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鬼差刑方

我强捏住燕刑方的下颌将护心丹塞了进去,本想着在人间找户好人家把他丢到门口,可想着他毕竟不是襁褓中的娃娃,此等做法有些风险。

也考虑过道观之事,后来打听到,他们道观中的守观人,也是个瞎子,其余师兄弟们都是些闲云野鹤,无大事不召集,只剩些未及冠的小道士,无一人能让我委以重任。

“当初活人到阴间早有前车之鉴,把阴间弄得天翻地覆,酆都大帝下令严守鬼门关,就是为了防止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你现在又来重蹈覆辙?”

我终究把燕刑方带到了阴间,还是被崔判官抓了包,在这判官府里对我一通责问。

我无可奈何道:“总不能留他一个瞎子,凄惨地在人间过完一生吧。”

“那是他的命数。”世上命苦的人千万,这的确不是什么好的理由,可我想不出为什么,就是想把他留下。

“借你出入令这事本官也有责任,不该让你去插手人间的事,本官以为事情闹得不大,你能出面调解一番也就过去了,是本官失算了,又无故改了那些人的寿命,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活着,害得本官被阎王们训斥了好久,真是作孽啊。”他两手托着腮,叹出一口长气。

“什么叫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活着?”我道。

崔珏睨我一眼道:“燕刑方实则寿命将尽,是你跑去人间帮他死里逃生的。”

我骇然:“那是青婳姑娘故意要放他生路。”

“若不是你出面,青婳早就毫不顾忌地取他性命了。”

一提起青婳,我不禁黯然神伤。

在那些道士眼中,她十恶不赦。

可我所认识的,仿佛是另一个青婳,不过是通情达理,着想他人的小狐狸。

当真是我对妖的芥蒂,才会全然不去了解她么?

崔珏断开我的胡思乱想:“好了好了,此事本官暂且不会上报,找个空闲把他送走吧。”

“崔大人,我会将他藏起来的,他一个人去人间,实属放心不下。”我道。

崔珏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酝酿了半晌才开口:“道心法师,你莫不是动了不该有的凡心?”

“荒唐!”我猛然吼了一嗓子,把崔珏连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板正过来,“贫僧是说自己荒唐。”

“咳咳,本官方才也是言语有失,法师也莫往心里去。”崔判官故作繁忙地继续修补残损的死簿。

我时常都是心平气和地与人说话,遇到实在蛮不讲理的一般也不会与之相争,可我刚才的反应完全不符常理,定是死得太久,魔怔了。

我回到往生寺,瞄了一眼佛像,转身去了后院。

四下张望一番,一进屋便麻利地关门封窗。

“你是想将我禁足吗?”暗处,燕刑方听到动静,摸索着能扶持之物,慢慢朝我踱来。

我拉着他到桌旁坐下:“今日可有其他人来?”

“没有。”他淡淡道。

“那你可曾出去?”

他不禁笑:“我能去哪?”

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将自己的包袱拆开,这都是我托范无救给带的人间的吃食,他当时把包袱交给我时那鄙夷的目光好像洞悉了一切,让我备感后怕,好在他并未捅破。

“你若是饿了,伸手便可拿到,还有,燕道长,实在是委屈你屈居寒舍,阴间有规定不能让活人出入,所以我,我只能将你安置此处。”

燕刑方摸到了一块饼,默默地啃了起来,我为他倒了一杯水,他也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他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氛围真是异常沉闷。

“燕道长若是觉得闷了,贫僧可以,可以为你讲讲经。”

他握饼的手一顿。

我寻思着他可能不大喜欢这个,便闭上嘴,上一旁打坐去了。

“做错了吗?”

我一僵,回头见他喃喃自语,郁结之症,需循循开导:“这个问题贫僧曾经也时常在想,可事情已经过去,后悔晚矣,世间万物照常作息,你追悔莫及的事在天地间微不足道,所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我急于求成,失了双眼,未将你的劝告放在心上,这是我自食恶果……”他沉声道。

“非也,你虽失了眼睛,却也护了他人的性命,道观的弟子们现在已经能安心修炼,那些狐妖也不敢再造次,我还听说,原本留给九尾的仙位也被狐神给撤了去,并非皆是恶果。”

我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一翘,拧紧的眉毛逐渐松缓,便知他已释然几分。

见他有些口干,在桌上摸了半天,愣是摸不到壶,还得我亲自上手替他倒了一杯。

他有些尴尬地接过杯子,局促地说了声:“多谢。”

我摆摆手:“不用见外,照理说大家都曾是禅云寺的弟子,按辈分来算,我也算得上你半个师祖。”

“你什么意思?”他的语气骤然冰冷。

我也跟着一个激灵:“哦……我是说你毕竟还是个孩子,我作为长辈理当照拂于你。”

“你说谁是孩子!”我看见他捏紧的杯子裂开了一条缝,如今的年轻人都这么喜怒无常么。

“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

燕刑方搁下杯子,取出符纸,轻轻一挥,便封了各处可出入的地方。

“你这是想把我也困在这里吗?”我略微不安道。

“把手给我。”

想不到我一堂堂禅云寺得道法师,会被这等黄口小儿使唤。不过,威风不再,他又是个瞎子,我又是他长辈,不会一般见识。

他咬破自己的指尖在我腕处画上了一个血印,这血印成型后又四散开来,爬上我的手臂,遍布全身,我猛然将手抽回来:“燕道长,你这是何意?”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鬼差。”他这一次轻而易举地寻到了杯子,淡淡翘起嘴角。

道士既能抓鬼,又能纵鬼,在道士手底下办差的鬼与阴间为官府办差的鬼称呼一样,职责不同,道士养鬼杀鬼,鬼魅没有自由,只能任凭差遣,唯一的优势就是不怕自家主子的符纸,甚至还能操纵。

“我还想着过完今年的中元节投胎的!快给我解开!”我在阴间待了五百多年,从未转生,若再耗下去我将失了人心,终为厉鬼。

“是投胎继续做和尚,还是凡人?”

“与你无关。”

他沉默片刻:“我现在命你去做件事,查到我徒儿陶皖的下落。”

我的双手差点扶不住桌子,我所得到的消息,陶皖姑娘三魂已经被打入炼狱,七魄不知去向,若是告诉他,怕不是要把地府掀了。

“我说了从未有这个人。”

“当初你不帮我,现在你依然不帮么?”他的声音寒得像霜,“那不如,我亲自去找。”

“慢着!”我止住他,我现在心口像有刺在长,说不出的异样,“那个陶皖姑娘,当真如此重要?”

“重要不重要又如何,我只是后悔,当初不该收她做徒弟,教她道法,让她有去无回。”他低着头,若是眼睛还在,那一定是一片雾。

我徘徊在奈河,奈河河畔靠着一条船。

如今摆渡之人,是一个叫孤雪的小鬼童,他暂替了姜槐送亡魂渡河。

“欸?法师是要去见孟婆吗?”孤雪见我踟蹰不前,以为我是要渡河。

我干笑两声:“随处走走罢了。”

孤雪撇撇嘴:“唉,轮到我守船的时候,一个投胎的也没有,这活儿真难做,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他闷闷不乐地抱起在船内打滚的兔子,一边抚着头顶那银白的绒毛,一边唉声叹气:“小皖姐姐,你说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如今抓鬼也不带上你了。”

我只感头顶炸起了一阵雷,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兔子良久,声音略微颤抖道:“小船夫,你叫那兔子什么?”

孤雪歪着头不明所以:“小皖姐姐呀。”

“哪个皖字?”我继续追问。

“自然是一白一完,小皖姐姐本名就叫陶皖,是槐哥哥给她取的,认识槐哥哥的人几乎都知道,法师也太孤陋寡闻了。”孤雪递给我一个白眼,继续埋头揉着小兔的耳朵。

我不知该忧该喜,那真的是陶皖姑娘,还是姜槐的一个念想……

“小船夫,你可将你的小皖姐姐借我?”我不动声色地凑近道。

孤雪警惕地护在怀中:“不成不成,要是被槐哥哥知道了,他会把我扔进河里的。”

“在你槐哥哥回来之前,我还你就是了。”我顺势抓上了他的衣袖。

“不行!你究竟要干什么?!”他开始惊慌失措地想挣开我的手,我趁此时机,将他定在原处。

“你要把小皖姐姐带到哪里去?你不要走!我会告诉槐哥哥的!”

孤雪的声音渐行渐远,我即使不愿,可燕刑方的命令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若姜槐问起来,赔罪便是,只要陶皖姑娘无事,他也没有理由与我撕破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