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失信

唐郢身回唐府,魂魄像丢在了内阁。

撞上愁眉不展的练仟霜,唐郢打算回避,练仟霜竟主动唤住他,直截了当地问了一个问题:“你说如果一个人变得不再相信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要做什么才能挽回那分信任?”

他们心中所惑,是何等的巧,练仟霜问得隐晦,看来是不想把此事放台面上说……

“做什么都是徒劳,另一人不如选择离开。”唐郢尽可能地提点她,练仟霜反应倒灵敏:“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不就是官家让大都督交接兵权一事,此等大事,闹得满朝风雨,谁又不知呢?”

练仟霜心一豁:“大哥已经发觉了,可是我父亲却不信。”

“去劝劝大都督吧,辞官回乡,颐养天年,他老人家经不起折腾了,官家要他交接兵权,他还握着兵符不放,定会惹龙颜大怒的。”

“若交出来,官家定会撤了练家军,我父亲用尽心血保全的练家军……就散了……”

“你不能也跟着一起糊涂啊!若长此以往,你们练家不止是没了练家军,还会没命!”

练仟霜被喝,他这般气急前所未见。想来,唐练两家毕竟结了亲,练家若有什么差错,唐家只怕也难以脱身。

练仟霜乏力道:“我会好好和父亲说说。”

“霜儿。”唐郢一眼洞穿她的心思,“你要理解我,我不是怕受牵连,我是真的担心你。”

她抽开手:“我……理解的。”

她理解吗?并不见得。唐郢望着她的背影眸子一暗,板起脸转身而去。

“父亲还看不出来吗?官家已经不想让我们练家军守着炎氏了,昨日官家让您交出兵符您为何不交?”

练仟霜回一趟练家,就在门外听到大哥和三弟正和父亲因昨日之事争执不下。

她踏进屋,父子三人才暂时息了火。

“二妹妹你来得正好,你来说说此事究竟谁对谁错?”仟夜拉过来拖了凳子让她坐下。

练仟霜沉住气,不紧不慢道:“谁对谁错这样的争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当下,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让官家安心的方法。”

“你有什么办法?”练何非问,而是鄙夷。

“父亲,练家军可以交给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打理,您还是辞官休息吧。”

这是要他老命,练何气得咳嗽:“好啊,你这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练仟影抚着父亲的背,怒指练仟霜:“父亲身体硬朗着呢,在朝中地位稳固,你说辞官就辞官?”

“那只是表象,父亲的位置当真还如过去那般稳了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仟影想问题不过脑,父亲是他打小的榜样和骄傲,如一尊神像,谁都不可摧毁,打垮。

观望半晌的大哥当即选定阵营:“二妹妹说得在理,父亲应该这么做。”

“你们,敢在祠堂里说吗?敢对着练家的列祖列宗这么说吗?练家军不能散,这是我们练家先辈们立下的规矩,就被你们几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毁了!”

他都搬出列祖列宗了,练仟霜只能缄默,仟夜对父亲的故步自封已是无可奈何,只能把话敞开了说:“父亲,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您交出兵符,辞官回乡,第二,您若真舍不得练家军,大可真的带兵闯宫,告诉全天下人,我们练家,真的反了!”

“胡闹!”练何取出剑鞘,狠打在仟夜身上,“平日里,你是最明事理的一个,今日怎也开始无理取闹了起来?”

“大哥没有说错!我们必须先挽回官家的信任,才能重振旗鼓。”练仟霜当即跪在了练何的脚边,练何忆起他少年时,同样这般固执地和父亲唱反调,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恍若隔世。

练何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最终只落下一声重重的叹息:“我又何尝不知,让官家重拾对练家的信任有多么重要,可是官家,他真的不想要练家军了,只有我,只有我这个老东西,还存着些无望的念想。”

如下之事,练何最终妥协,同意在朝堂上当众交出兵符,乞骸骨。

然而炎琮却变了态度,和颜悦色地告诉他:“你依然还是我朝的大都督,朕是信你的。”

满朝文官哗然,武官茫然。

后来边关战事吃紧,练仟霜和仟夜、仟影奉命率兵前往,数月未归。也未有一封家书送来。

唐郢在家中如坐针毡,每当练仟霜披上戎装,奔赴战场,他便夜夜梦魇缠身,只有她毫发无损而归,他才能入眠无梦。

两年后,大战告捷,全城百姓雀跃鼓舞,可是练家军却在这场恶战中死伤数万,沉重的代价让马背上还幸存着的将士们绽不出一丝笑容。

他们浑身是血,举着残破的旗帜,走在百姓当中,百姓们看着此番残破的练家军,也噤住了起初的欢声笑语。

唐郢守在家门口,待妻而归,翘首以盼。

屋子里的菜,命人热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夜深。

只等来练家的一个兵卒,带来的口信:“练将军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唐郢来不及叫人备好马车,翻身便上了兵卒的马。

“岳丈大人,霜儿她怎么样了?”唐郢赴练家,练家人皆挤于一间屋中,守在床前,黯然神伤。

练何形容枯槁:“霜儿她,在回城的路上遭人暗算,险些丢了命。”

唐郢嚼穿龈血:“是被什么人?可有抓到?”

“许是细作,许是叛军,此人在二妹妹胸口刺了一剑后就逃了。”仟夜目红,芝焚蕙叹,“这人武功很高,像是专门做刺杀行当的,又或许是雇来的。”

唐郢颦眉蹙頞,隐有愠色。

他欲送仟霜回府,竭力思劝,练家人被说服,同意他把练仟霜接回唐家照料,不过仟夜等人会轮流探望。

唐郢请全城名医为其诊治,派遣手下暗地里调查练仟霜遇刺时的情况,这顺藤摸瓜,查到一个组织,赏金阁。

一番深究,他们赏金阁确实接到过一笔重金悬赏的单子,只是付金人蒙着面,依稀记得那位东家腰间露出半块牌子,有一个“内”字。

查到此处戛然而止,他心有定数,内阁之人,不能妄动。

幸而练仟霜安然无恙,他可以忍受无睹,不过暂且而已。

宇宁鸾知晓,匆匆备了鱼汤送来,唐郢将送来鱼汤放至离床甚远的桌上,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

宇宁鸾欠身,嫣然一笑:“毕竟都是一家人,这也是我这个做大夫人应该做的,官人何须客气?”

“她现在还昏迷不醒,也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这汤恐怕喝不了。”唐郢应付即止,无所用心。

宇宁鸾察言观色,露出担忧:“官人这几日都憔悴了,今夜不如让我来守着练将军吧。”

“你身子本就不好,哪熬得住,你先回去休息,我撑得住的。”

宇宁鸾瞥了一眼**人,嘴角微扬,唐郢的目光落向她时,她仍然是一副愁容。

“那官人,我先走了,”她到了门口,又停下,“但是——练将军固然重要,你也要爱惜身体啊,你若是病倒了,练将军醒来会伤心的,到时候她若怪我这个大夫人做得不周到……”

唐郢置之一笑:“你是大夫人,是正堂,在唐家她没有权力对你指手画脚,你为何把自己搞得如此卑微呢?”

“官人明明知道,我被封诰命夫人,也不过是沾了练家的光,我没有像练家一般的家族撑腰,她又是官家亲封的如夫人,是官人平妻,何况官人又如此……看重她……我根本说不上话。”她两手绞帕,鼻子一酸,亦潸然。

“我不想在这里和你谈这个。”唐郢回头为练仟霜掖了掖被角。

“对、对不起,我立马就走。”宇宁鸾像受惊小鹿,即刻逃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