急速掠过,片刻之后又隐没在了银辉中。

汮兮站在围栏上,看着他消失的身影,一时间,脸上竟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昨晚太累,路乐乐躺在客栈里小憩了一会儿,便听到了若云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怎么还在睡啊?”若云一脸诧异,“昨晚你就睡了一晚,不过……哦,溯月说,孕妇都嗜睡的,但是今儿你不能睡太久了。”

“为何?”路乐乐疲惫地睁开眼,之前还不觉得全身酸痛,这一躺下,才发现自己身子都险些被姬魅夜给拆了,一时间,脸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她想起了几个月之前刚和姬魅夜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是初尝欢愉,虽然她也贪恋着他的身体,可是也不及他成天像要吃糖的孩子一样抓着她不放,完全不似平日那种冷傲和霸道,还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你的脸这么红,要让大夫来看看吗?”若云注意到了路乐乐脸色绯红,伸手一摸果真滚烫。

“无碍的,我自己便是大夫,只是被褥太暖和了,窗户又几乎都被关严实了,难免有些缺氧。”她不好意思地扭过脸,“你刚说,为何今日不能睡太久?”

这倒提醒了若云,只见她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出来两日了,凤息大人着实着急,让书莲来催了好几次,而你每次都不见,昨晚,还听书莲说凤息大人在月重宫里发了脾气。”

“发脾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路乐乐淡淡地说道,手却下意识地护着肚子。

“路乐乐,我从小也是在月重宫里长大的,凤息大人可不是那种随便发脾气的人。”

“哎,行,今日早些回去吧。”

“不过没关系,书莲倒是又来了。”若云脸上多了一丝坏笑,“他来看着你,凤息大人就放心了,今天还是布幕节,我们可不能错过。”

布幕节她倒是知道,据说是南疆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有开年之说。也就是在落雪的第二天举行的。用通俗的语言也叫驱鬼节,在这一日,百姓都会带上铃铛,戴上面具,穿着怪异的服装,跳着舞蹈,唱着驱魂曲。

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雪后的第二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也是丰年的第一天,大家都期盼有一个平安丰收的年份,所以在这一日,人们会驱赶亡灵和鬼魂,希望他们不要来捣乱。

此时街道上锣鼓震天,还有此起彼伏、志气高昂的驱魂歌声。

大街上,大家都穿着奇形怪状,颜色鲜艳的衣服,带着狰狞的魔鬼面具,有的牛头马面,有的还是黑白无常,甚至那些小孩子都带着自制的面具,拿着铃铛,在人群中追逐。

这不是一个狰狞的节日,而是给百姓带来希望的日子。所以,处处洋溢着的都是欢快的笑声,而驱魂歌的曲调也不像镇魂歌那样低沉哀伤,而是充满了斗志,宛若在战场上,胜利的勇士唱的凯旋曲。

至于君上这家伙,似乎还有些惧怕这个节日,嘟嘟嚷嚷地跑回去说是要自己的金发美女安慰自己一颗寂寞芳心。

关上窗户出去的时候,路乐乐被换好衣服的若云给吓了一跳,她竟然穿着挂满彩条的破烂衣服,脸上带着饿死鬼的面具,手里还拿着另一张吊死鬼的面具递给了路乐乐,“喏,这是给你的。”

回头看着一群士兵和青王世子,以及哭丧着脸的书莲,再注意到他们手里的拦路鬼、水鬼面具时,路乐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也欢快地带上,打算开开心心地玩一日再回月重宫。

至于衣服,她脱下了白色的狐裘,将里面红色的衣衫学着若云撕成了碎条,挽起了袖子,拿着铜铃拽着哭闹的书莲跑进了人群。

“郡主,我不能撕衣服,回去会被司仪责罚抄戒律的。”

富有节奏的歌曲,耳边响彻的铃声,路乐乐被若云牵着很快融入了百姓之中,身边不时有孩童跑来,喊道:“捉鬼咯,捉鬼咯……”

看着那些孩子,路乐乐不由得想起了豆豆,那一定是一个同样调皮的家伙。

“哦,前面据说有大鬼,快去看看。”若云尖叫道,因为在布幕节中,如果发现了真的鬼,或者专门为仪式准备的假大鬼,大家就会将铃铛之类的扔在它身上。

人群从身边匆匆跑过,路乐乐也随即跟上,然而,很快,她的步子突然停在了原处,手里的铃铛也停止了摇晃,藏在吊死鬼面具下的那张脸满是震惊。

在人群之中,站着一个人,他长身玉立,白衣胜雪,领口的曼珠沙华妖冶旖旎,衬着风中飞舞的银发美丽如歌。

他戴着一张有裂痕的白色面具,挡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隔着人群,隔着千山万水深深望过来的金色双瞳。

那双眼睛,仿似从遥远的天边看来,仿似隔了千世,带着深切真挚的眷恋,还有难言的痛楚,亦悲、亦喜。

冬日的风撩起了他的衣衫,银发轻轻地拂过脸上的面具。明明身处拥挤不堪的世界,可他周身却有一种灵秀气质,飘渺若仙,妖冶如邪。

那样亦仙亦邪的姬魅夜啊……

身边有人在欢呼,有人在摇晃着铃铛,有人在跳舞,有人在唱歌,然而,路乐乐却觉得整个世界是如此的安静。

在他看来的那一眼,在人群中,她穿着破烂的衣服,带着丑陋的面具,却被他一眼认出来。那一刻,整个世界,只有她自己狂乱的心跳。

手里的铃铛掉落在地上,她飞快地走了过去,而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急切,迎了上来。

“夫人……夫人……”身后传来了书莲焦急的声音。

听闻呼声,侍卫也赶紧冲上来,却看到路乐乐飞快地往前方跑,见此,大家蜂拥追上。

耳边有淡淡的芳香飘来,那是曼珠沙华的味道,手已经被他紧紧握住,还没有来得及抬头,自己便被近来的人,拦腰抱起,狂奔离去。

“夫人……”

“夫人……”

那些人不停地追逐着,路乐乐埋下头,再也没有想什么,也顾不得他们能否交差,此番,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将头埋在了他怀里,嗅着属于曼珠沙华的神秘味道。

隔着衣服,他的心跳狂乱,却是和她一样的节奏。

“快追啊!”

那些追逐的声音越来越小,耳边有风掠过的声音,最后停下的时候,就只有他沉重的喘息声了。

幽深的巷子,云朵飘来,遮住了阳光。

虽然还隐约能听到外面锣鼓的声音,然而背靠着墙壁,被他禁锢在他手臂间那一方小天地里,却像是与外界隔着一个世界。

今日的一切,让她想起了在长安的未央街。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开始了,可是,开始得太快,她却有些害怕得不敢抬头。

姬魅夜,原来,你真的来了,来得如此之快啊。

下颚被抬起,那缠着纱布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面具之上,隔着面具,他神情认真地勾勒着她的轮廓。

彼此间谁也没有说话,她乖乖地被囚在他手臂间,在注意到他手上的纱布时,泪水不可抑制地从眼眶中滑落。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时候在沧澜江出现的他,为何周身缠绕着纱布了。

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她和他同时掀开了对方脸上的面具。

路乐乐摸到他如雪般晶莹的肌肤,妖娆如蔷薇的唇,还有那双能倒映出自己脸庞的金色眼瞳。手指拂过那比女子还漂亮的密长睫毛,然后落在了他左眼下,那一枚金粉勾勒的月牙之上,似乎,还能摸到被掩藏在下面的那一粒蓝色的泪痣。

在她亲昵的抚摸下,他身子突然一颤,眼瞳染上了一抹情欲之色,逮着她的双手反扣在头顶,低头,强悍地咬住了她的双唇。

那吻霸道地袭来,不由分说地撬开了她的贝齿,然后攻城略地而来,路乐乐双手被摁在头顶的墙上有些疼,姬魅夜的另一只手,则搂住她的腰,用力地贴近自己。

隔着衣衫,他身体的变化她瞬间感知,不由得颤抖着想要躲开。

然而对方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在她张开唇轻呼的瞬间,还含了她的舌,疼痛与酸麻传来,她脑中一片空白,呼吸和灵魂也瞬间被夺走。

“唔……”本能地,她反咬了他一口,缠绵的唇染上了猩红,这样,他才喘着气,俯瞰着她,腾出手放在了她脖子上。

“你……”感觉到他的手不安分地要撕开她的衣服,她绯红着脸慌忙止住,却不料,他低头又在她唇上咬了一番,与此同时,自己的衣襟被他撕扯开来。

白皙的脖子上,点点暧昧的红色赫然呈现在眼前,犹如雪中的落梅。

见此,他勾唇,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耳边,他邪魅地笑道:“昨晚,果真不是梦啊。”

那一笑,让她的心猛然停止,仿佛整个世界百花齐开的瞬间,都不如他笑容的刹那芳华,那样绝艳妖娆。

甚至于,此番如丝的凤目,潋滟的目光,都足以将她融化。

手指停留在他的成果之上,他又是低低一笑,睫毛欢快地闪动,眼神眷恋依依不舍,还有无邪的贪婪。

看到他这个神情,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更是一番酸楚。

“路乐乐,你这个骗子。”他声音一颤,突然捧起了她的脸,双目绞在一起,她看到他眼中对她的深深的怨恨,“既然不是梦,既然说了不要放弃我,为何要离开,将我一个人丢下?!”

他呼吸很沉重,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某种痛苦的情绪,“你让我醒来,又是独自一个人,你怎么能这样?”

“你要我相信你,可是,你转身就要跑!这算什么?玩我?!”

“如果今天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又要像上次一样,自己就跑了?如果我找不到你,是不是又要错过你了?!嗯?”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突然拖长尾音,带着让她畏惧的霸气。

身子被突然拽在了怀里,他紧紧地将她搂住,头埋在她耳边,软声道:“不要再走了,不要再彼此伤害了,乐乐,不要走了。”

“我向你妥协了,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手臂渐渐收紧,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我这些天,其实都是口是心非的,其实我不愿意你离开。”

“那天是因为看着你和君上的样子,我使了小性儿,说不想和你谈,然后撒气自己走了。”

“可是,我马上又后悔了,便让你住在隔壁……”

“我……我想我是疯了。”他已经语无伦次,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停地颤抖。轻得像一滴落在水中的墨,轻微一晃,便溶了去。

“你病了,可是君上那个浑蛋不让我来看你。”他咬着唇,既愤恨,又委屈。

如果可以,路乐乐在想,他可能很想变成小鸡少爷,窝在她怀里撒娇了。

“所以……”路乐乐抬起头,捧着他的脸,认真地问道:“晚上那个人,真的是你了?”

他一惊,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恐慌和无措,忙放开了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正在这个时候,空中云朵散开,阳光刚好落进了巷子里他站着的地方。

“啊……”他低呼一声,伸手去摸面具,发现掉在了路乐乐身边,忙抬起衣袖遮住脸,然后想要退后到巷子的阴暗处。

这个细微的动作,犹如刀刃割在了路乐乐心头,她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姬魅夜,放下。”她扯着他的衣袖,就是想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不要看我,我很吓人。”他低声求道,用袖子将自己的脸遮得更加严实,“我会吓着你的。”他说了再也不吓她了,他害怕再看到她惊恐的神情。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站在了阳光下,没有动弹,任由她将自己的衣袖扯下来,露出了那张阴森恐怖的骷髅面容。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深地看着他,温柔的,带着怜悯,然而更多的却是浓浓的爱意,像是在看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在她这般注视下,他终于也不再害怕,稍微能正视她的目光。而在这个时候,身前的她突然踮起了脚尖,扬起唇,轻轻地落在他的白骨之上。

他惊讶地想要躲开,却被她拉住。

唇,带着果味的清香,柔软地吻着他的脸,下颚、脸骨、额头,一点点地,没有放过任何地方,最后,停在了他的耳边。

“乐乐,你……会嫌我丑吗?”

“不会,你是我的爱人,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姬魅夜在路乐乐眼里,永远都是那个最好看的人。”

爱人,爱人,他是她的爱人……他低头一笑。

她也放心地笑了起来,踮足,又轻吻一番,然后将他拉到了暗处,看着他一点点恢复。

因为此时就在城中,抬头便可以看见高耸在云端的月重宫,他灵力恢复得极其慢,迫不得已,她咬破了手指,放在了他唇边。

姬魅夜的舌头绕过她的指尖,倒不像是平日进补那样,而是故意挑逗似的,那如丝的媚眼也直直地看着她,像是在征求什么。

当然,她明白他这个染着**欲望眼神,只是装作没有看见。

身体突然被抱起,他将她放在了巷子最暗的地方,喘息着咬着她白皙的耳朵,用可怜巴巴的语气喊着她的名字,“乐乐,乐乐……”

“姬魅夜,不准乱来。”她涨红了脸,厉声责骂道:“这里是外面。”

“啊?我乱来了?”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唇角的笑容妖邪得她想揍人,“乐乐,你是不是想歪了?我只是想说,乐乐,我们回去吧。”

“……”路乐乐太阳穴不安地抽了起来,耳根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想歪了?!把她拽到了无人看得到的角落,抵着她身体,双手不安分地在她衣服里游来游去,竟然还说她想歪了!

“如果,你真想了,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姬魅夜抱起她,大步地朝巷子外面走去。

“等等,姬魅夜。”她止住他,“今日我必须要回月重宫一趟,而且我最近都要待在那里,那边有很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你不同我回去?去月重宫,为何呢?”

“关于溯月和若云的事情我必须要好生安置。而且,还有圣湖开启的事情。”

“乐乐。”他拉住她,“我早就放弃打开圣湖了。我不想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我不想用你的鲜血打开那该死的圣湖。”

“那……那我要和你一起回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月重宫。”

“你不相信我吗?”她怎么能让他去月重宫,恐怕光是那个结界,就足以让虚弱的他灰飞烟灭了。

他沉默了半晌,虽然很不甘愿,还是道:“你说,如果爱你就相信你,那我相信你。不过……”

“不过……”他抿唇,咬着她耳朵,“你何时来看我?”

她想想,“三日之后我便来看你,但是你不得入皇城,更不得入月重宫,更不能让我担心。”

他点点头,“说好了,若三日你不来看我,我便去月重宫将你掳回来。”此时,他眼瞳黯然一沉,掩饰着悲伤。

“我多想你不要去月重宫了。此时,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你,真怕……”

她从他怀里下来,抬手将面具戴在了他脸上,柔声安慰道:“姬魅夜,我们拉钩好吗?”

“拉钩?”

“是的,但是我是和姬魅夜拉钩,不是和小鸡少爷那臭屁的家伙拉钩。我们拉钩,相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能像以前那样放弃和伤害对方。”

阳光下,缠着纱布的手轻轻地勾住女子娇小的手指,然后相互贴在一起。

走出了巷子,他依旧与她手拉手,走在人群中,看到人们依旧在欢快地跳舞,而外面寻找他们的书莲都急哭了。

“还哭啊,别人都笑着呢?”带着面具的路乐乐,牵着姬魅夜走了上去,刮了刮书莲的鼻子。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身边的人,不悦地捏着她的手。

“人家是孩子。”她微笑着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真是小气,连孩子的醋都吃。

“夫人,你刚才去哪里了?吓死书莲了。”书莲擦了擦泪水,抬起头,突然发现夫人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身形消瘦,银发如丝,雪白的衣衫衬着那有裂痕的面具,竟然犹如云端下一抹缥缈的烟,亦真亦幻,看得他都傻了。

“夫人……这个是?”书莲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惊讶地张大了嘴。

路乐乐低下头在书莲耳边低语了一声,然后抬手,掀开了姬魅夜面具的一角,露出了半边妖娆如玫的红唇。

书莲一看,顿时捂着嘴笑了笑,然后命人跟在了路乐乐身后,并没有靠近。

“乐乐,你对那小鬼说了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她,注意到她脸上有一丝坏笑。

“我说,你是未来的世子妃,怕他不信,便让他看了看你的脸啊。”

“什么?!”他眼底有一丝骇然,一把将她拽入怀中,落在她耳边的声音却多了几分邪魅,“你竟然骗那小鬼说我是女的?!要不要我带你去验身,嗯?”

“布幕节?!”姬魅夜微微一愣,想起了出来之前,珈蓝告诉他今日是布幕节,让他不要待太久,一千年了,许多事情他都忘记了。

若非之前有路乐乐的鲜血撑着,周围响起的驱鬼歌,还有锣鼓铜铃,早就将他遣了回去。

“乐乐,你知道布幕节的来历吗?”他拉住路乐乐,走在人群里,突然叹了一口气。

“嗯,倒没有怎么听说过,不过听说是一千年以前遗留下来的了。”

“一千年前……”他叹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好像是关于你的前世,那日珈蓝在你于沧澜江边拉开满月弓的时候告诉我,你前世是南疆一个不曾留名在史册上的公主。之前我心中隐隐有一个痛恨的人,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可是,当他说出神乐这个名字时候,我却觉得特别难受。”

“关于那个过去,我的记忆竟然被自己封锁了。我只记得当年,我去了南疆月重宫,四大长老,还有师崖他们都在追杀我,我们大战了几日,他们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他们抓了汮兮,将她绑在了圣湖之上。”

“在最后一日,天降大雪,那是月重宫千年来的第一场雪。可是,我败了,在最后的时候,空中突然飞出了十二支无形的箭,一只穿过我的心脏,其他的封住了我的筋脉,让我的血流入了圣湖之中。”

“不知道为何,我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就觉得身体里的力量被人抽走,在圣湖附近,我犹如受到诅咒般,不得靠近,虚弱得可能连孩童都会杀死我。”

“后面,我不得不远离南疆,打算以后再度重返这里。”他顿了一下,面具下的脸在震天的锣鼓声中,已经退化成了白骨,“其实,我不知道我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南疆却将那场与我的战役写成了千年以来,堪称灭国的祸害和浩劫。后面,我战败,为了纪念胜利,南疆便将每年的第一个下雪日定为布幕节——也意味着,成功地将我这个魔鬼驱除了。”

剧痛掠过心头,路乐乐抱着他的手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当年,当年,谁都没有错,错在不可改变的命运。

只是,千年之后,他历经千辛万苦回来,却面对着百姓庆祝自己当年的战败,他心里该是多么难受?!

而此时,如果百姓知道,布幕节中,最后的大魔鬼在这里,他们会怎样呢?

命运啊,路乐乐咬了咬唇,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忍不住念道:“小夜,我们不参加这个节日了。”

“小夜?乐乐,前世的你,唤我为小夜是吗?”他声音有一丝痛楚,“我突然想起,我尘封的是关于我们过去的记忆,我真恨不得一下拔掉自己脑中的银针。”

前世的记忆若非太痛苦,当年的神乐就不会选择放干自己的鲜血,而姬魅夜也不会痛苦地封锁自己的记忆。

“乐乐,我以前是不是做了坏事?不然,这些人不会千年之后都还记着这个节日的。”看着周围带着面具、舞动着铃铛的人,他眼里闪现出的落寞和悲伤,她都一一看见了。

其实,在遇到他之前,姬魅夜和传说中的一样,冷酷无情,残忍无度。

可是,那是别人说的。

在她面前,他到底还是小夜,他的心里有不安,有恐慌,甚至因为她,他会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就是为了怕给她留下坏印象。

而且,如此高傲、如此霸道的他,会在此刻,露出懊悔的表情,她又如何能告诉他过去发生的事情呢?

“怎么会?即便是有,那也是过去了。而且,大家庆祝这个节日也并非针对你,经过千年岁月的洗礼,这只是一个节日了。”

他倒是乖乖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拉着她,在人群中走过。

她心里也明白,他现在有些不舍了。或许,这家伙心里也后悔刚才答应放她回月重宫了吧,然而,既然说了要相信她,他自然也不敢强留,只有恨不得时间慢点过去,再慢点过去。

对于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只希望与他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也可以。

可是,烈日当空,已经到了布幕节最**的地方,路乐乐不得已催促他离去。

他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他拉住她,眼里写着不舍,可怜兮兮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眼看着要被自己亲妈丢弃的孩子。

“忘记了吗,要相信我,三日之后,我会来看你的。”珈蓝也赶来了,看来他也知道姬魅夜此番身体消受不了,要催他离开。

要知道,君上那家伙都不敢出现在这个节日,借口用美女抚慰自己寂寞的芳心而逃之夭夭了。

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他低着头,银发垂落在脸庞,他掀开面具的一角,一点点地吻着她的手指。

“乐乐,我等你。”他低声说道,语气中有一份难得的乖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次重逢之后,他真的变了。

她对他挥挥手,然后举起拳头,用唇形说道:“加油,加油!”

回身,书莲他们正玩得高兴,青王世子双眼不曾离开过若云,倒是若云依旧一副冷冰冰不耐烦的表情。

路乐乐走到小世子身边,笑道:“三日之后,若云公主会行新年礼。”

青王世子对这位身份神秘的夫人深深地鞠躬,然后感激地一笑,此时,天色也不早了,抬头,月重宫还笼罩在浓雾中,偶尔可见庄严的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