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商朝建立,众神归隐,神话时代结束

界乱

有莘不破目送川穹远去,眼见川穹跳跃的速度越来越快,靠近无底洞的影晕之后竟然不再跳跃,只是全凭无底洞的吸力就去得疾如闪电。有莘不破心道:“川穹莫要给那无底洞吞了才好!”待见川穹终于在影晕边缘稳住了身形,这才放心。

蓦地一条人影不知从何处闪出,在巨大的暗黑引力中长发飘扬,衣袖飞逸,如一片雪花点缀着黑暗的影晕。

“藐姑射!”这是有莘不破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这个名字他却几乎是冲口而出,除了这位最后的宗师,天地之间还有谁能在这暗黑影晕中来去自如?还有谁能在这生死一发的形势中依然保持着这绝美的风姿?

川穹见到藐姑射忽然出现也微微吃了一惊,然而也不感到意外,叫了声“师父”。

藐姑射拦在川穹前面,此刻祂所处的位置正是川穹能自由行动的极限,再往前,川穹便无把握能行动自如了。

藐姑射道:“通往下界的通道,你都已经关闭了吗?好像还差一个啊。”

川穹道:“是还差一个,但已经来不及了!”

“哦?”

川穹道:“再过片刻,宇空就完全开启了,我要赶在那之前毁灭它!”

藐姑射道:“凭你?”

川穹道:“上次见面,季丹给了一件东西。”

“嗯,空流爆。”藐姑射道,“那种规模的爆炸,确实有可能让这道裂缝弥合——如果由季丹来控制的话。不过在你手中,也可能会加速这裂缝的扩张。到时候不要说你,就是我出手也没法收拾了。”

“我知道。”川穹道,“所以我才要预先把通往下界的大门全部关闭。现在我要动手了,你最好让开。”

藐姑射微微一笑,道:“好。”说着身子一侧。

川穹倒是怔住了,他也没想到藐姑射真的让开了。空间裂缝的核心就在前面了,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出手。

“看不透,是不是?”藐姑射叹道,“就算你有季丹借给你的力量,也没那么容易成功的。当年我们功力都大成之后,又在一起研究了整整三年,季丹才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能粉碎我开辟的宇空。至于你……”

川穹咬着嘴唇,他知道,自己这一出手,要么就成功,如若不然,只怕连命都要搭上。

藐姑射柔声道:“给你个提示吧。空流爆和宇空,乃是相反又相通的,你要成功,必须用上宇空的感应力,才能找到那个点……”藐姑射还没说完,忽然一场剧烈的震动从奇点之界传来。这一次震动比之前几次都来得更加剧烈,连藐姑射也稳不住身形,川穹更是被震得往无底洞中直冲。幸而,他利用吸力和震力的交错一个盘旋,又用玄空挪移向外急逃,这才逃过被吞噬的噩运。

“师父!”川穹叫道,“这震动是怎么回事?”

“嗯,好像……”藐姑射道,“好像是他和有穷硬碰的后果。真是了不起啊,奇点之界的外围和我的虚空隔绝都已经快经受不住了。看这样子,他们决胜负的时候也快了。”

川穹心中一凛,道:“那他们会不会冲出来?”

“本来未必会。昆仑四界不但各自有很强大的力量,而且太一居上,三界居下的格局也很能构成一个稳定的结构。”藐姑射道,“但由于你的胡来,把是非之界挪了过来,四界相互维持相互支撑的格局已破,虚空隔绝被粉碎以后,从奇点之界流出的力量多半会引起一场大灾。感应到了吗?好像首先被影响的,是长生之界啊。”

不但川穹感应到,连有莘不破也看到了:这个世界(混沌之界与是非之界的重叠)与长生之界的交界处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裂痕。裂痕破碎以后,一头洪荒巨兽冲了出来。等那巨兽冲得近了些,有莘不破才看清那“巨兽”根本就只是无数失去灵气的血肉拼凑而成。那“巨兽”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受到是非之界灵体的影响,灵肉结合,一阵爆裂后化做上百头魔兽,四处乱闯乱飞。

血肉纷飞中一团东西从空中坠下,似乎是两个人,有莘不破一眼瞥见,惊道:“师韶!”

师韶背着他师父,危急中他引吭高歌,控制了一头飞鳌,把师徒两人托起,落在有莘不**边。

三人还来不及叙话,登扶竟道:“这里真是混沌之界吗?怎么这么混乱?”

有莘不破道:“川穹把是非之界移了过来,和混沌之界重叠。”

“什么!”登扶竟和师韶都大吃一惊。

师韶道:“这就怪不得了!江离呢?不破你见过他没?”

有莘不破道:“你没感应到吗?他就在那边,看是看见了,却过不去!”

登扶竟点头道:“不错,现在这么混乱,最好不要乱动好,等这个时空稳定下来再说。”

有莘不破又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基界怎么样了?”

师韶道:“基界已经没人了,不是死了,就是逃了。”

有莘不破道:“那登扶竟大人是要弃暗投明了,是吗?”

登扶竟哼了一声,师韶微笑道:“不是弃暗投明,而是大势已定,我们的责任已了,师父他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了。但师父也不愿到新朝受新主的供养,还好他总算还认我这个徒弟,所以我会服侍他老人家终老。”

有莘不破听到“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一语,望了望远处时隐时现的江离,心中若有所感。

师韶问道:“在想什么?”

有莘不破沉吟了一会儿,问登扶竟道:“前辈,你在夏都见过江离吗?”

登扶竟道:“他是太一宗新一任宗主,当初为了大局虽对外界保密,但太一宗宗主继位乃是本朝大事,我身为大夏乐正,自然要去观礼的!”

有莘不破道:“江离他被血祖控制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登扶竟讶异道:“有这样的事?不会吧。”

有莘不破道:“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他不会与我们为敌的。”

登扶竟回忆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不可能!他登上祭台那天我曾为他抚过一曲,他聆乐之心清明如镜,没有乱象。”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他这种怀疑的语气对登扶竟来说颇不尊重,然而登扶竟也不生气,只是道:“老朽虽盲,但对自己的心聆还是有点把握的,再说,都雄魁大人又不是独苏儿,如何能控制别人的心神呢?”

有莘不破道:“也许……也许他控制的是江离的身体!”

登扶竟摇头道:“那更不可能。入主九鼎宫那天,江离宗主曾以大夏血脉召来神龙——如果他的血被污染了,神龙是不可能认同他的。而且江离宗主的功力已经相当深厚了,在你逃离甸服后我曾与他一晤,当时他的功力已经直追乃师,功力如此高深之人,已经不是任何人所能控制得了的。”

有莘不破听得愣在当场,登扶竟又道:“而且,你离开甸服之后,夏都玄门又有大变。”

有莘不破道:“什么大变?”

登扶竟道:“本来这不当对你说,但现在时过境迁,说也无妨。你离开甸服之后,江离宗主一统镇都四门,九鼎宫压制了长生殿,连都雄魁大人也不得不受江离宗主的节制。”

有莘不破骇然道:“你说什么!”

登扶竟道:“也就是说,在那之后,江离宗主已经是大夏玄门的领导者,这次昆仑玄战,实际上也是他促成的。”登扶竟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他也并未真正统一大夏玄门的力量,都雄魁大人和妺喜娘娘各怀异心,要不然,局势或许不会如今天这般。”

有莘不破待在当地,远处的九鼎巨树、高台少年就像梦一般幻化不定。而他的人却彻底迷糊了:那真是江离吗?做这些事情,真的是他自己的意愿吗?”

千百声巨吼传了过来,那些魔兽终于在这个幻化不定的时空成形了。成形之后,为了生存,为了强大,它们正不断吞噬其他魔兽。其中一些则分别向江离和地面涌来——甚至向无底洞冲去。它们把有莘不破、江离、川穹等人都当作了食物,却似乎不知道这样做其实是在送死。

冲向江离的魔兽大部分被空间交替的力量撕得粉碎,化作血肉溪流,再次向长生之界涌去;有一小部分侥幸地在时空交替的瞬间冲了过去,但马上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江离脚下。

与此同时,有莘不破却在发呆,完全不知道有无数魔兽张牙舞爪地向自己冲来。

登扶竟道:“不妙啊,徒儿,出手吧。”

师韶道:“我没剩下多少力气了。不破,不破!”无奈有莘不破却没有反应,不得已,他只好自己出手抵挡。

登扶竟忽然道:“我怎么感到他身上好像有伊挚的气息。”

师韶道:“那是尹相的紫气分身。”

登扶竟道:“紫气分身?嘿,怪不得伊挚会让他独自前来。这紫气到现在还圆满无缺,想来他在是非之界都没消耗过半点。唉,真不知道妺喜娘娘在干什么!”

师韶以乐音把魔兽挡在外围,甚感吃力。登扶竟道:“把我放下。你试试用乐理激发他身上的紫气分身,你是他朋友,又是伊挚同僚,应该可以做到的。”

师韶沉吟道:“都到了混沌之界了,也是时候用了。”说罢引声长啸,**人心魂。有莘不破全身一震,想起了师父的嘱咐。这一动念间,一片白云飘起,紫气氤氲,罩住了有莘不破和登扶竟师徒。

箭·逝

紫气白云出现之后,有莘不破回过神来,凝聚氤氲,一个大旋风斩卷起,把冲过来的魔兽撕得粉碎。但那些残留下来的血肉灵气重新聚集,似乎又要变成新的魔兽。

有莘不破道:“怎么没完没了的,难道这些玩意儿就杀不死吗?”

登扶竟道:“这些东西虽然烦,但也伤不了我们。眼下最可忧惧的,还是宇空。”

有莘不破心头一震,仰头望去,川穹仍未出手。有莘不破道:“莫非是被他师父拦住了吗?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师韶道:“不可!洞天派师徒对决,一个不小心就是天崩地裂,还是再看看……”话未说完,又一阵剧烈震动从奇点之界传来,长生之界受到波及,似乎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有莘不破嚼舌道:“好厉害!不愧是有穷饶乌!不愧是季丹洛明!他们要把昆仑四界都毁掉吗?”

登扶竟道:“这也未必没有可能。”

就在这时,长生之界的边缘再次出现裂缝,一团血雾喷薄而出,跟着飞出数千点红色的光点,像针一般四处乱窜。

有莘不破一惊道:“什么东西!是血蛊吗?”

登扶竟摇头道:“不是,是血钩。”

“血钩?干什么用的?”

登扶竟道:“用来收集血肉的。那是只有血门顶尖高手才能释放的东西,我见都雄魁大人用过。”

有莘不破道:“都雄魁……他现在还躲在长生之界吗?怎么不敢出来!”

师韶道:“不是都雄魁大人。都雄魁大人好像已经逝世了。”

有莘不破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师韶道:“你没感应到吗?大概是你还在是非之界的时候,都雄魁大人在下界好像遇到了厉害的对手,跟着就没了气息。”

有莘不破道:“什么对手打得死那个老家伙?哈,我知道了,他一定是遇到了他徒弟!”

师韶微微一笑,道:“可能是吧。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有莘不破道:“那现在在长生之界里面的,就是都雄魁的徒弟了?哈哈,真想看看是什么样一个小魔头,连血祖那样的大魔头也能栽在他手里!”

师韶道:“是个年轻人,好像叫彭陆,年龄也许不比你大。我们经过长生之界的时候,他好像也在用血钩搜集血肉。他对这件事情很用心,甚至知道藐姑射大人要毁掉整个昆仑也不以为意。”

有莘不破道:“他到底在收集什么东西?”

师韶道:“不知道,好像和什么‘重生’有关系。”

说话间,一些血钩飞到了紫气附近,四处追寻一些连肉眼也看不到的东西。有一枚血钩甚至穿入紫气,衔走了有莘不破头发上的血珠。

有莘不破嘿了一声道:“好小子,连紫气也拦不住这些东西吗?”

登扶竟道:“也许是因为这些血钩对我们没有敌意。”片刻之间,数千血钩似乎已经找回了它们要找的东西,撤回了长生之界。

奇点之界传来的震**越来越强烈,眼见四界摇摇欲坠,空间碎片不断被至黑之地吸去。有莘不破和登扶竟师徒感觉脚下的土地也在震动,知道奇点之界的震**毁伤了昆仑四界的根基,至黑之地的吸力正要把整个昆仑四界连根拔起。

师韶骇然道:“大事不妙!”

有莘不破道:“川穹说他有办法的,怎么还不行动!”

师韶道:“也许他需要时间!”

“时间!我们还哪里有时间!”有莘不破叫道,“我看多半是被藐姑射拦住了!”

登扶竟道:“总而言之,洞天派门人对决的时候决不能轻举妄动!”

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九鼎中央与长生之界中同时传来两股奇异的力量。师韶喜道:“他们一起出手了,事情或有转机!”

那些四处乱窜的魔兽受到江离力量的影响,竟然瞬间还原为灵肉分离的状态。跟着那些血肉便如江流一般,遵循长生之界里传来那股力量的牵引,慢慢流了回去,化作血泥肉土,把长生之界外围的裂缝弥补起来。

登扶竟赞道:“好本事!他竟然能以生命力量暂时代替空间力量,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长生之界的灵力一时不会外泄了。”

长生之界的崩溃虽然延缓,然而整个空间还是不断被无底洞扯去,甚至连远处的九鼎也动摇起来。

白云中一个声音道:“糟了!”

有莘不破惊喜道:“师父!你来了!”

白云间的声音道:“我的本尊还在下界,这是我的分身。”

有莘不破道:“师父,你有没有办法阻止那见鬼的无底洞,我都快站不住了!”

“没办法的。”白云间的声音道,“能阻止的只有季丹,但他只怕不会理会这些了。此刻对他来说,没有比和有穷决斗更重要的事情了。咦!川穹……”

川穹终于要出手了,他依然没有把握,但他已经不能不出手了,因为宇空就要完全形成了!他伸出了手,掌心上空裂开一个异度空间,这个极为狭小的空间里,几道不知名的力量互相冲撞,每一次冲撞就是一次看似轻微却隐含无穷力量的爆炸。

有莘不破惊叫道:“空流爆!”

登扶竟点头道:“没错,是季丹的空流爆。川穹是藐姑射的徒弟啊,怎么会这功夫?”

白云间的声音道:“看这样子,他不是会,只是‘拥有’罢了。多半是季丹给他的。”

有莘不破大喜,高声叫道:“川穹!好样的!快出手!”

隔得那么远,川穹自然不可能听见有莘不破的声音,他盯着藐姑射,道:“我要出手了,虽然没有把握,但……要么就生,要么就死!”

藐姑射点头道:“好。”

川穹五指一舒,掌心的异度空间忽然消失,接着出现在了无底洞的核心。

白云间的声音叫道:“不破!快布开无明甲!”

有莘不破领会,融会紫气和自己的内息张开七层无明甲——这是他从炼那里偷学来的神功。

登扶竟叫道:“韶儿,动手!”

师韶心中一动,引紫气入丹田,跟着仰天长啸,啸声**开,在无明甲的外围又形成六层音波防御。

几乎就在同时,无底洞核心那个光点爆裂开来,那一弹指的时间有莘不破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尽管离得遥远,但那场爆炸的冲击还是在一瞬间就把有莘不破和师韶的一十三层防御全部摧毁。有莘不破大吼一声,长剑出鞘,剑风**开形成一个环形,守住了最后的防线。

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众人定眼再看,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惨不忍睹:奇点之界一片混沌,长生之界血肉模糊,而混沌之界与是非之界的重叠也在这场激**中稳定下来。

空中一片清朗,无底洞也已不见。

有莘不破怔了一怔,随即大喜道:“成功了!川穹成功了!糟了!他哪里去了?”

白云间的声音道:“放心,他应该来得及躲开。”

果然,高空中裂开一缝,川穹跳了出来,原来他是躲入了自己开辟的洞内洞。登扶竟正松了一口气,忽然高空中又出现一条裂缝,几个人异口同声骇道:“藐姑射!”

藐姑射看着川穹,那眼神如清风掠水面。

川穹完全忘记了两人刚才还在对峙,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兴冲冲地对藐姑射道:“看!我成功了!师父!我成功了!”

“是啊,恭喜你。”藐姑射的声音很平静,既不愤怒,也未失望。

川穹道:“你好像并没有不开心,是决定放弃了吗?”

“放弃?放弃什么?”

川穹道:“放弃灭世啊。经过这一回,你应该有所改变才对……”

“你错了!”藐姑射道,“虽然你破了宇空,确实超出了我对你的期望,但是我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川穹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藐姑射道:“你知不知道我和祝宗人、独苏儿、都雄魁这三人的最大区别在哪里?”

川穹摇了摇头。

“传宗之发应该有告诉过你,他们的终极灭世一定是先毁灭自己,然后再影响这个世界,但我……我们不是……”藐姑射手往天心一指,高空中又裂开一道缝隙。

川穹吓得几乎无法呼吸:“你……你……难道你要……”

“嗯,你好像猜到了。”藐姑射淡淡道,“没错,我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再次发动终极灭世。”

川穹身子一晃,再也支持不住,从高空中直掉下来。白云间射出一道紫气,把川穹托住,落在有莘不**边。

落下来这段时间里,川穹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当中,身子一着地,马上跳了起来,叫道:“他……他疯了!他要再度发动宇空!”

有莘不破和师韶同时惊道:“什么?”仰头望去,空中那道裂缝果然越来越大。

有莘不破道:“那你的空流爆还有没有?”

川穹又急又气:“当然没有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白云间的声音忽然道:“未必。”

有莘不破喜道:“师父!你有办法?”

白云间的声音道:“你们看,川穹的师父站不稳了。”

众人举目望去,果然,藐姑射一手抚胸,一手搭背,不停地颤抖,不住地摇晃。

有莘不破道:“怎么回事?”

登扶竟叹道:“自然是因为他支持不住了。终极灭世岂同寻常?一个人的功力再高,也难以连续发动两次的。”

空间裂缝越来越大,但藐姑射也越来越虚弱,白云间的声音道:“这一次我们不会有危险的,他的力量应该无法支持到让宇空完成。但他要是再勉强下去,只怕会送掉自己的性命!”

有莘不破和川穹听了这句话一起呆住了,有莘不破问川穹道:“你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川穹道,“也许我从来就没真正理解到祂的用意……”

忽然间,藐姑射身子一震,竟被他头顶的无底洞吸了进去。

川穹大骇道:“我去救他!”

然而一条人影比川穹去得更快,在藐姑射被无底洞吞噬的前一刻抱住了祂要把祂扯回来。

尽管因为离得太远而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地上的两个年轻人还是在一瞬间知道那人是谁,一起叫了出来:“季丹!”

已经瞑目待死的藐姑射全身一颤,睁开眼来,凄然道:“你怎么来了?决斗结束了吗?”

季丹洛明怒道:“我还哪里顾得上什么决斗!”

藐姑射的睫毛就像被情人抚摸般颤抖着:“你……再说一遍……”

季丹洛明怒道:“都不知道你这个人为什么……”

藐姑射半眯着眼睛,十分沉醉,忽然间瞳孔暴张,消失在季丹洛明的怀中,又出现在他的背后,抱住了他。季丹洛明还没反应过来,一箭飞来,从藐姑射背后射入,穿透祂的身体又刺入季丹洛明的后心,把两个人的心脏钉在一起。

这是有穷饶乌最后的一箭,在这一箭射出之前,那个号称箭神的男人就已经死了,而这一箭透体而入,藐姑射和季丹洛明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也已一起死去。

两个人一起闭上了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被无底洞吸了进去。

往事如昔

川穹捂着脸,跪了下来,跟着又俯伏在地。

有莘不破不知道这双洁白如雪的手后面掩藏着怎么样的神情,也不知道这个远离尘土的朋友此刻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态贴近脚下的尘埃。

登扶竟颤巍巍站了起来,幻化出一张古瑟,一曲叹息之音,为逝去者招魂。

“我要去至黑之地。”川穹站了起来,说出了这句令人吃惊的话来。他的双手已经放开,脸上没有泪痕,眼中没有犹豫。

“去至黑之地?去干什么?”

川穹道:“我要把师父和季丹的遗体接回来。”

有莘不破看到他这个样子知道劝无可劝,然而仍然忍不住道:“你有把握回来吗?”

“没有。”川穹摇头道,“实际上,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回来。”

“那你岂不是要去送死?”

“那个地方,或迟或早我总要去的。”川穹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现在去。”

有莘不破道:“但如果你无法回来,那这一去岂非枉然?”

此时是非之界和混沌之界的重叠已经稳定,川穹望了一眼远处的江离,说道:“只要江离的元神在,我还是有机会回来的。”说完这句话,他便消失了,跟着闪现在高空上,在无底洞完全合拢之前跳了进去。

师韶喃喃道:“他这样做,值得吗?”

“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有莘不破低着头,说道,“藐姑射和季丹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师父和朋友那么简单。如果不把他们接回来,川穹在这个世界大概会很寂寞吧。”

师韶呆住了,道:“你似乎很能理解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莘不破转身面向巨树,说道,“无底洞的威胁已经解除,你们不用着急下去,等我和江离谈妥了再说吧。我们就此别过。”

师韶道:“我跟你去。”

“不。”有莘不破摇头道,“这件事情,我想自己处理。”仰头叫道:“师父!”

被呼唤者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思,说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我莫干涉你的决定。”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见白云紫气默认了他的请求,便迈步前行。他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地接近混沌之界的中心,巨树下那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终于,连他脸上的神情也能看清了。

江离坐在一个巨大的树疙瘩上,那双漠视昆仑万物的眼睛在看到有莘不破后,还是泄漏出一些内心的动摇。

有莘不破站在江离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江离倚着巨树,被有莘不破看着。

“我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有莘不破终于打破了沉默。

“嗯。”江离道,“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你很希望我早点来?”

“本来并不希望。但在发现都雄魁大人自作主张留在下界以后,我就时时刻刻盼望着你快点来。你早一刻到来,我们之间的胜负就能早一刻解决。如果我赢了,我就能带着玄战大胜之余威回下界压服东方的叛逆。如果你赢了,那我也不用留在这个地方空自焦心。可是……”江离顿了顿,道,“你却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我输了是输,赢了也是输。筹谋这么久,在混沌之界安排下这么大的阵势,等到的却是一次无关痛痒的对决。”

有莘不破盯着他,愤然道:“输?赢?我们之间为什么要有输赢?你本应和我们站在一边的!我们的输赢,就是你的输赢!”

“我们?应该是你吧。”

有莘不破道:“我!我们!”

江离道:“我的立场为什么要由你来决定?”

有莘不破道:“那好!不由我来决定,就由你来决定也行!”

“哦?”江离道,“我要你背过来打你祖父也行吗?”

“这……”

江离道:“不破,不要说这么幼稚的话了。我的来历,现在你就算不完全清楚,也该猜得到大半了。无论是我的师承还是我的血脉,都注定我只能站在你祖父的对立面,而你——无论你如何逃避,始终要回到你祖父的旗下。”

不破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早知道,在天山我就不掉头向东了!”

“天山……”江离笑了,笑得很轻又很讽刺,却不知道在讽刺谁,也许正是在讽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雄魁大人为了取得全胜把我带了回来,结果却给自己埋下了败亡的种子。你为了救我而东行,路走到最后,却不得不杀我……”

有莘不破怒道:“谁要杀你?!”

“你!”

“没有……从来没有!”

“你没有,可是我有。”江离道,“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过要杀你了……当我们还是伙伴的时候。”

“不可能!”

“真的。”江离道,“还记得你攻破三天子嶂山的那个晚上吗?就是你遇见雒灵的那天晚上,我当时就想杀了你的!那天晚上,你醒来过一会儿的,结果看见了神龙……还记得吗?”

“好像记得。”

江离道:“你以为我叫出神龙干什么来了?就是要杀你……”

“我不信!”有莘不破道,“如果你真想杀我,我早死了,哪里还能站到现在!”

江离无语以答,抱起膝盖,把下巴磕在膝盖上,说道:“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不杀你。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一直想不通。在公,你这人是个祸害;在私……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血脉,还谈不上私心。可是神龙是知道的,祂要杀你,我为什么阻止呢?为什么?”

有莘不破叫道:“江离,你现在一定是给都雄魁作了手脚!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不要把事情都怪到别人头上。”江离道,“我的心从来就没有模糊过,也没有被人控制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不信!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信你能抛开我们之间的情谊,掉过头来对付朋友!”

“朋友……”江离道,“其实我们之间已经交过几次手了。龙门山那次,我赢了你。王都那次,我输给了羿令符。”

有莘不破道:“那些……”

“那些事情,都是我策划的。”江离道,“虽然是由都雄魁大人出面,但幕后的主使是我。你没猜到吗?还是不愿意猜?不管如何,羿令符应该是猜到的。”

有莘不破心头一震:“他知道?”

“嗯。”江离道,“王都就像一个棋盘,下棋的人,一方是我,另一方就是羿令符。我算到了羿令符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可是有些东西,我还是算漏了,比如那条蛇……所以,我输了。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算漏。难道是说,我本身丢失了一些东西……”

“不要想那么多了,好不好?”有莘不破道,“我不喜欢下棋,更不喜欢跟朋友钩心斗角。我只是希望自己能过得自在一些,希望朋友们都不要出事。反正现在大夏已经完了,你没必要为它殉葬。我们走吧,把昆仑关闭,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说着伸出了手。

江离却把头偏开,说道:“不行!”

“不行?为什么?”

江离道:“如果你祖父被人杀害,你会如何?”

“我当然会杀了他,为祖父报仇!”

江离道:“如果对方强大到你杀不死呢?”

“杀不死,那就让他杀了我!”说出这句话后有莘不破就后悔了,但江离已经接口道:“你说得对。夏都沦陷之后,我依然守在这里等着你,就是等你来杀我。大夏王族奉太一宗为正统数百年,如今它灭亡了,太一宗总要有一个人来殉葬的。”

有莘不破叫道:“你不要这么傻好不好!”

江离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子,已经不是算计不算计的问题了。决定我生死的,也并不是理智。”

有莘不破瞪着江离,不知该说什么,江离微微一笑,道:“动手吧!不过,我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你本领不够,说不定会被我杀了,那可就冤枉了,王孙。”说着手一挥,一根藤鞭子横扫过来,把有莘不破**了开去,跌在巨树根系之外。

有莘不破爬了起来,江离却依然坐着。一阵春风拂过,他的脚下已经遍布荆棘。荆棘丛越长越高,越长越密,终于把江离给挡住了。

有莘不破道:“这点草根,拦不住我的。”剑也不抽,手一挥,精金之芒就辟开了一条大道。

江离道:“为什么不用剑?你背上这把剑,应该大有玄机才对。”

有莘不破道:“我说过,我来这里,不是要来杀你的。”

江离黯然道:“不杀我,你如何夺鼎?”

有莘不破道:“几口破鼎,不要也罢!”

江离叹道:“不要……要不要不是你能决定的。”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就这么决定呢?”

江离道:“不破,在天山的时候,雒灵来见过我,这件事你知道吗?”

有莘不破呆了呆,点头道:“知道一些。”

江离道:“那天她走后,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有莘不破道:“什么东西?”

“人,一个巨人。”江离道,“我看见自己一直在那个巨人的手上不停地走着,走啊走啊,一直在他的左手掌心转圈。走了好久,我开始感到痛苦,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那只手就那么大,我就是弹跳也好,翻跟头也好,最后还是得落在他的手掌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有莘不破道:“我会找到他的手掌边缘,跳出去。”

江离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办的。手掌之外,是一片我看不透的迷雾,然而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死就死吧。于是我奋力一跳……”

有莘不破道:“怎么样了?”

江离道:“我逃离了那只手掌,脚下一实,落在另一只手掌上。”

有莘不破听得呆了。江离道:“不破,你还坚持着要带我们回去吗?”

有莘不破的脑袋一片混乱,但仍坚持道:“是!”

“嗯,那我们就试试吧。”

江离说肯回去,但人却坐在那里不动。有莘不破向他走去,伸出手就要拉他起来。就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间,周围的时空迅速幻化着,当他触摸到江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已不是昆仑,而是那片熟悉的大荒原。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时空逆转了?

有莘不破猛地想起了太一宗“宙逆”的传说。难道,那是真的?太一宗真的能令时空逆转?

大树不见了,九鼎不见了,脚下只有一堆白雪,雪下一抔泥土,土里埋着一个人。

有莘不破颤抖着挖开雪土,露出雪土底下的美少年。

“江……江离。”他叫唤着,土里的少年并未苏醒,继续沉睡着,仿佛忘记了整个世界。

“这是幻象,还是我真的回到了过去?”

“这不是幻象,也不是过去,而就是现在!”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有莘不破一转头,看见了一头羽毛都掉光了的鸟栖息在自己的肩头上。

“你是什么东西!”

丑鸟道:“我不是东西,也不是南北,我就是我。我,是玄鸟凤凰。也就是你子姓一族所供奉崇拜的祖神。”

“玄鸟?凤凰?”有莘不破几乎笑了出来。

这么丑的一头鸟,居然说自己是玄鸟凤凰?

有莘不破却不肯相信,他一挥手,正要赶它走,丑鸟忽然叹了一口气,那声音对有莘不破充满了怜悯。

有莘不破停下手,道:“你在可怜我?”

丑鸟道:“你对眼前的事情充满了迷惘,唯一可能告诉你真相的,就是我,而你居然要把我赶走。”

有莘不破停了下来,说道:“但你也可能是我最大的魔障。”

“错了错了!”丑鸟道,“你最大的魔障不是我,而是……”

“而是什么?”

丑鸟望了一下江离。

有莘不破道:“你是说,我最大的魔障是江离?”

“不是。”丑鸟道,“现在对你来说,最大的魔障,是要不要理他。”

有莘不破呆住了。

丑鸟道:“现在的你已经知道,这场雪根本不会伤害他。如果你不带走他,他并不会死于寒冷或者饥饿。再过些时日,他自己会醒来,祝宗人也会来接他。”

有莘不破迟疑着,终于把手缩了回来,把江离重新埋了起来,站在那里发呆。

丑鸟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丑鸟道:“你现在是在大荒原,而不是在昆仑。你当初不是想到万里之外的西土去闯**吗?好吧,去吧,现在没人拦你的。”

“那……江离他……”

“他会自己醒来,被他师父带走,成为太一宗新一代的宗主。从此他的人生将会很正常。没有遇到你,对他来说也许会减少许多困扰。”

有莘不破道:“那他会和我祖父为敌吗?”

丑鸟道:“会,还是不会,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连这也抛不下,还如何西去?”

有莘不破道:“但是就这么孤零零地西去,也太孤寂了……你说我能不能带上他去闯西土?”

丑鸟叹了一声,道:“我不知道。”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就此甩手而去,那我虽然记得他,他只怕却不会记得我。那样我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丑鸟闭上了眼睛,不说话。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失去他,那和到最后才失去他又有什么区别?”他一边把江离挖出来,一边喃喃自语着,“只要在大相柳湖保护好他,只要到天山之后我能控制得住局面,之前的事情并没有改变的必要。”于是他抱起江离,向前走着,一直走到又困,又饿。于是他望了望天上的龙爪秃鹰,倒了下来。

有莘不破这一倒并非真的脱力,他临倒下的那一眼狡黠并没能瞒过老奸巨猾的羿之斯,因此,有穷商队并没有如期而至。有莘不破等着,等着,一直等了一天一夜,才知道历史已经改变了。

他抱起江离,来到了寿华城下。在城门处遇到靖歆,那个方士出言挑衅,被有莘不破一拳打死。寿华城主葛阗闻言赶了出来,有莘不破不想造成太大的**,只是向葛阗要了些食物和水酒,就在城门口坐下,对满城的大惊小怪丝毫不理。

三十六辆铜车、七十二匹风马卷起的沙尘把江离呛醒了,他睁开眼皮,瞳孔里虽然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问身边的有莘不破道:“这是什么地方?”

有莘不破微微一笑,道:“寿华城。”

“寿华城……”江离喃喃道,“真是麻烦啊,我怎么会来这里?”

“我带你来的。”有莘不破笑道,“我看你被大雪埋了,就把你……救了出来。”

江离不无责怪地盯了有莘不破一眼,但终于没有发作,道:“谢谢你的好心,不过这次你多管闲事了!”说着把怀中的小银狐摸出来,放在肩头上,举步就要走。

有莘不破道:“你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不吃点东西吗?”

江离迟疑了一下,说道:“不用。谢谢了。”

有莘不破又道:“这大荒原的天劫就快到了,这寿华城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你还是别走太远的好。”

江离讶异道:“天劫……你知道!”

有莘不破微笑道:“知道一些。”

江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看我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倒好像我跟你很熟似的!”

有莘不破笑道:“如果我说我们上辈子是很好的朋友,你信不信?”

江离犹疑了一下,道:“也许吧,不过就算是,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和这辈子没什么关系。”说到这里,他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有莘不破取出食物道:“还是吃点东西吧。”

江离说了声“谢谢”,却没有接,弯腰在地上敲了一敲,地面长出数丛香草,花叶上承着水珠,江离就着花叶将水珠吃了。有莘不破望了望西边道:“太阳下山了。”

江离并不接话,径朝大荒原走去。有莘不破想留住他,却不知说什么好。

丑鸟笑道:“他现在是认识你了,但好像并没往心里去。”

有莘不破道:“人总要一起经历一些事情才能建立信任的。过两天天劫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们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

说完入城,找到了羿令符。羿令符像一堆粪土一样被自己遗弃在金织家附近,有莘不破停在他身边,他抬头望了有莘不破一眼,便没什么兴趣地低下了头。

有莘不破坐在他身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羿令符振作起来。

元月十六,大荒原的天劫终于在全无征兆中开始了。从四更开始,不断有人来报告一些城里城外的异象:城北水门旁突然成群地出现拇指粗的黑蚂蚁;城西数十只鸡鸭被掏空了肚肠,手法很像三尾(huān)的惯技;角落里老鼠开始暴走,有积年的更夫说是因为它们听见了凫徯(fú xī)的鸣声;大风堡的屋檐上,在破晓之前突然飞来无数三身鸱(chī),无论如何也赶不走……

“空出地下室和第一层,由原城中各里正安排,分批住下。”

“窫窳寨人众入驻东北角附堡,九夷商会入驻西北角附堡。”

“派出第九旅,搜索外城食物武器,带回内城备用。”

“派出第七旅,搜杀城内漏网妖兽。”

“派出第三旅,维持秩序,妖乱期间,所有人不得擅离所在,不得散布蛊惑言语,违者,杀!”

“所有事宜,限日落之前回报。”

满城的民众在葛阗的命令下组织起来,强壮者协助守城,老弱病残则先退往大风堡。

外城的民众退得干干净净之后,东城只剩下有莘不破和羿令符两人。有莘不破冷漠地看着眼前无数人的死亡,不为所动,而羿令符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后来,连羿令符也被一个卫兵统领接走了。

“似乎一切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了。”看着这一切,有莘不破嘴角露出一点笑容。

终于,蛊雕出现了。这头千年妖怪一出现就是已经清醒了的样子。“是谁弄醒它的呢?”

是江离!

衣衫单薄的江离此刻极为狼狈地在大风堡下和蛊雕周旋着。大风堡上面,无论是葛阗还是札罗,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一直到羿之斯看不过眼,射出玄冰之柱把蛊雕冻住。

一切都静了下来,有莘不破知道,此刻大风堡内正进行着某种交易——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蛊雕。当然,葛阗不忘派人暗中监视着有莘不破——一个能一拳打死靖歆的年轻人,也许是个比蛊雕更可怕的敌人。

但有莘不破并没有干涉这一切,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把蛊雕装入有穷之海,他们并没有把有穷之海带入烛阴阁,而只是放置在大风堡外。羿之斯、札罗和葛阗相继进入有穷之海。江离进入有穷之海之前,迟疑了一会,问有莘不破道:“对了,上次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有莘不破笑道:“有莘——不破。”

形势的发展和曾有的记忆不大相同,但基本还是沿着原来的轨迹进行着。

有莘不破在羿令符发愤之后溜进有穷之海。他进去的时候,蛊雕已经瞎了,它恐怖地吼叫着,怪力卷起的狂风甚至能拂动有莘不破的衣角。但和蛊雕近在咫尺的羿令符仍默默地站在那里,稳得就像是铸死在地面的铜柱,动也不动地守在银环蛇的前面,有好几次蛊雕的怪手几乎和他擦面而过。

羿之斯、葛阗和札罗都已身受重伤,江离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似乎想作出最后一击。

羿之斯父子和江离敬畏交加地望着有莘不破。有莘不破并不喜欢这种眼光,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错了,如果他不厌麻烦,像记忆中那样带着江离的种子跳入蛊雕的体内,也许会让一切显得更加自然吧。眼前几个故人的眼光,让有莘不破隐隐感到大事不妙。

出了有穷之海以后发生的事情,印证了有莘不破不祥的预感。由于商队货物在几场波折中几乎全部丧失,羿之斯决定回国。临别前,羿令符抱了抱拳对有莘不破道:“若他日有莘大侠路过有穷,还请光临舍下,让羿令符一尽地主之谊。”

有莘不破听得心中苦笑,望着远去的车队,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婉拒了葛阗的邀请,离开了大风堡,追着窫窳寨群盗的足迹而去。

肩头上的丑鸟忽然道:“看,他跟着你过来了。”

有莘不破一回头,见到了江离。

“你跟着我干吗?”其实他是很希望能和江离同行的,但羿令符的离去却给了他不小的打击,这里的一切,似乎和回忆不尽相同。

江离道:“我想来看看你是怎样一个人。”

有莘不破苦笑道:“那现在看清楚没有?”

“没有。”江离道,“像你这样神通广大的人,我倒也听说过几个,但你都不像是他们。”他顿了顿,道:“我觉得你的行事和气质有点像传说中的那位季丹大侠,不过应该也不是。”

有莘不破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季丹大侠,嗯,虽然我和他有一些渊源。”说完又继续上路。

江离跟着他,问道:“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想去哪里?”

“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前世的妻子。”

“啊!”江离道,“我可以也去见见她吗?”

“可以啊。”有莘不破微笑道,“但你不等你师父了吗?”

江离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我要等我师父?”

有莘不破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江离沉吟了一会,黯然道:“我见不到他,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要担心。”有莘不破道,“他没怪你,也许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看着你也说不定。”

江离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前辈,你见过我师父吗?”

有莘不破听他叫前辈,怔了一下,并不感到好笑,反而感到悲凉:“前辈?我有那么老吗?”

江离道:“你的外貌是很年轻,不过看你的眼睛,应该是经历过很多事情,那不是青春小子能有的眼神。”

来到三天子嶂山已经入夜,有莘不破一脚踩进去,驱散群盗,札罗不敢抵挡,从后门逃了,匆匆之际什么也来不及带走。有莘不破找到了藏宝库,精金之芒发出,斩断玄铁锁,走了进去。他也不去看子母珠,也不去找七香车,直接来到第四个房间,站在门前却一时不敢进去。

江离道:“她就在这里面了吗?”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

“那还不进去?”

有莘不破道:“我……”

“你不会是胆怯吧?”

仿佛是被人看破了心事,有莘不破挂着一点掩饰的笑容:“好吧。”伸手推门,房间内却空空如也。

有莘不破颓然退了出来:“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

江离道:“会不会被札罗带走了?”

“不会。”有莘不破道,“札罗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不要放弃!”江离鼓励他,“也许她现在就在附近,一起去找找吧。”

“嗯!”有莘不破振作起来,凭着某种感应向东南方向掠去,直到看见月光下一条窈窕的人影如风中的蒲公英般滑翔飘飞。

当有莘不破发现这个人的时候,也被对方发现了,她忽然停住,回过头来,警惕地盯着有莘不破。那张俏脸,不是雒灵是谁!

江离赶了过来,与雒灵对望片刻,忽然道:“你是心魔的传人!”

雒灵盯着江离,又看了看有莘不破,脸上一片平静,既未承认,也不否认。

江离对有莘不破道:“前辈,会不会弄错了?这人很可能是心魔的传人!”

有莘不破听他开口心魔,闭口心魔,呆了一呆才想起这个时候的江离对心宗还存着很大的偏见。再看看雒灵那充满戒备的眼光,忽然明白了过来:“记忆中那个我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同了。刚才我展现气势吓跑札罗的时候,雒灵多半也感应到了,心中忌惮,才逃了出来。”一念至此,便知道自己和雒灵初遇的奇妙缘分也已错过,朝雒灵挥了挥手,道:“走吧,我认错人了。”

雒灵仿佛也自知不是有莘不破的对手,慢慢退开,消失在黑暗中。江离看着有莘不破那无限留恋的眼神,叹道:“原来你没有弄错,真的是她。”

有莘不破黯然道:“是又如何,已经不可能了。”

江离道:“前辈,心宗女子无不是魔道中人,你还是不要迷恋为好。要不然只怕会……会……”

有莘不破接口道:“会大祸临头,是吧?”

江离点点头道:“是,本来晚辈不该说这些的。不过……”

有莘不破道:“不过你不要前辈晚辈的好不好,我听你叫我前辈特别扭。”

江离笑了笑道:“好。”

江离听得怔了:“我?”脸上一片迷惘,似乎不太能理解有莘不破的话。

“是啊,你。”有莘不破道,“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就像在昆仑的时候一样。”想到这里,忽然道:“不!在昆仑,我还有灵儿在下界等着我。”

“昆仑……”江离道,“是传说中那个大地中央之山吗?那里也有一个我?”

“嗯。”有莘不破道,“在那个地方,我无法说服你。在这里……你会跟我走吗?”

江离道:“去哪里?”

有莘不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是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拘束的地方去。”

江离蹲了下来,捧着头,想了好久,道:“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有莘不破道,“所以才要去找啊。”

“万一找不到怎么办?万一找到了却发现和现在没什么两样,那怎么办?”

有莘不破也蹲了下来,黯然道:“你说得对。找到了,却发现和原来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糟!”

“那你还去找吗?还是回去?”

“啊!回去……”有莘不破喃喃道,“回哪里去?昆仑?”

“是啊,你不是说你是从昆仑来的吗?那里不但有另一个江离,还有你妻子。”

“昆仑、昆仑……回昆仑……”有莘不破道,“那你呢?”

江离道:“我,我自然是回大荒原去等我师父。我本来担心他不要我了,但就像你说的,也许他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呢。可是我有点担心你。”

“我?”有莘不破笑道,“我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别忘了,我现在的本事比你大得多。”

“不,我是担心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会很寂寞。”

有莘不破怔住了,望着渐渐发白的东方,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江离道:“你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吧。你说我是你前世的朋友,可我根本不记得你。你说要找前世的妻子,可她也不认得你。你本事虽大,但万一前面一个知心的人也找不到,这路你还怎么走下去呢?”

有莘不破默然半晌,道:“如果真的那样,我……我大概会回昆仑……”

“可你不就是因为在昆仑过得不适意才来到这里的吗?”

“嗯。”有莘不破道,“在那里,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他收拾心情笑了一笑,道,“不过,那边至少还有个妻子在等着我,而且,昆仑上那个江离也还有挽回的可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啦。”

江离道:“你这么说话,是希望我离开吗?”

有莘不破低下了头,说道:“本来,我是很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去闯**的,但现在已经没这个想法了。”

“因为现在的你给我的,并不是记忆里的那种感觉。一切,都已经错过了。”

最后,江离还是走了。

有莘不破坐在朝阳里,对肩头上那丑鸟道:“他走了。”

“嗯。”丑鸟道,“你呢?你真的打算回去?”

有莘不破道:“我留在这里干吗?在这个世界,我完全是多余的;在那边,我至少还有过去,有朋友,有亲人……而这里……这里究竟是心幻,还是说我真的是回到了过去?”

丑鸟道:“我说过,这不是过去,这里就是现在。”

有莘不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该怎么回去。”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再一次来到了大荒原,希望能找到这个世界里的祝宗人,让他帮自己想办法。结果祝宗人没有找到,却碰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大男孩。他扶起那少年的脸,却像看见了一面镜子。

这个奄奄一息的大男孩,赫然就是当年的有莘不破!

丑鸟道:“好像是你自己。”

“嗯。”

丑鸟道:“这可怜的孩子,他的生命之源被人抽干了。”

有莘不破心头一动,道:“你是不是在提示我什么?要我救活他?”

丑鸟道:“也许是。”

有莘不破道:“难道说,这里其实是另外一个世界?我能在这个世界存在,就是因为他?”

丑鸟道:“也许是。”

有莘不破道:“那如果我把生命之源给他,我会怎么样?”

“也许……”丑鸟道,“也许你会消失。”

“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再回到昆仑吗?”

“或许吧,我也不是很确定。”

有莘不破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我就像是一头幻兽啊!”笑声中,他把那个昏迷的少年抱了起来,紧紧拥住。

有莘不破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这时丑鸟的双目闪出了一道光芒。

明朝如梦

当有莘不破再度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片废墟。身旁坐着两个人,却是师韶和登扶竟。

师韶叹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师韶!这里……这里是哪里?”

他甚至想问,这里是哪一个时空!

“是夏都。”

“夏都?”有莘不破走出几步,踱了圈子,“夏都怎么变成这样了?”

师韶道:“经过战火,总难免的。”

有莘不破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江离呢?”

师韶叹道:“这里是九鼎宫的旧址啊,昆仑最后一个通道,出口就在这里。”

“昆仑最后一个通道?”有莘不破道,“那……那昆仑……”

师韶道:“都已经结束了。当时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玄鸟携带九鼎冲出来后,我们只来得及把你带下来……”

“等等!”有莘不破打断了他,问道,“你什么意思?只来得及把我带下来,这么说昆仑上面还有人?”

“谁问你这个!”有莘不破大声道,“血宗传人关我什么事!我是问江离!他怎么样了?”

师韶登顿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登扶竟叹道:“迟早都要说的事情,搪塞隐瞒又瞒得住多久!”

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师韶道:“江离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震得他太阳穴嗡嗡作响,一阵天摇地晃之后,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说!他怎么会死!他……”

师韶叹道:“他肉身虽存,元神已散。大变之时我和师父觉得还是把他留在昆仑的好。他应该是属于那里的。”

“混账!”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什么破烂时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

师韶大惊道:“不破!你怎么了?”

有莘不破怒道:“滚!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师韶惊骇莫名,登扶竟却拉住他道:“这个时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静下来再说。”

师韶道:“那我们……”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登扶竟道,“而且,听他的举动,这个他应该才从那个平行的过去中回来。”

“什么!”师韶道,“难道那时候不是玄鸟让他复活,而是说他才从那个世界回来?”

登扶竟道:“有可能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有别的可能。”

师韶道:“那不破对昆仑的那段记忆,应该是一片空白了?”

登扶竟道:“本来就还未经历过,哪里来的记忆!”

师韶道:“那我们怎么办?”

“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啸声传来,再把他送回去。”

师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岂不是会被江离给……”

登扶竟道:“那烛龙[17]之息,也未必是真的杀人。也许只是令他进入某种状态之中。再说,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有些事情,对不破来说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却已经注定了。”

师韶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天空,想起了在昆仑发生的事情。

有莘不破进入子虚乌有境界之后,师韶便陪着登扶竟在外围等着。一开始,昆仑上的一切都十分平静,有莘不破和江离似乎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就在师韶稍稍放心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坐在地上的登扶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惊道:“这……这……”

师韶没有眼睛,但他分明也感到有莘不破的气息消失了。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连一点冲突都没有,不破怎么就……难道太一宗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嗯,白云紫气……还有那把天心剑似乎还留在这里。”

师韶取出古瑟,按宫商,调角羽,清音一曲,穿透进去。他师徒以音乐融会四宗理念,这共鸣之曲,用的是以乐探心之理。

铮一声响,瑟弦断了一根。师韶道:“探不出来。”

登扶竟道:“他以子虚乌有为界,以九鼎为基,再加上本身的功力也已经相当浑厚,自然没那么容易的。”

“那当如何?”

登扶竟道:“没办法,只有‘入神’了。”

师韶道:“我‘入神’之后,就算领会到了他的心声,觉醒后也会完全忘掉啊!”

登扶竟道:“若只有你在自然不行,但有我在此,应该能从你的乐声中听出个究竟。”

师韶道:“不错!”调好弦丝,奏一曲《大夏》,以私器奏天子乐,乐音由正而偏,由偏而奇,师韶放纵心神,任由心神被音乐牵着走,渐渐迷乱,渐渐恍惚,渐渐自失,终于完全丧失了自我。

登扶竟侧耳倾听,微微皱眉道:“原来是被送到一个平行世界的过去了。嘿!傻孩子,除非你完全按照当初的一切行事,如若不然,哪怕只是一小步的差别,也会引发之后的种种不同啊!”

铮然暴响,瑟音断,师韶回过神来,调息片刻,听师父说起有莘不破的去处,忧形于色道:“怎么会这样!”

登扶竟道:“刚才你瑟音忽断,显然是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那怎么还不回来?”

登扶竟道:“多半是跳跃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吧。好像小宗主也不知他往哪里去了。”

师韶道:“那可如何是好?”

登扶竟哼了一声道:“小宗主找不到,未必我们也找不到!这次不要通过小宗主了,直接与有莘不破共鸣。你听过玄鸟之音是吧,奏起来!用上大搜神诀!我就不信找他不出来!”

师韶再次入神,奏出凤凰之鸣,上天下地,往来古今,这次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却没有半点回响。师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委顿在地,乐音遂绝。

登扶竟鼓励道:“徒儿!努力!既然出手,不可半途而废!”

师韶凝神聚气,一时间却连动也动不了了。登扶竟道:“手指动不了,就靠心!用心奏!”

师韶心中一凛:“心奏?”

登扶竟道:“这里是混沌之界与是非之界的重叠,当能发挥一些你在别的地方无法发挥的能力。振作起来!试试以心奏乐,凭想象穿越时空。”

师韶捂住了耳朵,越捂越紧,整张脸竟然被压得扭曲,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登扶竟能听见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他一边听一边道:“还不行!还不行!再投入些!”

师韶的七窍都流出血来,登扶竟却显出喜色:“找到了!找到了!听!那……咦!怎么会?”他呆了半晌,才惊骇到几乎是吼叫一般道:“这孩子!这孩子……他居然去了未来!不是别的世界的未来,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师韶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血,心奏亦断。待回过气来,又问道:“师父,找到了吗?”

登扶竟叹道:“找到了,不过很麻烦啊!那是幽囚之曲,那是自绝之章,那是暴狂之态!”

师韶道:“幽囚?他被谁关起来了吗?”

登扶竟道:“被谁关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似乎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了。”

师韶道:“那怎么办?我再试试。”

登扶竟道:“不行。一来你未必撑得住,二来他的灵魂也未必会再次响应你。”

师韶道:“但总不能放他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吧。”

一个声音忽然道:“不错,还是把他接回来吧。”

师韶讶然道:“江离!是你吗?”

“是!”子虚乌有境界敞了开来,登扶竟和师韶确切地感应到了其中透出来的缥缈气息。

师韶道:“那你就把他接回来啊。”

“我刚才已经试过了,但他拒绝了。如果要强行把他带回来,我一个人做不到。”

师韶道:“那你待如何?”

“如果你的乐音能再次穿透过去,我的力量借着你的乐音来回,会方便得多。”

师韶道:“但我现在的情况,只怕再没办法和不破产生共鸣了……”

“有一个人,和你的关系比你和不破的关系要密切得多。如果能得到那个人的回应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师韶道:“谁?”

“你自己!”

师韶奇道:“我?”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坐了下来,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着手,问登扶竟道:“师父,这次该奏什么曲子?”

登扶竟道:“真是好笑!你要找的是你自己,却来问我!”

师韶闻言莞尔,微笑道:“是啊,我真是糊涂了……”也不擂鼓,也不操琴,仰天长啸,啸声中,子虚乌有境界内扭曲起来,白云环绕,心剑归主,但回来的那男人却已不是消失前的那男人。

了结

江离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的有莘不破,若相识,若不识。

那是从未来回来的有莘不破……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有莘不破抚摸着心剑,忽然近乎咆哮地吼道:“灵儿呢?你告诉我!灵儿哪里去了?”

江离的眼神黯淡下来,是非之界里发生的一切他虽然没有亲见,但早已猜到了。

有莘不破逼视着他:“为什么不回答我!”

“回答?”江离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是吧?”

有莘不破的眼睛已经干枯了,什么也没流露出来,然而他的手已经动起来,仿佛就要挥剑。“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那一剑是劈开了迷幻,谁知道那一剑却是断送了灵儿,更断送了我自己!”他停了停,道,“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灵儿复活?”

有莘不破却只是重复着:“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灵儿复活?”

江离道:“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改变一些事情的,但那路却越走越远,羿令符死了,雒灵死了……我们努力着,可到最后却还是这个结局!”

“现在还不是结局!”有莘不破叫道,“我一定要救她,我一定要救活她!还有……还有你!”

“我?”

有莘不破惨笑道:“把我送到未来的是你,难道你自己却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吗?”

江离摇了摇头。就算是太一宗的绝顶高手,对时间奥秘的了解与掌控其实也十分有限。有莘不破去到未来,有一半乃是意外。

有莘不破道:“我先是回到过去,但是没能改变过去。跟着我又莫名其妙地去了未来。可是在那里……你死了!在那里,你已经死了!”

见江离一点惊讶都没有,有莘不破反而忍不住叫道:“我说你会死你听清楚没有?你死了,川穹没有回来,血宗那家伙也被困死在昆仑……没了,除了我自己,你们都没了!”

江离道:“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有莘不破怒道,“为了自由,我把功业与威名都舍弃了。为了你们,我连自由也舍弃了。可到头来,你……你们一个个丢下我,让我在那个世界里孤零零不知如何自处!到后来,祖父也去世了,我一个人坐在王座上,接受四方诸侯的参拜。身边空****的。虽然周围有很多人围簇着,却还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身边的人都怕我,匍匐在我脚下,恭维我,向我宣誓效忠。可面对他们的宣誓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杀了很多人,王宫的卫队把很多人头一个个地砍下,鲜血把护城河都染红了。而我则站在城头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落下的人头笑,我只知道自己很不开心。哈哈……这不就是我在那僵尸眼里看到的一切吗?我提前看到了,甚至提前经历了——却没法去改变这一切!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早知如此,我还顾忌那么多干什么!死吧!死吧!让一切都完蛋!都去死!你不是还有一招什么终极灭世吗?拿出来吧!大家一起完蛋得了!”

江离默默地听着,直到有莘不破停下来,才道:“这一切,你没法改变,我也没法改变。当初雒灵和我本有个约定的,希望能够扭转这个命运轮盘,可惜她已经先走一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连一个知己也没有了。师父走了,师兄走了,我的国家和亲人已经被你和你爷爷灭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价值……”

有莘不破哈哈笑道:“不错!大家都活得没意思了,那就快把你那终极灭世施展出来吧,我不想再重复一次那种见鬼的日子!”

“好!你不杀我,我就杀你!”有莘不破大笑道,“反正你注定要死的,就让我来动手!让那个什么见鬼的‘注定’在我手上完成算了!”

江离听见这句话竟然笑了,似乎是看见了一件盼望已久的事情。

有莘不破怒道:“你笑什么!”

江离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好像从来没打过架。就朋友而言,这未始不是一种遗憾。来吧,尽管来吧。不过,不破啊,我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打架……我是要你的命!”劈出一道光芒,这道光芒已不仅仅是有莘羖传授的精金之芒,也不仅仅是季丹洛明传授的破甲罡气,这道光芒发出之际,整个昆仑都颤抖起来。一条大河冲了过来试图拦住,那道剑光却在一瞬间化作三万万点星辉,刺破藏在大河中的每一寸灵气,一个老者的惨叫声中,大河化为乌有。

有莘不破狂笑道:“原来你还有些手下!好,我就先把这些杂碎解决掉!看招!”将白云紫气凝聚在心剑上,卷起两个大旋风,那旋风竟然是紫色的!两个旋风一个卷向东边,一个卷向西边,把乌云幻日绞成粉碎。

一座山峰耸起,挡在江离前面,山鬼的声音从山中传出:“宗主!快呼唤神龙!你的血肉之躯挡不住他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就是把那条长虫叫出来也没用了,来什么我都照样杀!”举剑横斩,一道血光射出,把那座千丈高山劈成两半,山中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但很快便被血光所兵解。

高山没完全挡住血光,那道红色剑气的余威继续向江离刺去,花草合拢,巨木当道,却全部被撕成粉碎。红色剑气直逼到江离身边,一阵扭曲把剑气化作清风,但江离的脸上依然留下了一道头发般的血痕。

远处的登扶竟也不禁站了起来,决战,终于开始了。一股青气从奇点之界的边缘一直延伸到长生之界的边缘,青气一张,竟然把有莘不破远远弹了开去。

再看时,只见江离站在九十丈高的祭台上,祭台下是刚刚耸起的一座三千六百丈高的山峰,而那座三千六百丈的山峰,大小仅仅相当于一片青鳞——青鳞的主人,就是傲视东方的神兽至尊——神龙!

登扶竟叹道:“这就是祂的完全形态吗?”青龙以如此宏伟的姿态出现,不要说登扶竟和师韶,连江离自己也未曾见过。

“小江离……”青龙环顾左右,“没想到你能让我以这种形态现身,看来你和你师父也差不多了。咦,这次是在昆仑啊,对手是谁?”

“嘿嘿!长虫!你终于出现了。”有莘不破满脸的狰狞,左手握住了心剑,把心剑染成了血剑。血流过剑柄,滴在泥土中,便有一座土山隆起,飘在风中,便幻化为透明的精铜。

有莘不破鲜血融入的泥土渐渐显出一条山脉了,宽八百里,沿着青龙伸展,竟不知有多长!

师韶沉吟道:“师父,我好难决断该帮谁。于私,这两个人都算是我的朋友,于公……”却说不下去了。

登扶竟叹道:“于公?现在没有公事了。天下大势已定,现在要解决的,仅仅是这两个孩子命运中的死结。再说,我们消耗成这个样子,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的了。”

那列横贯万里的山脉竟然耸动起来,无数山头蓦地爆发,喷出的却不是火焰岩浆,而是蚕丝!蚕丝织成一片锦缎,把整个大地都铺满了。

“兹兹兹兹……”

师韶高声传音过去:“不破,刚才说话的是巴国之蚕祖,祂告诉你祂已经用‘衣被天下’抵消了子虚乌有境界大部分的限制力,而祂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有莘不破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见,青龙却笑道:“这里是混沌之界,只要有我在,就算其他所有的始祖神兽全来了也别想伤害江离分毫!”

一声虎吼打断了青龙的冷笑,在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的作用下,高空的狂风变得像青铜一般坚硬,又如水晶一般透明。“青龙老大!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满的好!在这个世界里,你做老大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嘿!白虎!”青龙道,“你也来了吗?怎么这么没出息,竟然作为影从来帮这小子!有莘一脉已绝,你就不会去找个新的供奉者吗?”

“哼!我的事情你少担心,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有莘不破!看在你以有莘之名横行天下的分上,我借给你最强的精金之芒!不过,正面和青龙抗衡的事情,你还是找你自己的祖宗去吧!”

一个虎头在血色的心剑中一闪而逝,然而整柄剑却蓦地不同起来!连那血光也显现着金属的光芒。

有莘不破大吼一声,一股空前强大的力量自内而外爆发,他的身形伸张起来,越张越大,直到几乎要顶破混沌之界的天空。

青龙笑道:“看来这个世界对你我来说,还是有点太小了。”笑声中祂喷出云气,飘向混沌之界的上下左右前后,竟然让混沌之界膨胀起来,比原来大了十倍。

精金之芒围绕着有莘不破藐视山岳的雄伟身躯,夹带着紫气形成一十三层精金之甲。

和有莘不破相比,站在龙角上的江离微小得如一粒细沙。青龙喷出雷息,形成三十六环生生不绝的电流,把龙角周围的空间团团护住。

江离眼前的有莘不破,身后有重重叠叠的影子:有些认识,像是季丹洛明,像是有莘羖;有些不认识,或是一道血光,或是一层紫气。他就这么一步步向自己迈来,风阵挡不住他,云阵挡不住他,雷阵挡不住他,鳞阵也挡不住他。

“呼——”神龙喷出了龙息,那是来自太古、贯穿未来的神秘力量,一道同样蕴含时间奥秘的紫气化解了龙息,然而有莘不破还是被逼退了。

可这个顽强的朋友,还是再次逼进。他手上的剑,是白虎的精金之芒?是季丹的破甲之劲?是伊挚的紫气氤氲?还是血剑宗的血剑光华?

鳞光被破了,雷光被破了,龙角之森也被破了,有莘不破再一次逼近过来。

“呼……”神龙第二次喷出龙息,凝聚着精金之芒的无明甲挡住了龙息,无明甲破碎,而有莘不破也再次被震开。

“江离啊……”青龙道,“你还不出手吗?这样下去,我支持不了多久的!”

“嗯。”雷影中的江离却还没有出手的意思。有莘不破每一次剑光**漾都令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和不破、和雒灵、和羿令符、和桑谷隽……那些事情江离都记得,可是总感到失去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血祖都雄魁并不擅长精神力量,然而他如何能勾起自己童年的回忆?他忽然想起,那时候在天山,雒灵的师父独苏儿好像也在。

“难道当时真正动手的,是她?”他忽然怀疑起来。独苏儿除了让他恢复童年的记忆,是不是还对他做了些什么?脑中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了川穹——那个天山事件后忽然出现的洞天派传人,那个正去至黑之地企图迎回两位前辈遗体的美少年……

“他,是不是和我有些什么关系?”

青龙仿佛洞见了江离的思疑,叹息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那个少年,和你是同一个人啊。你们是一体的。”

“什么?”江离惊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宇和宙,时间与空间,从来都是一体的。”青龙道,“不但你,你的师父祝宗人,和藐姑射也是一体的。这是两大宗派的宿命。不过,江离啊!”青龙叹道,“我们没有时间琢磨这些了。看玄鸟小子这来势,他是真的要杀了我们啊!”

青龙与有莘不破的对决已经把混沌之界搅得一片混乱——不但山川混乱,连时空也混乱起来。

江离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确已经没时间多想了,而且,那些事情想多了也不见得有用。

有莘不破举起心剑,脚踏蚕丝,剑投虎影,一个威武的影子正在他头顶形成——那是他的始祖玄鸟凤凰傲视天地古今的雄姿。

看有莘不破眼睛仿佛透射出必胜的光芒,江离忽然笑了。他的人从雷电中漂浮起来,面对比他大上千万倍的有莘不破,笑了,笑得那么骄傲,却又那么寂寞:“不破啊,下界的事情,我已经彻底输了。可在这里,我依然是无敌的!”

江离道:“我敢在这里等待血剑宗和伊挚师伯,这勇气来源于我的自信,而这自信,则来源于力量!太一宗和龙族结合后震慑天地、威压三宗的力量,你想看看吗?”

有莘不破依然冷笑,他出手了,剑光与凤影像火,又像血,心剑之中,不但带有心宗的力量,甚至还暗藏着血剑的力量!

江离脸上的表情像一片水晶碎裂前的凄美芳华,这一次,剑光与凤影来得并不快,但那是摧毁一切的力量,那是避无可避的正面攻击。

“命运……祂连让我找出答案的时间都不给吗?”江离手捏法诀,默默道,“昨日之神龙,明日之神龙,去岁之神龙,来年之神龙,太古之神龙,未来之神龙,前生之神龙,来世之神龙……现身!”

八个大同而小异的庞大身躯在时空扭曲中现身,这个比拟下界天地四分之一的空间竟似也容不下祂们雄伟的身子。

神龙!九尊神龙一起出现,从各个角度把有莘不破包围起来。今日神龙、昨日神龙和明日神龙一起喷出龙息,把有莘不破的大攻势化于无形。

江离淡淡笑道:“不破啊!在三天子障山的铜车中,我想过要杀你,可后来终于没动手。但现在……现在龙尊们一起出现以后,我也无法控制这个局势了。”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杀我?”

江离道:“因为你很危险。”

有莘不破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不动手?”

江离怔住了,为什么?按理说,按现在的想法,当时应该杀了他才对,可为什么不呢?他想不起原因。

忽然,神龙们动了,江离大惊道:“别!不要!等等!”

然而来不及了,九道龙息一起喷出时,一尊比九大神龙更伟岸的身躯出现了。

那是龙族中的王者,是龙神中的龙神,混沌之界连时间都静止了一般,整个儿陷入黑暗,跟着一点光明从那最伟岸的龙祖口中发出,才照耀了整个昆仑。

烛龙——竟然出现了!

这一尊龙神的存在,似乎连整个天地都容纳不下,哪怕此刻出现的只是祂的影像,也足以主宰整个时空。

烛龙的口中喷出了一道龙息。

在这毁灭时空的龙息之下,就是神魔也要化作太清一气。

有莘不破的人——连同他背后支持着他的影子在龙息中灭亡了——彻底地灭亡了。

然后,烛龙的影像便消失了,混沌之界内,便又只剩下九尊神龙。

江离跌坐在青龙的角上,若有所思。

“江离啊,”青龙道,“当初,你若果断一些的话,以后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江离喃喃道:“可我为什么没那么做呢?我记得,是我阻止了你,对吗?”

青龙没有回答。

忽然,江离看见在有莘不破消失的地方,竟然闪现着一点微弱的光芒,似乎是一把数尺长的剑——心剑!

江离跳下龙角,走了过去,伸手去抓心剑,那心剑却化作两点光芒碎了,青龙叫道:“原来不是实体,而只是一个影子……心宗!是心宗残留下来的想象!江离,小心一点。”

江离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伸出去触碰心剑的手停在那里,眼神不断地闪烁着,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那是大笑,那是欢笑,那是领悟之笑:“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心剑的残影,附带着雒灵留下的最后力量。

雒灵似乎在最后的一瞬,参透了江离身上发生的事情,她留下的最后一点力量,化解了独苏儿留在江离心灵深处的后遗症。

猛然间,江离对有莘不破的好感回来了。独苏儿的确没有剥夺江离的任何记忆,相反还帮他勾引出被祝宗人封锁了的童年记忆,可是却巧妙地把江离对有莘不破的好感给剥夺了。

没错,那只是一点非常微妙的感觉,却足以改变一切!当初在大荒原附近,江离就是心中对有莘不破存着这样一点好感,所以才没下杀手,而这点好感被剥离之后,所有事情就都转向。

江离忽然明白了过来,可是现在才明白,会不会太迟了?

在一瞬间之前,有莘不破的死只是令他感到惋惜,但现在,想到最好的朋友也死在自己手上……

“唉,为什么会这么心酸?”

青龙大惊道:“小心!江离!忍住!不要落泪!千万不要落泪!那是心宗的伤心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江离眼帘一合拢,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他的人就再也不动了。

许久,许久,九尊神龙一起叹息,低下了头,一团火在虚无中烧起,无名的火焰越来越艳丽,越来越壮观,有莘不破在火焰中跌下,玄鸟凤凰在火焰中飞了出来,向九鼎冲去。

九尊神龙化做一尊,祂望了龙纹九鼎一眼,便在时空的激**中消失。

凤凰焚灭了巨树,在九鼎上锻出自己的影子。

面对眼前这一切,师韶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甚至无力插手。混沌之界的色彩渐渐消退,是非之界的色彩渐渐浓烈,在凤凰的鸣叫声中,昆仑四界重新鼎定,是非之界居上,混沌之界被分离出去与长生之界、起奇点之界并列,连同江离那魂飞魄散了的身体一起退出师韶的感应中。

师韶摸近心宗历代祖师的遗蜕之峰,喃喃道:“你们赢了,可是你们连一个传人也没有了,这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登扶竟道:“别感叹了,通往下界的门就快关闭了,我们还是快下去吧。”

师韶道:“那江离和血宗那个小伙子……”

登扶竟道:“江离小宗主元神已灭,他的身体留在混沌之界正得其所。至于血宗那人,他要走自己会走。不过他没有空间跳跃的力量,我怕这大门一关,他就会被困在这里。你还是传音给他吧。”

凤凰鸣叫数声,夹带九鼎冲了下去。

登扶竟道:“走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师韶一手牵着师父,一手扛起昏迷中的有莘不破,感应着前方的玄鸟,离开了这埋葬着无数英灵的昆仑。

背后的通道消失,脚下却是瓦砾之声。登扶竟叹道:“这里应该是夏都九鼎宫才对,怎么这么萧索?”

师韶叹道:“兵火过后,此处只怕已成一片废墟。”

两人守了许久,一直守到玄鸟离去,守到有莘不破醒来。师韶叹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师韶……这里……这里是哪里?”

“是夏都。”

“夏都?夏都怎么变成这样!”

“经过战火,总难免的。”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江离呢?”

师韶叹道:“这里是九鼎宫的旧址啊,昆仑最后一个通道,出口就在这里。”

“昆仑最后一个通道?那……那昆仑……”

师韶道:“都已经结束了。当时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玄鸟携带九鼎冲出来后,我们只来得及把你带下来……”

“等等!”有莘不破打断了他,问道,“你什么意思?只来得及把我带下来,这么说昆仑上面还有人?”

师韶道:“对。血宗的传人彭陆应该还在长生之界,临走时我传音给他,但他却没有回应,可能他还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里面,也可能他来不及出来……”

“谁问你这个!”有莘不破大声道,“血宗传人关我什么事?我是问江离,他怎么样了?”

师韶登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登扶竟叹道:“迟早都要说的事情,搪塞隐瞒又瞒得住多久。”

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师韶道:“江离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震得他太阳穴嗡嗡作响,一阵天摇地晃之后,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说!他怎么会死?他……”

师韶叹道:“他肉身虽存,元神已散。大变之时我和师父觉得还是把他留在昆仑的好。他应该是属于那里的。”

“混账!”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什么破烂时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

师韶大惊道:“不破!你怎么了?”

有莘不破怒道:“滚!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师韶惊骇莫名,登扶竟却拉住他道:“这个时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静下来再说。”

师韶道:“那我们……”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登扶竟道,“而且,看他的举动,这个他应该才从那个平行的过去中回来。”

“什么?”师韶道,“难道那时候不是玄鸟让他复活,而是说他才从那个世界回来?”

师韶道:“那不破对昆仑的那段记忆,应该是一片空白了?”

登扶竟道:“本来就还未经历过,哪里来的记忆!”

师韶道:“那我们怎么办?”

“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乐音传来,再把他送回去。”

师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岂不是会被江离给……”

登扶竟道:“那烛龙之息,也未必是真的杀人。也许只是令他进入某种状态之中。再说,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有些事情,对不破来说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却已经注定了。”

师韶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

六年后,祝融城。

天下平宁已有数载。一群平民正在听一个盲乐师歌唱,歌声雄浑而苍劲,然而听了不到一会,人群便散得七七八八。盲乐师唱毕,发现应者寥寥,不免有些落寞。不过那屈指可数的几个欣赏者,总算给了他把歌曲唱完的力量。

曲终人散,他收起地上的破碗,里面一个小钱都没有,只装着几声已经消散了的喝彩。

“师父,今天又没什么收成。”

盲乐师说着,背起角落里一个老得只剩下几两肉的盲者就要走,却被一只手给抓住了。那只手十分圆厚,想来是个胖子。

“这位听客,有什么事情吗?”

“嗯,是这样的,我刚才在这里听到你唱歌,那歌……那歌……”那声音很憨,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盲乐师只道遇见知音,微微一笑道:“好听吗?要不要我再唱一曲?”

谁知道那胖子却道:“一点也不好听。”

盲乐师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背上那老人听见了也是莞尔一笑。

那胖子道:“虽然不好听,可是我在里面好像听到了我弟弟的声音。你是不是见过他?”

盲乐师道:“你弟弟是谁?”

那胖子道:“我弟弟叫马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嗯,我叫马尾,我是我弟弟的哥哥。”

盲乐师想了想道:“我没见过这个人。”

“哦……”马尾有些失望,放开了他就要走。忽然马蹄声响,一行人骑马奔了过来。领头的是个英挺的青年,座下却是一头猛兽,奔近前来,翻身着地,叫道:“师韶师大哥!”

盲乐师师韶微笑道:“是芈压吗?”

芈压道:“师大哥你到祝融,怎么不来找我!”

师韶道:“我卖乐乞食,足以供养自己和师父,又何必扰你们。”

芈压听说,忙道:“你背上就是登扶竟前辈吗?”听师韶称是,忙行礼道,“晚辈芈压,见过前辈。”

登扶竟点了点头。

芈压道:“师大哥,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师韶道:“不破去给他祖父守坟以后,我便离开了甸服,一路游历,却也没个定向。”

师韶道:“应该是吧。”

芈压黯然道:“都不知道不破哥哥为什么会这样?”

师韶叹道:“这也怨不得他,命也,命也。”

芈压道:“当初大家一起西行历险,虽然一路上总有些坎坷,可仍然快活得紧。现在不破哥哥被关了起来,雒灵姐姐没了,羿哥哥没了,江离哥哥也没了……就是桑哥哥,每天也为燕姐姐的事情愁眉不展……”

师韶道:“他妻子还没临盆吗?”

芈压摇头道:“没有,都好几年了,比当年血祖预言的还久。桑哥哥又盼着孩子快点出世,又盼着孩子不要出世。唉……”他停了一下,问道,“师大哥,你要往西边去吗?”

师韶道:“还不知道。”

芈压道:“若去巴国,记得去找桑哥哥。不要和今天一样,若不是我远远听到你的歌声,都不知道你来祝融。”

师韶微笑道:“再说吧。”

两人说着,忽听他的坐骑驺吾叫了一声,芈压眼睛一瞥,见一个胖子正逗着它玩儿,不由得大奇。此时驺吾已经长成,就是虎豹听到它的吼声也要远远避开。虽住在宫中,野性不退,祝融城寻常的勇士都不敢接近,这胖子居然拿着半块饼在逗它。

芈压见了奇道:“你是谁?怎么不怕驺吾?”

马尾道:“我当年喂过它啊,它还记得我呢。”

芈压一怔道:“你喂过它?咦,说起来你还真有点眼熟……啊!你是马……那个那个马什么来着?”

“我是马尾。”

“啊!对了,你叫马尾。”芈压见到有穷商队时代的故人,颇为高兴道,“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叫做……叫做……”

“我弟弟叫做马蹄。”马尾有些不高兴,因为这人居然不记得马蹄的名字。

芈压道:“没错!马尾,马蹄!你怎么在这里的?”

马尾道:“我在等我弟弟。”

“等你弟弟?”芈压问道,“他去哪里了?”

马尾道:“他打仗去了。”

“打仗?”马蹄道,“现在天下太平,还打什么仗啊。”

芈压的一个下属走了过来道:“国主,这人我认得。”

“哦?”

“他说的打仗,是鼎革之战。当时我还是个小吏,给他弟弟登记的,就是我。”

“鼎革之战,都过了好几年了。那他弟弟……”

“我们被血潮追赶的时候,他弟弟是惑军的首领之一。”

芈压啊了一声,神色一黯道:“那么,他应该已经……”

“嗯,应该已经为国捐躯了。所以这几年我们都有接济这个……这个马尾大哥。”

马尾道:“什么叫为国捐躯?”

芈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登扶竟哼了一声道:“就是死了,你不用再等了。”

马尾怒道:“你胡说八道!我弟弟不会死的!不!他没有死!”

马尾道:“你胡说!我弟弟没死,而且我知道他就快回来了!我知道的!我……我不理你们了!”说着就要离开。芈压叫道:“等等。”转身对下属道,“这人也算是我的旧部,好好照顾他。看他衣服破烂,回头给他制几身新衣服,再给他找个好点的房子……”

马尾叫道:“我不要你们的东西!等我弟弟回来,我问他要就行,他什么都有。”说完转身就走。

芈压呆住了。师韶叹道:“也是个倔强的人!”刚说完忽然脸色大变,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芈压道:“怎么了?”

登扶竟却道:“来了?”

师韶点头道:“应该是,没错!我该怎么办?要应和吗?”

登扶竟道:“当然要应和。若不应和,过去那个自己岂不是废然无功?”

师韶道:“但要是把现在这个不破给送回去,那……那不破岂不是会就此消失?”

芈压道:“前辈,师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啊?”

师韶道:“这事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待会再跟你说。”

登扶竟道:“要应和就快应和!别忘了昆仑上的那个你支持不了多久的。”

师韶轻叹一声,忽而失神,他开始呼应九天之外传来的乐声,凭着这乐声的呼应,一个时空通道打开了。

与此同时,成汤的坟墓边上,一个守墓的屋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君主被软禁时的囚室。这个囚室就是桐宫。

在桐宫之内,被伊尹囚禁起来的有莘不破已经自暴自弃了不知多久,直到这一天,他发现了时空异动……

“来了?终于来了?”他知道,是时候回到昆仑,去了结那一切了。

“我一定要救她,我一定要救活她!还有江离!”

非常悖逆的是,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而在祝融城内,除了登扶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父……”师韶道,“不破现在应该回到那个时候的昆仑了吧。”

“应该是。”

“那桐宫……现在岂不是已经空了?”

“……应该是。”

已经远远走开的马尾没有见到这一切,就是见到了他也不会关心。他回到了他的住处——祝融城的贫民窟,把剩下那半块饼啃下便睡了。这时天气颇冷,马尾为人蠢钝,争不过贫民窟的贫儿乞丐,被赶到最当风口的地方睡觉,整个人蜷成一团,不住地哆嗦——不过他也真有福气,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睡着。

遥远的昆仑,一个年轻男子发出了一声长笑。那是留在了长生之界的彭陆。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在昆仑即将重新化为一股清气时,一个复活的女子出现了。

昆仑最顶端的是非之界传来了一曲普通人听不到的歌声,跟着女子睁开了双眼。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是一种死后重生的洗练。

“可惜……”彭陆叹道,“虽然我令你复活,但我们转瞬间却就都要死了,我能感到这个昆仑就要变成一团混沌了。”

“是吗?”雒灵发出一声轻笑,“还有一点时间吧。”

“时间?”

雒灵道:“在遥远的至黑之地,不知道那个人已经湮灭了没有,如果还没有,那么我们就还有一点机会。”

“你是说……川穹?”

“藐姑射已经死了,只有他,能带我们回去。”

“可是他怎么回来?”

“有一个人,能带他回来的。”

“谁?”

“一个在上一轮命运中,被我杀死了的人。”

在雒灵的指引下,彭陆看到了失去灵魂、只剩下躯体的江离。

“你能救他?”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救我,也只有我能救他。只要他活过来,川穹就能回来,然后,我们就都能回去了。”

“如果那样,那我们可就都得救了。不过,我听说过一件事情哦。”

“什么事情?”

彭陆有点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听说,你夫君死了。”

“是吗?”

昆仑在化为一股清气之前,充斥着无数游离的记忆流,雒灵从这些混乱的记忆流中,寻觅到了有莘不破被烛龙龙息卷入那一瞬间的画面。

可是,雒灵脸上却未见一点哀伤。她斜睨了彭陆一眼,忽然冷笑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不忘打击我,你们血宗一脉,永远都变不了好人!”

她不再理会彭陆,伸出手指,朝僵硬的江离额前点去。

就在昆仑彻底消失的一瞬间,四股力量同时出现在了桐宫上方。

空****的坟墓,空****的桐宫。

但此时天上地下,人神妖兽,只要看见桐宫上空闪现着的四种不同光芒,就都会远远躲开,因为那四种光芒代表了四个人——分别掌握了时间奥秘、空间奥秘、生命奥秘和心灵奥秘的四大宗师。

一个人影首先着地,竟是彭陆,他绕着桐宫走了一圈,忽然道:“我听说,在烛龙之息下,没什么物质不被化解,被烛龙之息彻底毁灭的人,真的还能复活吗?他现在肉身也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这可不是复活了,这是凭空创造!”

其中一个飘在空中,皎洁得像天上的月亮,在空间力量的笼罩中,一个缥缈的声音说道:“宇和宙都是守恒的,万物不会彻底消失,灵魂也不会真的毁灭,我去过至黑之地,在那里体验到了最接近毁灭的状态,但就在那时,我忽然不害怕了,因为我发现在那最黑暗的背后,应该会有一片最光明的所在。如果我跨过了那至黑之地,应该就会在光明的彼岸重构重生。”

竟然是川穹!

离桐宫最近的一人,笼罩在一团雾气之中,只听他淡淡道:“所以你就准备借用凤凰之火,打通至黑与至白之间的通道,建立重生之门吗?”竟是江离的声音。

彭陆忽然一笑,道:“当初我在昆仑重塑雒灵,是想修炼我令生命重生的手段,但现在……我为什么要帮忙?”

一个女子落在草地上,缥缈得让人以为那只是个影子,但依稀还是令人辨认得出那是雒灵。“昆仑的通天建木,指向神界,我宗历代祖师所希望强渡的弱水背后,或许就是川穹说的光明所在。”

“那又怎么样?”彭陆反问。

雒灵道:“四宗千年以降,为永生的问题争论难下。你们血宗追求的是在此岸世界的不灭,而我们心宗追求的是在彼岸世界的解脱。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谁对谁错吗?”

彭陆道:“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有答案!”

“如果令不破复活,他就会成为去过彼岸又回来的一个人,那时或许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彭陆的脸沉了下来:“如果按照你们所说,这边的生就是那边的死,这边的死,就是那边的生。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你们别忘了,如果真要这么做,那我们要打通的,可就是一条通往彼岸的世界,如果说这边是人的世界,那么那边就是鬼的世界!你们可曾想象过,把那边的一个人或者鬼带回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自然是谁也不知道的。”雒灵没有回答他,却反问道,“你怕了?”

“怕?”彭陆哈哈大笑了起来!

数十弹指之后,一声凤鸣从桐宫上空响起,跟着一道火光从桐宫之中猛窜了出来,火光之中,有莘不破的身影冉冉明晰……

商朝的开国君主成汤逝世之后,因为太子太丁未能即位而早亡……伊尹就拥立太丁之子太甲为帝。太甲,是成汤的嫡长孙,也就是太甲帝。太甲元年,伊尹为谏训太甲,作了《伊训》《肆命》《徂后》。

太甲帝临政三年之后,昏乱暴虐,违背了汤王的法度,败坏了德业,因此,伊尹把他流放到汤的葬地桐宫。此后的三年,伊尹代行政务,主持国事,朝会诸侯。

太甲在桐宫住了三年,悔过自责,重新向善,于是伊尹又迎接他回到朝廷,把政权交还给他。从此以后,太甲帝修养道德,诸侯都来归服,百姓也因此得以安宁。伊尹对太甲帝很赞赏,就作了《太甲训》三篇,赞扬帝太甲,称他为太宗。

——汉朝·司马迁《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