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吃马抽车

秦向阳和李天峰连忙上车,朝五洲酒店开去。途中秦向阳给孙劲打电话,结果无人接听。

孙劲确实去了五洲酒店。之前他被关在办公室里,越想越火:要不是华春晓、李志堂等六人利欲熏心,父亲绝不会死!但你洪福也是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之一!你洪福害了我父亲,换上了心脏,多活了那么些年才知道后悔?你以为后悔,生病,不吃不喝、拒绝治疗,就算赎罪了?你害我父亲时怎不去想自己有罪?临死了来装圣人!早干吗去了!现在你没了,你儿子才跑回来坦白,还成了商务局等很多部门的座上宾,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自古有句话叫父债子偿。

孙劲带着这个念头,杀气腾腾冲到了五洲酒店。

一进酒店门口,他拿出证件亮了亮,向前台打听洪运的房间。

前台没法回绝,刚要报出洪运的房间号,一抬头瞧见洪运正走出一楼电梯,洪运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

前台随即指着电梯口方向对孙劲说:“孙警官,那位就是您要找的洪先生。”

孙劲点点头,转身,大叫了一声:“洪运!”然后沉着脸快步走了过去。

洪运“嗯”了一声,站住,满脸疑惑地看着向他笔直走来的年轻人。

孙劲一眨眼就来到洪运面前。

“你是?”

“我就是孙成茂的儿子。”孙劲忍着满腔怒气,咬着牙说。

“孙先生你好!”洪运热情地伸出手去。

“少来这套!”孙劲两眼通红,一巴掌把洪运的手打开了。

两个保镖一看孙劲这么张狂,正要发作,被洪运制止了。

孙劲的反应,他很是理解,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大不了给孙劲下跪,替父亲磕头认错。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们。但是,家父这么多年来,的确是时时为当年的过错愧疚不安,这是铁打的事实。及至重病期间,更是拒绝治疗,不吃不喝。如此,一是想追随家母而去,二是表达自己的悔过之心。孙先生,我说的字字属实。”

“那又怎样?杀了人,悔过就能令死者复活吗?”孙劲紧握拳头,骨节处咔咔作响。

洪运沉默良久,道:“你说得没错。你能否原谅家父,是一回事,我向你表达家父的悔过之心是另一回事,请受我一跪。”

洪运说着,就要跪倒。

两个保镖一看这哪行,赶紧出手相阻。

这时孙劲上前一步,狠狠揪住洪运的衣领,说:“滚吧,给我磕哪门子的头?”

“放手!”保镖抓住孙劲手腕开始用力。“放你妹!”孙劲存心找碴,等的就是个肢体接触的机会,抬腿就把那个保镖踢倒了。

踢倒一个后,他把洪运丢到旁边,又冲向另一个保镖,转眼间和两个保镖打到了一块。

“哎!”洪运叹了口气,一时呆在原地。

洪运不是劝阻不了自己的保镖,他只是突然觉得,孙劲情绪燃烧到了顶点,满腔火气,也许打架发泄发泄,能有好处。

孙劲是退伍军人出身,出手讲究的是擒拿格斗,拳脚间要的是快、准、狠,没承想人家那两个保镖也是这个路数,而且块头和力气都大过他。三个人这一仗下来,当真是互不留情,拳拳到肉,腾挪转移间,大厅里的卡座桌椅也跟着稀里哗啦遭了殃。

大厅里一下子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有人录视频,有人嚷着报警,人们七嘴八舌,场面混乱不堪。

人群当中,有个服务员不失时机地说:“报什么警?那个打架的就是警察!”

人们恍然大悟,心安理得看起了热闹。

眼看着闹得动静越来越大,站在一旁的洪运才急匆匆给秦向阳打了个电话,然后准备叫停保镖,抬头时,却见两个保镖已经被人干翻了。

老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可孙劲心头憋着一团邪火,眼见杀父仇人的儿子就在旁边,拳脚底下越打越不要命,生生把那两个保镖揍了个够。

打倒了保镖,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低着头,用两个眼白狠狠地瞪了洪运一眼,随后冷笑一声向洪运冲去。

“打也打了,你们队长正赶过来,停手吧!”洪运一边说一边后退闪躲。

“呸!你父亲杀了我父亲!今天就杀你偿命!”孙劲说完,斜眼瞅了瞅看热闹的人群,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厌恶情绪,掏出枪就朝着天花板打了一枪,吼道:“看什么!滚!”

枪声一响,人群立马四散而逃。

孙劲收起枪,朝洪运嘿嘿笑了笑,说道:“放心!今天我不用这个!”

这洪运心性也是颇为豁达。看孙劲的架势,料定他不会善罢甘休,心想:“我这跑来跑去,不是办法,倒不如就和他假打一场,借机让他痛痛快快揍一顿,把心火都发完才好!只要揍不死我就行!”

拿定主意,洪运咬咬牙,向孙劲冲去。

“哟!还想还手!”这更激起了孙劲的怒气,他哼了一声,挥拳迎击。话说洪运身体素质本就不错,还常年健身锻炼,也不是个善茬。但他却守多攻少,只是凭借良好的身体素质,硬生生扛着孙劲的连番击打。很快,他就被孙劲逼到了角落里,再无腾挪闪躲的余地。

孙劲瞪着血红的眼睛,把洪运狠狠抵在墙上,一手掐着对方的脖子,一手不停地击打对方腹部。他一边打一边骂:“妈的!还手啊?”

洪运半闭着红肿的眼睛,身上吃痛,嘴里却不消停:“打我啊!继续!来啊!孬种!”

孙劲心想,这熊样了,还敢叫别人孬种?

“使劲叫!”孙劲大怒,冲着洪运噼里啪啦又是一顿胖揍。

这时,秦向阳终于赶到。

“住手!”他一边喊,一边冲过去,抬腿一脚就把孙劲踢得远远,滚了出去。

“胡闹!”秦向阳指着倒地的孙劲吼道。

秦向阳这一脚可真不轻。孙劲趴在地上哼哼了半天,硬是又慢慢挣扎着撑起了身子,继续狠狠地瞪着洪运,看那架势,还不算完。

那边洪运靠着墙根缓了缓,擦了擦脸上的血,断断续续地道:“秦队长你别管!叫他打!随便打!再来!”

洪运明明受伤不轻,说出来的话却完全无所谓。

秦向阳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知道他是有意挨揍,让孙劲出气。

他赶紧上前拍了拍洪运肿胀的脸,见他身上都是些外伤,这才放下心来,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旁边,对孙劲说:“没听见?人家叫你再来!我不管,快,接着来!”

孙劲好像也明白过来,人家故意不还手,就是惹他生气,让他拼命发泄。这么一来,再打下去反倒没什么意思了!他把身体撑着靠到墙上,扭头吐出口带血的唾沫,然后两眼呆呆地目视前方。良久,他长长地呼出口气。

秦向阳看火候差不多了,掏出烟,分别丢给洪运和孙劲,顺手也给李天峰发了一根,四个人先后点上火,默默地吸了起来。

吸完烟又过了一会,秦向阳对孙劲说:“不打了?不打就给我滚回去!长本事了?公共场所,私自开枪?等着处分吧!”说着,他冲李天峰使了个眼色。

李天峰心领神会,上前先把枪没收了,扶起孙劲往外走。

孙劲哼了一声,使劲甩开李天峰,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秦向阳这才起身扶起洪运。

那两个保镖也跟着期期艾艾地站了起来。

“没事吧?”

“没事。”洪运一说话,眼角就跟着一抖。

“我大意了!”秦向阳抱歉地说。

“这样也好,他憋着也难受。本来正犯愁怎么向他道歉。”

秦向阳点点头,叹了口气。

“放心,这影响不了明天去托运箱子。”洪运说着摆了摆手,慢慢向电梯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秦队长你回吧!这里的损失算我的!”

听到这句话,秦向阳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他觉得洪运虽说是个富二代,但就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品行是真心不错,希望孙劲能就此罢休吧。

回到局里,秦向阳感慨一番,突然想到一件事,孙劲打架动枪,当时有不少人录了视频。事后要是通过朋友圈传播,万一被李志堂看到,那就全糟了!道理很简单:李志堂知道当年的一切隐情,一旦他看到打架视频,那他只能理解成孙劲是去找杀父仇人的儿子的麻烦,那也就意味着洪福的秘密,对警方来说不再是秘密,洪运已经报警了!李志堂一旦判断出洪运报了警,那通过假赎金抓人的计划可就白费了!

想到这,他惊出一身冷汗,立刻通知苏曼宁和市局的技术部门,让他们联系微信开发商和电信部门,监控软件相关内容,有一条删一条。酒店这边,他让李天峰叫人截取了打架时的相关监控。

打架的视频不长,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五洲酒店的配套设施也真是全,一楼有三个监控,分为左中右三个方向,把孙劲打架时所有出入一楼的人,录得清清楚楚。秦向阳他们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画面上没有李志堂。

根据监控画面,警方从酒店找到了当天所有人的具体资料。这么一来就很明显了,事件当天出现在画面里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酒店工作人员,一类是顾客。

所有顾客的资料翔实,真切。

所有酒店工作人员也都能找到。

经过一番调查,结论出来了,以上所有人都不认识李志堂,也没有相关的朋友认识李志堂。

有了这些资料,电信部门和软件开发商的监控就更有针对性,第一时间掐断了打架视频的流通渠道。也就是说,这一措施保证了李志堂绝不会得知孙劲和洪运的打架事件,相应地,也就绝对猜不到洪运已经报了警。保证了这一点,警方在哈密的设伏抓捕行动才不会落空。

栖凤分局,孙劲又被关到了办公室,看守人员寸步不离。

凶手还没抓到,内部就先乱了,这可不行。

孙劲公共场合私自开枪,怎么处分另说,但是当领导的,得帮着解开手下兄弟心头的疙瘩。秦向阳想来想去,从外面叫了几个菜,又弄了几瓶酒,想和孙劲喝两杯,好好谈一谈。

李天峰好说歹说,才把孙劲拖到了酒桌上。

来到酒桌前,孙劲也不说话,也不坐下,就那么笔挺地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向阳一看他那个熊样,故作严肃地说:“你的行为,我们都理解,但当众开枪,不是小事,该怎么处理,你心里有数吧?案子眼看就要破了,不背处分不舒服?”

“坐下!傻站着干什么?”秦向阳见孙劲还站着,大声说。

从1210案案发以来,对秦向阳他们来说,这的确是唯一一次难得的放松。李天峰早就等不及了,用力压着孙劲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秦向阳和李天峰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孙劲呢,则一个人坐在旁边,除了偶尔闷头动动筷子,多数时间在发呆。

这么一来,局面难免尴尬,但秦向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大道理该讲的早都讲过了。他斟酌了一会,换了个角度道:“不管怎么说,洪福已经死了,华春晓、李闯等五人也死了,害你父亲的人,就剩下一个李志堂,同时他也是1210案凶手。对你来说,尽早尽快抓住李志堂,是不是更有意义?”

这时,早就按捺不住的李天峰端起酒杯拿到孙劲面前,说:“咱哥俩走一个?”

秦向阳笑笑,也跟着端起酒杯。

孙劲不为所动,扭头看向一边。

“我的面子不给,队长面子也不给?当初黄少飞的事,咱俩那么大失误,是谁替咱们硬扛的?”李天峰说着,拿起另一杯酒放进孙劲手里,道,“男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啊。”

秦向阳和李天峰都举着杯子,那意思,你孙劲要是不喝,这酒就谁也不喝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孙劲默默端起酒杯自顾自一饮而尽,闷声说道:“当众开枪的事,该怎么处理,我都接受!我不该打洪运,那没什么卵用。”话音一落,他放下酒杯,快步走了出去。

听他这么说,秦赵二人跟着长舒一口气,知道孙劲就算还扭不过弯来,也不会再胡搞乱来了。处罚孙劲,那跑不了,但破案在即,那是后话。两人收拾掉酒菜残局,各自休息,等待明天的到来。

一夜过去,洪运那边很平静,再没收到任何奇怪的纸条消息之类。第二天一早,洪运租了辆车,把装满了纸的两个大箱子密封好,装上车,带着保镖出城往城西蔬菜物流市场开去。这三位都戴着墨镜,毕竟昨天都被孙劲揍得不轻,脸上皆是青一块紫一块,好在都是外伤,不影响外出行动。在他们的车后,李天峰带了两个队员开车远远地跟着,以防有意外发生。

到了物流市场,根据秦向阳给的消息,洪运很快找到了最早发往哈密的那辆货车,车主叫赵大海,年近五十,身材魁梧壮硕,说话粗声粗气。

没有任何意外,洪运顺利地托运了箱子,付了足额运费。

“中午就发车,放心,捎带零担七八年了,我到哪儿,小哥您的箱子就到哪儿。”赵大海收下钱,语气很是爽快。

“多久到哈密配货站?”洪运问。

“路况正常的话,也得三天多。小哥你得跟接货人说好,送到配货站接下来我可不管了。”

“你的活儿就是把箱子送到!”洪运的语气干脆利落。

洪运完事走后,李天峰又暗中观察了好一阵子,但是直到发车,也没见有什么可疑人员接近货车,这才带人离开。

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实际上一场跨越几千公里的追捕战已经打响。在丁诚的协调下,哈密警方早已严阵以待。从赵大海的货车发出那刻起,哈密配货站四周就安排了不少便装警察,他们有的扮作卖小吃的商贩,有的扮作货站临时装卸工。领导对他们就一个要求,不暴露身份,等箱子运到,有人来取,立刻抓人。

接下来的三四天时间,不管滨海警方还是哈密警方,相关人员皆是度日如年。这几天里,哈密货站内一如往常,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也没有不正常的事发生。

时间来到发车后的第四天一早,秦向阳终于等到那个消息:赵大海到达哈密货站,人货平安。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任意时刻,凶手都可能在货站出现,即使凶手出于小心,可能雇不相干的人去拿箱子,警方也一样能顺藤摸瓜。挂断电话,秦向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他的办公室里坐满了人,苏曼宁、李天峰、吴鹏等,还有一些警员都来了,就连几天以来不太说话的孙劲,也在门口徘徊。李天峰看到孙劲,过去给他发了根烟,搂着他的脖子一块进了办公室。

此刻所有人心里就一个想法:盼着秦向阳的电话一响,接到消息说抓到人了!

可是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还是没传来任何消息。

不急,所有人都耐心地想,对凶手来说,那可是一千万现金,他不可能想到那是两大箱纸,一定会取。

接着又过去了两天,就像电影快镜头一样,办公室里人来人往,都是兴冲冲地来等消息,然后面带失望地离开。

包括秦向阳在内,滨海和哈密警方谁也没想到,三天过去,竟没有任何动静,那两个崭新的大箱子,就那么一直安静地躺在哈密货站的角落里,没有任何人前去问询。这么一来,所有人再也坐不住了。

尽管潜伏在货站的便衣还很有耐心,可秦向阳不得不从头考虑,这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毕竟哈密警方只是协助办案,就算抓不到人,人家也没啥责任,但作为案件主办者,他秦向阳代表的栖凤分局就不同了。

从凶手角度说,那个最基本的结论是板上钉钉的——洪运绝不会报警。洪运不缺钱,一定不会傻到把父亲杀人换心的事件曝光。

一千万,就是煮熟的鸭子。

那凶手为什么还不取钱?难道他还没到哈密?

这点逻辑上也不成立,凶手劳心费力,杀了这么多人,目的就是钱。他既然已经策划好了取钱的方式,那么一定相应地筹划好了从滨海到哈密的方式,绝不可能把钱扔在那不管。

这个逻辑异常简单。

可是,为什么还没有任何动静?秦向阳不得不考虑,如果接下去凶手还不露面,那么就有且仅有三种可能:

一、凶手知道洪运报警了。

二、凶手目的不是为了这笔钱。

三、凶手在赶往哈密途中,出了意外。

最先被排除掉的是第三个可能。从滨海到哈密路途遥远,凶手又是秘密潜行,可能出意外吗?可能。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人可以出意外,但凶手一定不会让那笔钱出意外。换句话说,在凶手的认知里,即使自己出意外,也要把那笔钱拿出来。他不能拿,也会提前安排别人拿,总之,凶手绝不会把钱留在那里不闻不问。现在箱子没人拿,只能反向证明这个可能性是错的。

第二个可能从脑子里蹦出来时,连秦向阳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要说凶手不是为了钱,简直是鸡屁股上拴线绳子——扯淡。1210案案发一来,最初的怀疑对象是程功,接着根据一系列DNA证据,以及合情合理的动机,把凶手定成李闯,然后找到了漏洞,确定凶手为李志堂,但又一直找不到李志堂的杀人动机。直到洪运来到滨海,收到勒索纸条,凶手的动机才昭然若揭,一切不合理的情形也都有了解释,再结合洪运几个月来的几条微博及相关新闻,可以说凶手作案卡的时间点都极其讲究,一切早就策划好了,而策划的起始点,一定始于几个月前洪运所发的第一条微博及相关新闻报道。这时候要说凶手动机不为这笔钱,就等于又推翻了李志堂的杀人动机,案情就又回到了迷途,这怎么可能呢?

可箱子就在货站,凶手就是不露面,推论下来就只剩这两个可能。难道是凶手知道洪运报警了?

想到这,秦向阳心头一凛。分析起来,洪运收到纸条后跟秦向阳见过三次面,前两次秦向阳都是走的酒店后门,再走楼梯上楼,那绝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第三次是孙劲去酒店打架。说起来唯一的漏洞,可能就出在打架这件事上,但事后立刻调查了所有的围观者,还通过电信部门做了相应的补救措施,秦向阳确信,孙劲打架事件应该传不到李志堂耳朵里。

秦向阳凝神沉思时,孙劲急匆匆闯进了办公室。他搓了搓手,脸色苍白地说:“凶手一直不露头,我想来想去,怀疑是自己打架的事,漏了!”

“不会!”秦向阳叫孙劲坐下,道,“补救措施很全面,你想多了!”

“还能有别的可能?除非凶手策划的这个动机是假的!”

孙劲说完,和秦向阳对视了一会。那意思很明显,他们都觉得这个推断难以让人接受。

“要真是因为打架把事搞砸了,我接受任何处分!”孙劲咬了咬牙,果断地说。

“我说了不会!再说,要是处分就能破案的话……”秦向阳把话顿住,用力拍了拍孙劲的肩膀。

而直到此时,哈密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丁诚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不停催问到底怎么回事?哪里出了岔子。眼看就到农历小年了,上级的压力,媒体的压力,甚至坊间群众的压力,方方面面的压力铺天盖地,丁诚再也沉不住气了。

难道这个动机真是假的?

秦向阳不敢相信。他烦透了!面对这个局面,他身上又生出了那种久违的无力感:浑身都是劲,就是没处使!这种感觉他记忆犹新,当初面对多米诺骨牌连环案时也一度如此。

但是从那个案子走过来,他早得到了足够的教训:一旦有这种有劲无处使的感觉,那只能说明一点:方向不对!

方向对了,怎可能有劲无处使?

难道又是方向错了?最初怀疑对象是程功,之后把凶手从李闯修正为李志堂,这些修正还不够?

错在哪里?

难道凶手真的不是为了这笔钱?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他苦思一夜,被暖气烘得头昏脑涨,干脆走到分局院子里,畅快地吸了口冷冷的空气,然后望着高远的天空。

在他眼中,多米诺骨牌案和1210案就像两座黑暗的城堡,摆放在视野尽头。他的视线不停地在两个城堡之间跳来跳去。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突然停住了。

对啊!怎么忽略了这个?他一拍大腿,想起来一件事,1210案案发时他就问过自己:凶手为什么要给孙劲,或者为什么给警方发那些短信呢?李志堂早已浮出水面,这个疑问却再没回头细想。

如果凶手是李闯,似乎还能勉强解释这个疑问:李闯当年也差点死于火场,他跟孙劲有共同的仇人。李闯杀人报仇,顺便发提醒短信给孙劲,期望他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就算凶手是李闯,这也是个极其勉强的解释,但如今事实俱在,李闯是第一个被害人,凶手是李志堂。

可是,李志堂为什么要在杀人之余,给警方发那些提醒短信呢?在这点上,跟赵楚的多米诺骨牌案似乎有一点相似之处!案情发展到现在,短信本身已经足以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凶手在刻意告诉警方,每个死者都跟孙成茂之死有关。

回头细想,凶手在案件最初,就变相地给警方指明调查方向。可是凶手又在案件最初玩了一系列替换,把李闯包装成了凶手。对此唯一的解释是,凶手通过短信提示,希望警方快速把凶手锁定为李闯,并希望警方一直错下去。

秦向阳一边想,一边把弯着的手指一根根地扳直。他确信思路到这个地方还都是通顺的。

难道他认为警方无法识破这一点?

是的!秦向阳不停地给脑子换挡,又把自己调到了凶手的位置。那套替换手段,本来可算是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他反复研究资料,从几十张对李志堂的监控截图里,找出两张早晚衣服不一样的图片,从而一步步识破李志堂的替换手段,那么,恐怕警方还在继续追捕李闯。如果案子没被修正到正确轨道,谁能想到李志堂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没错!凶手给孙劲发短信,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巴不得警方去调查1998年的事,快速把第一个受害人当成李志堂,把李闯定性成凶手,从而达成自己隐身的目的。

但是对李闯的通缉令已经撤销,新的通缉令换成了李志堂。

那么李志堂很清楚他已经暴露。也就是说,李志堂知道自己的身份替换被警方识破了。

现如今,哈密的钱箱还没有动静。对此的解释,也只剩了一个可能:凶手的杀人动机不是为那一千万。

当所有的不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想到这里,秦向阳浑身一抖,弯着的指头又扳直一个。

凶手的杀人动机不是为那一千万,那么,李志堂对洪运的勒索,就只能是一个突发事件。

突发事件?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秦向阳深深皱着眉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传达室附近。传达室里有人在下棋,好几个老头围着棋盘,吵吵闹闹,厮杀正酣,气氛煞是热闹。

他往屋里瞅了瞅,随后有些羡慕地笑了笑,心里感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这么悠闲。

这时一个老者兴奋的声音传了出来:给你个马,你也敢吃?诱饵!哈哈!抽车!

秦向阳闻言,不禁摇了摇头,继续埋头沉思。可是思路一旦被打断,注意力一时就难以集中起来。他的头脑里不时闪现着那个老者的话:“给你个马,你也敢吃?诱饵!抽车!”

给你个马,你也敢吃?

诱饵?

抽车!

他不断重复这几个词,不知不觉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突然停住脚步,诧异地问自己:“难道这个突发事件,只是在警方无路可走,找不到李志堂的合理杀人动机时,凶手适时抛给警方的一个诱饵、一块哄孩子的糖?”

若真如此,那真正的动机又是什么?想到这,他的头轰地响了一声,感觉头发根也跟着炸了起来,紧接着两耳间也响起一阵阵尖锐的轰鸣。这种感觉让他难受极了,就像正面对着一台刚发动起来的老旧摇式拖拉机。

他突然加快了脚步,使劲晃着头,拼命摆脱那种感觉,同时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抬眼看向远处。

慢慢地,他的眼神变得清澈了起来。

他大胆地想,勒索洪运的突发事件,是在撤换掉通缉令,李志堂暴露后发生的。为什么李志堂人暴露了,接着就暴露出一个这么明显的动机,从而进一步激发起警方拿李志堂结案的欲望呢?

可是这个动机是假的。那只能说明,是有人在误导警方,期望警方拿李志堂结案。

倘若如此,凶手给洪运勒索纸条,不就成了一场戏?

而滨海和哈密警方还傻傻地配合凶手,把这守株待兔的戏演得十分到位!

有人给李志堂制造了这个动机,再次给警方故布迷阵。你们警方不是一直找不到李志堂的合理动机吗?好!那就制造个动机!给你们块糖吃!

“一千万的糖!”他越想越果决。

去掉假的动机,穿透迷雾,才能看清真相。

难道一切如棋,李志堂只是一匹马,他身后还有一个大车?

既然李志堂已经暴露了,那就制造这么一个假动机,牺牲掉李志堂去掩护大车,这才是真凶的本意?

就在秦向阳把勒索事件认定为假动机时,事情却出现了意外转折。

哈密警方抓到了一个取箱子的人!

那是个物流公司的业务员,这天一早他骑着三轮车赶到了哈密货运站,联系门卫取两只大箱子。

就在业务员把箱子装上三轮车时,便衣立刻扑上去把他牢牢地控制住了。

业务员惊讶万分,手机也甩了出去。面对后续蜂拥而来的警察,业务员差点尿裤子。

经过盘问,小伙子交代了事实情况:有人从网上搜到了他的号码,叫他去哈密货站取两个箱子。

“取完箱子呢?”

“他叫我取完箱子就给他打电话,电话一拨通你们就把我按住了……”

“就这么简单?”

“是啊!”小伙子惊魂未定。

警方迅速确认了业务员的身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联系业务员的那个号码也查了,又是张不记名的电话黑卡,归属地是滨海市,电话关机了,查不到具体位置。

凶手太狡猾了。只抓到个不相干的业务员,滨海警方的兴奋度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集体蔫了下去。

滨海?收到消息后,秦向阳陷入沉思。

不对!他很快理清了思路:先抛开勒索动机的真假命题不管,单从李志堂角度考虑,他绝对想不到洪运报了警,那么他只能认为那是两箱真钱。这点毫无疑问。那么,再分开来看。

如果勒索动机是真,那凶手即使不亲自取钱,也应该千方百计逃出滨海。可是联系业务员的不记名号码却是滨海的。凶手根本没离开滨海。是通缉协查太严了,他出不去?秦向阳否定了这个想法。李志堂先后杀了五人,追捕这么长时间都没个结果,凭什么认为他逃不出去?反过来说,能逃出去拿到一千万现金,何必还要待在滨海这么危险的地方。

如果勒索动机是假,那上面的问题就不用解释了。凶手让业务员取到箱子后再给他打电话,分明就是试探。万一业务员被抓,他在电话里都能听到。这就让凶手得到一条信息:洪运报警了。可是,勒索动机是假的,凶手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去试探呢?秦向阳立刻反应过来,凶手此举,是为了不使警方怀疑他勒索的动机,有始有终,把勒索的假象完成。这就像一个人撒了谎,总要圆谎。

最起码凶手这么做,唬住了大多数的人。

秦向阳越推导,越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天,程功做好了决定,去迎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

他把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妥当,仔细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出门发动那辆老旧的五菱宏光,载着蒋素素,向五洲酒店开去。

自从洪运入住五洲酒店,酒店门口的人就没少过。他们中除了记者,多数是来找洪运认亲的孤儿,当然,里面也包括一些双亲健在的人。在巨额遗产面前,人们失去了理智,万一自己就是洪运要找的人呢?哪怕明知自己的血型跟新闻报道的熊猫血不沾边。

洪运早被这些人烦透了,自从配合秦向阳托运完箱子,干脆闭门不出,一心等着官方的消息,他相信商务局和丁诚的能量,就算找不到那同母异父的兄弟,也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程功和蒋素素停好车刚到酒店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了。很明显,保安见他们开了辆破旧的面包车,把他们也当成了来捣乱认亲的家伙。

“我们住酒店!”蒋素素狠狠瞪了保安一眼,当先闯了过去,嘴里毫不客气,“真是狗眼看人低!”

程功轻轻咳嗽了一声,整了整外套领子,快步走到前台,轻声问:“请问澳门来的洪运先生住哪个房间?”

前台小姐狐疑地看了看程功,礼貌地说:“先生您好!洪先生有吩咐,不接待陌生人。如果您是洪先生朋友,或者有什么公务,可以自己联系他。请问您是?”

程功见人家不说,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我是谁不重要,可否麻烦你通知他,就说有人想见他,拿着一块鱼形玉佩,一张旧照片。”

“鱼形玉佩?”前台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点头道:“好吧!您请稍等。”说完,她拨通了酒店的内线电话。

“您稍等,洪先生说他马上下来!”前台举着电话对程功说完,又把耳朵靠向电话,接着改口道,“洪先生说楼下太乱,叫您直接到八楼888号房间。”

“谢谢!”程功和蒋素素上了电梯,很快来到八楼。

下了电梯,来到洪运的房间门前,程功握紧双拳,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总统套房的门很快开了,洪运望着眼前陌生的一男一女,略有急切地问:“是二位打电话说有一块鱼形玉佩?”

程功沉重地点点头,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

“什么样的玉佩?”洪运招呼对方落座,客气地问。

“哦,我们要见到洪运先生才可以……”蒋素素的语气也温柔起来。

“我就是洪运!”

“没想到洪先生这么年轻!哦,不是……”程功略有紧张地说着,掏出来一张黑白旧照递给洪运。

洪运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惊道:“这照片哪来的?”

程功也不说话,又小心地从脖子上取下来一块玉佩。

洪运连忙接过玉佩,仔细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喜道:“这正是我母亲遗落的另一枚玉佩!”说着,他也取出一块玉佩,跟另一枚放到一块,轻轻一对,两枚玉佩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圆。

洪运轻轻放下玉佩,激动地站了起来,拿着照片说:“这照片上的女人,正是我母亲!她怀里抱的孩子……难道……”他一边说,一边从床头抽屉里取出来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目光炯炯地盯着程功。

“是的!”程功迎着洪运的目光,有些颤抖地说,“我就是那个孩子!”

“你?”洪运咽了口吐沫,紧紧抿着嘴唇呆立在原地,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苦苦找寻未果的兄弟,竟自己找上门来!

此时,程功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洪运呆了一会,一屁股坐到程功对面,急道:“这太突然了!”

程功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瞒你说,照片和玉佩,的确是我此次寻亲的两件信物!但我一直未把此事公开,为的就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酒店门口那些人,想必二位也看到了……”

“是的!”程功淡淡地说,“要是公开,估计他们人人手里都有这样的照片和玉佩了!”

洪运点点头,道:“没错!不过仅凭这两样东西,我还不能断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这么说你别介意,毕竟……”

“我明白!”程功叹道,“毕竟这两样东西,在你第一条微博照片的背景里就有出现!”

“这不重要!不相干的人,绝不会注意到那两样东西,也不明白它们对于母亲的意义!”程功缓缓说道。

“你说得很对!”洪运紧紧握着拳,踌躇了一会又道,“东西是真的,没问题,但东西是可以过手的。所以除了信物,最重要的是验证DNA,母亲的鉴定样本我都带来了,希望你能理解。”

“是的!”程功咬着嘴唇说。

“请稍等,我这就安排!”洪运站起来,走到阳台处打了一个电话。

打完电话,他又坐回程功对面,搓着手说:“我早就委托了省内最好的鉴定中心,事不宜迟,他们的人很快过来。”

“好的!”程功深深呼出口气,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随意!”洪运理解程功的心情,毕竟此刻他也是异常激动。

程功来到酒店外面时,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是滨海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天气预报早就提前报了。

程功疾步走在雪里,任凭冰凉的雪花钻进他的领子里、头发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他满心的激动。

“慢点!”蒋素素小脸冻得通红,几乎用小跑的节奏紧跟着程功。

雪越下越大,程功似乎很享受这冰冷的快意。他走在前面,突然止步站定,平举起双臂,仰起头迎向天空。很快,他的全身就被冰雪覆盖,连头发都被狠狠地冻住了……

过了大概四五十分钟,程功和蒋素素回到酒店门口。这时酒店前台跑了出来,冲到程功面前仔细辨认着,问:“您是程功、程先生吧?”

程功笑着点了点头。

“快上去吧!洪先生说你们等的人来了!”

程功和蒋素素赶紧抖落身上的雪花,又互相整理了一番头上的冰碴,略为狼狈地进了酒店。

他们回到八楼房间时,鉴定中心的人已经在那等着了。

程功哈着热气搓着手,冲洪运笑了笑,随口道,“现在平静多了!”

洪运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鉴定中心的人,可以开始了。

鉴定中心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年纪大些,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深地钩到嘴角,一看就是个认真、严谨的人。女的年轻清秀,手里提着个方形的小箱子,箱子上带着精致的密码锁。她熟练地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针管,一根密封小试管,一个透明的小袋子,还有一些必要的消毒用品。

男医生冲着程功点点头,一板一眼地说:“程先生,我们在这里做的,就是提取DNA鉴定样本,这非常简单,您不必紧张。提取完样本后,我们会以最快速度给出结果,当然,也一定是最准确的结果。”

“我不紧张。”程功放松地笑了笑,同时随意地摸了一把还微湿的头发。

程功看了看洪运,笑道:“既然带来了血液样本和头发样本,那我也抽血,拔头发。”

“其实一样就可以!”女医生笑着说。

“两样都来!”程功说着,跟随女医生进了另一个房间。

抽血很简单,指尖少量血液就能做鉴定。

程功脱掉外套,爽快地挽起左臂的袖子,很大气地露出一部分小臂。他用力拍了拍小臂的青色血管,笑道:“来吧,随便抽。”

女医生善意地笑着说:“最多两毫升就可以。”说着,她把针头对准了程功小臂上的血管。

程功呼出一口气,紧紧盯着即将落下的针头,轻轻调整了一下手腕的位置。

“好了!”医生熟练地抽完血,开始做样本的封存工作。

程功放下袖子,略有紧张地说:“我有轻微的血栓,有时会服用抗凝血药物……”

“哦!”女医生笑着打断了程功的话,“您是担心血液里有抗凝血成分,会影响检测结果吧,呵呵,不会的!我们会对血液的其他成分进行分离,没关系。洪先生母亲的血液,也是带抗凝药物的。”

“那我就放心了!”程功再次呼出一口气,迅速抬手拔下来四五根带毛囊的头发。

“够吗?”他捏着头发稍说。

“您动作好快!”女医生接过头发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把头发收了起来。处理完毕,她拎着小箱子回到大厅,对着男医生点了点头。

男医生接过箱子,对洪运说:“洪先生,从此刻起,这个箱子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直到把检材送上仪器为止。您这边最好也派人随我一起,全程目睹,直到结果出来。毕竟这对您很重要!结果出来后,我们这边不会留底,因为那涉及你母亲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