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一章 深陷宫中

康安八年,六月,耀日殿内气氛凝重,左御医蹲坐在殿内的一处,低头慢慢写着什么,而其他御医皆是一脸愁容。

珍珠帘子从雕花门框上垂落,泱莫辰斜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神色有些疲惫。他左边坐着一脸焦急的花清语,路乐乐则一脸漠然地站在另一边,卷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墨色的深瞳,看不出她眼底的神色。

而花清语探究的目光却一直紧紧地锁在路乐乐身上。

君上临行前,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愉悦,却并没有说昨晚泱莫辰到底和路乐乐发生了什么事。

可花清语到了寝殿,却发现,泱莫辰一直昏睡,身体极度疲惫,面色十分难看。到现在,他已在软榻上躺了一上午了,连早朝都没有去。

作为被选择的人,泱莫辰以后的身体将属于君上,对他的健康状况,花清语亦是十分了然。非常健朗,并无大碍。

可是现在,御医竟然束手无策!

上午,泱莫辰也大发了一通脾气,指责花清语不该在路乐乐的寝殿燃那个什么白露香,因为大夫说,目前皇上的病症恐怕是对那白露香有些过敏。

这还是泱莫辰第一次对她发脾气。此时,花清语的眼神又凌厉了一些,感受到她目光的路乐乐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无辜又清澈的大眼睛,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妹妹,听说你精通医术,针灸之术尤为精湛。对皇上的身体,你有什么看法?”花清语脸上布满温和的笑容。

“姐姐,妹妹自小在你身边长大,你也知道,妹妹对医术不过是懂得皮毛,哪里敢拿皇上龙体说事。”路乐乐迎上花清语冷厉的目光,唇边勾起一丝浅笑,眼神看起来仍旧纯真无邪,“不过,若依我看,皇上也不过是疲劳过度,加上可能真的对某种香味过敏,才造成头晕目眩的。”

“香味?”

“香味?”花清语笑容凝滞。而此刻,泱莫辰也睁开眼,看向路乐乐。

“是啊。”路乐乐甜甜一笑,朝泱莫辰行了一个礼,“此时皇上醒了,倒不如臣妾为皇上施上几针,如果皇上感觉四肢通畅,精神振作,就可寻得根源,再对症下药便好。”

“准。”泱莫辰抬了抬手。花清语闻言站了起来,双手收在袖中,目光幽深冷厉。

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女人。路乐乐完全不像当日哭哭啼啼嫁到正王府的那个女子了,此时,她仍是一张看似无邪的脸,眼眸亦纯真,然而眼底却深如深潭,令人看不清楚。

路乐乐拿出银针,五指并拢,手腕稍微用力,银针飞快精准地刺向几个重要的穴位,甚至都不用调节位置和深度。那一刻,泱莫辰深深吸了一口气,顿然睁开眼,觉得全身凝滞的血脉畅通无阻。

“皇上果然是对香味过敏啊。”路乐乐装作无意地说道,随即收好银针,“看来,左御医果真医术高明,竟然未施针就能看出症状。”说罢,路乐乐回头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御医。其实在花清语来之前,她就故意用话提示了一筹莫展的左御医。

“那王妃说的香味是什么味道?”泱莫辰问道。

“据说曼陀罗提炼的香精涎香混合在一起,就会使人疲惫不堪。我刚才在这屋子也闻到了那种香味,不知道……”路乐乐皱了皱鼻子,走到花清语的身前,微微惊讶,“哎呀,姐姐,您身上的应该是黑色曼陀罗吧?”

“曼陀罗?”泱莫辰微微一惊,回头看向花清语,脸色冰冷如霜,薄唇也轻轻地抿了起来。

“皇上,是臣妾的。臣妾喜爱曼陀罗……”

“你先退下。”没等花清语说完,泱莫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花清语面色当即苍白,看了路乐乐一眼,欠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路乐乐一眼。她不相信,这个女人说这么一大套,就是为了赶她走!而且,她身上的香味,她怎么可能闻得出来?

“皇上,其实您日夜操劳,不管是什么香味,都会让您觉得疲乏。如今臣妾帮您施了几针,让您的血脉畅通,不过要远离刺鼻的香气,不然会适得其反。”

突然来了精神,泱莫辰看起来心情也突然好了,看向路乐乐时,眼里有多了一分赞许,但他嘴角的笑意却又十分诡异,“王妃还真是神医再世,不过几针就解决了朕的疲乏痛苦,看来以后朕身边还缺不了你了。”

他伸手要拉路乐乐,路乐乐却巧妙地躲开了,“皇上,还是保持空气通畅为好,而且臣妾身上还有白露香,恐怕对皇上不好。”

“哦……”他有些失落地收回手,靠在椅子上。此时,帘外走进来一个宫人。

“皇上,七王爷泱未然求见。”

“人在哪里?”泱莫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目光瞟向路乐乐,却发现她脸上出奇的淡漠。

“在菁华殿外。”

“哦,不过朕此刻有些疲乏,先让他候着吧。”

“是。”那小宫人喏了一声,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路乐乐悄然看去,突然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正想看清些,就听到耳边传来泱莫辰肆意的笑声,

“据宫人说,朕那病秧子七弟从昨儿深夜等到现在,可见,他对王妃你的重视。”

袖中的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路乐乐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听到“泱未然”三个字,在瞬间的欣喜之后,心口犹如被人用钝刀划过。

欣喜的是,他终于赶回来了,而且彻夜在皇宫等着她,心里顿时被甜蜜填满。犹记得在拥挤的人群中,他捧着她的脸说:“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心痛的是,他不该来。明知道这里是专门为他设置的陷阱,为何偏偏要赶来呢?

她多想告诉他,她一定会自己回去的。

“听闻皇上身体抱恙,臣妾想,七王爷如此焦急地赶来,是抱着一颗赤诚之心来探望皇上的。”此时,泱莫辰这个浑蛋的眼神让路乐乐觉得犹如锋芒刺背。

“哦,何以见得?难道你不觉得,他是为你而来?”

“皇上为何觉得他是为臣妾而来?”路乐乐唇角一勾,“如果皇上非要这么认定,那臣妾只能认为,他来还是为了‘正王妃’三个字,而非‘花葬礼’。”

“朕不明白!”

“皇上明白!在大泱,很多人糊涂,但是唯有皇上心明如镜。当初您一道圣旨将臣妾以罪妃之名赐给泱未然,并指明若半年内臣妾没有子嗣,将被杖毙于集市。”她一字一顿,语气轻缓,听不出任何情绪,“那个时候,皇上就知道,泱未然不仅不喜欢女人,还对我这种女人厌恶至极。而昨日,您也看到了,我身上的守宫砂仍在,有的不过是他憎恶我的痕迹。”

听到此,半躺在榻上的泱莫辰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眸,细细打量着眼前越加陌生的女子。以前的花葬礼,嘴巴乖巧,让他忍不住捧在手心里以至于一次次地纵容她。而此时的女子,眉宇间有一种淡然,语气不卑不亢,言语逻辑清晰,让人觉得她比以前更加吸引人,让人忍不住为她的冷静而赞叹。

“那你说,他为何而来?”

“刚才臣妾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路乐乐颔首一笑,尽量不让泱莫辰看出她的心思,极力同他迂回。

“既然这样,那朕就看看,泱未然的赤诚之心到底是如何的。”

“那臣妾是不是该告退了?臣妾身上的百露香一时散不去,皇上此时筋脉畅通,若再闻到这个味道,以后会对这种香味更加敏感。此时皇上还是应该好生休息的。”

“唔……” 泱莫辰果真下意识地扶着额头,“那你先下去吧。”

路乐乐俯身行礼,由宫人带着她出了大殿。此时,若泱莫辰再不放她走,她敢保证,以后他一见到她就会头疼,甚至看到女人就头疼。

此刻,烈日当空,走在花草浓郁的长廊上,仍旧可以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而泱莫辰所在的大殿,为了显示出帝王高贵的气质,位置居高。所以,他微微侧头便可看见,白玉砌成的院子中,站着一抹纤长的淡蓝色影子。

那一瞬,心口再次被什么猛地撞击,路乐乐的步子也下意识地慢了些,却又不敢直视那个人。

而远处的那个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慌忙上前几步,又停在原地。

他们彼此的距离,只能依稀看清对方的影子和轮廓,然而,不知为何,路乐乐却能知道那双碧蓝色眸子,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看来,遥远而真切。

等回到自己的生花殿,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路乐乐觉得整个人快要虚脱了,她将头埋在手臂间,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隐隐觉得,泱莫辰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天气酷暑难耐,泱莫辰既不让泱未然退下,也不召见他,明显在故意为难他。

原本她已想好对策,却在看到泱未然的瞬间,心乱了。

迷糊中,路乐乐突然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正轻柔地放在自己的肩上,而另外一只手则温柔地理顺着她的头发,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路乐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身站起来,在看清身前的人时,险些尖叫!她连忙捂住唇,甚至咬着自己的手,以免引来宫女的注意。

墨色的头发,用白玉簪子懒散地挽起,露出清美秀丽的轮廓,还是昨晚那张白玉面具,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妖娆的唇瓣和那双好看明朗的眼睛。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她的唇都在哆嗦。

那双比白玉还好看的双手仍旧是刺骨的冰凉,然而却轻柔地捧起她的脸,用宠溺的口气道:“难道你忘记了,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吗?”他声音干净却充满了**。

心里的震惊和喜悦瞬间化成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在进王府之后,她就发誓不哭,羞辱的时候不哭,挨打的时候不哭,每次都将泪水强忍着,而此时,不知为何,再次听到这句让她沦陷爱上他的话时,她却抑制不住地哭了。

白玉面具下的那双眸子顿然一闪,有一丝惊慌溢过,他摸着她滚烫的泪水,用小孩子惹大人生气后自知理亏的讨好语气问:“这是在为我哭吗?”

滚烫的泪水,从指尖淌过,却流进了他心底。

“嗯。”被对方如此深切地注视,路乐乐脸不由一红,觉得自己格外不争气,想要躲开对方越见灼热的目光,然而却感觉眼前的阴影压了下来。

他冰凉且妖娆的唇,竟然落在了她眼眸处,细细舔吻她的泪水,一点点的,像是品尝某种绝美的食物。

他的唇明明是冰凉的,然而吻过的地方,却留下一抹红霞,犹如燃烧的烟花,让她全身一阵战栗。

与此同时,他柔软的唇缓缓下移,最后覆盖在她的唇上,她微微一愣,便听到他邪气地说:“昨晚,你还欠我一个吻呢。”

话音一落,他灵活的舌便撬开她的唇齿,擒住了她,容不得她丝毫挣扎,双臂用力地将她圈住,而那吻也由先前的温柔变得霸道起来,攻城略地,而且极具挑逗,还有一种像是压迫在他心间的贪婪,恨不得将她都吞下去似的。

这个吻,和那晚替泱未然逼毒时的完全不一样,呼吸同样被掠夺,心跳却急剧加速,而她亦没有反抗,反而犹如溺水一样沉溺——这个吻让她深切地觉得,一千年的时间,不过恍惚一刹那。

知道他不会放过她,她微微踮起脚尖生涩地回应着他,这换来了对方更霸道的深吻。

时间恍然停止,甚至她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遍地盛开的西番莲,犹如酴醾的火蔓延着整个大地,一片旖旎绚烂,美不胜收。而有一个人,跌跌撞撞而来,青丝飞舞,白袍如雪……然后用欢快且得意的语气道:“谁说我看不到,我就说了,无论你到哪里,我都找得到你。”

手下意识地攀着他的背,不知为何,她竟然也害怕失去他。

好半晌,感觉到缺氧的她呼吸不顺畅,对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眸子却依旧深深地绞着她。

“你怎么进来的啊?”看着紧闭的门窗,她突然疑惑地问道。

“嘘!偷偷进来的。”他红唇扬起孩童般得意的笑容。

“这样很危险的,在宫里到处是泱莫辰的人。”

“不要怕,我会带你出去的。”他手指仍旧留恋在她唇上,那一声不要怕,也是让她微微一震——这口气,为何听起来那么像小鸡少爷呢?

“未……”刚要开口,他冰凉的手指压住她的唇,阻止她说下去。

“不要叫这个名字,我不喜欢。”说着,他又执起她的手,低头仔细地看着,像是在检验一件稀世珍宝似的,半晌,突然头再度一低,他竟然含住了她的手指,咬了起来。

“嗯……”她刚想叫疼,他却邪恶地松开,咬住另一只手指,与此同时,又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抱到梳妆桌上,好像这个姿势更方便吃她的手一样。

轻微的疼痛从指间传来,看着他细长的睫毛,路乐乐心轻轻一颤。

“我终于知道为何第一次看见你,会做出那样让自己都不敢面对的举动。”他一边咬着她的手指,一边自顾地低喃,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词汇。

“也在此时,我才深知,喜欢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原本以为誓言是对你的内疚,是告诫自己要对你负责,不得负心于你……然而现在看来,并非是这样。”

说完这一切,他抬起头,默默注视着她,眼神迷恋。

“原本以为我是一个冷漠至极的人,甚至看着你离开前,我也是这样认为,而现在,一切都不是。”他双手搂住她的腰,与她额头抵在一起,鼻嗅着她的味道,“此时,竟然有一种想将你吃掉的冲动。”

如此火辣的话,让她脸绯红,闭上眼,根本就不敢看他。

门口突然响起宫女的禀告声,“娘娘,洗浴的水已经备好了。”

她一慌,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而他却丝毫不在意,抱住她身子一闪,躲在了屏风后面,将她抵在雕花床架上,

“嗯,知、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是。”宫女喏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快出去吧,你这样来很危险的。”她担忧地说道,手指摸上了他的面具,“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你戴什么面具。”

“咦……”他微微偏头,“我是怕他们看见啊。所以就戴了。”

“可是,你不是在殿外吗?泱莫辰那个浑蛋不是让你候着吗?你还是快些离去,免得他突然召见你。”

“不要赶我走,我只想抱抱你,一会儿就离开。”他用央求的口气说道。即便灵力再强大,在白天,也是他极其虚弱的时候,平时也不敢贸然出行。

也只有此时此刻,君上的结界才会展开。

“可是,你抱了我好久了。”她低下头,小声说道,脸比先前还红。

注意到她的羞涩,他身子微微一僵,觉得腹部灼热,就如刚才她生涩回应他时,他觉得全身冰凉的血液竟然在翻腾涓涌。

根本就招架不住,面对她仅存的理智瞬间崩塌,他低下头再度覆盖上了她的唇,眼底有从未见过的欲望,这种情况,就如当时在客栈,面对她会起反应,他责怪懊恼。

然而此时,他不会,理应的,她就属于他。

因为,她是汮兮……他告诉自己,眼前的不是路乐乐,是汮兮。

空气有欲望的味道在燃烧,他铺天盖的吻,席卷而来。当他冰凉的手探进她衣服,触摸到自己滚烫的皮肤时,她身子一颤,忙止住他,想要慌忙避开。

这个……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有做好献身的准备!

更何况这里是哪里啊,是别人的眼皮底下,大有一种**的恐慌,而且,她心里也是昨天才接受他。

然而他眼底漾起漂亮的金色,根本就难以控制,像饿慌了的孩子,呼吸比她还慌乱,模糊中,她不小心瞥见他的脸亦是通红。

在他的手有些慌里慌张地褪去她衣衫时,她突然忍不住想问,莫非你也是第一次?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容她问如此大煞风景的话,因为她要做更大煞风景的事情。

不知道何时他将她放在**,欺身负压而上,脑中是一片绚丽的空白,手探向她后背,然而那一刻——他手猛地停住。

那粒朱砂,那粒在背部心口位置的朱砂犹如一盆冷水一样浇在他头顶,让他顿时惊醒,与此同时,身下的女子一口咬住了他手臂,疼得他微微蹙眉。

感到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路乐乐松开牙齿,看向他,发现他眼中有一抹痛楚和挣扎。此时,她不由一慌,这泱小受毕竟是一病秧子,身子薄弱得很,她这一咬,会不会咬疼了他,然后又伤了他的自尊?

撩开起他的长袖,她抽了一口凉气!果真咬得太厉害了,那两排小小的牙印,竟然都渗出了血丝。

“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忙解释道,看见他懊恼地坐起来,衣衫发丝凌乱,微微低下头,脸上红里透着惨白,一副被人**过的模样。

“我还真不是故意的。”她叹了一口气,打算再作解释,然而对上对方那双眸子,她生生咽了下去。

那目光,此刻竟然带着点敌意和愤怒。

“算了!”她摆摆手,“你就当我是故意的。”其实吧,她就是故意的。

但是她心里也懊恼不已,明明又不是她的错,虽然她的行为会让他有可能永久不举——然而,他也该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啊。

“对不起。”耳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路乐乐一惊,已经被他揽在怀里,墨色的发丝拂过她的面颊,那熟悉的墨香不再了,看来许真是气了。

“我刚才唐突了。”他垂下眸子,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将她的衣服穿好,最后,手落在她心口时,他面色一沉,长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快些离开……待会儿让人发现了。”

“不要怕。”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微微一笑,虽然看起来有些苦涩,然而转身还算潇洒,身形如燕,跃出窗户,即刻消失不见,速度快得让路乐乐咂舌。

整理好衣服,路乐乐才走到镜子面前,看着自己仍旧绯红的脸,嘴角不由扬起了一丝笑容。

“娘娘,可沐浴好?”门口又传来了宫女的声音。

“没有。”

“女婢给您送东西。”

“进来吧。”路乐乐飞快地将有些凌乱的头发弄好,然后坐直,看着走进来的宫女。

宫女颔着首,手上端着长长的托盘,上面用精致的篮子盛满了各色的花瓣,路路乐乐猜那估计是沐浴用的撒花。

不错,在这里还可以做SPA。

以为那宫女就要走开,然而,却见她将门关好,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轻歌。”等看清宫女的面容时,路乐乐不由惊呼。

“娘娘。”

“轻歌,你怎么来了?怪不得我刚才觉得声音熟悉啊。”路乐乐激动地上前将轻歌抱住,“这里很危险,你怎么也来了?哦,小鸡,小鸡少爷呢?他可有哭闹?”

“小鸡少爷一直都很听话,昨晚很早就睡了,今天奴婢来的时候,他还没有起床。”

“啊?”路乐乐脸上有一些失落,忍不住骂道:“真是没有良心的家伙。”以前她给小鸡做暖床的,好了,暖床都被抓了,他竟然还好吃好住。

此时,她的手握成拳头,恨不得回家揍他一顿。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东西。

“轻歌,你是怎么来的啊?”

“我是易容进来的,以前轻歌在宫里待过,对这里还算熟悉。”

“你回去告诉泱未然,刚才他走得匆忙,我正打算告诉他,让他不要管我,我自己能想办法的。而且千万不要被泱莫辰威胁了。”

“刚才……”轻歌愣了愣,没有多想,将藏在盘下的一样东西拿出来说:“娘娘,奴婢不易久留,这个是王爷让女婢带来的,说,夜里这里有一张诡异的结界,希望你能用剑将它斩开,而且,如果有人要欺负你,你也可以防身。”

“这不是未然防身的剑吗?他给了我,他怎么办?”看着手里突然变轻了剑,路乐乐眼里有一丝疑惑。这把剑明明很重啊。

“王爷让你不要担心他,他一切也自然有安排。现在娘娘你先将剑藏起来,奴婢也要先离开了。”轻歌收拾好东西,转身就走,却又返回来,拉住路乐乐的手说:“娘娘,您相信轻歌吗?”

“信!”路乐乐坚定地点点头。

“如果您信轻歌,就千万不要相信花清语。如果她要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这把剑也能帮你。

“轻歌,她到底是谁?”

“奴婢……”

“语贵妃……”门口突然传来其他宫女的通报声,路乐乐将剑藏在桌子下面,而轻歌也端着盘子低着头,慢慢走出去。

门口处,金钗摇晃相互撞击的脆耳声响伴着一道华丽的紫色倩影走了进来,花清语仍旧是一脸笑意,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然而眼底却寒冷如冰。

走进房间,她微微停住,目光扫了一眼从身边走过的宫女装扮的轻歌,才将目光落在路乐乐身上。

身后的门,轻轻地关上,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下两人相视而立。

“姐姐。”路乐乐礼貌地颔首行礼。

“妹妹,行如此大礼,和姐姐见外起来了。”花清语走上前,握着路乐乐的手腕将她扶起来。

“唔。”手腕被花清语捏着的地方一阵剧痛,路乐乐身子下意识地往下一压,整个人因为剧烈的疼痛跌坐在地上,手腕几乎快要碎了。

路乐乐抬起头,手在颤抖,殷红的血丝竟然沿着手腕溢出,甚至诡异地看不到伤口。她望向花清语,在对上她冷毒的目光时,心里不由一惊,刚才那力道,竟然生生想将她手腕捏断,这绝不是一个平常女子做的事情。

“怎么了妹妹?大夏天的坐在地上,身子会着凉哦。”花清语以俯瞰的姿态瞧着路乐乐,脸上笑颜如花,声音却是没有一丝温度。

“你不是花清语,是吗?”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花葬礼和花清语都出自书香名门,生于闺中,哪懂武功之事。

“你也不是花葬礼,对吗?”

听到路乐乐的质问,花清语脸上笑容没变,反而更俯下身子,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一把捏着路乐乐的下颚,冷声道:“路乐乐,你原来的真名叫路乐乐是吗?”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路乐乐浑身一个激灵,盯着花清语的脸想在她眉眼中找到一丝讯息。

“呵呵呵……我是谁?你当然不记得我是谁!”奈何桥边,一碗孟婆汤将前世的记忆都化成了灰烬,神乐她在过奈何桥的时候,甚至回头又讨要了一碗,不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还要求到畜生界,不要为人。

在花清语成为掌灯人的很久前,神乐就已经死了,同时南疆关于她一切,不论是月重宫和皇室都没有只字片语的记载,甚至神乐这个名字,都从未在南疆出现过。

若不是瞧见有个女人不愿意喝孟婆汤,旁边有人讥笑谈到了很久之前有个女子喝了两碗甚至不愿投胎做人的事情,她花清语也不会根据线索背着君上找到此时的路乐乐。

“你可知道,是我将你带到这里来的?”

“你?!”

“当然,是我将你从那个世界带来这里的,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那双杏眼犹如毒蛇芯子,落在路乐乐脸上,让她不由得发毛。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我根本就不想来这里,我想回去!”路乐乐别过头,躲开她强制的手指,此时自己垂在地上的手腕仍在流血,衬着血丝的肌肤,看起来触目惊心。

“想回去,你当然可以回去啊!”看到她倔强的神情,花清语蹲下身子,照旧掰过她的脸,与她眼眸平视,“只要你杀了某个人,自然可以回去,回到你原来的家人和朋友身边。”花清语的声音充满了**,身上的芬芳越加浓郁。

“杀了谁?”

“鬼姬。”

“鬼姬?”寒意从心底猛地蹿起来,直达四肢百骸,就连血液也在听闻这名字之后,几乎瞬间凝结了。

又是那个变态?为什么到哪里都要和他扯上关系,甚至连花清语都和他有渊源。

难不成自己和那人前世有仇?到哪里都甩不开。

“是的,杀了他,你就能重新回去。他不是吸食过你的血吗?难道你不恨他?”她幽幽地说道,语调轻缓,犹如催眠师在平复病人焦躁的情绪。

“姐姐,你是不是很恨他?”路乐乐一笑,“而且我为何要杀他,将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的人你,而不是他!如果要回去,我是不是该杀了你?”说罢,路乐乐飞快地抬起手,指尖的银针闪电般掠起,向花清语的手腕处飞出。

从花清语进来的那一刻,路乐乐就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又有些改变,迷粉的气息比先前还浓烈,而且,轻歌也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要相信花清语。

虽然不知道花清语和鬼姬到底有什么仇,将她牵扯进去,可让她作为一个杀人的武器,想都不要想。

鬼姬是什么人?她可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就在银针飞出的片刻,花清语似乎也没有料到药效对路乐乐竟然失去了作用,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银针已经划过她的皮肤,如红丝的鲜血溢出——三枚银针,三条伤口,看起来有些狰狞。

然而不过一秒,那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愈合起来了。

这个状况,让路乐乐登时惊恐地睁大了眼。这个情景让她不由想起欧美一些恐怖片,坏蛋每次被杀死的时候,身体都会慢慢复原,过程血腥令人作呕,而且力量还会一次比一次强大。

此时眼前笑颜如花眼神如蛇蝎的女子……

路乐乐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心里一阵哀嚎,她到底都遇到了些什么怪人啊。

“嘎!”虽然伤口愈合了,然而花清语却恼羞成怒了起来,她掐住路乐乐的脖子,“你想伤我?你知不知道,我手指稍微用力,就会把你捏得粉碎。”

“咳咳咳……”路乐乐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受伤的手腕根本连抬起来都困难,几乎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呼吸被掐断,她苍白的脸慢慢变紫,然而就在那一刻,花清语却突然轻笑了几声,放开了她。

“你以为我要杀你?”她指甲从她脸上划过,落在了她受伤的手腕处,用力往下一摁,疼得路乐乐连连抽气,冷汗盈盈,然而无论怎样,她都不吭一声。

“你比我想象的要倔强啊。放心,我不会杀你,但是,你应该知道,你是由我带来的,忤逆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甚至你死了,我会如你所愿,让你投胎为畜生。”

花清语笑嘻嘻地说道,然后从旁边拿来两张丝绢,低头将路乐乐的手腕包扎起来。

路乐乐下意识地躲开,警惕愤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此时眼中多了一丝轻蔑,真是搞笑,难道她以为这就能威胁到自己了?

“难道你想拖着这双残废的手跑去见泱未然?想让他看看你在宫里的样子吗?”其实,她只是不想现在惊扰了泱莫辰,刚才出手,不过是因为这个不听话的女人上午离间了她和泱莫辰,而且,花清语明白,这个女人一定是对泱莫辰做了什么手脚。

这是君上的身体,她必须保证他的一切。

“泱未然?”听到这个名字,路乐乐的眼神闪了一下,拿过丝巾,自己忍痛包扎了起来,然后放下衣服遮住伤口站起身。

花清语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到门口,不忘回头看向路乐乐说:“时候不早了,皇上还在那里等你。当然,你若真的想要回去,便只能杀了鬼姬,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自己到底会有多恨他的。

路乐乐回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有些空洞的大眼睛,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如果这样去见泱未然,他一定会担心的吧。

手伸向梳妆台上的胭脂,却发现几乎拿不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胭脂盒打开,指尖颤抖地点了些胭脂涂在唇上和脸上,片刻之后,镜中的女子变得有生气了起来。

由宫人领着进了大殿,泱莫辰一身紫色衣衫,神态惬意地坐在茶几前,上面放了好些精致的小菜。看到路乐乐,便示意她坐在身边,脸上笑容复杂。

“皇上不该好好休息吗?”路乐乐轻声地问道。

“是啊,但是,朕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召见泱未然了,在外面候了一天,朕担心他身子承受不住。”

路乐乐低头,眼眸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口。

片刻之后,便听到了宫人的传报声。

那一声七王爷,让路乐乐下意识地揪住自己的衣服,掩饰着剧烈的心跳和慌乱。

广袖长衫,青丝如墨,依旧是用上午看到的那根白玉簪子绾起来,几缕落在肩头,让他本就清美秀致的脸看起来更为出众,干净清澈的蓝色眸子,线条优美的鼻翼和淡色的薄唇——果然不愧为大泱的第一美男,那张完美的脸让她旁边候着的几位小宫女都忍不住抬眼偷看。

“臣弟泱未然参见皇兄。”泱未然的声音非常干净,听起来犹如他的人一样温和,此时目光却担忧地看向路乐乐。

“七弟,如果朕没有记错,这应该是你回大泱第一次主动进宫吧?”说着,让他坐在左下角早就准备好的茶几之前。

“臣听闻皇兄身体抱恙,前来探望。”

“无碍!幸得礼儿在此,她医术高明可谓神医,不过几下便去了朕的不适,朕打算封她为大泱第一位女医官。”说着泱莫辰便转头看向路乐乐,顺势还牵着她的手,路乐乐借机斟酒躲开了他,然而因为伤痛,手里的碧玉酒壶竟然握不稳。

看到这里,泱未然眼眸一闪,注意到路乐乐手腕处的丝绢,修长的玉指也握紧了酒杯。

“皇上过誉了,臣妾不过是略懂罢了,不足为赞,其实都是御医的功劳。”如果封她为医官,就是另一种冠冕堂皇将她留在了宫里的理由了。

“礼儿,是不相信你自己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朕的眼光?”泱莫辰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眼眸犀利,直直地盯着路乐乐。

“皇上误会了,礼儿如此说,是真的没有能力担当神医这个赞扬。”

“礼儿如此没有自信?”泱莫辰嘴角一勾,看向泱未然,“倒不如这样。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了一种毒蛇,据说将它泡制成酒不仅能解百毒,甚至还能百毒不侵,然而,时间把握要求非常精准,如不准,就会成为烈性毒酒,中毒之人轻则会慢慢丧失记忆、变瞎,而重则就会……当场殒命。我相信礼儿有能力一眼辨出它此时到底是毒酒还是药酒。为了证明朕的眼光,就由朕来试酒。”话落时,一个小宫人已经端了两杯酒进来。

“皇兄,万万不可,您是九五之尊,这酒还是由臣弟来代劳吧。”泱未然阻止道,同时深深地望了路乐乐一眼。

路乐乐脸色苍白,恍然明了这是泱莫辰给泱未然设置的鸿门宴。

不管从哪方面,他都不会放过泱未然,当年将他作为质子送出大泱,恐怕就是担心这个唯一的弟弟会对自己的皇位造成威胁。如今,自己喜欢的女子,却又偏偏喜欢他……

是啊,自己怎么如此大意呢,上回泱未然从宫里回来,就已然中毒。而得知他毒性被她祛除,泱莫辰怎么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他是要当着她的面杀了泱未然。

路乐乐看向泱未然,四目相对,那湛蓝色的眸子里有着深深的眷恋和悲戚,然而他还是对她微微一笑,明媚得如破碎的阳光。

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头,路乐乐觉得心口到喉咙都痛得发紧,生生咬着唇不让眼泪涌出来,甚至逼着自己也笑出来。然而,这一刻,她竟然有些害怕看泱未然那张宛若碧玉般温和的容颜,真怕,此时一见,将是永别。

她更害怕的是他那看破生死些许淡漠些许惆怅的眼神。

“皇上,礼儿身体不佳,若是不才,没有将酒辨认出来,那臣弟今日就带她回府。”泱未然起身,唇角勾起浅笑,走到小宫人前,看了一眼那盘子上的酒,目光直直地落在路乐乐身上。

“礼儿,你且看看。朕可是相信你的医术,定然能一眼辨清。”泱莫辰身子往后一仰,笑着靠在宫人递上来的椅背上,眼底却有一丝嘲弄。

路乐乐脸色惨白。

不管她能不能认出来,泱莫辰最终都是赢家。

她将毒酒认出来,那就会被泱莫辰以女医的名义留在宫中。

如果他没有认出来,那泱未然喝下的那杯必然是毒酒。

路乐乐起身,泱莫辰的话犹如带毒的针继续刺来,“礼儿,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臣妾知道。”路乐乐有些愤怒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宫人前,面对着泱未然。

两人隔得如此之近,他的目光灼热而深切,那双犹如深海般宁静而深邃的蓝眸中似有千言万语,然而此时,彼此相看,便尽数化成了眼底的暗涌,谁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鼻息间他身上独有的墨香传来,让她微微一惊,刚才为何在生花殿没有闻到。

“王妃,请。”宫奴尖锐的声音惊了路乐乐的思绪。

路乐乐低下头,看着那几杯琉璃色的酒,太阳穴不由一疼。

几只精致的杯子,里面的**颜色几乎无异,然而气味却是各不相同,路乐乐深思了片刻指着最中间那只杯子,道:“皇上,臣妾看来,除了中间这只乃桂花纯酿,其他都是您说的西域贡酒吧。”

“哦?”泱莫辰眉当即挑了挑眉,甚至坐直了身子,眼神复杂地看向路乐乐,“礼儿,你确定?”

“臣妾万分肯定。”路乐乐坚定地答道,即便是自己被囚在宫中,也不能再让泱未然因她而受到伤害。

“既然礼儿这么肯定,那七弟……”

“臣弟明白。”泱未然笑了笑,随即又看了路乐乐一眼,伸手拿起杯子。

“慢着!”在泱未然执起杯子的瞬间,路乐乐突然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背,看向泱未然,“皇上,在我夫君喝这杯酒之前,臣妾可否说几句话?”

“你夫君?”泱莫辰眸光一敛,冷冷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你要说什么?”

而此时,被她紧紧握着的泱未然身形也是微微一僵,看着路乐乐的深蓝色眼底溢彩流光,似乎根本就没有料到路乐乐此时会说出这句话。

“若花葬礼有幸成为女医,妾身万分荣幸,会尽此生最大的力保证皇上的龙体安康。然,我终究是一个妇人,遵三从四德,若有一日,我夫君倘有不幸,作为其妻子,必当跟随而去。”说罢,路乐乐抬头望向泱未然,对他微微一笑。

她言下之意非常明了,她可以成为女医馆,被囚在宫里,但是,半年后一旦泱未然有什么事,那她必将不离不弃,也如现在,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也死。

“臣妾还有话。”反正此时话都已经说开,泱莫辰无论如何都要置泱未然于死地,那她也没有必要周旋迂回,“不知道皇上可曾听过一首诗?”

“何诗?”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