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骨诅咒

地上盛开的西番莲,泛着怡人的幽香。蓝色的、绿色的、紫色的,甚至那种传言中黑白色的西番莲亦同时绽放。站在高高的白玉石阶上,放眼看去,眼前是一片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漂亮花海。

微风拂过,一阵悠扬的古筝慢慢传来,带着某种熟悉的曲调。

路乐乐寻着那琴声一步步向下走。但见花丛中一白袍男子背对着她,青丝如墨,衣袂翩翩,身形有些消瘦。

那人似乎正低着头,专注地抚着琴……

随即琴声戛然而止,砰的一声响,琴弦断裂。那人身形微微一僵,怔了片刻才回过头来。

“乐丫头。”那双湛蓝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宛若雨后的天空,不染纤尘,“你看,南疆的西番莲全部都开了啊。”

他起身,朝她走过来,然后伸手拉住她。香软温暖从她手心蔓延开,他眼眸含笑,“乐丫头,你看……它们多漂亮啊。我们终于回到南疆了啊。”

她四下看去,果真看到了白玉砌成的威严圣殿,还有那碧蓝色的圣湖。

“乐丫头啊,你果真没有失信于我啊。”他感激地说道,执起了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一串晶莹剔透的红豆上时,那湛蓝色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哀痛和绝望。

突然狂风大作,周围的那些西番莲瞬间枯萎,宛若过了一百年,叶茎瞬间干燥成灰,风一吹,消失不见。

“啊……未然!”拉住自己的人也慢慢散开,那清晰的人形在风的吹拂下变成了一缕缕白烟,“未然……”

她失声尖叫,伸手去抓,然而哪里抓得住那一缕烟雾,只看到他消失不见。

“乐丫头啊……你失信于我们了么?”他的声音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未然!”路乐乐尖叫着从**挣扎起来,散开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而贴身的中衣此时也浸透了汗水。

她喘了一口气,发现屋子里放着几盏琉璃灯,再看向窗外,才知道此时已经深夜了。

伸手一摸,心里顿时一股失落之意,身边已经没有了姬魅夜的影子,抬手看着手上的手链,她猛地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心里顿时抽痛起来。

梦里的泱未然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他只是叹息地问道,乐乐,你失信于我们了么?

失信了吗?她咬着唇,看着自己的中衣,才想起那个盒子。

盒子去了哪里啊?屋子的里的摆设显然不是在漓州的客栈里!

路乐乐披了外套,翻身下了床,赤着脚在屋子里寻找。

“娃娃,你在找这个吗?”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分不清男女。

路乐乐惊讶地回头,看见珈蓝正坐在窗台前的桌子上,双腿悬空,不停地晃来晃去。那一头蓝色的头发此时看上去也相当刺眼,那张从来就分不清性别的脸挂着淡淡的笑意。它手指很长,指甲天然成鲜红色,正玩弄着一只只有掌心那般大小的黑色盒子。

“珈蓝。”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袖中的手却下意识地握紧,目光瞟到床头那把剑,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过去。

如果珈蓝敢动那只盒子,那她今天会杀了它的。

“这盒子真是漂亮,上面还刻着花呢。”珈蓝一边打量一边说道,“看上去像是西番莲啊。哎,我已经有一千年没有看到过那西番莲了。”

“珈蓝,你怎么在这里?”路乐乐站在床头,只要一抬手,就可以取到剑。

“殿下让我看着你。”他如实的地回答,目光落回路乐乐身上,“娃娃,你刚才做噩梦了?”

“没有。”路乐乐将目光移开,不再看那个盒子。

“可是,我刚刚明明听到你在喊泱未然啊。”珈蓝勾唇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没有性别的原因,看起来妖里妖气的。

“你听错了。”路乐乐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们殿下呢?”

“今夜是新月之后的第五日,殿下正在朝拜。昨晚有一批新的死灵魂前来,灵力太强大,我们控制不了,便请了殿下去。”

“新的死灵魂前来?”路乐乐惊讶地问道。如此说来,姬魅夜还是暗地里在聚集亡灵。姬魅夜,这就是昨晚你告诉我的你的处理方式吗?

灵力强大?这个四个子瞬间让她想起了月重宫的人。其实这几日她心里也明白,姬魅夜这边不可能会轻易放过羽见他们。

“珈蓝,你给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动了羽见?”

珈蓝微微愣怔,从桌子上跳下来,拿着盒子走了过来,“羽见我倒是没有看见,只是我看到了一个姑娘,一个很讨厌的姑娘。”

“姑娘?”

“嗯,姑娘。”珈蓝挑了挑柳眉,手指勾画着盒子上的小纹路,“呀,乐乐,你这盒子还真是好看啊。”

“喜欢?喜欢你便拿去。但是你要告诉我那个姑娘在哪里?”

“哦!”珈蓝发出一声惊叹,冷灰色的眸子一直盯着路乐乐的脸,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出什么。

指甲停留在那镶着蓝玉的锁上面,珈蓝的唇动了动,将盒子轻轻扔到一边,笑道:“娃娃,你知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殿下怪罪下来,那我得飞回京都泡寒池呢。且不说那寒池要将我冻死,就说从这青州飞回那京都,我也会被累死的。”

说完,珈蓝扭腰走向门口。

“珈蓝。”路乐乐叫住了它,朝它挤出一个纯良的笑,只是声音却带着一份冷冽,“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看着她那张褪去了伤疤此时显得格外精致的脸,珈蓝勾了勾唇,转身走了过来,低头瞧着她,冷灰色的眸子带着某种喜爱。

它就是喜欢这张脸——这双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如凝的红唇,完美的傀儡娃娃。

“娃娃,你这张脸长得真的好看。”珈蓝说道:“可是,娃娃,你不属于这里,你也不属于殿下。”

“所以,你趁着姬魅夜不在,向我透漏我们已经来到靠近沧澜的青州,且你们将若云抓住的消息,是想让我离开他?”路乐乐对上它的眼眸,在它冷灰色的眼底看到自己有些惨白的脸。

其实她是羡慕珈蓝的,虽然没有性别之分,心里却能始终保持清醒,不为情动,这样的人,烦恼也少了许多。

“娃娃,其实人有时候能装装糊涂是好事啊。”珈蓝抬起手,殷红的指甲轻轻地将路乐乐脸上的发丝拨开。

路乐乐抬手扣住了珈蓝的手,摁住他的脉搏处,“珈蓝,你知道的,其实我很想骂你鸟人,因为我向来喜欢有话直说。所以,你也不要给我卖关子!”

看着被她紧紧扣住的手,珈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叹息道:“我想泱未然在死之前一定教过你很多东西。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娃娃,现在趁早离开殿下,你太危险了,会害死他的。”

“我害死他?”她的手陡然一僵,然后松开了珈蓝,“你说我会害死姬魅夜?”

“是的!娃娃,其实我们每一步都走得很好,每一个计划都相当完美。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你是花清语为殿下设下的陷进,而殿下已经如她所愿深陷了进去。而这个陷阱足以使殿下万劫不复。”

路乐乐脸色惨白,望着珈蓝难得认真的脸,继续听着。

“不仅如此,你甚至会毁了殿下千年来所有的心血。娃娃,你不会放弃南疆,但是殿下也不会放弃,他必须重返南疆,打开圣湖,救出汮兮。”

“而现在他不得不面临一个左右为难的局面。”珈蓝摇摇头,怜悯地看着路乐乐,“娃娃,你知道,汮兮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我……我不知道。”她哆嗦着摇摇头,其实,她不想知道!

“当年,南疆月重宫的人为了驱逐殿下,不惜抓了汮兮将她绑在蒿草之上要焚烧以此威胁。汮兮为了不牵连殿下,自己点火自焚,被生生烧死。”

“当日,殿下便在圣湖之上立下了毒誓。”

说到这里,珈蓝突然停下来,那双冷灰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路乐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毒誓?”

“殿下许诺千年之后他必将重返南疆,血洗月重宫,打开圣湖救出汮兮,并且说道,此生唯汮兮不爱,若爱上他人,他定当受到光的诅咒,一旦见光他将变成森森白骨!”

白骨?路乐乐大脑一片眩晕,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将变成白骨,不再有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不再有那双妖邪的眼眸,不再有那张漂亮的唇了。

“所以娃娃,你和殿下根本就不能有结果。他此生只能爱汮兮,他也必须要返回南疆,毁了月重宫,毁了你想要保护的东西。”珈蓝轻叹了一声,冰凉的手指擦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娃娃,你知道为何现在殿下还没有遭到诅咒吗?”

“是因为他还没有爱上我?”她苦笑着反问。

珈蓝的手僵了一下,“我想是吧,不然……就难以解释了。”

会是这样吗?他是说乐乐,我喜欢你,那样的喜欢你。

然而他却不曾说,乐乐,我爱你。可是当年他的誓言却是此生非汮兮不爱!!

“娃娃,我想你是爱殿下的,所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珈蓝收回了手,转身走到门口,步子有些缓慢,背着她道:“那个讨厌的女子在西院发出的哭声这么恼人。”

她爱姬魅夜?是的,连珈蓝都看出来了她路乐乐爱着姬魅夜,但是它也只看到了姬魅夜喜欢着她路乐乐,而非爱。

闭上眼睛,脑子里是两人缠绵的画面,他那么迷恋着这个身体,迷恋着血液的芬芳,亦迷恋着这身体独有的温暖。那只是喜欢吗?

她该怎么做?其实,珈蓝我什么都不想做啊。

屋子里中唯有自己的呼吸声,路乐乐走到桌子边将那黑色的盒子拿起来。刚才若非那一句你要喜欢就拿去,恐怕珈蓝已经真的拿走了这只盒子了吧。

“泱未然,刚才那个梦是你托给我的吗?”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盒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失信于你了啊?不会的,未然我不会失信于你。听到了么,刚才珈蓝说这里是青州,不到几日,我们就要到沧澜江了。跨过了沧澜,我们就回到了你的故土,回到了你的家乡。”

路乐乐将盒子收好,穿了衣服,然后推门朝西边的院子走去。

新月如钩,悬挂在高空。

深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死亡气息,隐隐的笛声从天边传来,像是在告诉她在不远的地方正进行着某种诡异的仪式。

长廊幽深,她的脚步声显得异常空旷,红色的衣衫很快没入了月色中。

推开西院的门,看到一座相当于地牢的屋子,里面坐着几个人,夜太深,看不清那几个人的面容。

“花葬礼!”路乐乐上了阶梯,打算走近,一道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

路乐乐心中一惊,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是谁,便循着走了过去,“若云。”

漆黑的地方有个身影窸窣地移了过来,随即一张惨白骇人的脸出现在铁栏之后——零乱的头发,深陷的眼窝,布满血丝的双瞳,干裂脱皮的唇,还有消瘦得不似人形的脸。

“若云……”即便是看过腐烂的死尸,然而一个像死尸的活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难免吓住。

这哪里是昔日那个嚣张跋扈面容姣美的若云郡主啊。

“呵呵呵,怎么,花葬礼,认不出我来了?看我这个样子,你心里是不是很痛快啊?”如云哈哈大笑起来,眼神有一种诡异的痴狂,“你是不是想起了你几个月前在正王府的样子啊?”

路乐乐心知她一直对自己有抱怨,不打算和她争吵,而是凑过去看了看里面锁着的一些人。果真都是当日护送若云回去的人。

“若云,告诉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莫管家呢?还有羽见呢?”

“啪!”路乐乐话都没有问完,若云像疯了一样,冲上来又是一耳光,只是这一次被路乐乐躲开,但衣服还是被对方揪住了。

“你不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云咬着牙齿,“还想在我这里问出他们的下落吗?你这个叛徒!”

“什么叛徒?”

“哈哈哈,你倒是真会装!你装傻,装单纯,装善良,骗了未然哥哥,骗了溯月,骗了羽见,你当真还想骗我吗?若不是你这个叛徒,不知廉耻地承欢于姬魅夜身下的贱人,若不是你,我会被抓来这里吗?”

“现在好了,将我抓了来,还想假惺惺地在我口里问出羽见他们的消息,你想都别想!”若云突然放开了路乐乐,“我真希望未然哥哥在天之灵能看到你这个女人有多下贱,有多不知廉耻!他刚刚死,你就转身承欢于姬魅夜,出卖了我们所有人!”

“你以为,让姬魅夜将我抓来,就能控制我,然后威胁溯月吗?哈哈你想都别想,我死都不会被你们控制的。”

“你是说我背叛了你们?”路乐乐怒不可遏地问道,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难道不是你吗?叛徒!我们秘密前行一路保密,只有你知道我们的去向,然而莫管家、羽见和我都同时遇袭,惨遭埋伏。月重宫潜伏在大泱的人一夜之间损失了一大半,莫管家受重伤而亡,羽见也在突围中掉下了山崖生死未卜,我就被抓到了这里。你说,如果不是你,会是谁走漏了这个风声!”

“此时,未然哥哥在大泱的兵力也成了一盘散沙,我们南疆最牢固的城墙已经被攻破,姬魅夜返回南疆血洗月重宫也指日可待了。哈哈哈……”

“你说莫管家已经死了?羽见生死未卜……”路乐乐几乎瘫倒在地。这两日,她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以为,这两日姬魅夜会因为她而停下所有的计划。

甚至她还幼稚地想过,劝他放弃攻入南疆……

然而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眼前,当他们温柔缠绵在一起的时候,他的人却拿着刀剑朝她的人残忍杀去。

姬魅夜啊,姬魅夜啊……你要置我于何处?还是,当日你就发现我困住了幻影然后尾随我而来,再跟踪了其他的人?

路乐乐脸色惨白,心口压抑的难受,一股酸涩的味道从胸口涌出,脑子也不由得眩晕起来。

连忙后退了几步,扶着那冰凉的墙干呕起来,然而并没有进食,她脸色惨白只吐出了一些酸水,腹部当即也是一阵阵**。

看着路乐乐既狼狈又恍然的神情,若云勾起笑,讥讽地说道:“你以为你委身姬魅夜,讨好他,到了南疆他就不杀你吗?你现在不过是被他玩弄的女人,到最后他还是要杀了你放干你的鲜血将汮兮救出来。”

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像利刃一样插进路乐乐的心头,痛不欲生。

这几日两人的耳鬓厮磨果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啊,只要伸手一挥,所有的东西甚至连过眼云烟都比不上。

终究,她极力逃避的事情在片刻的烟花绚烂之后,还是要面对。

真相是残忍的。

姬魅夜,到时候你会杀我吗?汮兮是你誓言中唯一要爱的人,而我路乐乐只是你喜欢的人啊!

扶着墙站了起来,路乐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明白了珈蓝为何要她离开。

它也是担心万一有一天,姬魅夜爱上了她,就会受到诅咒,成为一堆可怕的森森白骨。

“我会想办法带你们出去的。”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胃里的酸涩,慢慢往回走。

“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也不用你套近乎,姬魅夜将我抓来这里也无非是想要威胁溯月哥哥,你大可以回头转告他,我虽然骄横但是也不是没有骨头的……”若云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身子一僵,整个人就跌在地上,然后痛苦地蜷曲起来。

幽白的月光下,她的脸成了透明的青色,皮肤下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蓝色细线像虫子一样钻来钻去,情景恐怖。

“郡主!”月重宫的侍从忙将若云扶起来。

此番若云已然痛苦地哼不出声,然而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哭出来,而是紧紧地咬着唇默默承受着。

“巫毒?!”路乐乐惊呼出声,上前将她的手拉过来,拿出头上的银针,施于她脉搏之上。

若云惨然一笑,睨了一眼路乐乐,甩开她,回头看着自己的侍从,命令道:“把匕首拿来,杀了我。”

“郡主!”侍从们都是一惊,没人敢服从命令。

“若云,银针暂且能控制住巫毒的。”

若云唇上隐现出一排血印,“巫毒穿心,毒引在下毒之人手里,那我就会慢慢变成他所操控的傀儡。我宁肯死,也不要连累南疆,也不愿成为傀儡!”说罢,她瞥见侍从腰间的匕首伸手抓起,从自己脖子上割去。

也在同时,几枚银针急速闪过,若云手里的匕首跌落,整个人晕倒在地。

侍从看见红衣女子已经折身小跑出了院子。

珈蓝坐在高高的房顶上,手里拿着一只小罐子,俯身将下面发生的一切都收入了冷灰色的眼眸中。看到路乐乐飞快地跑开,它叹了一口气然后将陶土罐子放在身前,打开盖子瞧着里面的几只蛊虫。

殷红的指甲在陶土罐子上来回摩擦,珈蓝闭上眼,看到了那只黄色的锦囊。

真相原来是这样的!泱未然果然知道了一切。

“娃娃,你果真是那个人啊。”珈蓝的声音很轻,“我本该帮你,然而,我更不能背叛殿下。”

一路上,腹部的**没有任何减弱,路乐乐一路飞奔,步子也无法停下来,手指用力地掐着手心,脑子里闪过万千思绪。

遥远的笛声依旧在回**,那诡异的仪式正在进行,死亡腐朽的气息越发浓烈,路乐乐沿着那笛声跑去,终于在绵延的石阶路下面看到了飘**在空中的万千死灵魂。

高塔上,一颀长的身影迎风而立,翻卷的白袍猎猎舞动,缕缕银丝恣意飞扬遮住了他倾国倾城的容颜,只看见幽光之下,一只碧绿的笛子格外好看。

放眼望去,数不清的骷髅腐尸立在他脚下,仰着头膜拜似的望着那高塔之上的人。

他的亡灵战士已经比第一次她在冥山看到的时候多出了几倍,而这些人里面有衣衫褴褛的中了湿毒死去的百姓,还有穿着战服的大泱战士,还有穿着月重宫黑衣的暗人……

他要返回南疆,就必须用鲜血铺开一条血路,慰藉他的亡灵亦壮大他的亡灵,然后一举攻下月重宫。他的计划如此完美啊!

而现在,血路已经铺开,泱莫辰此时已经将兵力囤积到了沧澜江以北,只等着有人配合,跨江而过。

而姬魅夜的亡灵军团已经史无前例的强大,如今的南疆皇室和月重宫还能抵抗这一场浩劫吗?

“姬魅夜!”路乐乐盯着台上的那个人,厉声喊道,声音带着某种绝望的凄凉。

那一刻,笛声戛然而止,高台上的人身子不经意地晃了一下,然后才敢慢慢回头。

四目相对,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来到这里,看到她,他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可片刻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冷厉,转身对旁边的幻影吩咐道:“将她带回去!”

别开头,再也不看她,唇贴着笛子,仪式继续进行。

路乐乐冷冷一笑,干脆冲了下去,奔进了那一群亡灵之中,然后穿过它们跑向高台。

闻到有人的气息,还有那淡淡的血香,亡灵们都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向路乐乐,特别是那些才断气还没有被渡化的尸体此时已经迈着步子走向路乐乐。

但是,路乐乐看着靠近自己的人,只想到他们是月重宫的人甚至有些还见过面,心中当即一片酸楚,倒是忘记了它们已经是死人而且怨气极重。

幻影站在姬魅夜的身后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虽然她接受了命令要将那个女人带走,然而此时她冲进了死亡军团,里面怨气极重,她自己也无法进入。

姬魅夜面色一惊,看到那些死尸朝路乐乐靠近,手里的银丝霍然飞出,将那些人缠住然后生生甩开,自己则掠身而起,然后又甩出银丝缠住她的腰肢将她托起,带入自己怀中。

这个动作简单然却用足了他全身的气力,更何况还是在渡化的情况下。

“你做什么?刚才你是疯了吗?这么危险!”他怒不可遏地责骂道,眼里却满是担忧,一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一手则捧着她的脸,查看着她有没有被那些亡灵抓到。

若是皮肤沾上了尸毒,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摸索到她冰凉的手指时,感到一阵黏糊,他低头一看,发现她手心有隐隐的血渍。

那白皙的脸上当即浮上一层寒霜,连声音都抖了一番,“你被抓到了吗?”

路乐乐眼眶微微湿润,将他的神情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那种担忧、急躁,还有愠怒……

“没有。”她声音很冷,甩开了他,“那是我自己抓伤的。”

“抓伤?你怎么了?”他抬手伸向她,却不料她往后退了一步,两人本就在高台之上,她那么往后一退,看似就要跌下去了。

这时,姬魅夜也在她眼中读懂了从刚才到现在她对自己的敌意。

“将蛊虫给我。”乐乐站稳,盯着眼前的人,然后伸出手。

夜很深,腐烂的气息一点都没有减弱,空气似乎也变得有些凉了,路乐乐觉得自己的指尖很冷。

他的眼瞳闪过一丝惊骇,疑惑地盯着她。

这一眼,让路乐乐心里慌乱了起来,目光闪烁了片刻,瞥见下面那些白骨森森的骷髅,心里当即一惊,钝痛像潮水般涌了过来。

于是她咬了咬牙,脸色恢复冷漠,“将蛊虫拿出来。”

“什么蛊虫?”

“我去西院看到了若云!”她极力让自己的口气不要太过激动,然而想到若云方才那个样子她委实控制不住自己。

她也不喜欢若云,只觉得她是一个被泱未然和溯月宠坏了的郡主,骄横泼辣,然而在若云说出那句死也不肯拖累南疆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对若云的看法改观了。

若云不过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子。

不管是因为溯月还是泱未然的,她都无法睁着眼睛看着若云这样下去。

听完她的质问,姬魅夜的脸色显得十分不好看。

只见他眉眼微蹙,妖瞳中愤怒聚齐,像是受极了委屈,转念声调一变,转身便走,“这是本宫和南疆的事宜,你不得插手!”

“你明明知道,我放不开手!”

放不开手?他回身看着她,嘴角漾开一丝冷笑,“你不是放不开手,你是放不下泱未然吧?这些天他的遗物你哪件离了身,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今日,若非是因为泱未然,你会去救那若云吗?当初她是如何待你,而今日你竟然既往不咎了。”

路乐乐面对着他的冷笑,没有做出任何辩解,他说的没错。

其实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了最初。

“那你肯放了她吗?”

“不放!”

“如果我非要救她呢?!”

“你若是要救她,那乐乐,你就是与我为敌!”此时,他身形逼近了一步,那双冷冽的眸子紧紧地绞着她,语气冰冷而无情。

“你要重返南疆,有的是机会,何苦囚着她这么一个女子……”她哑声苦笑,胃里的酸涩涌了上来。

“路乐乐,你知道吗?重返南疆本宫已经等了一千年,这一千年本宫时时刻刻都想着血洗月重宫,所以本宫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他发丝轻轻拂过,那张绝美的容颜泛着冷霜和杀气还有无比的憎恶。

“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那我呢?到时候你会不会也杀了我?”她仰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眼。

他沉了片刻,手猛地捏成拳头,“你只要敢和本宫作对,本宫会的。”

路乐乐点头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容,“姬魅夜,你要血洗月重宫仅仅是为了汮兮,还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眸却深如古井,将里面的疼痛生生掩饰了去。她渴望他说出另外一个原因。

早知道,就不该贪恋,不该贪恋。

哪怕,将这段感情给埋在心里,也总比敞开后又血淋淋地划上伤痕来的好。

那和尚说得对,缘分断了,就无法再重续。

她和姬魅夜的感情是在红线断了之后才发现,而悔时已晚,他们已经接不上了。

他脸上的白霜化成了痛苦和无奈,看着她,眼底悲伤蔓延,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实,如果可以,他多么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四下寂静无声,彼此的微弱的心跳都听得格外清晰,眸子紧紧地绞在一起,似有千言万语,可是,最后却化成了心底的一抹痛。

罢了,姬魅夜既然你因为汮兮而只能喜欢我,那我也不会让你爱上我。因为,我路乐乐爱着你,亦无法看着你承受那白骨的诅咒。

“好了!”看到他的沉默,她再度点了点头,“姬魅夜,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而今日我也告诉你,除非你不让我知道,你若是伤害若云,或是任何我在意的人,我路乐乐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带着恐慌和怒火,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厉声问道:“本宫誓要毁了南疆,血洗月重宫,毁了南疆皇室,而泱未然死也要护着他们,难道你会因为这而与本宫为敌,敢和本宫作对吗?”

路乐乐一把甩开他,却因为力度过大,自己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随即冷笑着质问姬魅夜,“你为何要毁了南疆,要毁了月重宫和皇室?难道你不知道因此要死多少无辜的百姓吗?难道你不清楚现在你还没有跨越沧澜江就已经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了吗?你如此草菅人命是为何?难道就仅仅是为了你的爱人汮兮?”

“因为这天下曾负了我,南疆负了我,月重宫负了我!”他亦不甘示弱,步步逼近,眼中的恨意宛若熊熊燃烧的火,让她看到心里不由得一颤,“至于汮兮……”他不敢再说下去。

“负了你,你就要杀光所有的人?”

“我宁负天下,也不能让天下负我。更何况还是他们负我在先,自然不能轻易放了他们。所以他们必须死!”他口气冷酷无情,生死对他来说不过一个字,他更想要的是报复。

心里寒意泛起来,她有些绝望,“姬魅夜,这才是真正的你,是吗?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你不会成功的,南疆不会覆灭,你也无法跨越沧澜江!”

“因为千年以后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亡灵也没有腐尸,这说明这一仗你必将大败,甚至全军覆灭!而我也希望你大败!”

她不是诅咒他,她也不希望谁输谁赢,她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因为,她想让他放弃!

“你……”他一时怔住,自然想不到路乐乐会说出此番绝情的话,那仅仅剩下的半颗心像是又被对方无情的一刀划了下去。

被自己喜欢在乎的人,如此对待,即便是他,都觉得脑中一片眩晕,喘不过气来,一口气给卡在了喉咙里,气血翻涌。

“路乐乐,你竟然希望我大败,希望我千年以来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你若真是爱我,我不期盼你会做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想不到,你心里竟然这样想的!路乐乐,你所谓的喜欢,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我喜欢你,是不是就要支持你?那姬魅夜,你也口口声声地说你喜欢我,那我问你。”她站直了身子,走近他,对上了他的眼睛,“如果我路乐乐求你放弃复仇,求你放弃攻打南疆,放过月重宫,甚至求你放弃打开圣湖,你愿意吗?”

“不可能!”他答得干脆,“月重宫和皇室必灭!圣湖也必须打开。”

“既然你都不可能,那我也不可能不管!”

她的眼神充满执着与坚决,他看在眼里,心里的血慢慢倒流,涌进了喉咙,腥咸在嘴里蔓延开来。

路乐乐你拥有的是我的心,却要做背叛我的事。

原本以为两人的感情在慢慢融洽,然而此时看来,前几日那些耳鬓厮磨都像是不真实的梦。

天空一个惊雷闪过,雪亮的光将两人的脸照得格外惨败和凄楚。

这一刻,他们同时惊醒——那旖旎的梦醒了,不是自欺欺人的时候了。两人早就升级的矛盾也终于**裸地摊开在了对方面前,成了一条永远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殿下。”

幻影早就退在了一边,背着双手看着两人争吵,冷淡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眼底却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珈蓝随后赶来,挡在了路乐乐身前,然后朝姬魅夜跪下,“殿下,珈蓝失职。”

姬魅夜面色依旧惨白,瞧着路乐乐的眼神亦越来越冷。半晌目光才睨了一下珈蓝,随即,拂袖转身,“将她带回去,从今以后,你不得离开她片刻,也不许她接近任何人。”

“是。”珈蓝起身,看向路乐乐。那冷灰色的眸子似乎要说什么,但是它只是上前,抱着她的腰,随即纵身掠上天空。

这是两人在互相表明心意之后的第一次吵架,也或许是决裂。

此时,夜风异常的冷,路乐乐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心里已然绝望。

他回答得干脆,他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南疆。

肚子一阵剧痛,胃里也是酸涩不堪。回到了院子,珈蓝将路乐乐放下来,她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最后还是趴在栏杆上吐了起来。

吐出的不过是一些酸水,但是胃痛却不停息。夜风中槐树的小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她捂住胃仰头望去,像是看到了那个站在树下的翩翩少年。

全身不由得发抖,她呼吸有些不稳,身体从来没有如此疲惫过,甚至累得想要睡过去。

“娃娃,进去休息吧。”一直守在旁边的珈蓝悄然走上前来,将她扶起,却看见她满脸泪水,却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婆娑的泪眼让它的手微微一颤。

然而,在看到自己时,对方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甚至反手扯住了它的衣服说:“珈蓝,放我走。”

“放你走?”珈蓝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是啊!你不是希望我走吗?那你就放我走。”

“娃娃,我不能放你走。”珈蓝叹息了一声。

“为何?是你自己希望我走的啊!你不是担心姬魅夜会爱上我,陷入万劫不复吗?你让我走了,那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我指的离开,不是说你的人离开。而是在情感上,让殿下目前对你的喜欢转变成讨厌。而且,目前你无法逃开殿下。”

“哈哈哈……”路乐乐松开它,冷笑了起来,“意思就是你们还是要将我囚禁下来,需要的我的血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她转身奔进厢房,然后伸手抽出桌子上的剑。

“娃娃,你要做什么?”珈蓝看到那剑脸色不由得一变。它虽然身为灵鸟,却没有攻击性,更何况这把剑还是月重宫千年来的圣剑,它的能力根本就抵挡不住。

“你不放我,那我就硬闯!”她笑道,眼眶中的泪水已经擦去,眼神带着某种让它熟悉的冰凉,“珈蓝,你也看到了我是怎么对付幻影的!就如你所说,泱未然教了我很多,事实上,远比你想象的还多。对于没有攻击力,只有防御术的灵鸟,我现在能想出杀死你的方法不下十种!所以,你现在让开……”

“娃娃,有一天你若真的要取我的性命,我珈蓝哼都不会哼一声,因为我欠你的,但是,殿下对我的恩情,让我更不能背叛他,所以,你不能离开。”珈蓝冷灰色的眼瞳闪过一丝为难,然而它还是走了上来,挡在了路乐乐面前。

“你欠我的?”看到它走上来,路乐乐下意识地用力握紧剑柄,并尝试着提气至丹田,一剑将它劈开。

只是它说的欠她的,一时片刻她也想不起来,印象中,似乎珈蓝并没有欠过她什么。

“是的。但是,我们都有为难的地方,比如你选择了南疆,殿下选择了汮兮,而我选择了殿下。因此任何会威胁到殿下的事情我都不允许发生。而我也保证,尽量不让你受到伤害。”

“唔……”她趴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头晕眼花。

“娃娃。”珈蓝上前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担心她会反抗,点了她的穴,“你太累了。”说罢,轻柔地将她放在**,然后替她盖上被子,安静地坐在床边,低头注视着她。

因为穴位被点,而那种呕吐的感觉仍旧没有减弱,路乐乐难受地睁着眼睛瞪着珈蓝,恨不得刚才就将它碎尸万段。

“娃娃,我们很多事情,其实都在想办法解决,如果可以,殿下是不会伤害你的。只是,现下还没有想到办法,所以你要忍耐,不过,你和殿下的感情的确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它凝视着她的眼神和平日不同,不像平日那样轻浮,带着她看不到的焦虑和温柔。

她说不出话,只是愤怒地盯着它,最后因为太累,昏睡了过去……

“娃娃,你已经快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路乐乐清晨醒来的时候还是在青州。她又昏睡了一夜,也没有看到珈蓝带着她离开的动向。

其实青州离沧澜江只有十几天的行程,按理说它们应该抓紧时间赶过去,却不想现在停了下来。

看来,被搁浅在此,月重宫定然是做出了反击,或者是泱莫辰那边无法及时配合了。

“娃娃,吃点东西吧。”珈蓝带着焦虑的声音再度传来。路乐乐才终于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这张嬉笑的脸,它的眼神带着温柔和无措。

的确,她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首先是她吃不下,那种一看到食物就呕吐的感觉折磨着她,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为什么要吃?”她冷笑着反问,“你点了我的穴位让我昏睡过去,还趁机封住了我的气力,让我拿不动,踢不动,全身无力想反抗也反抗不了,任由你们摆布,现在还想让我吃东西吗?没门!”

“你不吃东西会死的!”珈蓝有气无力地坐在她身前,端着一碗粥。

“死了更好!”她笑了笑,“其实那天若云那句话说得对,我死了,至少姬魅夜的计划会毁掉一半!可是如今,你们让我自杀的力气都没有,那我倒不如饿死。”说完,她头一扭,看向窗外。

“娃娃……”冷灰色的眸子凝望着路乐乐的侧脸,珈蓝长叹了一口气,将粥放下,起身将一个精致的食盒端了过来,“这是马蹄糕,还有百合糕,还有红豆酥。”

听到红豆这两个字,路乐乐忙回头看向那盒子,看到盘子上放着几样精致的糕点,白的、红的、绿的格外好看。

心里是又甜又涩,她眼眸闪了闪,想要伸出手取来瞧瞧,余光却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想也没想,她扬手使出仅有的一点力气将整个食盒都推倒在地。

盒子掉在地上,盘子摔成了碎片,那些糕点更是化成了粉末,甚至有些还溅到了门口,刚好落在了进来的那人脚上。

“殿下。”看到来人,珈蓝忙起身,跪在一边,然后偷偷地瞄向路乐乐,才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的确是在让殿下讨厌她。娃娃……珈蓝的手指慢慢握紧,对不起。

姬魅夜站在门口,脸上亦浮上了一层冷霜,紧抿着薄唇,看到地上那些糕点的时候,眸光当即一沉。

看向路乐乐,却心痛地发现对方不仅摔了他为她准备的糕点,甚至还面带嘲讽地睨了他一眼,便转头不再看他。

“珈蓝,你先退下。”他跨进去,走到桌子前,然后坐在她身边。

“你不吃东西?”他问道。

路乐乐闭口不语,目光看向窗外,脸色因为没有进食呈菜青色,眼窝也深深地陷了进去。看得他一阵心疼。

两人算是大吵了一架,然而,第一次面临这个情况,他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只是傻傻地坐着看着她的侧脸有些不知所措。

“将这个粥喝了。”他拿起碗,用勺子盛了点粥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乐乐。”

那一声乐乐,带着几分酸楚和无奈,听得她心里一颤。

然而,她却依旧紧紧地咬着唇,再度撇开头。

看到她这冷冰冰的样子,他唇不悦地一抿,再度递上去,用命令的口气道:“将它喝了。”

瓷器勺子碰到了她的牙齿,她不耐烦地抬手推开。粥当即洒在了地上,“我说了我不吃!”

“你想饿死吗?”见她反抗,他一怒之下,将她扯了过来,紧紧地圈在怀里,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将粥强行送入了她的嘴里,“你今日要是不将这碗粥喝了,本宫就将西院的人一个个杀死!”

“咳咳咳……”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没有力气反抗和挣脱,只有死命地吐着舌头想将粥推出来,可是,刚张嘴,容不得吐,他就强行灌了进来。

胃里本来就紧缩,起来就吐得胃抽筋,现在突然进食,胃根本就无法适应。

粥灌到不到四分之一,她再也忍不住,扭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腕,趁他吃痛之际,整个人从他怀里滑落,然后匍匐在地上,捂着肚子再度吐了起来。

“乐乐。”看到她这般痛苦地吐了起来,他也慌了神,忙又将她抱起来,也刚好,她将吃下去的东西一并都吐在了他身上。

“哇……”那点粥就像刀一样,将她整个胃都切开,到最后连酸水都吐不出来,难受得她几乎就要哭出来。

路乐乐无力地蜷缩着,已经逃不开他的怀抱。其实,她也贪恋,贪恋着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然而……姬魅夜,当年你为何如此痴狂地起了那个毒誓,那个让你没有后路的毒誓。

“珈蓝,去找大夫。”她如此虚弱,在他怀里娇小得宛若一只猫,他再也沉不住气了,疼惜地吻着她的眉心,连带着将那些汗水吻去。

“不。”她喘了一口气,连忙阻止他,然后偏过头躲开了他的唇,再向珈蓝伸出手,并顺带要推开他。

珈蓝一时愣住,没想到路乐乐向自己伸出手,便走了上去。

紧紧地抓住珈蓝的手,路乐乐强撑着从姬魅夜的怀里挣脱开,然后说:“不用找大夫。”

她自己就是大夫,她也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她的月事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起初她也以为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导致周期紊乱。然而,这几日不适的呕吐让她开始觉得不对,那情况……

她已经不敢替自己把脉了,她此时不相信自己了。

姬魅夜感觉到怀里一空,她已经拉住珈蓝的手离开了自己。眼里虽然有些惊讶和不悦,然而,至少珈蓝照顾她,也或许她依靠珈蓝,他心里也安心。

可是,刚才她那番主动的样子,的确是让他不高兴。尽管他知道珈蓝一千年来都没有性别,也知道珈蓝不会背叛他。然而,他还是不高兴,有些酸。

“你瘦了很多,全身冰凉,应该要找一个大夫的。”他望着她,声音很轻。

“珈蓝,我和你一起寻大夫吧。”她看着珈蓝,装作没有听到姬魅夜的话,“顺带我想出去走走,这里到处是死人的味道,我闻着就想吐。”

话一落,姬魅夜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那双妖瞳紧紧地盯着路乐乐,“不许出去。”她说的死人气息是指他吗?!

“难道你是怕我跑吗?”路乐乐回身,冷笑着对上了他的目光,“你们封住了我的穴位,不要说跑,就是让我走几步,我都没有力气。至于你担心会有月重宫的人接应我,那你的担心更是多余的了。你在这里停下来,想必周围任何的闲杂人都被你清除干净收为亡灵了。”

“我出去,是因为憋得慌。”

说着,她由珈蓝扶着往外走,却不料他跟了上来,扯住了她的衣袖,那双金色的眼瞳带着几分乞求之意,“我随你去。”

“殿下,不用您费心了。”她冷冷地甩袖,“前日您为了将那些亡灵渡于您手下,耗了不少灵力,今日太阳这么大,您恐怕是见不得光的!”

“路乐乐,你!”姬魅夜的脸色惨白,薄唇倏然失色,呆呆地看着路乐乐,没有想到这两日她对他的态度突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不过量你也不敢逃!你若敢逃……我就将西院那几个人的尸体给你挂在城门上,剥了他们的皮让你自己来认领!”他勾起唇,语气毫不示弱。

“剥皮?”路乐乐大惊,回头盯着他带着笑意的脸,“难道在朴城的那几个人是你杀的?”在朴城前去寻找泱未然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劫匪,当日小鸡少爷奄奄一息,那几人就趁机抢劫还以它来威胁她戏弄她。次日。被抢劫的东西如数归还,甚至那只被摔断的簪子也被修补好了。

“怎么?开始怕了?还是不相信我敢这样做?”

原来,那个人是他,一直是他默默地做着这一切。他说自己喜欢她很久了,在那时候就已经喜欢她了吧。可为何那个时候他能容忍她前去找泱未然,甚至帮她将簪子修补好呢?

姬魅夜,这个仅仅是喜欢我吗?

路乐乐咬着唇,却不敢开口问,因为旁边的珈蓝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以示提醒。

“我自然相信那是殿下的所作所为!因为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像你那样冷酷无情,而且手段残忍。”说完,路乐乐再也不忍看到他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跟着珈蓝出了房间。

府邸有他们临时请来的下人,已经牵着马车等候在了门口,因为无法见光,珈蓝便撑着一把特制的油纸伞带着路乐乐上了马车。

马车一动,路乐乐就忍不住掀开帘子想要吐出来,刚好看到姬魅夜一身雪白的衣衫站立在门口,青丝飞舞,宛若前几日拉住她在集市上奔跑的翩翩少年,只是神色凄凉。

她偏过头,紧咬着唇,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双瞳无神地望着远处的大街,茫然地看着熙攘的人群。

突然,她眼瞳突然缩紧,惊骇地看着人群中的一个身影。

在人群中她看见一个女子,青丝挽成一个蝴蝶髻,插着一朵娇艳的白花,宛若秋水的杏眼,小巧的鼻翼,凝红的唇,最最重要的是——她的眉心竟然有粒美人痣。

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在梦里看到被焚烧的那个女子吗?那个叫汮兮的女子,是吗?

那女子站在人群中,一双水色的眼眸看向她,眼底有说不出的幽怨和哀戚。

那一刻,路乐乐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倒流,恶寒阵阵,而那女子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娃娃,你是怎么了?”感到她的不对劲,珈蓝凑过来,看到她面如死灰,眼睛惊恐地看向远处,双唇在轻微颤抖。

“娃娃。”从未见过她如此惊慌的神色,珈蓝当即一惊,将她拉过来,摁住她的肩,随着她刚才看的方向望去,“你到底怎么了?”

“汮兮。”路乐乐抱紧手臂,哆嗦着指着刚才那个女子出现的地方,“我看到汮兮了。”

“娃娃,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一定是她。”路乐乐摇摇头,脸上有一种凄然,这么快吗?

“但是我没有看到啊,你应该不知道汮兮的样子吧?。”

“我见过……她的眉心点了一粒朱砂,是吗?”

珈蓝一听脸色也变了,汮兮的眉心的确有一粒红色的朱砂。只是,它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得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药房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这几日你休息不好,又没有吃东西,会乱想是自然的事情。”

“呵呵……”路乐乐别过头,躲开了它的手,“珈蓝,我发现最近你变了。”

“我哪里变了?”珈蓝悻悻地收回手,妖媚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容颜还是一如当初,分不清男女。只是,此时声音比以前低沉嘶哑了一些。

“夫人,同楼阁药房到了。”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这里是青州最大的药房,掌阁的大夫是告老还乡的宫廷御医呢。”

帘子刚被掀开,一股浓重的刺鼻中草药味迎面扑鼻而来,路乐乐胃部又是一阵翻搅。当然,痛苦的不止是她,珈蓝紧皱的眉头显然是比她更不适应这气味。

路乐乐唇角不经意地勾了一下,然后由珈蓝扶着下了马车。

灵鸟鼻子天生异常灵敏,因而对许多味道过敏,比如麝香,鹿茸,鹿血……而这些名贵的药材在小店铺自然是找不到,唯有青州最大最名贵的药房有。

再加上天气炎热,阳光毒辣,混合着味道,珈蓝的脸色越加难看,额头上密布着一层冷汗,连撑着伞的手都在轻轻发颤。

“珈蓝,你在门口等我吧。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嗯。我在门口看着!”虽然确定这里没有月重宫的人,路乐乐身上的气力也被殿下封住,但是不让她出了自己的视线自然也是它的责任。

况且,它也答应过,会尽最大的努力护她安全。

路乐乐走到门口,已经有人迎了上来,随后被安排坐到在一边等着大夫。

上前来给她把脉的大夫是一个中年的男子,路乐乐给跟随进来的丫头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隔着红绳,大夫的面色几度变化,既摇头又叹气,另一之手懊恼地捋着胡须。

“大夫,我这脉象你可有看出来?”路乐乐显然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不耐烦。

其实她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当日她给自己诊了一脉,脉象的确是诡异,看似是喜脉却又异常紊乱。

那大夫不紧不慢,收回了红绳,笑了笑,“恭喜夫人,这是喜脉。”

“你确定?”路乐乐的声音很低,这几个字已经是被自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逼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一时间,她根本就难以接受肚子里突然多了一个生命,一个此时不该出现的生命。

手下意识地放在肚子上,其实,这还不到一个月,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统的原因,它的存在感非常强烈。

“夫人,你气色不太好,先给你开几味药……”

“不用。我这里有几张方子,你照着方子抓药吧。”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大夫。

“啊?夫人你这是……老夫看不懂。”大夫看着手里的药方,上面每一方都看似是安胎药,但是仔细一看,这几味药过于补了。最重要的是,每一方药单上都含着打胎药的药引子。

“大夫,这都是补药。”路乐乐提醒道,然后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那大夫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吩咐药童去抓药。

突然,药房的大门被踢开,冲进来了一群面带凶煞的黑衣汉子。带头的那个人一手拿着绳子,一手拿着画像,铜铃大的眼睛飞速地将里面的人扫了一遍,最后停在了路乐乐身上。

“对,就是她,将她抓起来!”话一落,一群人冲了过来,将路乐乐团团围住,拿起绳子就要捆绑她……

看到冲到自己面前的人,路乐乐心里难免疑惑,但是,对方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甚至拿着她的画像,那便确切地在针对她了。

“你们要做什么?”刚来的丫鬟被挤在了外面,路乐乐身子本就不好,两日未进食,再加上周身的力气被封住,被对方轻轻一拽,就跌在了地上。

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然后看向门口,“珈蓝。”然而,刚刚喊出口,路乐乐眼前就一片漆黑,随后什么也不知道,晕了过去。

而另一方面,珈蓝目送着路乐乐进了药房,撑着伞安静地立在门口,冷灰色的眸子淡淡地扫过人群。

那些刺鼻的药味让它分外难受,甚至忍不住哼哼着皱起了眉头。

悄然转头,那女子一身红衣端坐在位置上,白皙的手轻轻地搭在了黑色的红豆垫布上,一条红色的线搭在她和大夫之间,轻轻颤抖。

那大夫一直摇着头,脸色似笑非笑,看得它心里打紧。莫不是那娃娃身体真的不舒服了?

若非是因为那些药味它早就跟进去了,也不至于站在这里什么都听不到。

懊恼地回头,看着熙攘的人群,珈蓝冷灰色的瞳孔顿时一缩,然后拿着伞飞奔似的穿过人群。

前方,果真有一个熟悉的白衣女子——插着白花的蝴蝶发髻,齐腰的长发,还有那双一直如烟如梦的双眼,即便是那眉心的一点朱砂都丝毫没有变化。

“汮兮。”珈蓝加快的了步子,却怎么也跟不上那个女子。

“汮兮。”它又唤了一声,却仍旧不见那个女子的脚步停下来,反而更加急促,甚至,不时地回头,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凄怨地看着它。

女子提着裙子似乎感觉到了后面有人跟着她,走了一条街,之后就慌忙闪进了巷子。

此时,太阳刚刚倾斜,没过了房顶,无法照进那巷子里。见此,珈蓝一个闪身,掠地而起,挡在了那女子身前。

“啊……”看到眼前一头蓝发,长相妖媚的怪人突然挡在自己身前,那女子惊叫着连忙后退。

“汮兮?”退路被挡住,女子唯有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面露惊恐,双眼含着泪水。

“汮兮,是你吗?”珈蓝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心里不由惊叹这张脸和那眉心的一粒朱砂,仿佛真的是汮兮回来了。

只是,珈蓝的手突然碰到那女子冰凉的皮肤时,那女子非但没有躲开,反而仰起头朝他一笑。那一笑,让珈蓝的当即狂跳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连忙抓住女子,却感到手下的人突然滑落——准确点说是那女子突然化作片片纸屑从他眼前消失。

纸人偶?!看着地上那张写着字符的人偶,珈蓝的神色异常凝重,捡起来,放到鼻子前一闻,一股刺鼻的腐烂气息!

这不是月重宫的?!它皱了皱眉,突然大叫一声,拽紧了那张纸,飞快地奔出了巷子朝医馆跑去。

然而,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医馆外面站着许多围观的人群,依稀还听到有人在哭泣,珈蓝推开众人果真看到小丫鬟蹲在地上大哭。

“夫人呢?!”已经看不到路乐乐的身影,珈蓝忙将丫头拉起来。

“刚才来了一群黑衣人将夫人给抢走了。”那小丫鬟抽泣道。

珈蓝一听,脸色瞬间惨白,身子不自觉地晃了晃,然后跌跌撞撞地又挤出人群,企图根据她身上独有的气息去寻找。

然而气味到了街道的西边,便彻底中断了,只有那让它头晕目眩的鹿血和其他刺鼻的味道。

珈蓝站在原处,周围的人都纷纷躲避着这个打着伞的蓝发人。它的面容分不清性别,那双灰色凝聚着杀气的眸子此时已经布满了血丝,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

娃娃!手里的那张泛着腐烂味道的纸片已经被捏成了碎片,它心里却无端地害怕起来。

她身子不好,而且力气被封住,如果真的被那些人抓走了,那该怎么办?

而就在几天前,它还誓言旦旦地说要保护她。可是不到半天,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眼下消失。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它就算还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娃娃……你等我找到你。

珈蓝抬头看着头顶的烈日,咬了咬牙,扔下伞,将蓝色透明的骨翼展开,然后纵身而上,飞到空中,继续寻找。

烈日像沾着毒液的利刃一样一道道地划过它的后背、翅膀。不到一刻,它感觉阳光所照的地方,皮肤已经溃烂,血肉模糊,露出了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