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镂骨铭心

我被两个鬼卒五花大绑地架进了阎王殿。

处处布防着开刃的刑具,我早已魂不守舍。

十位阎王围坐在一起,正中端坐的,想必就是……酆都大帝。

“姜槐,你可还认得我?”

好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了,突然被提起,不像是在唤我。

我轻轻“嗯”了一声,一直耷拉着脑袋,没有下文。

“记得是在千年前吧,我还参加过一次蟠桃会,当时你的父君向我提及过你们……都是手足兄弟,怎会闹得今天这个地步?”

我缓缓抬起头,竟是笑出了声,咬着牙一口反问:“怎么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您不应该问我啊,您应该去问问如今的天帝,他究竟在恨什么,怨什么?”

酆都大帝沉思片刻,他看着我想要开口却又在顾忌什么,酝酿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这到底还是你们的家事……”

我以为像酆都大帝这样的人物,应该无所不知,人心看尽,竟也摸不透姜异的心思么……

罢了,我生生世世都不可能知道了,他高高在上,我微不足道,身份悬殊,不可能有机会再与他当面对质。

更何况世间无端之事太多,我的疑问早就被光阴消磨殆尽。

可我仍有放心不下的事……

“阿皖呢?阿皖在哪里?”

酆都大帝神色古井不波,他摩挲着拇指的翡翠道:“你是说那个擅闯地府的小丫头么?她的肉身与魂魄早已分离,三魂被打入炼狱,七魄还留有一息。”

“你们怎敢……”魂锁缚着我动弹不得,冷静下来,我已不是什么神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力制裁我……

阿皖的尸骨或许成了孟婆手中的汤料,因为她无亲无故,她的三魂会在炼炉中焚烧,化为灰烬再死灰复燃,反反复复,她的七魄飘飘散散,寻不到归处……

我不敢想,一动这念头,就觉得残忍。

但我没有伤痛的力气。

我知她所犯之事罪大恶极,可永世不得超生的罪孽于她来说还是过重……

酆都大帝叹息道:“天庭有天规,阴间照样也有法度,你为阴差这么些年理应知道,阎王们不会无缘安插罪名在他人头上,那丫头若只是在阴间闲逛一趟也就罢了,竟还插手阴间之事,搞得如此天翻地覆,并且有意为之,自然不能手下留情。”

“不,是我,是我画去了死簿上的名字……”我极力想揽收一些罪名,但木已成舟……

“她是因,你是果,谁都开脱不了。”

酆都大帝许是看我绝望得脱相,话锋一软,连咳三声:“你也莫要从此对鬼生无望,这放逐的鬼魂没有阴间的管束难免不会像脱缰的野马,报恩的报恩,报怨的报怨,所以都得一个不落地收回来,这不是什么美差,他们也不只是靠动动嘴皮子能劝得回来的,互相争斗难免葬送,所以没有哪个阴差愿接这个活,毕竟,也不该他们领此重任……”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谁砸的场子谁来收拾,常理而已,还说得如此委婉……

他欣然一笑:“若你能把崔珏不能补救的鬼魂全部收回来,功可抵过。”

其实……在我画到我的名字之后,笔就已经停了下来,水墨有深有浅,有的可以用一些偏方补救,有的……真的无力回天,只能把他们抓来,重新上户入册。

酆都大帝还想要交代什么,听闻锁链拖地之声,谢必安被范无救拴住一只手臂拉入殿中,同我跪成一排。

我舌桥不下,酆都大帝不紧不慢道:“倒是晚了些。”

范无救解释了些前因后果,默默退出了大殿。

“必安,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酆都大帝问。

“没有。”他的声音十分低沉,面目凝重,时不时偏过头观察我的脸色,他这样我有点毛骨悚然……

大殿鸦雀无声,我心神越发不安定。

“船夫……”谢必安突然开了口。

“这是……陶皖姑娘的七魄……”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琉璃瓶,里面封着一团浮游之物,像挣扎于海底未成形的鱼苗,彷徨无措。

我的脑子里就像一团糨糊没有头绪,我只能看着那只瓶子,却伸不出手去触……

“陶皖姑娘在去找你之时就已经死了,冥府那只漏网的恶鬼便是她……而取她性命之人,是我。”

我脸上仅有的血丝几乎全部退了下去,只是盯着他道:“冥府的阴司,怎可取活人的性命……”

他紧紧握着瓶子,脸色同样好不到哪去。

“我只是想驱赶她,奈何下手过重了些,我知有罪,便替你将她的七魄收了回来……”

“这便两清了么?”

“没有,我依然要承担自己的罪过,收聚她的七魄只求图个心安……”

我离开阎王殿时,酆都大帝劝我为阿皖找一副皮囊,等到魂归。

我徒步奈河,一叶木舟还在河畔待我。

抬手抚拭着船桨,恍若隔世,我沉浸在两世的河流中,孟婆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你回来了?”

我知道她在后面站了很久,但我没有回头,只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琉璃瓶上:“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吧……”

孟婆说:“酆都大帝下令,我无可奈何。”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她没有说过些什么吗?”

孟婆走近我,递给我一只幼小的指骨,似是艰难地开口道:“她说……你的食指也有类似的印记。”

指骨的一侧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为“姜槐”。

她告诉我,在我喝下孟婆汤退去了意识,陶皖死死攥着我的手,不让鬼卒带走我,她一直劝诫她,二殿下已喝了汤,会忘得一干二净,莫要徒劳如此。

陶皖不依不饶,喃喃自语:“镂骨铭心……我绝不能让他忘了我!”

如此,她在我的食指骨中刻上了她的名字,天真以为,可以永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