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华山一条路

“你怀疑程功在胳膊里埋了血管?那血管又是谁的?”李文璧捂着嘴,问了一个超乎想象的问题。

“我没说。”

“还有头发!有记者朋友告诉我,鉴定时程功当场拔了头发,还带着毛囊呢。头发也能造假?他是魔术师?如果说他也把头发给换了,那些头发又是谁的?”李文璧提出了一连串惊人的疑问。

听到这些,苏曼宁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紧紧地盯着秦向阳,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可是秦向阳的嘴巴就像上了锁,偏偏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人闷头思考。

“你这两天很怪!”李文璧是快人快语,说者无意,见问不出什么,扭头就走。

“等等!”秦向阳突然叫住她,道,“你和程璇璇关系不错吗?”

“是啊,怎么了?”

“你去探望程璇璇,顺理成章,借故问问孙桂珍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调查的情况为什么和程功所言不符。”

“这个嘛,你不说我也正想去!”

李文璧走后,苏曼宁在秦向阳对面坐下,紧盯着他看了一阵子,问:“破案期限马上到了,还有一星期就过年了,怎么看起来这么消沉?会传染的,懂吗?

案子卡住了,全队上下一片消沉,这时候你要起到带头作用!怎么?要放弃吗?”秦向阳被她盯得坐不住了,站起来绕开她的目光,沉默了一会,才说:“放弃?别闹。”

在苏曼宁看来,一个男人就算明知面临失败,也要保持一贯的精气神,时时刻刻虎虎生威,保持良好的精神,给别人以希望,也给自己希望。丁诚就是这种做派。而秦向阳不。他最大的优点是冷静、坚韧,越是难的时候,越是如此。他不注重表象给人的感觉。案子卡住了,所有人都消沉不振。但他深信,卡住的时候,必然也是转折的时候。他所有的精气神全都投入了思考当中,大胆假设,合理分析,使劲朝前走,远远地甩开了参与本案的所有人。他感觉自己就快看到1210案的全貌了。但很多东西还没有实际根据,他还不能说,他需要保持百分之百的冷静,把握方向,找到关键的实锤,一锤定音。这和案子初发时的精神状态不同,难免给别人以沉默、安静,甚至消沉的印象。客观地说,对队长的位置而言,这不是恰当的办案方式,但他顾不上那么多。

他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等着李文璧的消息。

第二天上午,李文璧在傲世别墅区程功的新家,见到了孙桂珍。

别墅里宽阔、敞亮、温暖。所有家具都是新的,布置得富丽堂皇。一夜之间,这座原本空****的大房子,就充满了人气。

听孙桂珍说,在程功的极力要求下,洪运和那两个保镖也从酒店搬了过来,房子足够大,程功想和洪运多亲近亲近。

程功和洪运一早就出门了,家里只有孙桂珍和两个孩子,是个难得的机会。李文璧和孙桂珍闲聊了一会,很快转到了正题:“孙阿姨,我想打听点事。你也知道,记者就好八卦。”李文璧笑呵呵地说了开场白。

孙桂珍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网上到处说,你有个前夫叫程庆良?”

李文璧救过程璇璇的命,孙桂珍对她印象很好。她的问题虽有些敏感,但孙桂珍还是不介意地笑了笑,说:“你想说,那些消息跟程功说的不一样吧?”

李文璧吐了吐舌头,她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其实不用你问,洪运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

“哦,是吗?”

“外面的消息是对的!程功说谎了。”孙桂珍淡淡地说。

“说谎?什么意思?”

“其实说谎的不是程功,是我。因为在这件事之前,程功都以为我是他亲妈。我没跟他说过事情的真相。他从小时候起,就经常问我父亲是谁?去哪了?我能说他是捡来的孩子吗?那样对他不好。我就只好拿程庆良出来顶事,说他出夫失踪了。”

“哦,是这样。”李文璧理解地点了点头。

孙桂珍叹道:“是啊。看来你没调查过,程功今年32岁。为什么?那时候我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他不容易,户口上得晚,我给他虚报了岁数啊。实际上他八四年被人送过来时就两岁了,今年应该是34岁。”

“您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以为自己是亲生的吧?”

“没错!实际上,我的确和程庆良离了婚,他也没失踪。你应该打听到了他的情况吧?”

李文璧点点头,说:“听说他是因为掏了老坟,盗取了国家财物,跑了。”

“的确是那样!哎,在跑之前,他和我办了离婚手续。”

“为什么?”

“因为他把挖来的东西卖了,卖来的钱我和他都花过……”

“怪不得!我知道了,他离婚是为了保全你!”

孙桂珍呆呆地盯着前方,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挖了很多东西?”李文璧好奇地问。

孙桂珍沉默,没回答这个问题。

“记者朋友打听到,当年刚结婚不久你们就买了自行车,那是卖了古董得来的?”

“你猜得很对,程庆良当时有些张扬了!”孙桂珍怅然道,“那天,要不是我们急着把东西都卖出去,就不会有这个孩子的事了!一切都是天意!”

“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个孩子被送来的那天,正赶上我和程庆良出门卖东西,那时候改革开放才几年,到处是下乡收老物件的贩子,程庆良挖来那些东西,没别的门路,只能卖给贩子。那天我们出门,就是为了把剩下的东西都卖出去。结果东西是卖出去了,贩子的钱却没带够。贩子就提出跟他去县城取钱。程庆良一合计,进城也好,顺便把离婚手续办了。我们就那么进了城,也没回头锁门,这才有了后来那个孩子的事。那年赶上‘严打’,多亏程庆良鼻子尖,听到了不利的消息,一早就合计出了离婚的计划。他要是被抓了去,天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说起来,我也有罪……”

“天啊!还有这许多隐情!”李文璧叹道,“你只是花了点钱,事情应该不大。程庆良要是被抓,麻烦肯定不小!他溜……他跑得可真及时……那么,他后来就再没和你联系过?”

“没有!他隐姓埋名,躲都来不及,还能联系我?实际上后来公安确实找上门来,听说程庆良跑了,也就不了了之。接着我就搬家了,搬来这省城边上没人认识,图个清静。”

孙桂珍说完这段往事,神情煞是疲惫。她休息了一会,起身找来一个旧相框。她把相框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发黄的纸。

“俺叫王月梅,是洛城县的,坐车钱被偷了,身无分文,孤儿寡母路过,本想进来歇歇脚讨些水喝,等了半日也不见有人回来。俺寻思了半天,按下了寻死的心,拿了你家三十元钱,把孩子留下了。日后从南方挣到钱,一定回来百倍报答!孩子小名叫毛蛋,今年两周岁。俺留给孩子一张照片、一枚玉佩,带走了另一张照片、另一枚玉佩,就当是以后认亲的信物。千言万语,无以为谢,谨以血指印一枚,表达诚意。一九八四年五月二十日,王月梅留字。”

“这是洪运母亲当年的留字?”李文璧赶紧取出手机拍了照。

“我一直保存着它,就是希望有一天他们母子重逢。”孙桂珍说完,两眼泛起了泪花。

“这是好事啊!阿姨你哭什么?”李文璧柔声劝慰。

此刻,程功正坐在飞虹公司黄少飞之前的办公室里。

这天上午,由商务局的人出面,召集飞虹公司中层以上干部开了个非同寻常的通气会。

商务局领导在会上发言:澳门爱国商人洪运,将持巨资加入飞虹公司,成为公司实际控股人,而公司的实际负责人,接下来将由程功担任。

这对飞虹公司的员工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黄少飞被杀后,公司群龙无首,人心惶惶。这下好了,大家的饭碗不但都保住了,而且听起来以后会吃得更好。

敞亮的办公室。

霸气的办公桌。

厚重的座椅。

十六层楼高高在上的视线。

这个位置程功很不适应,就好比一个屌丝突然中了几亿大奖,一开始心理上也不适应。

这种不适,是幸福的代名词。

真正美好的人生即将开始。

不,已经开始。

程功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平静地点了一支烟。他的视线之下,是这座繁华的城市。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这个城市的主人。

这个感觉一点也不奇怪。几天前,从这座落地窗望下去,他程功只不过是视线尽头的一只蚂蚁。几天后的现在,他已高高在上。

下午,程功去办了件很有意义的事。

他找到那家有名的DNA鉴定中心,给鉴定中心送了一万块钱表示感谢。

随后,又出钱买走了打印鉴定结果的笔记本电脑。

“您的鉴定结果没有存档的!”鉴定中心的人笑着说。

“没关系!留个纪念!”程功真诚地回答。

一切都顺风顺水,谁知,接下来的晚上却出了个意外。程功和洪运带着一家人去郊外的生态园吃大餐时,留在车里的物品被盗了。

程功那辆新宝马的侧车窗玻璃,被人用特殊工具旋出来一个圆洞。程功留在车上的钱包,以及下午刚买回来留作纪念的笔记本被盗了。

这让程功很是愤怒。他在意的,不是钱包里那几千块钱,而是那台电脑。

“重要的是,鉴定中心出具的DNA鉴定结果,也在钱包里放着!”程功长吁短叹,一脸懊恼。

所谓的生态园,是建在一座钢结构蔬菜大棚里的绿色餐厅。大棚外面有摄像头,但外边地带开阔,车停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根本没拍到被盗的画面。

程功只好报警。城郊派出所的人很快赶到现场处理。

“无所谓啦!车子可以修,别的丢就丢吧,也不影响什么!”洪运不停地宽慰程功。

晚上,李文璧找到秦向阳,复述了从孙桂珍那得来的信息,还展示了洪运母亲王月梅的字迹照片。

这些信息归纳起来就一句话:程庆良偷挖古董,随后离婚潜逃,使孙桂珍免遭连累。

“事实很清楚,现在你不至于还怀疑程功的身份吧?”李文璧饶有兴趣地盯着秦向阳。

秦向阳了解李文璧那颗八卦的永恒之心,他关上房门,转身笑呵呵地说:“现在只能确定一件事,孙桂珍和程庆良的确是王月梅当年所托付的那对新婚夫妇。但还是不能确定程功就是毛蛋。”

“为什么?”李文璧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因为利益。”秦向阳的目光炯炯有神。

“他要真是冒名顶替,那真是年度特大新闻……可是怎么证明?”

要证明很简单。

第二天一大早,秦向阳叫李天峰赶往洪运委托的那家鉴定中心,调取程功和王月梅的鉴定资料。

结果让秦向阳大吃一惊:那份报告,鉴定中心并未存档。而且,连出具打印报告的笔记本电脑,也被程功买走留作纪念。电脑被程功买走,这就是说,连恢复电脑数据的机会也没了。

程功买走电脑做纪念?这时间点卡得真寸!秦向阳哼了一声,拨通了洪运的电话。

“秦队长,有何贵干?”洪运应该刚起床,声音透着慵懒。

“我和丁局,还有商务局领导在一块呢。商务局领导找你有点事,你最好单独来一趟。”搞起调查,秦向阳的瞎话张嘴就来。

“领导找我?行,我马上到商务局。”洪运答应得很爽快,对秦向阳的话没有一点质疑。

打完电话,秦向阳立刻开车赶到了商务局门口。过了一会,洪运赶到了。

“领导人呢?”

“是我找你有事,随我来吧!”秦向阳笑着,当先开车往市局赶去。

洪运不解,无奈地笑了笑,开车跟随。

秦向阳和洪运赶到丁诚办公室时,孙劲、苏曼宁、李天峰、吴鹏等人按秦向阳的吩咐早已等在那里。这令丁诚深感意外。

“都跑来干吗?也不打个招呼?”丁诚心知这定是有意外情况,赶紧命人准备了一间小会议室。

大家在会议室坐定,秦向阳也不多解释,开门见山问洪运:“程功和你母亲那份鉴定报告呢?在不在你这?”

“报告?交给我大哥了!要那做什么?”

“稍后解释。你能不能把报告复印出来?最好别惊动程功!”

洪运摇了摇头,说:“都丢了!”接着他把昨晚宝马车被盗的事说了一遍。

“这节点卡得真好!真干净!”听了洪运的复述,秦向阳握紧拳头,指节间咔咔作响。

“到底怎么回事?”丁诚提出了跟洪运相同的疑问。

秦向阳用力搓了搓脸,对洪运说:“我怀疑程功不是你要找的人,他是假冒的!”

“啊!那不可能!”洪运的嘴张得老大,“那可是DNA鉴定后的结论!”

“结论跑到证据前面是大忌!根据呢?”丁诚也提出了疑问。

“伪造DNA检材,在国际上一点也不新鲜!”秦向阳整理着思路,说,“要不是突然冒出勒索洪运事件,我还不会往这上头想。”

“你是说勒索动机?但凶手最终还是雇了快递员取箱子,那个事儿能假了不成?”丁诚这次反应很快。

“取箱子也是演戏,那叫有始有终。为什么?很简单,如果你费尽心思连杀五人,会仅仅为了一千万元人民币?围绕洪运父子,能牵连出来的最大利益,是王月梅那份遗嘱!”秦向阳蛮有把握地说。

“要说对遗嘱有想法的,五洲酒店门口的人确实不少。但我母亲当年的亲笔留字,我是看过的,就在孙桂珍手里,那是绝不会错的!”洪运信誓旦旦地说。

“那错不了!你母亲当年疲乏劳顿,绝望关头,误闯的确实是孙桂珍家。但孙桂珍和程庆良就一定没有孩子?”秦向阳说出了久积心中的话。

丁诚对孙桂珍、程庆良等人的诸多详情并不了解,只能凝神倾听。

洪运却是了解的。

“你怀疑程庆良卖完古董潜逃时,孙桂珍怀了孕?”洪运大吃一惊。

“是的!如果我的怀疑是对的,那么,逻辑上,1210案的五名死者当中,定有一人是你要找的人!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推论,那么,李闯才是你要找的人!”

“李闯?参与孙成茂绑架事件当事人之一?”

“是的!那之后李闯改名吕胜,一直在程功的小企业打工。你或许不清楚一个细节,李闯打工很卖力,一个人做三份工,却甘愿领一份工资,为什么?”

“为什么?”洪运跟着反问。

“这个细节之前我并未太在意。现在看来,答案不是很明显吗?李闯或许无意中应聘到程功那里做工,孙桂珍却通过李闯身上的鱼形玉佩,认出来他就是自己当年收养的孤儿,从而对李闯照顾有加。甚至,孙桂珍还跟李闯表明过身份。不然,李闯的行为实在难以理解!”秦向阳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我明白了!李闯之外的四名死者跟程功并无任何交集!只有李闯为程功所熟悉!李闯若是洪运要找的人,那李闯养父李铁柱,不就是隐名换姓的程庆良?”苏曼宁突然插言道。

“很简单,验证后就知道了!”秦向阳的声音很平静。

的确。秦向阳语出惊人的一切推断,只需验证一个点就能验证真伪:验证李闯和王月梅的DNA信息;或者用否定法,再次验证程功和王月梅的DNA信息。

基于秦向阳的合理推论,王月梅和程功的第一份鉴定报告,以及打印鉴定报告的电脑,这两样关键物证的丢失,更加重了所有人对程功的怀疑。

秦向阳起身往分局打了个电话,安排人带着李铁柱的照片,去王各庄镇找老乡辨认。如果李铁柱就是当年潜逃的程庆良,那么逻辑上,就只能是当年程庆良带走了毛蛋。之后毛蛋随着李铁柱改名叫李闯,而孙桂珍当时怀孕,后来生下了程功。

洪运的脸色跟着凝重起来,他说:“母亲的遗物还保留着不少。我可以打电话给我姐洪燕,叫她重新做一份鉴定报告,发过来。”

“事关重大。让你姐把报告直接传到我手机上!要快!”丁诚把自己的手机交给洪运。

“这样最好!嘱咐你姐,尽量多做DNA位点。李闯的尸体在我们手里,也有现成的DNA报告。到时候两份报告一对比,就什么都清楚了!”秦向阳对洪运说。

“如果程功真是冒名顶替,他那是怎么做到的呢?”孙劲不解。

“在手臂里植入李闯的一小段血管,不用太长,一到两厘米就足够了!”苏曼宁说。

“还有这种操作?”李天峰也很是诧异。

“这也是凶手带走李闯的头和手脚的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早就清楚了,是为完成李志堂和李闯的身份替换。你要了解这种操作,建议去找一本《法庭DNA鉴定简史》看看。”苏曼宁对李天峰说。

“那头发呢?怎么替换?当时可是有医生在场的!”洪运还是难以相信。

“那对程功来说太简单了,你不知道,程功是个魔术爱好者。”秦向阳说。

“魔术爱好者?要真如此,我倒是记起来提取检材前的一个细节。”洪运迎着大家的目光说,“那天大雪,程功出去待了很久,回来狼狈不堪,连头发都冻住了!我以为他心情激动,当时很是理解。”

“这个嘛……”苏曼宁斟酌道,“要真是他搞的鬼,以我的经验,那他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他提前准备了李闯的头发,但李闯的头和四肢,一定是被冷冻保存过的,他为了不引起或者减轻医生的疑虑,才冲进雪里,把自己的头发也冻住。”

“有道理!”洪运唏嘘道,“可我还是想不通,要真如此,他的动机是怎么产生的?”洪运显然不了解1210案的细节。

“新的DNA比对结果出来前,一切还都是推理。简单地说,三个月多月前,程功在一天之内,先后跟华春晓、高虎、李志堂、黄少飞、郝虹结了怨仇,心里积郁难平。后来定是找到他的员工吕胜,也就是李闯,喝酒倾诉。这是巧合,也是必然。我想,当时李闯听到华春晓等五个人的名字时,一定惊讶极了,以至于酒后吐露了自己跟华春晓等人当年绑架孙成茂的秘密!程功掌握了这个秘密后,又无意中从微博或者新闻里,看到了洪运来寻亲的消息。对于当时落魄至极的程功来说,一千万美元的**,诸位能想象吗?或许正是那个时候,也或许更早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李闯身上的鱼形玉佩,以及那张黑白照片。这么一来再结合洪运的微博,他自然就能断定李闯的身份了!”

所有人都紧盯着秦向阳。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他对一千万美元遗产动了心,又掌握了华春晓等人当年的罪恶往事,这才设计出如此处心积虑的连环杀人案。至于整个案件的杀人者,是李志堂单独实施,还是两人合作动手,我还不能确定。但我倾向于前者。”

“为什么不是李志堂策划的?”丁诚问。

“李志堂不具备程功那些先天条件,没有同时跟华春晓等人结怨,更无从得知李闯的真实身份。愤怒、贪婪,是程功罪恶的起点。”秦向阳平静地说。

“那程功如何说服李志堂做这种玩命的事?”洪运皱眉问道。

秦向阳答道:“这点目前我也无法解释,也许是利益共享,但李志堂所冒的风险显然太大!而且后来李志堂还暴露了!从案情分析,只能看出本案的策划者很注重对李志堂的保护。先是通过提前三个月的苦心准备,巧妙地用李闯代替了杀手李志堂的身份,同时通过给孙劲发短信的方式,误导警方快速把凶手定性成动机十足的李闯!只可惜这些被一一识破,李志堂浮出水面之后,他又弃车保帅,给李志堂量身定做了勒索动机,来保全自己。”

“程功要取代李闯领遗产,为何不单独干掉李闯,而是策划这场连环局?”洪运自问自答,很快明白过来,“我懂了!连环局更能保证他的安全。他巧用1998年的绑架案,把李闯包装成凶手,从而达成了对李志堂的保护!当替换伎俩被识破,李志堂暴露,他又策划了李志堂对我的勒索动机,从而达成了对自己的保护。对程功来说,连环局是双保险!”

“你分析得很对!”丁诚赞许道,“等你姐姐的报告吧,一切还需验证!”“要真是这样,那还有个关键人物来配合程功。程功的母亲孙桂珍,她撒谎了!”苏曼宁说。

“是的!”秦向阳把玩着打火机,让它在指缝之间来回翻转了一圈,突然道,“李文璧此前说起过一个细节,孙桂珍说她一直保存着王月梅的留字,就是希望有一天程功他们母子重逢。她说这些话时,很是伤心难过。如果她句句属实,不该是那个精神状态吧?”

“说起来程功也算孝子。他生意破产,诸事不顺,求她母亲撒谎配合谋那份遗产,不是难事。孙桂珍肯定会心软答应。但我估计孙桂珍并不清楚程功在本案的所作所为……”苏曼宁说。

“可孙桂珍知道李闯的真实身份,她怎会同意程功冒险?”洪运不解。

“那很简单。程功一定对孙桂珍说了谎,说李闯杀了华春晓等人,犯下重案在逃,根本不可能领取遗产……”苏曼宁说。

众人正讨论间,孙劲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打开手机后,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洪运于今晚20:00至23:00,在五洲

酒店六楼宴会厅,为飞虹公司员工举办年会。此人守财如命,不惜向警方坦白其父罪行,出卖我。切齿之恨,我必杀之!古人有云,父债子偿。为父报仇,天公地道。你如何对洪运,与我无关。我只想和你玩一场游戏,对你来说,想抓住我,今晚是唯一机会,望君珍惜。条件唯一:要想抓我,单身前来。若有埋伏,相见无期。

又是不记名电话黑卡。这条消息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所有人对案情发展的预判和想象,令人震惊不已。

经洪运确认,有关年会的安排属实,飞虹公司上下无人不知。

谁发的短信?李志堂。这点,大家结论一致。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他明确告诉孙劲,要趁开年会的机会去杀洪运。这对警方来说,是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他明确提出条件,警方不能设伏。

哈密的物流人员取箱子时被抓,让李志堂得到一个信息:洪运向警方坦白交底了。而洪运还活得好好的,李志堂由此不难判断出,孙劲并未因仇恨采取过激行为。短信里,李志堂有怂恿孙劲复仇的言辞,看来,李志堂很希望洪运死,以至于要亲自动手。孙劲是警察,责任上,这的确是抓获李志堂的最好机会。

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罪犯?

“挑衅!**裸的挑衅!”丁诚怒道,“他说不设伏就不设伏?可笑!”

“把杀人时间、地点、目标,都告诉警察!有这么蠢的凶手?”洪运一脸迷惑。

“他为什么单单挑我去?就因为我和洪运有……仇?”孙劲喃喃自语。

“李志堂是疯了吧?这是自寻死路嘛!”法医吴鹏说。

“是啊!他为什么单单挑你?”李天峰附和着孙劲的话。

“这叫有始有终。以前的短信也都是发给孙劲的好吧。”苏曼宁对李天峰说。

看完短信后,每个人惊讶之余,都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反应。

秦向阳把打火机甩在桌上,站起来说:“短信意思很明确,李志堂今晚要杀洪运。为什么?咱从凶手角度考虑。以程功是幕后真凶为前提,顺着程功和李志堂勒索洪运的虚假动机继续往下捋。对他们来说,能判断出我们识破了那个虚假动机吗?”

秦向阳扫视着大家,平静地说:“我想不能!这就是信息的不对称!此刻的程功,得到了预想的一切,一定得意非凡。那么,在李志堂暴露后,他又给李志堂量身定做了那个虚假动机后,他只有把戏继续演下去,让我们觉得一切顺理成章。怎么演?短信内容再明白不过,你洪运出卖了我李志堂,那我李志堂非杀你洪运不可!大家想,是不是这个逻辑?”

无人插话。

秦向阳继续道:“表象说完了,再来看程功的实际意图。对他来说,当前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杀掉李志堂灭口?”洪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表现出了作为商人的精明天赋。

“没错!”秦向阳拍着洪运的肩膀说,“程功目的已经达成,并且自以为天衣无缝。对他来说当前最大的危机,是他的合作伙伴李志堂。我想,今晚的行动根本就是个阴谋。程功之所以挑孙劲去现场,一来,李志堂是绑架孙成茂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孙劲杀他再合适不过;二来,孙劲是警察,有责任有义务抓捕或击毙李志堂。这是条借刀杀人计。”

“歹毒!”众人议论纷纷,完全赞同秦向阳的分析。

“那李志堂也不是傻子,他就甘心受程功设计、支配?”苏曼宁说。

“这点,跟前面的疑问一样,程功如何说服李志堂连杀五人?我也想不通,但事实如此。”秦向阳说。

“那孙劲要不要去?”李天峰问。

“我去!这根本没得选择!借刀杀人又怎样?杀不杀李志堂在我。破案期限在即,这可是抓捕李志堂的最好机会。”

孙劲的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毕竟,就算所有推理都正确,是程功策划了1210连环大案,冒名顶替,图谋遗产,但要是抓不到李志堂,就根本没有证据定程功的罪。顶多,程功把遗产退回去,领一个诈骗的罪名。程功所用的血管和头发,并不能作为他幕后策划和杀人的证据。很简单,只要李志堂不被抓,他完全可以把策划和杀人事件,全推到李志堂身上,从而把自己定性成配合李志堂冒领遗产的诈骗从犯。这是个跟主犯天差地别的罪名。

李志堂的重要性,无形中被上升到了最高位置。

所以,孙劲的看法是对的,他一定要去,没得选择。

但秦向阳也分析了,这是个陷阱,目的就是要借孙劲之手除去李志堂。是陷阱就不简单,谁知道接下来的年会上,等待孙劲的是什么?

最关键的是警方不能设伏配合孙劲。

设伏,李志堂就不出现,倘若他就此悄无声息,那又如何定主谋的罪?

不设伏,孙劲能否应付不可知的陷阱呢?

“只能秘密设伏,安排便衣进年会现场,配合孙劲。”丁诚提议。

事实上也只能这么做,要想将计就计,顺着主谋的思路走,肯定不能光明正大派人进去。

但短信里说得很明确:“要想抓我,单身前来。若有埋伏,相见无期。”那么凶手总该有个法子,去判断警方有没有设伏吧。

秦向阳提出了这个疑问。

“我想,他只能通过参加年会的人数判断!”无形的紧张和兴奋之下,孙劲两眼发亮。

洪运啧了一声,说:“有道理啊!年会名单,连员工以及部分家属、朋友,总共108人,费用我出的,字是我签的,一人一张邀请卡。”

“那服务人员呢?可以让便衣扮成酒店人员进去。”丁诚说。

“酒会是自助性质,正式开始之后,服务人员不会随便进出打扰的。”洪运无奈地说。

秦向阳叫洪运从手机里找出参加年会人员的名单,仔细看了一遍。名单上大部分是飞虹公司的职员。他很快意识到,名单本身绝不会有漏洞。但李志堂要是出现,他就一定是占据了名单里的一个合法身份。能提前找到那个身份吗?逻辑上不可能,年会还没开始,李志堂不会提前暴露。理论上,每个参会人员的邀请卡,都有被李志堂设法借用的可能,警方总不能提前把所有人都保护起来吧?如果那样,李志堂受惊遁逃,不再出现,那又如何是好?

这是个无法回避的矛盾。

看来,只能让事情按主谋设计的方向进行,将计就计,擒获李志堂。

实际上,随着酒会时间的临近,一种无形的压力席卷而来,侵蚀着所有办案警察的神经。那时,他们才意识到,凶手根本不需要判断警方是否设伏,更不需要判断谁是警察。这个,我们稍后再讲。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

王各庄镇。

带着李铁柱照片暗中调查的警员,打电话向秦向阳汇报,经过很多老乡的辨认,确定李铁柱就是当年的程庆良无疑。

这是个好消息。

到此,案情又朝前大大迈进了一步。

上午十一时,洪运接到程功电话离开市局。在电话里,他对程功谎称,商务局领导找他谈了一上午投资政策问题。临走前,丁诚考虑到洪运的安全,让他穿一件防弹衣回去。洪运拒绝了,他的理由很充分:如果程功真是主谋,那绝不会加害他。他是财神爷。

午后三时,澳门。

洪运大姐洪燕把王月梅的最新DNA详细鉴定报告传给了丁诚。

同一时间,法医吴鹏把王月梅的DNA信息,跟李闯的DNA信息做了比对。

结论:李闯才是王月梅当年遗弃的孩子,毛蛋。

市局会议室。

1210案最新案情汇总——

1984年5月20日,程庆良带孙桂珍上街售卖掏老坟得来的物件,随后跟随商贩去县城取赃款,并于当日跟孙桂珍离婚。两人离了婚,就等于程庆良把盗卖国家文物的罪名,全拢到了自己身上。两人离婚当天,王月梅将毛蛋遗留在程庆良家中。程庆良迅速携赃款潜逃,此后化名为李铁柱。至此,结论已经相当明显,两人分开时,程庆良带走了毛蛋,也就是后来的李闯。而当时新婚不久的孙桂珍一定怀着孩子,那个孩子,也就是后来的程功。

1998年夏天,李闯伙同华春晓、李志堂、高虎、黄少飞、郝虹,接了一单大生意,通过给各个医院免费升级内存,找到了孙成茂“熊猫血”的信息,绑架了孙成茂。而李闯在绑架当日,因欲进火场救孙劲,被华春晓等人杀人灭口,推进火场。

李闯大难不死,救了孙劲之后的生活轨迹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后来到程功的小企业打工,并因随身携带的信物,被孙桂珍认出来,他就是李铁柱带走的孩子。故此,孙桂珍对李闯照顾有加。作为回报,李闯拼命干活,不求回报。

2016年9月15日,落魄小老板程功,先后跟华春晓、李志堂、高虎、黄少飞、郝虹结了仇怨。回去跟李闯倾诉。李闯酒后激动之余,把自己跟华春晓等人的秘密,告诉了程功。随后程功意外中发现了洪运来内地寻亲的消息,深受大笔遗产刺激。同时,程功注意到李闯的玉佩和照片,跟洪运微博中的玉佩和照片一致,从而判断出眼前的李闯身上竟然藏着这么一大笔财富,从而动了杀心。

实际上,程功也许忽略了一个事实,李闯作为孙桂珍和程庆良收养的孩子,一旦得到那笔遗产又怎会独享呢?不管怎样,程功总会跟着喝口汤。

这,只能说是也许。欲望支配着贪婪。程功会在乎那口汤吗?人在贪念下的举动,不可以常理论之。

本来,起了贪心和杀心的程功,唯一需要干掉的人是李闯。但那么一来,动机太明显,案子链条太短,极易暴露。程功这才策划出1210连环杀人案,以李闯跟华春晓等五人的恩怨为突破口,设计了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先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痕迹替换,把第一个死者李闯包装成杀手,把杀手李志堂包装成第一个死者。这很合理、巧妙,李闯有十足的杀人动机。随后秦向阳从华晨公寓的近百张视频截图里,发现了四张异样的图片,那四张图片上,李志堂一早一晚的打扮不尽相同,从而逐步识破了杀手身份替换的把戏,把李志堂给揪了出来。李志堂暴露后,主谋又给李志堂设计了相应的勒索动机,此举不为别的,只为继续误导警方,以达成对主谋身份的进一步保护。

证据上,目前有两个切实结论。

一、李志堂是杀手。

二、程功冒名顶替,盗用了李闯的血管和头发,图谋巨额遗产。

而最为关键的结论,也就是程功的主谋身份,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要想砸实这个结论,全靠今晚一战,孙劲应邀赴会,独闯陷阱,一举成擒李志堂。

至于其他疑点,还有两个。

一、程功是如何把那一小段血管埋进小臂的?那算个微创手术,却非得有专业人士参与不可。去医院做这种手术显然不合情理,根本没法跟医生解释。排除掉这个可能,那么只能是暗中有人帮助他。这个人是谁?

会议室所有人员不约而同,第一个想到了蒋素素。这时秦向阳想起来一件之前令他奇怪的事,程功为什么突然就跟蒋素素搞到一起了?这难道只是巧合?蒋素素虽说是生殖中心的医生,但在胳膊里埋一小段血管的活,应该不在话下。这么分析下来,如果蒋素素真是被程功利用,那她接下来岂非同样面临被杀人灭口的可能?

蒋素素?蒋素素?蒋斌?秦向阳念叨着蒋素素的名字,自然而然想到了蒋斌。手里把玩的打火机掉到了地上,逻辑上最细微的一根弦被他连上了。没错!程功既然从李闯口中得知了1998年的一切真相,那对他来说,这个微创小手术,计划中最理想的人选该是蒋斌才对。为什么?因为蒋斌杀了李文志,并挪用了肝脏。程功只需以此要挟,蒋斌就只能配合,而且也绝不会出卖程功。只是谁都没料到,蒋斌因艾丽的器官案,被牵连了进去,从而身陷囹圄。对程功来说,这是无法计算的意外。无奈之余,他只好重新物色人选,找到了蒋素素。

二、程功如何说服李志堂参与该案件,并冒死做了杀手?以利益共享说服李志堂是最大的可能。但整件事下来,李志堂所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至少程功要比他安全得多!李志堂凭什么舍命做这件事,凭什么那么相信程功会分钱给他?难道他想不到程功事后有卸磨杀驴的可能?这令所有人为之费解。但是这个问题,当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确保孙劲如何抓到李志堂。

下午四时,滨海市局刑警支队,栖凤分局刑警大队,所有刑警全副武装,全部进入待命状态。天空也随之阴沉下来,给人们兴奋的心头带来一丝压抑。

丁诚对所有刑警做了详细分工,他挑选出五男五女,总共十名年轻刑警,把他们安排到五洲酒店做服务生。鉴于酒会的特殊性,他们不必进入会场内部。丁诚把他们安排在酒会外面的走廊上,一旦场内有动静,随时突入现场,协助孙劲,这是第一道封锁线。

此外,丁诚在酒店四周、前后门,安排了大量便装刑警,此举能确保李志堂一旦出现,不等他进入酒店,就能当场将之擒获,这是第二道封锁线。

下午五时,秦向阳安排李天峰全程盯死蒋素素,并确保对方的安全。

下午六时,市局枪械库。

孙劲在秦向阳要求下,取了一件防弹背心。他的配枪是最常见的64式警枪,他检查好枪械,装满弹药,又额外拿了一盒子弹。

“注意安全!”秦向阳重重地拍着孙劲的肩膀。“一定要活着回来”这种诅咒式的电视剧对白,秦队长不会讲。

“非抓到李志堂那孙子不行。”孙劲做好枪械登记,来到走廊叼起一根烟,放松的表情里隐隐透着兴奋。

他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说:“你说丁局这么安排,李志堂那小子还能上钩吗?”

“不好说。换成别人在丁局的位置,也只能这么做。”秦向阳把玩着打火机,琢磨了一会,道,“不过,以本案中李志堂的行事作风,我判断他会出现,他的短信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只是无从判断他出现的方式,至少他会化妆。希望第二道封锁线能派上用处吧,那就用不着你了。”

孙劲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冷空气,把父亲惨死的形象从脑海里驱赶走,笑着说:“不管怎样,他只要敢来,我一定会抓住他。”

“等你回来庆功!”秦向阳随之一笑。

“我再回分局准备一下。记住,万一我他娘的挂了,我一定会留下你需要的证据。我想这么做……”孙劲一边走一边说。

“你他娘的闭嘴!”秦向阳止住了孙劲的话。

“万一而已。”

“别废话,没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