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凡游

紫煜倾慕花兮已久。

只是听闻花兮与南恕早有婚约,他一直都不敢心存妄想。可见南恕德行不堪,他又替她不值。

在得知花兮暗中为翡炼指点迷津,深埋多年的情愫终是难以控制。

他并非是在怨什么,只是忧,花兮有意,翡炼无情。让她白白付了相思,毕竟这小子还是什么都不懂啊。

那时的翡炼觉得他们的心思都太复杂,说话爱拐着弯说,他不爱听,旁人都说即使心里不痛快脸上也得带笑,不然会闹得不和睦。

可是他以师父为例,奇的是师父就能想如何便如何,她谁的脸色都没看过。

他以为,只有强者才这般不可一世。

但二师兄南恕为何也好拿鼻孔瞪人?翡炼按实力来算南恕不过是王座下的一介小卒,怎得也能心高气傲?怪也。

四月雨后,该是去人间游江河,熟知众神掌管和守护的山川百态,风土人情的时节。

易水宫弟子们扮作采茶人背着竹篓下了山。

南恕随着人流寻着粉衣女子的倩影,看见后迅疾狂奔,撞开挡道的翡炼和文策,立定花兮身旁,开始装腔作势道:“花兮下山后准备去哪里啊?我随你同道吧。”

花兮漠然道:“我是你大师姐,请不要直呼其名。”

南恕:“我们将来都是要做夫妻的,何必如此见外啊。”他上手要拨弄花兮垂髫的发须,花兮利落地抓紧他的胳膊狠狠一拧:“你做梦!”

周围人热闹凑得乐,南恕臊得颜面无存,又疼又恨地求饶,花兮才作罢。

紫煜扑哧一笑,南恕回他一个眼色,他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翡炼默不作声随旁人观之,到了山脚,众人一哄而散,各自游历去了。

紫煜未随翡炼和文策同道,文策悻悻拉着翡炼就此与他分路扬镳。

“九师兄,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呀?”翡炼道。

“像凡人一样学会如何讨生活,再见一见我们将来要守的一方天地。”文策抬目望碧落,神采奕奕。

文策向他又提醒道:“记住,不能用神术,不能管闲事,不能恋酒迷花。否则师父会从天而降,把你带回易水宫,抽你!”

翡炼心不在焉应了声“哦”,文策挠头愣笑:“可以呀小师弟,如今‘师父’二字都吓不着你了?你现在该不是巴不得师父从天而降吧?”

“没有的事。”翡炼垂眼道。

行走路上,翡炼肩膀蓦地被一袭黑衣女子一撞,他捂住肩膀回头望了一眼,那女子背着一把琴,戴着维帽,黑纱笼面,她亦侧过身像也是在瞧他。

文策感觉不大对劲,忙拉着他离开。

“小师弟,你没事吧?”文策抚住他肩膀道。

翡炼摇头:“我没事啊?怎么了?”

文策道:“方才那女子身上有很重的邪魔之气,我怕那是魔界的人,她故意撞你,定是感知到了你这藏不住的祥瑞啊。”

翡炼诧道:“那她会害我吗?”

“不知道,还是当心为妙,这人间,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翡炼和文策途经花市,听闻叫卖的是一种名“鸢尾”的花,翡炼顿住脚步,好奇地走了过去。

他手里摩挲着蓝紫色的花瓣,像抓了一只蝴蝶的翅膀,他渐渐展颜,嘴角不知不觉上扬。

文策留意他很久,他越发觉得这小子已在悄无声息地变了什么。

“师父的真身是一条鸢尾鱼,我在人间又见到了鸢尾花,九师兄,这一定是缘分吧,你说我把这花送给师父,师父会喜欢吗?”

文策暗道不妙,这种神情实在引人遐思……若真如他想的那般,岂不是件有违伦常的事?于是他咳嗽两声道:“小师弟有这份孝心,师父一定会喜欢的。”

翡炼的指尖一僵,他侧头向文策道:“孝心?”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你自小是被师父带大的,师父就是你的再生父母,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这是什么破道理,我与师父毫无血缘,怎么能是我的父母呢?想不到九师兄也会说出这样的胡话。”翡炼的脸绷得紧紧的,文策看着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世间,不是只有血缘之亲……”

“娇花易败,还是这玉好。”翡炼又跑去隔壁玉市中,掂着掌中雕有鸢尾花的青玉,对文策的话置若罔闻。

翡炼老实单纯,但也是个倔脾气。文策只好不再表态。

自从再拜重黎为师后,临鸢便将翡炼放任不管。

翡炼偶尔臆想师父除讲学之外,闲暇会做之事。

他有一次化作一只小麻雀,停落在师父卧房窗外的一棵梨树上。

临鸢正对镜梳妆,未戴白纱,他切实瞧见她正用一支笔,沾着药膏抹在左颊刺的梨花上,勾勒的线条裂了口,笔须上染了红。

若是一张无损的面庞,也定是沉鱼落雁。翡炼不知她曾有何经历毁了容颜以梨花遮蔽,一见那落血的伤,他也隐隐疼了起来……

易水宫中。

每到此时,都是临鸢清闲的时候。

但是所有弟子都下了山,唯独留下了四徒儿刘湖在殿中吃力地顶着一个大鼎,还要保持纹丝不动。

心月上神造访时撞见了这一幕,她历来见不惯临鸢这虐徒手段,也不满临鸢飞扬跋扈的性子,时而见面两人都会明里暗里互呛。

不过面对心月的矫情饰貌,临鸢也忍了很久。

她本罚刘湖只顶一炷香的时辰,香快烧到头,巧见心月来了,她一高兴,复点了一炷香。

“师、师父,徒儿快坚持不住了,徒儿真的知错了,别再罚徒儿了。”刘湖满头大汗,泪眼汪汪,绝望又无助。

“临鸢,师父也得有师父的样子,他们是你的徒儿,不是玩物,你何必如此作弄?”心月愤然道。

临鸢剥着葡萄,目露挑衅:“你先别急着训我,你且问问他犯了什么错。”

心月看向刘湖,刘湖抽抽噎噎道:“我、我一时起了贪念,趁守药的童子不在,偷了西王母的不死药,后被发现,西王母本是赐我死罪,可是师父求了情把我领了回来,说是要亲自重罚我,不脱我层皮,不好向西王母交代……”

心月一时无话可说。

“你心月宫女弟子多,个个乖巧懂事,就算是男弟子也没有这么混账的,只是我这易水宫就是这帮顽徒的容身之处,说是抽签择师,却都爱背地里动手脚把几个拙劣的硬塞给我,我能如何?既然成为了我的徒儿,就得服我的管教。”

徒弟挑师父,师父挑徒儿,其他神君不愿收的,推三阻四后又落到临鸢手里,她是推无可推。

现下的气氛忽然凝结,心月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临鸢,仿佛重新认识了她。

“这些你之前为何不向人解释,白帝可是不满你的作风许久了。”心月道。

临鸢冷哼,不满她的岂止是白帝呵:“我懒得解释。”

“你倒真是不怕得罪人,你的这些徒儿将来若是封神,地位便如同你一般,在九重天上就不怕被他们报复?”

“我临鸢何惧这种欺师灭祖之辈?”

刘湖马上附和:“我是最敬重师父的。”

翡炼和文策在人间一处小客栈里落了脚,文策规划着谋生之路,井井有条。

翡炼第一次到人间,太多要仰仗前辈的经验,他听闻文策在人间贩过茶,当过铁匠、木匠,甚至行军打仗……有过很多身份,从未用过神术,普普通通走完历程。

师父规定的一万字感想,都不够他写的。

文策人生阅历都可书几本自传了,翡炼少年心性,听得是心潮澎湃。

“普通百姓的日子我已尽数尝遍,再做一次实在没什么意思,不过唯独没做过仗剑天涯的江湖人士。”文策道。

翡炼跃跃欲试:“不如我们就做这个吧。”

文策:“江湖人士要管很多的闲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每日要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们又不能使神术,这要靠真功夫的。”

翡炼道:“那……我们还能做什么呀?”

“这样吧……”文策掏出两串钱给他,“你先去东面的集市上买些菜,正好锻炼锻炼,买好了我亲自下厨。”

“九师兄还会做饭呢?”翡炼又惊又喜。

文策得意道:“笑话,我还曾在一个有名的酒楼做过厨子呢!”

“可我……不会买菜呀。”翡炼垂头丧气道。

怎么买,买哪些,文策拿纸笔都给他写好了。

翡炼对着单子在市里兜兜转转,结果半道上被一小贼偷了钱袋,莫不是旁人看见了好心提醒,他还毫无察觉地专心挑菜呢。

追上小贼后,他还傻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坏?偷别人的东西不知道这是不道德的吗?”

小贼怔得笑了:“我就是干这个的,你跟我谈道德?”

翡炼愣住:“还有干这个的?”

小贼心道:“这小子莫不是傻的吧?”趁他不留神,小贼蹭地跃上屋顶,翡炼反应过来也跟着跳了上去。

小贼哈哈大笑:“小子轻功不错嘛,追到我就还你!”

轻功又是东西?翡炼脑子跟糨糊似的,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没钱就买不了菜,九师兄肯定要责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