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婳的杀心

青婳转过身:“你是在关心我修炼如何?族长断了半尾助我修行,如今法力大增,我已无大碍。”

“看出来了。”我上前道,“但我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那猎户。”

她莞尔一笑:“那猎户又怎么了?”

“如若我猜得不错,他一介凡夫不会有杀狐妖的本事,他应该就是在一些降魔人手里买下狐妖,转卖给了那些达官贵人,而剥皮剔骨的,可以是显贵手底的屠夫。”

青婳脸上的温度骤然冷却:“原来你是在替他喊冤啊,那猎户确实有些冤枉,可我当着那道士的面割下他的头,看着道士无能为力的模样,却消了不少气。”

我瞳孔一缩:“你说什么?道士?”

“法师忘记了吗?就是你在破庙里救我的那日,那个差点收了我的道士呀。”

“难道那道士也被你……”

她摇头:“啧啧,我哪有那本事啊,顶多让他近不得身,救不了人。”

她的目光蓦然变得阴狠:“总有一天,我也会拿下他的命。”

“你是疯魔了!”我厉声道。

青婳一怔:“道心法师,你是怎么了,我可是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

她是在和我装糊涂么?罢了,斯人已逝,我只得黯然离去。

“道心,我还会再来烧香的。”她冲我背影道。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心中无佛,烧再多的香也无用,莫要再来了。”

尘风簌簌,留得僧影斑驳……

恐惧萦绕心头,我对妖的认知还是太浅薄。

路过判官府,在门口犹豫着,黑白无常套着一缕魂魄,迎面而来。

“有事?”范无救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对二位无常爷行合十礼:“是有些事想请教崔大人。”

“那好,随我们一道进去吧。”谢必安道。

我在一旁恭候,崔珏正翻着此人的死簿,逐字对应:“荆州人,姓孙名青……”他眉毛一挑:“还是个道士?”

我尽量克制着惊慌的内心,找了一旁的胡凳默默坐下。

“是的,大人。”

崔珏摇头长叹:“怎么又死一个道士。”

叫孙青的道士也是连连哀叹:“只怪我修为不够,着了那狐妖的道,好在那妖孽没有吃我的魂魄,叫我去阴曹地府,说再给我一次做人的机会,下辈子,不,不准再做道士。”说完,抬袖拭泪。

崔珏拍拍他的肩:“无妨,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有人会治他。”

在黑白无常将他押走前,我连忙追着问道:“那狐妖是公是母,是何面目?”

“是只公狐,面目没看大清,只记得有九条尾巴,有一条半尾。”

九尾……

莫不是狐族的族长,果真是青婳那帮妖在搞鬼。

崔珏从背后将我拍回了神:“道心法师可是找本官有什么要事?”

来人府上办事,如此心不在焉,实在太过失礼:“崔大人,对不住,贫僧的确有事与您相商。”

见我态度诚恳,他拧紧的眉毛总算松了一松:“你就直说吧。”

“崔大人,贫僧就一个小小的要求,能给我发个出入令吗?”

崔珏瘫在椅上托着额,一脸怅惘道:“你们这些人啊,管本官要东西个个理直气壮,现在连个缘由也不说了,当本官开杂货铺的?还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我赶紧掏出这几百年攒下的一些香火钱:“对不住啊,对不住,这是专门孝敬崔大人您的。”

“拿走拿走,把本官当什么了,本官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出入令!”崔珏一把将冥票塞回我手里。

这倒令我意外,还以为当官的都一个德行……

我坐下来,缓缓开口:“崔大人,在此之前我想先打听一件事,从今日这位死去的道士算起,已经有过多少道士在您这里上户?”

“算下来有七个了,怎么?”

“皆是被狐妖所杀?”

“是。”

“道行都不深?”

“没错,唉,高深的他们也动不了啊,连本官都知道,柿子要拿软的捏。”

我情绪微微激动道:“这些狐妖分明有意扰乱阴阳平衡,崔大人都不想办法制止吗?”

崔珏干笑两声:“我们阴间不插手妖界的事,妖界现在大肆屠杀一些低阶的道士,本就是为了复仇,而道士又收妖,也是天经地义。两方争斗数千年了,哪一次不是斗个你死我活的,只不过这次算轻的了,没连魂魄一起吞,做法是有些欠妥,可妖界没有法则,若是真的惹怒了他们,必定要以十倍奉还,等着吧,接下来可能还要死几个道士才肯罢休。”

我拿着金箔的手微微颤抖。

崔珏斜睨道:“所以这与你要出入令有何干系?”

“我有个认识的人,也是道士,我想回人间提醒他……”

崔珏的眸子闪过诡谲的光:“你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按理说,活人的生死与你并无关系,单单只是一位认识的人?”

“是的,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既然是我认识的人,他有难,我定不能坐视不管!”

崔珏勾起嘴角:“道心法师,本官还是很敬重你的,我还看过民间为你写的一本传记,说你成佛了……”

“崔大人,我们还是不要提这种无关的事吧。”

崔珏不再与我兜圈子,咳嗽一声,从书案中摸出一块令牌道:“给你三日时间,回不来,严惩不贷!”

我不后悔救了青婳。

狐族无她,保不准会出现第二个要为族人报仇雪恨之人,我很欣赏他们能豁了老命捍卫自己的家族,但为了报仇不惜伤及无辜,实在有违天理。

可妖界本就是个无法无天之地,和一群“蛮子”又通得了什么理……

闹市喧嚣,找人如同大海捞针,可我只有三日时间。

真不知那燕刑方是死是活,别到时我在阳间没找到他,反倒在阴间重逢……

我寻到一处露天的茶馆歇脚,恰好有三个小道士坐我对面,其中一个盯了身后的皇榜好一阵,最终似下定了决心将它揭下来。

“皇上以一千两黄金,悬赏能奉上九尾狐皮之人。”

其余二人跟着阅完后,面上毫无波澜。

“师父说了,最近狐妖猖獗,让我们出门都小心些,何况,那九尾狐是谁啊,是狐族族长,都快成仙了,动他不是找死吗?”

“这皇帝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拿着皇榜的小道士欲言又止,喝了半口茶,才压低声道:“可我听说……咱们的燕师叔昨个儿去了。”

其余二人不由浑身一震,凑近来。

“是不是疯了,师父没拦他?”

“拦了,没拦住。”

“虽说燕师叔道行深,可那毕竟是九尾狐……”

“三位小道长,不好意思打搅了……”我起身踱到他们身前,挡住了印在他们脸上大半的光辉,笑容可掬。

……

凭着那三个小道士“借”与我的罗盘,我很快寻到了那些狐妖曾活动的地方。

可指针依然飘忽不定,更何况我这随缘般地寻找,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他。

我百感交集,但只能一步步摸索。

终于,我在一处断崖下,发现了一抹未风干的血迹。

此地的妖气甚旺,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我沿着血迹,来到一座天然洞窟,里面隐隐传来滴水拍石之声,一束尘光从洞顶漏下,照耀一片暗涌的泉源。

溢出的流水掺和着血水在石缝中蔓延扩散,倒在泉边的人垂着头不省人事,我试探性地靠近他,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的整个身子像捆毫无支撑的稻草倒向了一边,我目光一滞,他的胸膛血肉模糊,像被一种野兽的利爪剐了数不清的口子,不断有血从伤口涌出。

他还有微弱的呼吸,简直万幸。

我立马解下袈裟包裹住他的胸口,此地也不能久留,说不定会有其他妖怪嗅着血气而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洞外已经有人靠近,我冷静下来观察四周,发现一块巨岩后面还藏着一个小洞。

“燕刑方,只得委屈你了,可要撑住。”

我凭着吃奶的劲将他塞了进去,又砌了许多石块,正常人一般不会注意此处,可我并不能高枕无忧。

“道,道心法师……怎么是你……”

青婳与我在洞口打了个照面,她的神色竟比我还慌乱几分。

“婳儿,这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个和尚?怎会在此处?”

与她同行之人是一位白衣胜雪的男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即使静伫,也是丰姿奇秀。

青婳面对他,蓦然变得无比恭敬。

“我是循着那妖道的血气而来的,应该,应该不会有错,我也不知法师为何也在……此处……”

她头微微低着,时不时与我传递眼色。

见她如此紧张,想必杵在她身旁的这位就是九尾。

“你们说的那个道士啊,我刚还跟他说话呢,从洞里出来往南边走了,好像还受了重伤,应该跑不远。”

九尾冷笑:“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说着往洞内踏了一步。

“族长,道心法师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不会骗我们的。”青婳连忙阻止。

我是没料到她会毫无理由地相信我说的鬼话,青婳并非糊涂。

九尾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又转头看着青婳:“既然你那么相信他,我们就到别处找……可别后悔。”

九尾拂袖而去,青婳却停留于此,咬着下唇,忧切道:“道心法师……是来游历山水的吧。”

我错开她的目光:“是。”

“族长已经走远了,你就与我说实话吧。”

“阿弥陀佛……”我闭上眼,背过身去。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你是心虚吗?”

“……”

“哼,他一定藏在这里!”青婳径直往洞里走,我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刹那间,脸上一热,又像烫手山芋般快速地丢开。

罪过啊罪过……

“你!”青婳瞪着我,攥紧了拳头。

“贫僧方才无心之过,佛祖在上,我……”

“佛祖已经舍弃你了!”青婳愤然作色,我心如针扎甚至茫然失措。

“你就算蓄发还俗,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你就是打心底里想与我划清界限,只因我是妖!”

并非如此……

“道心,你一心向佛,佛待你如何?我一心向你,你又待我如何?”

青婳走了,留下几滴快挥发的清泪,我的心久久无法平复。

呆了半刻,才恍然想起那只剩半口气的燕刑方。

我掰开一块块石头,把他从岩洞里拖出来,顾不及生死,抗在背上便冲了出去。

“道心?”

行至半路,耳后传来他沙哑的声音。

“醒了?还以为你死了。”我将他牢牢拴在背上,顺着藤蔓往崖顶爬去,崖壁的岩石撕扯着我本就褴褛的长衫,双手脱了层皮,但我毫无感觉。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像梦中呓语。

“一千两黄金悬赏一张狐皮,你作为修道之人竟如此贪财,我便知道,有妖的地方一定有你。”我踩着石头艰难地攀登,背后的人突然一阵咳嗽。

“你是听谁说我是为了黄金?”

那三个小道士怕是心长歪了,我也不明其中缘由,也顺着往歪处想。

只能敷衍:“道听途说!”

“你为何来找我?非亲非故,我的事与你有何关系?”

问题可真多,哪有那么多为何。

他凭着一丝力气,抓住了我的肩膀:“道心,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能不能好好回答我……”

我眉头微皱,不答,顷然,肩膀一松,他的手垂了下去,深陷长梦。

我爬上崖顶,庆幸自己一把枯骨依然稳固,燕道长的重量宛如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