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汮兮归来

“姬魅夜,如果在我和汮兮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择谁?”她站在他身前,仰起头,眼眸绞着他。

他心中一片慌乱,这样的取舍,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回答吗?不回答那我替你回答吧,我路乐乐不需要你选择。”她勾起唇角,讥笑着睨了他一眼,随即转身飞快离开。

“乐乐!”他大惊,忙要追上去,伸手却抓了一个空。

猛地睁开眼,才发现是一场噩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起身走到门口,太阳刚刚朝西,她和珈蓝都出去了好几个时辰了。

“幻影,珈蓝还没有回来?”不知道现在她如何了,还是吃不下东西吗?

“还没有。”

“哦,你派人去医馆瞧瞧,他们去了很久了。”他口气有些担忧,站在走廊上看着西边的太阳。残阳渐渐呈血色,将他银色的头发镀上了淡淡的红晕,与他白袍上的彼岸花相呼应,看起来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凄然之美。

“殿下,珈蓝回来了。”天空中一个黑影闪过,巨大的翅膀几乎挡住了远处的太阳,待两人看清的时候,那蓝色的人轰的一声从天空直线坠落。

“珈蓝!”姬魅夜看着躺在院子里的人,正要开口责骂它老是不小心时,目光注意到它**在外的后背——竟然被阳光灼伤得体无完肤,白骨森森,狰狞而恐怖。

姬魅夜一个跨步冲了上去,将它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带到阴暗处,检查它的伤痕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乐乐呢?”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慌,“乐乐去哪里了?她怎么没有回来?她人呢?”

“殿下。”珈蓝虚弱地睁开眼,然后抬起手,展开手心。一张被捏碎的纸赫然露在对方之间。

姬魅夜将纸展开,一个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让他的脸色由白转至青。拿着纸的手已经不经意地颤抖了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盯着那张纸,开始有些烦躁不安地踱起步子。

“两个时辰之前。那个时候我看到了汮兮……所以才离开。”珈蓝懊悔地说道,“而且,娃娃之前也在马车上说,她看到了汮兮大人,我以为是她看错了。”

“汮兮?”姬魅夜吃惊地看着珈蓝,随后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看来花清语是早就安排好了要将你吸引开。”

“殿下,娃娃她全身的穴位被封住,上次她又险些杀了花清语,恐怕花清语这次是恶意报复。”

姬魅夜紧握着拳头,看了看要西沉的夕阳,“她早就有所准备,一时半会儿我们找不到她。本宫估计她现在不会伤了乐乐,既然她留下这张纸,就是要给本宫看的,不出一个时辰,恐怕她自己会来见我。”

会吗?花清语不会伤害乐乐?珈蓝心里一片空白,害怕而恐慌,后悔起当时的举动。他竟然害怕她逃跑,将她的穴位封住。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马上遏制住这个想法,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路乐乐会出任何事情。哪怕是,真的到了圣湖,他也没有想过要伤害她……

路乐乐从黑暗中醒了过来,觉得身体像被人拆散了一样疼,胃里空空如也,但是要呕吐的感觉却没有丝毫减弱。

她挣扎了一下,然后扒开头上的带子,发现太阳已经落西,自己则是在一座荒山之上,身下是冒着热气的巨石,而身后竟然是一座座阴森的古墓,石头的前方还有一座十字架。十字架的上端站着几只乌鸦,不停地梳理着羽毛。

夜风袭来,隐隐传来狼的声音和孤魂野鬼的哭号声。

路乐乐试着站起来,然而全身疲乏无力,只得一边呕吐一边趴在地上。

“没想到,才几日不见,你就狼狈成了这样子!”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路乐乐抬起头,看到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出现在眼前,下一秒,那双鞋子已经踩在了她的手指上。

“花清语!”路乐乐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张脸在残阳下显得笑容异常狰狞毫无美感,而且她身上还有没有复原的伤。

“口气倒是强硬啊!”花清语冷冷一笑,用力地踩了下去,碾着路乐乐的手指,“可见,那姬魅夜也不见得对你多好啊,不然就不会把你的穴位全部封死,如今成了我案板上的鲢鱼,随便我宰杀了!”

所谓十指连心,疼得路乐乐全身一阵哆嗦,却死死咬着牙不哼一声。然而孩子的存在感太强烈,她忍不住又要呕吐,这一切刚好落到了花清语的眼里。

只见她一脚踩着路乐乐的手,另外一只脚抬起,朝她的肚子踢过去。

“不要!”那一刻,路乐乐顾不得疼痛抽出手用力地挡住自己的小腹。

“果真啊!”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花清语得意地笑了起来,“听说你今日去了药铺,还看了大夫。之前我还纳闷,你自己就是大夫,干吗还出去呢?后来一问,你是有了身孕。”

“那些黑衣人是你派来的?”

“哈。”花清语干笑了一声,低头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女子,“姬魅夜知道找人来照顾你,难道我就不能找人来劫了你?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会是在医馆将你劫走,还让我知道你有了他的孩子。”

听到孩子两个字,路乐乐下意识地蜷曲着身子,双手护住小腹。

见此,花清语忍不住掩嘴轻笑了起来,“你在医馆似乎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看来,姬魅夜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喽。”说罢,她蹲下身子,一把揪住路乐乐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既然你不想要,他又不知道,那这个孽种,我帮你清除掉吧。”

“你敢!”路乐乐咬牙盯着她,死死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此时她全身无力,即便蜷曲着身子这个动作也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

“我不敢?我有什么不敢?我都将你带到这里来了,你说我有什么不敢的?而且,很快姬魅夜就会找到这里了。”

“花清语,你到底想做什么?”将她抓来,又通知姬魅夜,这花清语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啊!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其实我今天请你们来,是要送给你和姬魅夜一个大礼的。”说着,她抓住路乐乐的头发将她拖了起来。此时她周身的力气全都被姬魅夜给生生封住,对于花清语的折磨根本就难以反抗,而且,她仅有的力气都护在了肚子上。

其实,她也考虑过不要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会引起更多的是非,然而,就在黑衣人冲上来的时候,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保护孩子。

这个孩子……是她和姬魅夜的孩子。

脚下犹如踩着棉花,路乐乐被花清语拖着往前走,然后被对方狠狠一推,整个人都摔在了一座石台之上。

那石台上放满了鲜花,而花丛之间则躺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墨色的长发散开在花丛中,高额,柳眉,直挺的鼻子,和如凝的红唇。她皮肤白皙,宛若皑雪,衬得她眉心那里的朱砂分外妖娆。而耳际那朵纯白色的花朵让她妖娆中又多了几分清丽。

女子双手合一放在胸膛,紧闭的双眼和近乎没有的呼吸让她看上去和死人无异,白如雪的衣衫沾着朵朵碎花。

即便自己是女人,看到这个睡过去的女子,路乐乐心里也不由得惊叹——好美。

“路乐乐,你应该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吧?”花清语勾了勾唇,走到那女子的左侧,将她耳际边的那朵花摆正,“这个就是我要送给你和姬魅夜礼物——我的妹妹,汮兮。”

“汮兮……”路乐乐脚下一软,若不是扶着那石台,整个人又会倒在地上,“汮兮不是被囚禁起来了吗?”

“是啊!但是她的身体却已经转世成人,在这里等着姬魅夜了。不过呢……”花清语抿了抿唇,“她现在只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肉身,因为她的三魂在你身上,七魄还被囚禁。”

“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注意到了路乐乐的迷茫,“你看到了吗?今晚是上弦月,月辉如银,刚好透过中天的七颗星辰照在那十字架上。到时候,我只需要将你绑在那十字架上,你的魂魄随着某人的召唤就会回到汮兮身上。”

“十字架?召唤?”路乐乐看着那巨大的十字架,心里渐渐开始恐慌,“你所谓的召唤是什么召唤?”

“汮兮是因为姬魅夜而死。她的魂沉睡在你身上一直不曾醒来,所以,今晚这个祭台就是为你们三人准备的。你被绑在十字架上,而汮兮则安静地躺在这。”

“若姬魅夜看到你们,唤的第一个名字是你,则意味着他选择了你,汮兮将继续沉睡。如果他唤的是汮兮,并走向了她,那她将索要回你身上的魂魄,苏醒过来。”

路乐乐低头苦笑,“花清语,其实答案不用你等,姬魅夜他会选择汮兮的。”

“哦?”花清语挑了挑眉,“你就这么肯定?其实呢,你也是有机会的,只要你告诉姬魅夜你怀孕了,说不定他就会选择你。到时候,汮兮要索要回她的魂魄,如果你无法承受,不仅你肚子里的孽子会死去,就连你也活不了!'”

“花清语,你这到底是报复谁,要弄得大家如此痛苦?!”

“报复谁?”花清语脸上收起笑,抬头看向天边,眉眼处有一丝凄然之色,“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报复谁,只知道,我这一千年来,毫无所靠,毫无所依,我的信念早在一千年前就被毁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是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比如现在,姬魅夜就快来了,哈哈哈。”她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将路乐乐推到了那十字架前。

粗糙的麻绳紧紧地勒住了她的皮肤,将她捆绑在十字架上。

这个姿势让她想起了耶稣受难,她想,大概就像她这样吧——头上像是压着铅球,沉重得抬不起来。

她发丝凌乱,沾着泪水和汗水贴在她面上,手腕、腰上、腿上,还有脚踝上,那麻绳像钝刀一样将她皮肤破开。

“哦!这个姿势的确是不好受。”看到路乐乐面如死灰,痛苦得眼睛睁不开,花清语笑着安慰了起来,“越是痛苦,人的意志就越容易达到一个极限。到了你濒临崩溃的时刻,那求生的欲望,或者是放弃的念头也最强烈,这便也是招魂。”

“其实,生死也是掌握在你的手里的。”花清语将绳子固定在后面的铁钉上,又将路乐乐身上的绳子检查一番,才放心地走到汮兮的石台上看了看她身前的几个陶罐。

此时,天空中传来乌鸦惊恐的鸣叫声,随即,山下的整片林子都簌簌作响,所有掩藏的鸟都展翅飞上天空,凄厉恐慌的叫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山岭。

月移向中天,花清语抬头望去,杏眼中露出了几分笑意,转身拉住汮兮的手,“汮兮,这一千年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今日也该醒来,看看你爱的人,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看看你等了一千年,可否真的能得到他的心。”

“哦。”花清语突然顿了一下,俯身在汮兮耳边,那亲昵的模样就像久不见的姐妹在说着属于两人的悄悄话,“过几日你恐怕会发现,姬魅夜殿下,如今只有半颗心了。”

路乐乐被困在十字架上,感觉周身的气力正在一丝丝地耗去。自己就像被人捆绑在了泥潭之中,缓缓下坠,那种无尽的黑暗和恐慌正慢慢地掩埋着自己。

明明知道花清语在前面,但是她听不到她说什么。只知道到那个女人是疯子,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疯狂大笑,到最后,又走到她面前,用得意的口吻说:“路乐乐,姬魅夜来了。”

姬魅夜来了?

姬魅夜?姬魅夜吗?路乐乐挣扎着要睁开眼睛,然后试着抬起头来。

天边一片灰白,薄薄的乌云散开又聚集。乌鸦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带着某种凄凉和惊恐。

过了一会儿,天空越来越白,无数萤火虫一样的圆球漂浮而来,将山林和整座墓地照耀得异常诡异和幽深。

“小鸡。”路乐乐喘着气,脱皮的嘴唇发出低如蚊吟的声音,“小鸡……我好难受。”

身体像要被这些麻绳撕裂开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错觉,她感觉这些捆缚着自己的绳子一直在动,不停地收紧。

狂风大作,坟头发出阵阵慌乱的哭号,最后一批停留在墓地的乌鸦展翅逃开。

与此同时,路乐乐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亡灵之下,一头白色的幻兽踏云而来,它的上面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银发白袍,容颜绝丽,妖瞳灼灼。

脱皮的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一丝微笑,路乐乐深深地凝望着朝这边赶过来的人,泪水慢慢滑落,小声说道:“我在这里啊,我和孩子都在这里啊。”

路乐乐不敢闭上眼睛,生怕自己一闭上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更怕,远处而来的他看不到自己。

幻影停在下面的石阶之上,他拿着笛子,面色凝重而担忧地看来。

那一刻,她注意到了他脸上有前所未有的盛怒还有一种害怕,他飞快地踩着古老的石板朝她奔跑而来。

路乐乐此时想对他扯出一个笑,很想告诉他,姬魅夜,此时见到你很高兴。

也突然很想告诉他,我有了宝宝。

只是,她的唇角在他跨上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慢慢凝住了,因为他也停了下来,注意到了前面的石台,注意到了那个躺在花丛中的美丽女子。

此时月刚好上了中天,北方的七颗星星排成一条线,那束缚她身子的绳子霍然收紧,似要将她身体撕裂成几段。

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面脱离出来。

姬魅夜……姬魅夜。

姬魅夜站在远处看着睡着的女子,慢慢地转身朝她走去……

姬魅夜,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路乐乐张开唇,想要大声地将那个人喊回来,姬魅夜,不要去,求你了不要过去。

一种绝望和恐慌从心里面涌出,她挣扎着,想要阻止他。

姬魅夜,你若是去了,我们该怎么办?

然而他背对着她,像是受了诅咒一样一步步地朝汮兮走去,似乎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呼唤。

姬魅夜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笛子,金色的妖瞳溢满了痛楚,深深地凝视着那石台上的熟悉面孔,不自觉地一步步走过去。

那些娇艳盛开的花突然化成灼人的烈火,恶狠狠地焚烧着中间那无辜又美丽的女子……

闭上眼睛,他千年来,曾无数次看到这个场面。

幽冷阴森的圣湖,那绿色的蒿草堆积成山,搭在圣湖的祭台之上。

而赤红的架子之上,这个女子就被人捆缚在上面,青丝飞舞,眉间朱砂赤红,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畏惧之色,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殿下,汮兮永远不会做连累你的人。”

那些蒿草化成了毒辣的烈火,瞬间将她吞噬。他看到她的衣服化成了灰烬,看着她的脸慢慢消失……然后再也看不到。

她因为他受苦,被囚禁于黑暗一千年,不可轮回,也不可重生。

他期待一千年,重回南疆,等待着那个命定之人去救她。

并在圣湖上起誓,此生非她不爱。

他认为,自己应该爱汮兮。

然而……姬魅夜突然停下来,看着那沉睡的女子,不敢再前进。

这一路上,他却认识了另外一个女子。

他恨着那个女子,她眼睛明亮清澈如宝石,面若瓷器,爱穿红色的衣服。他讨厌她的一切,厌恶她,然而他却是离不开她,到最后,是那么的喜欢着她,到了恨不得将她做成人偶也要留在身边的可怕境地。

以至于,明明可以继续朝南疆前进,却在看到她愤怒地甩他而去时,他迷茫地停在了青州,不敢再向前一步。

似乎,他再向前一步,那个红衣的女子就真的会离开了。

如果他违背了当年的誓言,他就会变成一堆白骨。虽然尚未受到诅咒,还没有变成白骨,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要靠近那个女子了。

他那样喜欢着她……喜欢她的笑,她的眉,喜欢着她的喜怒哀乐。

而身前这个白衣女子,却又是汮兮啊!汮兮,你终于是要回来了吗?可是我……

用力地握紧笛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唤着许久没有想起的名字,“汮兮,对不……”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哭喊。

路乐乐绝望地看着姬魅夜走向汮兮,看着他痛苦地停在汮兮身前,看他深切地凝视着那张美丽的脸。

她嘴角慢慢扯开绝望而悲凄的笑容,姬魅夜,你到底还是要选择汮兮啊。

这么多天来,我们纠结的问题,终于在此刻知道了答案。

想起了花清语说的话,此时的她意志将处于最为崩溃的边缘,要么生要么死……

而当那一声轻柔的汮兮传来时,路乐乐彻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因为那个兮字刚落下,她突然觉得那些绳子像利刃一样将她剖开。

前所未有的痛楚瞬间将她整个人席卷,犹如潮水般涌来,更像万千恶灵包围着她将她的皮肤一点点啃噬。

如果是这样,那她选择死吧……

姬魅夜,你说了你不弃我。你不弃我啊!为何,此时你看我如此痛苦地绑缚在十字架之上,却还是走向了汮兮,唤着她的名字啊。

姬魅夜,你到底还是选择了汮兮,到底还是抛弃了路乐乐。

“啊……”那种痛和绝望第一次让她难受得想要哭出来,发出了难以遏制的呻吟和痛呼声。

长这么大以来,她经历生死不少,疼痛更是不少,被人活活折磨也不少,然而每一次她都能忍住。

而这一次,太痛了。

天空赫然出现一道道闪电,犹如雪白的剑刃一样撕开了整个夜幕,此时,万鬼痛哭,哀叫遍野,那些古老幽深的古墓开始剧烈摇晃。

路乐乐痛苦地咬着唇,承受着那种凌迟处死般的痛楚……

姬魅夜,你为何要选择汮兮啊?姬魅夜,难道如珈蓝所说汮兮真的是你爱的人,而我只是你喜欢的人吗?

身体有东西被一种难以描述的无形力量一层层牵出,她的唇角慢慢溢出了鲜血,生命此刻犹如抽丝剥茧。

“乐乐!”看到这个突来的变故,姬魅夜大惊,刚要冲过去突然注意到了汮兮身前的几个陶土罐子。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花清语将他请来的原因——她要将路乐乐身上的灵魂归还给汮兮。

阻止这一切,他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与此同时,石台上的女子发出了轻微的声音,“殿下。”

姬魅夜惊讶地回头,已经看到汮兮虚弱地睁开眼睛,正满眼泪痕地凝望着他。

“殿下,是您吗?”虽然挂着泪痕,但是汮兮仍旧挤出一个淡然的笑容,一如一千年前一样,“殿下。”

姬魅夜呆立在原处,神色有些茫然,有些愧疚。半晌,他还是慢慢走近……

意志被一点点地抽走,在这种极痛中,路乐乐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然而有些不甘啊,她睁开眼,在那闪电之下,看着那个人慢慢伸出手,温柔地拉住了那个女子。

死吗?她突然不想死了。绝不能这样死,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她还没有带着泱未然回南疆啊。

“娃娃!”一个蓝色的身影在闪电中飞驰而来,雪亮的光中,路乐乐看到珈蓝周身缠着纱布,上面溢满了血渍……

路乐乐挣扎着看向珈蓝,试图朝它伸出手,“珈蓝,救我……”

这个时候她不能死啊!闭上眼睛,她看到了那个坐在船舫上低头写着手札的男子,看着他抬起头,湛蓝色的眸子满是笑意。

他说,每一个人活着都有一份属于他的责任。

他说,我想和你回南疆,那里有许多的西番莲。

路乐乐觉得自己不能死,虽然此时,身体里有东西被痛苦地抽去,然而她意识到自己不能放弃,一旦放弃,就会如花清语说的那样崩溃。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她还有泱未然,她还有莫管家,还有下落不明的羽见,还有一路上一直保护着她的暗人,还有在沧澜江那边等着她的人。

她不是一个人,有这么多人等着她,她怎么能死呢!

她紧咬着唇,不再发出一声呻吟,也将眼眶中的泪水生生逼下去。

泪雾中,她看到汮兮正强烈地要回自己的魂魄,她美丽的脸十分虚弱,手紧紧地拽着那个人,一双泪眼那样深情又期盼地望着他。

而他亦深情款款地凝望着汮兮。

太远,她觉得一切都太远。特别是那个人,他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有一双让人沉醉的金色妖瞳,有一张迷惑人心的唇。

然而,姬魅夜,我们现在越来越远了。

其实,当初你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个躲在她怀里撒娇的小鸡少爷,那个带着他一路狂奔在客栈像贪吃的孩子一样和她缠绵的情动少年,那如墨的黑发,俊美的模样,不过都是假象。

此刻,你和汮兮站在一起,才是真的。就如你所说,你卑鄙、无耻、手段残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千年前曾为你死去的女子。

你发誓,你此生只爱她。而她,今日就在你身前,你们双手紧握……

在这一刻,你忘记了一个叫路乐乐的女子。

你忘记了,你曾在她耳边一次次地说,路乐乐,我喜欢你啊。

你忘记了,你曾在漓城拿着相思豆,说,瞧,我的心上人来了。

你忘记了,在路上被人追杀的时候,你曾说,路乐乐,此生我都不会弃你。

然而此刻呢?我们的感情不过如此?!

路乐乐唇角勾起一丝苦笑,身体渐渐衰竭。

姬魅夜,你直径走向了她,你放弃了我!你已经弃了我!

但是,我不能因为汮兮而死,就像很久之前一样,我就发誓,不会为汮兮献出我的东西。

“我不会死。”她咬着牙说道。

“娃娃。”珈蓝全身是伤,扑打着翅膀在她旁边,“你要忍住……”

她身上的绳子被花清语覆盖了鹿血,还有诅咒,珈蓝难以靠近,只有在她身边焦急地打转。

情急之下,它突然想起了什么,顾不得那鹿血对它身体的损害,突然上来,点开了路乐乐身体的几个穴位,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娃娃,汮兮现在不仅要回了属于她的灵魂,就连你的她现在都要一并拿去……所以,娃娃,将属于你的要回来。”

“娃娃,你能要回来的。”

穴位被解开,长期被封印的力量突然在身体里涌动,那种潜意识的力量像沉睡了很多年,那一刻……路乐乐闭上眼,突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人群拥挤的圣湖,十几米的高大祭台,站着一白衣女子。她水袖宛若流云,手里拿着一把金色的弓,然后勾住了弦拉开,其实她手中并没有箭,然而只见她手指一松,一把无形的箭从她身前飞出,带着巨大刺目的强光,飞向天际。

夜,被斩开……教民们匍匐在地,高喊着那个女子的名字:神乐殿下!

神乐殿下……被埋葬的什么东西,像是被挖掘了出来。

被捆缚的手,不能动弹。路乐乐下意识地勾起手指,然后用力地握紧拳头,只听到一声痛苦的惊呼——那一声惊呼不是她的,而是对面的汮兮。

月色中,汮兮宛若濒临死亡的人躲在姬魅夜的怀里。百花环绕,如此温馨。

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珈蓝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在路乐乐身子要下坠的那一刻,它冲上去将她接住。

那边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事情,慌忙松开身边的女子,掠身而来,却听到一声巨响,是三只罐子突然破裂的声音。

“殿下。”不知道他为何要离开,汮兮使出身上仅有的力气抓住了姬魅夜的衣衫。

天空恢复了平静,回魂仪式被突然截断。汮兮身上只有属于她自己的三魂……看到这里,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却暗自为自己的举动一惊,他到底是在为谁松一口气。

看着病弱的女子,他再度转身,然后拉住了她的手。此时,汮兮的手非常纤细,而且温热,却让他觉得非常陌生。

焦急地看着对面,珈蓝已经接住了路乐乐,而她正安静地蜷缩在它身体里。珈蓝全身裹着带血的纱布,而她则头发散乱面色灰白,全身是伤。

就像两个人一同经历了生死劫难……

他突然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

心在抽痛,他明明是为了寻她而来,此时竟然没有勇气朝她走过去。

三个罐子已经打碎,他明白花清语来的时候在这里下了诅咒。而他竟然在无意中让汮兮复活……

这意味着,路乐乐身上已经没有汮兮的魂魄了。

汮兮现在活了过来,但是她也只有三魂,七魄依旧在圣湖之下,所以,她现在的身体恐怕也不能支持多久。

“汮兮大人。”幻影走上前,轻轻地跪下。

“幻影,汮兮身子不好,你带她回去。”说着,他起身,放开了她。

汮兮神色微微一愣,垂下睫毛低头看着自己空****的手,然后安静地点了点头。

幻影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斜睨了远处的身影,带着汮兮离开,却没想到,那身影突然一动,珈蓝展开翅膀带着那个女子先行离开。

姬魅夜和幻影双双愣住,而汮兮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从身前闪过。

浮云飘过,姬魅夜呆呆地望着那飞离的身影,发丝缠绕间他看到她苍白无力的双手紧紧地攀住珈蓝的手臂,然后看着他,只是一眼,便淡淡地移开。

那一眼,竟让姬魅夜觉得心惊。

仅仅是一眼,却有对他的嘲弄、失望、绝望,还有一种让他觉得惧怕的疏离。

她宁肯躲在珈蓝的身边,都不愿意看到他!

他下意识地握紧笛子,收回目光,那密长的睫毛在月光之下投下了两道密长的阴影,让旁边的幻影和汮兮都无法看到他眼底的神色。

“咳咳……”灵魂突然回来,汮兮显然觉得分外不适。刚刚下了石台,她整个身子就如棉花一样往下坠。

幻影慌忙将她扶住,见此,姬魅夜眼眸微微一敛,伸出了手将她拉住,“你目前尚不宜走动。况且你的七魄还在圣湖下面。”

汮兮的手微微一颤,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殿下,一千年的期限真的到了吗?”她的声音非常轻柔,犹如淡淡的风。

“到了。”他点点头,将她牵了起来,眸子却没有看向她,而是望着路乐乐刚刚离开的方向。

汮兮看不懂他的神色,目光还紧紧地停留在他拉住她的手上,记忆中……这是殿下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拉着她。

嘴角溢开一抹温暖的笑意,看着他白皙的手,突然觉得,过去千年做的一切,真的还是值得的。

她用了一千年来等这个人,也终于等到了。

一千年不见,殿下的容貌竟然和一千年前没有丝毫变化。就连手也如玉般白皙,指甲粉色透明,关节线条优美,还有……

殿下的手腕上,竟然有一串红色的相思豆子穿成的手链,每一粒豆子都一般大小,圆润可爱看不到一丝瑕疵,映着他白如雪的肌肤,显得异常漂亮好看。

姬魅夜走了一步上前,将汮兮递给幻影,“时间不早了。”

“殿下您不同我们回去?”汮兮手里一空。

“还有些事情。幻影,回去之后你去将大夫请来,给汮兮看看。本宫现在还有事要处理。”

幻影领命,带着汮兮踏云离开。

汮兮坐在幻兽之上,一直回头看着姬魅夜,眼神竟是温柔和不舍……而他则站在原处,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嘴角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

汮兮,一千年不见,你看我的眼神一如往昔,笑容也一如往昔,而本宫似乎变了,你可有发现?

怀里的人非常柔软,有着女子独有的香气,而且温暖,虽然她明明在害怕和痛苦。

“娃娃。坚持一下,就快到了。我马上去给你请大夫。”珈蓝用力地展开翅膀,感觉到黏糊的血液从伤口溢出,每挥动一次翅膀,就是一种撕裂的疼痛。

“珈蓝,不用请大夫,我不会死的。”路乐乐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容,“我绝对不会死的。”

珈蓝身子微微一僵,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

注意到她脸上那一抹有些酸涩的笑容时,它突然了解了她当时的绝望。

路乐乐的绝望正是按照它所预料的方向发展,这样,她会离开殿下,而殿下也会放弃她。

但此时此刻,看着强撑着给自己涂抹伤口的女子,看着她明明吃不下东西,却硬生生地将一碗粥喝下去的女子,珈蓝想,它也许做错了某些事情。

“珈蓝,你身上是被阳光灼伤的吗?”路乐乐斜靠在小榻上,抚着胃。

才吃了东西,然而胃里还是不适应,那种呕吐眩晕的感觉还很强烈,再加上,身上又添了些伤痕,她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珈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想遮住自己身上的伤痕。

下午,看到她丢失,它害怕担忧之际,也顾不得烈日到处去寻她。可是,到底还是让她出了事。

它心里有愧……

珈蓝垂着头,继续后退,翅膀却不小心撞在了旁边的屏风之上,疼得它当即皱起了眉头,发出嗤嗤的哼叫声。

“你过来吧。”路乐乐看到有些不忍,抬起手招呼它过来,然后自己扶着坐了起来,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

珈蓝先是一怔,然后乖乖地走上去,在她身前蹲下,转过身子将背部和翅膀露在她眼前。

路乐乐将它身上的纱布一一解开,在看到那些伤口和**在外的骨头时,满是震惊和难过。

那些伤口异常狰狞恐怖,森森白骨上可见隐隐的血渍,而且似乎只是草草地清理了一番,以至于伤口有些化脓。

想起当时在墓地,它顾不得诅咒和鹿血上来救她,路乐乐心里不禁有些歉意。

“珈蓝,谢谢你。”路乐乐将它身上的纱布全部解开,然后起身拿来药膏,坐在它身边将那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它的伤口之上。

“哇……”珈蓝抽了一口气。吓得路乐乐手抖了一下。

“怎么了?”路乐乐疑惑地问道。

“我想不到,还挺疼的。”它微微红了脸,讪讪地笑了起来。此时,那妖娆男女不分的脸上多了几分英气。

“因为天气热,再加上你皮肤是灼伤的,所以加了点薄荷。书上也说了,你是灵鸟,你的身体和肌肉组织不会对薄荷过敏的。”路乐乐一边将药轻轻地涂在它伤口上,一边麻利地用纱布裹住,“疼是有一点的,不过,对于你来说,这点疼不算什么吧?”

话一落,珈蓝的脸没来由地更红了,蓝色的头发垂落在它脸上,拂过睫毛。

感觉疼痛减缓,它悄悄抬起头,借着微弱的灯光望着身边神情专注的女子。

她面容精致如陶瓷,和第一次见面没有多大区别,只是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坚韧还有几分冷然。

睫毛像羽翼般好看,唇有些泛白,看起来有些病态,却让人觉得怜爱。

它喜欢她此时的眼神,让它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

“娃娃。”珈蓝咬了咬唇,抬起头看着路乐乐。

“怎么了?”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每次涉及诊治的时候,她都格外专注,因此她没有注意到珈蓝通红的脸。

“娃娃,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我了?”他笑了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女子。

“啊?”路乐乐有些茫然,疲惫的脸上隐隐有汗,用力地系好结,“可以了。”

“什么?一千年?”路乐乐重新躺回了小塌之上,很是疲倦,“珈蓝,你被太阳晒晕了。”说完,胃里又是一阵难受,让她忍不住想要吐。

珈蓝见此,忙端了一杯水,扶着她,然后喂到她嘴边。

“有没有酸的?”她撇开头,嘴里泛涩,想吃些酸的。刚才闻着酸以外的东西她就阵阵恶心。

“酸的?那你等等我。”珈蓝拧起细致的眉,歪着脑袋看了路乐乐许久,“什么是酸的?”人类的食物它也不曾吃过,也不是没吃过,是很多年都没有吃过。

“哦知道了,原来你给我吃过一种叫梅子的果实,现在应该有。”它笑了笑了,转身飞快朝门口跑去。

“哎!”路乐乐慌忙叫住了它,“珈蓝,伤口不可动作太大。”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不惊轻尘,却让珈蓝整个儿都怔在了原处,好半晌,它才从恍惚中醒过来,眉眼带笑冲路乐乐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刚刚将门合上,珈蓝抬头便看见一抹雪色的白斜靠在围栏上。当即,它脸上的笑容凝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敬畏。

单膝跪下,“殿……”

对方摆摆手示意它不要出声。

珈蓝站起来,看着那个人正低着头,月光从他头顶落下,让它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亦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只知道他抬起手腕,玉一般的手指轻轻地拂过手腕上那串红色的相思链子,一粒粒地抚摸而过,动作轻柔。

“你是要去哪里?”许久,他才开口说话。声音有一些低哑,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无奈和疲惫。

“娃娃她几日未曾吃东西,说想吃酸的。”珈蓝低声说道,也怕里面的路乐乐听到殿下就在这里。

“哦。那你去吧,顺便,那边准备好了鸡汤,你待会儿一并给她送去。”

“是。”珈蓝点点头,刚走一步,便听到殿下再次吩咐道:“在她喝汤之前,不要让她吃酸的,对胃不好。”

“殿下。”珈蓝转身,震惊地看着姬魅夜,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它陪在他身边一千年,偶尔说说无关紧要的话,其他的时间,它大多只是默默看着一切,不发一言。

因为在它看来,殿下什么都明白,无须它多嘴。在它的心目中,姬魅夜的位置无人可取代,它不曾见过如此伟大和肃杀的人,他天生拥有睥睨天下的王者气质,还有一种让人一眼就会降服于他的气魄。

他做事果断冷静,而且深谋远虑。

却单单在路乐乐这件事上一开始就出现了犹豫,以至于到了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此之前,它从未见过殿下如此矛盾和无奈。

此时,他身上那种悲哀和无奈,让让珈蓝都有些不忍。

可是,尽管它欠了她,却也不能背叛殿下。

这一千年来,它懂得殿下经历过什么,也懂得,如果此时他们不继续前往南疆,将面临着什么。

这几日,殿下一直都在努力,希望找到一个平衡点。

然而,这件事早在一千年前就决定了,不可能会有圆满的结局。

今日汮兮的出现,殿下有些无奈,他内心有对誓言的执着,又有对路乐乐的内疚。

不然,殿下不会悄悄躲在这里,按理说他应该守在汮兮身边。

看着低头抚摸链子的人,珈蓝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恐怕,这些日子将无法安宁了。

珈蓝回来的时候花了一些时间,毕竟半夜三更的要去小食点找酸果之类的有点困难。

端着盛满了鸡汤的小盅,珈蓝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却看到路乐乐的房门是虚掩的。

悄然走上前去,珈蓝又退到了旁边,不敢惊扰。

天色不早了,月就要沉西,幽白的光线照进屋子,刚好落在殿下的侧脸上。

那妖邪的脸此时写满哀伤,金色的眸子正看着身前因为太过疲倦而熟睡的人,银色的发丝散落在肩头,让他的整个侧影显得格外落寞。

偷偷坐在她身边这个动作也不知道保持了多久,珈蓝打算还是晚些再来的好,刚转身,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满是讥讽的声音。

“屋子没点灯,鬼姬殿下,您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了?”

路乐乐突然醒了过来,撑着身子靠在小榻之上。

精致的脸写着冷漠和讥诮,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姬魅夜,显得有些不耐烦。

“乐乐……”姬魅夜长叹了一口气,“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明白殿下您此话何意?!”路乐乐勾起唇角,“我有资格生您气?不过,我就奇怪了,这三更半夜的殿下没有去和您的‘爱人’温存,怎么误走到了我的房间了?要是汮兮知道了,恐怕要生气的是她吧。”

言语中,她故意加重了爱人两个字的读音,果真看到姬魅夜的脸色顿时变了。

“娃娃。”听到两人的气氛不对,珈蓝忙推开门,笑嘻嘻地走了进来,然后将东西放在旁边。

“你之前就喝了一点粥,恐怕不行,这里是他们备好的鸡汤,你先喝一点。”

路乐乐闻到那股味道,当即就皱了皱眉头,一阵阵反胃,然而余光睨到姬魅夜一直在盯着自己,便强忍了下去。

又考虑到自己的身子这几日的确是太虚,恐怕对孩子不好……孩子。

她手悄悄地放在肚子上,她从小就喜爱孩子,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孩子。

吃了几口,路乐乐看见姬魅夜还没有走,也便没有说话,就当他不存在。其实,在她心里,他早就不存在了……她爱的姬魅夜已经走了。

“珈蓝……殿下可有在这里?”门口突然走来了幻影,一身素白的衣衫,春风满面,像是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姬魅夜。

目光落在珈蓝手里的鸡汤时,她突然一笑,走了过来,“呀,原来剩下的鸡汤送到这里来了。”

珈蓝一听大为光火,已经听出了幻影此话是故意的,无非是想让不知情的路乐乐难受。

“既然是这样,那珈蓝,把剩下的让幻影给汮兮大人带回去吧。难得人家都找到这里来了。”路乐乐脸色倒没有多大变化,身子微微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好整以暇地眯起来。

幻影愣在原处,倒是没有想到路乐乐会是这般平淡的反应,刚要说几句,这才注意到站在暗处的姬魅夜。

“殿下。”幻影慌忙跪在地上,“汮兮大人身体出现了不适,魂和冥过了火,情况很不妙,希望殿下您去看看。”

路乐乐闻言,唇角一勾,手指玩味地将发丝绕在手指间。

她自然是知道,幻影今晚就是冲着她来的。

且不说鸡汤,就说这件事,看来是来替她的主子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

很久之前,幻影就威胁过她,曾让她不要妄想取代汮兮在姬魅夜心目中位置,今日,就是来给她路乐乐提个醒儿的吧。

“可严重?”看了看路乐乐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姬魅夜的反应没有幻影想象的那样激烈,只是淡淡地问道。

“刚咳了一口血。”

“嗯。”姬魅夜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路乐乐一眼,走出了门口。

从始至终,路乐乐都未曾看过他一眼,目光只是悠闲地看着指尖的发丝。

幻影起身,也慢慢走了出去,到了门口也不忘深深地看了路乐乐一眼。

珈蓝不满地起身挡在路乐乐身前,仰着下颚看向幻影,笑嘻嘻地说道:“幻影,你向来话不多的。其实,我很喜欢你闭嘴的时候!”

幻影眉一拧,倒是没有想到珈蓝此时会站出来替路乐乐说话,“珈蓝,难道你倒戈了?”

“倒戈?”珈蓝掩嘴轻笑了起来,“你说的倒戈是说我没有站到汮兮那边吗?抱歉,对我来说,汮兮不是我的大人,也不是我的主子。目前我的主子,只有殿下……”它顿了顿,眉间笑容妖娆,“还有路乐乐。”

“你!”幻影被生生卡住。珈蓝的言下之意是它承认了路乐乐是主子,而汮兮不是。

“我?我是珈蓝,殿下亲自命令下来照顾和保护路乐乐的。至于要真的论灵力和身份,你幻影一千年来也是需要听我珈蓝的命令的。”

盯着珈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幻影咬了咬唇,最后只得悻悻地转身离开。

“珈蓝。”路乐乐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其实你没有必要因为我和幻影伤了和气。”

“呵呵呵……我和她并不和气。”珈蓝得意地抿了抿唇,“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她,估计是因为她也是原来月重宫的人吧,再加上这一千年来,她自视汮兮的人装作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我当真以为你是我见过最淡然的人,没想到,你也好斗。”以前的珈蓝在她心目中永远是一副轻佻但与世无争的样子。

“很少。不过,你心里可解气了?”它将一包酸枣放在路乐乐手里。

“嗯,我很解气。”路乐乐感激地笑了笑。

“乐乐,你恨汮兮吗?”珈蓝坐在她身边,小声问道。

“汮兮?”路乐乐摇摇头,“我不会恨汮兮。或许我会嫉妒她,不喜欢她,但是不会恨她。而且,对于姬魅夜的感情,你曾经也说过,汮兮是为了他而死去的。所以这份感情是她应得的,我没有资格恨她。”

“就嫉妒来说,这个是女子常有的心态,但是,有些东西只能完全拥有,无法同人分享。当我努力还得不到,那我宁肯放弃。”她拿起一粒酸枣放进嘴里,入口的那一瞬她觉得这东西太酸了。

至少,将她的眼泪都酸了出来。

她得不到一份感情,那她得到了自己爱人的孩子,向来知足的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有这个孩子,就已经足够了。

“你真的决定放弃殿下了?”看着她眼角的泪水,珈蓝忍不住抬起手,殷红的指甲轻轻为她擦去。

其实,这个也是它一直都期盼的。

可现在,看到她的泪水,它心里也觉得难过。

“放弃了。我和他的鸿沟谁都无法跨过。他不可能会退步,我也不会退步,更何况,我们中间夹着泱未然、南疆,现在还有汮兮。”

她的声音很淡,语调没有起伏。

有些问题她也深思过,比如姬魅夜在那夜对她说路乐乐我喜欢你的时候,相比在之前,他一定做过很大的挣扎,才肯承认这份根本就没有结果的感情。

毕竟像他那般聪明的人不会认识不了两人之间的问题的。

但是,姬魅夜他到底还是愿意承认这份感情,虽然谈不上爱。

这是第一次它的手碰到被称为泪水的东西,湿润的,还是热的,而且……这东西似乎会让旁边的人更难受。

“娃娃,那你会恨殿下吗?”

“恨!如果说不恨他,那一定是假的,而且我恨他很久了。第一次在冥山看到他就恨他了。”说着,路乐乐狠狠地嚼着嘴里的酸枣,恨不得把枣核也给咬碎,“而且,我和姬魅夜要成为敌人,这是必然的趋势,所以……”

珈蓝被她清淡的语气弄得怔住,许久,笑了笑,“娃娃,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好人?”路乐乐亦笑了起来,“你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好人不长命,坏人祸千年吗?所以,我想做坏人。”

“可是,你是好人。很早之前就是了……”它坚定地说道。

“很早以前?”又吃了一粒酸枣,她歪着头打量着珈蓝,“珈蓝,你所谓的很早以前是多早?”

“就是很早。”

“很早之前我不认识你。我想你说的很早,是一千年?”酸枣沁了蜂蜜,入胃后就有些回甜了。

此时,她仍旧保持着笑容,泪水很快就干了,唯一让珈蓝奇怪的是,它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绪,哪怕是一丝涟漪也没有。

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此时犹如不可见底的幽潭。

“娃娃,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珈蓝避开她的眼睛突然有些心虚了起来。

难道,泱未然的预言终究要实现了?

“我什么也没有想起。但是珈蓝,你应该是知道什么,却不愿意告诉我。当然,我并不好奇。”说完,路乐乐冲它笑了笑,然后闭上眼再次睡去,临睡前她又小声道:“珈蓝你伤口未好,最好也休息休息,明日天气热,你也别出门了。”

说完,便传来她安稳的呼吸声,苍白的脸色因为吃了点东西终于有了一丝红晕,唇也不像刚才那样干裂脱皮,唇角还沾着一点蜜汁,看起来红润诱人,而她双手则平放在小腹之上。

目光又落在她唇上,珈蓝微微皱了皱眉头,探出手,殷红的指甲轻轻刮走那蜜汁,然后放在唇上,舌头舔过。

甜的,还有些酸。

“奇怪的味道。”它嘟囔了一句,起身走向门口,然后身子一掠,倒挂在房顶上,闭眼也睡了去。

屋子里夜明珠的光竟然有些刺眼,姬魅夜在进门的那一瞬,下意识地别过头,闭上眼躲开了那光线。

心里暗自一惊,什么时候,他开始如此惧光,而且还是夜明珠此种微弱的光。

自嘲一笑,看来这些日子是有些累了。

“殿下。”隔着屏风,传来了汮兮温柔的声音。

姬魅夜这才想起,自己到这里来了。

快步走了进去,然后绕过屏风,看见她一脸病态地躺在**,苍白的脸一如头顶那些白色的帷幔帐子。

“还是很不舒服?”他走上前,然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咳咳咳……”汮兮脸上有些绯红,低着头,“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殿下您。”

“无碍的。这是你转世后的身体,目前你只有三魂,这身体以后会更加虚弱,你要好好休息。”说到这里,姬魅夜的声音有些低沉,想起了还有七魄在圣湖下面,心里顿时焦躁了起来。

“汮兮,当年因为本宫,让你受了火刑,还被囚在下面不可转世。本宫欠了你的,更何况,本宫已许下了誓言……”他眉心一痛,“会照顾你一生的。”

他在不久之前,心里也是默默地为那个人这样想的。想时刻守在她身边,将她拥在怀里,听着她讲故事,唱着歌,然后偶尔责备他不学好……

可是呢……她已经对他彻底绝望了。

甚至,他今晚都不敢看她那一双眼睛。

路乐乐,乐乐,乐乐……他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心里那种像被虫子啃噬的痛苦似乎才能缓减一些。

“殿下……”

“殿下……”

“殿下……”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姬魅夜这才恍然回头,已看见汮兮下了床,站在他身边,焦虑地看着他。

“殿下,您在想什么?”汮兮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先休息吧。”他干脆起身,烦躁地离开,刚转身,便听到汮兮一阵低呼。回头一看,他走得太急,那椅子竟然掀翻刚好倒向汮兮。

“小心。”他跨步上去,伸手将她拉住。她身子很轻,宛若羽毛般,紧紧地贴在他怀里。

“咳咳……”这个动作汮兮的身体似乎也难以承受,双手趴在他胸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以后你还是少走动吧。”他叹了一口气。

“嗯。”汮兮羞涩地点了点头,两人离得格外近,几乎都能听到他心脏的声音。

然而……汮兮突然抬起头,脸更加惨白,双瞳惊恐地盯着姬魅夜,“殿下,您的心脏?”

姬魅夜唇微微一抿,脸色当即一变,推开了她,然后后退了一步,唤来了幻影。

“殿下,您的心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是那样的?”她没有弄错,她只摸到半颗心!

半颗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却头也没有回地走了出去,脸上还有隐隐的怒意,像是触及了他最深的伤口。

最深的伤口?应该是他脑后的那枚银针!这半颗心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您先休息吧。”幻影看到姬魅夜变了脸色,忙将汮兮扶了起来。

“幻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这期间的事情太多了,等我们回到了南疆,殿下定然会告知您一切的。”

“回南疆?”汮兮茫然地看着姬魅夜离开的方向,“我这身子能回到南疆吗?而且,你也说在这里停了几日了,这到底又是为何呢?”

“大人,殿下是为了您才要回到南疆的。中间有事情耽搁,但是您回来了,考虑到您的身体,很快我们又会出发了。”

“是吗?”汮兮靠在床头,“我总觉得殿下变了,莫不是,他将银针给拔出来了?”

“银针恐怕难以拔出来。”幻影小声安慰道,又看了看门口,“大人,您还是先休息吧。”

一千年了,她忍受了一千年的无尽黑暗,就算此时重生,然而七魄还在圣湖之下。她的身体犹如一张薄弱的纸,随时都会受到致命的伤害。哪怕是一个跌倒,都会让她痛苦万分,再次死去,而这个代价将会让她的三魂化成灰烬。

他说他会照顾她一生,为何,却忘记了当时他说的要一生都爱她呢?

一千年了?难道她等了一千年的这个字被忘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