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忆往昔

醒木一拍,各位客观打起精神给咱说书人捧个场面。

话说四十多年前。

先皇炎琮在位时,为了遏制练家一方独大,他有意扶持前任内阁大学士(兼太傅)唐华来牵制练家之主练何。

大都督练何权倾朝野,朝中军职、军务练家都占了大半江山,甚至总督与提督的位置也被他两个儿子轻而易举地占了去。

长此以往,炎氏的江山定会旁落他姓。

既然练家这棵大树已根深叶茂,那何不亲自栽培一株毒藤去榨干它的养分。

炎琮继位以来,就布了一盘二十年的大棋,为的就是把练家连根拔起。

只是在撕破脸皮之前,总得要先示好。

练何虽身居高位,却并不居高自傲,他辅佐了两代帝王,同唐华一样,是一位元老级的人物,但习武之人哪有读书人精明。

炎琮为他修缮大都督府,为他大办庆功宴,甚至隔三岔五就给他丰厚的赏赐,糖衣炮弹的轮番轰炸,把练何炸得晕头转向。

后来有人提醒他,莫忘练家初心,他在练家祠堂想了一夜,才开始发觉这事不对。

炎琮知道练何有所察觉,同样反思了一宿自己的急于求成,于是他的目标定在了唐练两家晚辈的头上。

权力上暂时难以制衡,那就先通过联姻让唐练两家在朝堂上看起来“和和美美”,打消练何的戒备,练家的长子娶了唐家的小女,那么唐家的长子怎么也得娶个练家的女儿过门。

唐华是站在炎琮这一边的,陛下的心病就是他的心病,陛下的刺也就是他的刺,不过他也不是为了拍炎琮的马屁,毕竟谁都想品尝一番独揽大权的滋味。

只是稍微有些犯愁的是,唐华就一个长子,而且已经娶进了一位指腹为婚的宇家姑娘,宇宁鸾为正室。

唐郢听闻皇上下旨赐婚,娶的还是练家那位彪悍的女子练仟霜,满腹惆怅地拉着一帮狐朋狗友去不夜宫喝花酒。

喝高之后,举起酒壶,大放厥词:“我唐呈耳就是死,被家父扫地出门,我也不娶练家的‘男子’过门!就是做妾,她练仟霜也不配!”

“呈耳”乃唐郢的字,用字自称实则是对对方的羞辱和蔑视。

此话一出,闹得全建康城人尽皆知,唐郢原本翩翩公子的形象一落千丈,即便他自作自受,难免也牵扯到了练仟霜的声誉,经唐郢这么一闹,练家姑娘穷凶极恶,以后哪个男子敢娶她?

唐华得知后,气急败坏郢在家里抽了唐郢几鞭子,并强迫他备上厚礼亲自去练家赔礼道歉。

唐郢一开始拧着性子死活不肯,后来也是被自个儿亲爹打服了,才灰溜溜郢跑去置办礼物。

养足精神,三日后,带着自家随从林子,拉了一车盛满兵器的箱子慢悠悠郢往练家走,登门拜访。

练大都督亲自招待这位未过门的女婿,唐郢坐罢后左顾右盼,并没有见到那凶神恶煞的女人,心里很快安心地与练何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聊人生聊志向。

正当他以为这荒唐的闹剧可以就此收场时,在离开练家还没走两步,一支弩箭狠狠地穿过了他的肩膀。

“少爷!”林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唐郢惨白的一张脸转过头,一位手执轻弩的红衣姑娘伫立在屋顶,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她的头发用红绸高高束起,殷红劲装,青丝飞舞,干练而沉稳。

最重要的,是个美人,什么凶神恶煞,通通都见了阎王爷。

唐郢初见,不过惊鸿一面,令他魂牵梦萦。

即使肩膀中了一箭,也不妨碍他躁动不安,狂跳不止的心。

“想,想必你就是练仟霜吧,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特别的哈!”唐郢扯着嘴角道。

“少爷,哪有往人家肩膀上射箭……”

“你闭嘴。”唐郢捂上林子的嘴,往前走了两步,一支弩箭,“刷”地一下,又射中了他的大腿,“扑通”一声,唐郢跪在了地上。

“你!”回过魂儿来的唐郢手指颤抖地指向她,初见的好感顿时**然无存,“你这个泼妇!”

“唐郢,你去死吧!”练仟霜举起弩对准他的眉心。

一个黑影攀上屋顶,原本要置他死地的弩箭瞬间偏离了方向,唐郢吓得满头冷汗,好在不过虚惊一场。

练家护卫展风制止了一场祸端,练仟霜没有抱怨其所为,她深知如果唐郢真的死在练家人手上,那唐家与练家的关系必定势同水火。

只是不给这小子一点教训,难平她心头之恨。

“把他抬去我房里,找个大夫,不要让大都督知道。”练仟霜收起弩,下令道。

“属下遵命。”

展风封住唐郢穴位,防止他大吵大闹,扛上肩头,踏着利落的步子飞檐走壁,悄无声息地带进了练仟霜的“兵器库”,解开穴道,往地上一摔,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练仟霜推门而入,唐郢老羞成怒道:“我告诉你练仟霜,等我想办法出去了,我要把我在练家所受的非人待遇一五一十地呈报给皇上,让他退婚!”

“那感情好啊。”练仟霜笑得瘆人,蹲下身,折断了他肩膀上的一支弩箭。

唐郢身体条件反射的一震,忽然计上心头:“不,不能退婚,我要休了你,让你们练家颜面扫地!”

练仟霜不由分说,一拳招呼在了他的脸上:“我告诉你唐郢,不是我嫁给你,是你入赘,要休,也是要等老娘来休!”

“你这娘们儿要是再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喊了!”

练仟霜笑了:“这里是我习武的偏院,僻静得很,你放开嗓子喊。”

唐郢咬牙切齿:“蛇蝎女子。”

练仟霜不以为然:“纨绔子弟。”

大夫治了伤,开了药,离开后,练仟霜立即命人按药方为唐郢苦熬了满满一碗。

待人把药盛来,练仟霜粗鲁地将碗一放:“给我喝了。”

唐郢是家中小太岁,哪里受过这般委屈,若是让他母亲知道,肯定不会让这样的儿媳好过!

唐郢不愤地别过头去,翻眼冷语:“没劲儿,拿不动。”

练仟霜冰冷的表情扭曲了三分,内心挣扎了半刻,最终理智战胜了她,于是拿起碗,坐到床边,把勺子亲自递到他嘴边:“喝!”

唐郢不甘示弱,两眼一瞪:“太烫!”

练仟霜深呼吸,轻轻吹了吹,再次送到他嘴边。

唐郢轩轩甚得地尝着药,目光停滞在练仟霜的脸上,她眼睫低垂,像两把小扇盖得琉璃般的瞳色若隐若现,偏麦色的皮肤细腻极致,去了七分狰狞,静时也能淑逸贤华,内心感慨,老虎与猫,不过一瞬之间。

“你这样盯着我,不觉得失礼吗唐少爷?”

唐郢骇然收回神色,练仟霜手中的碗已被她捏开了一条缝。

好在药碗见了底,练仟霜起身把药渣倒去了土里,一回身,便把这微不足道的事忘了。

“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什么?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吗?那谁来伺候我啊?万一我有个什么好歹……”唐郢像是被“夫君”厌弃的女子一般,两眼汪汪,悲愤交加,喋喋不休。

练仟霜被这事儿多的“祖宗”闹得头昏脑涨,扭头一吼:“你再这么作戏,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她抽刀插在了床柱上,抬腿往被角上一踩,震得唐郢噎住了声,狠狠咽了口唾沫。

见他安分了,练仟霜拔回刀,语气稍缓道:“跟着你来的那个林子一会儿会来照顾你,最好老实点。”

唐郢敢怒不敢言,只好咬着牙点头。

翌日,练仟霜果真来看他了,不过单单进屋瞥了一眼,确定人还活着,就全无顾忌地跑院子里和展风切磋武艺去了。

在此之后的一整天都不见她的身影,只能坐在**听外面耍刀弄枪的声音,早中晚的饭也都是托林子给他送来的。

这样持续了两三天,唐郢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冷落。在唐家,全府上下除了父亲,不是把他捂着捧着,就是把他供着哄着,只有他冷落别人的份儿,岂有别人冷落他的份儿!

心里的憋闷说不出的难受,索性把筷子一扔,翻身下床,他倒要看看这两个人一天到晚在院子里干什么?!每次天刚亮就被这兵刃相对的声音吵醒,完全不考虑屋子里还有一个需要静养的伤患!

林子扶着他出屋,他悄悄溜到长廊的柱子后面暗中观察。

这个偏院开阔平坦,练仟霜与展风各骑着马已战了十个来回,两人互不相让,武艺也平分秋色。

后来二人改为陆战,各执双刀,练仟霜一跃而起,抢占先机,挥刀斩下,果敢决断,展风神色一凛,见势举刀阻挡,斜身闪避,搬回一筹。

展风不因她是女子而退让,仟霜也不因切磋而手软。

他们天作之合般的默契,在这萧瑟的落叶的院子里,仿若一对神仙眷侣。唐郢眼睛像蒙了尘,变得又灰又暗,他伫立在阴影中,不禁捏紧了拳头。

林子不能再让少爷看下去了,极有眼色的为他披上外袍,转移注意:“少爷,外面风大,我们还是进屋吧。”

“走开,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唐郢将袍子扔回去,负手踏进屋,重重把门一摔。

仟霜和展风闻声止武,同时朝那扇紧闭的门望去。

“二小姐,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展风收刀抱拳道。

仟霜挥了挥胳膊,扭了扭脖子,把刀往架上一放:“也行,不知展护卫觉得我今日可有长进?”

“二小姐每日勤学苦练,又有悟性,肯定大有长进。”展风如实道。

仟霜微微一笑:“唉,还是你这个师父教得好啊。”

展风垂眸:“属下只是陪练。”

“罢了罢了。”练仟霜摆摆手,满脸写着刻意的大度,“能和你这样的高手过招也是我练仟霜三生有幸。”

展风忙道:“江湖上的高手比比皆是,我展风愧不敢当。”

“你啊,就是太谦虚。”练仟霜解下护手,抚上胸口,想起半道截获的唐家家书还未交给唐郢那厮,默默喝了碗凉水,塞牙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