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密码 5 苍茫大结局 第一章 遗失千年的《山海图》真相
刑天之尸
前四部讲了商国储君有莘不破在商国南方的大荒原不经意邂逅了大夏王朝太一宗的传人江离,两人结为好友,一起踏上蛮荒征程,在《山海图》所记载的神州大陆上闯**。
他们一路上降服了怪兽蛊雕,击败水神共工之后,化解了水族“水漫天下”的阴谋,不料走到天山时,江离却被血祖劫持带往夏都,一对至交好友从此陌路。有莘不破为了救出好友他毅然东归,踏入对他来说无比危险的大夏王都。
有莘不破不知道,这时候江离的身份是大夏王的儿子,已经入主九鼎宫,为了挽救倾颓在即的大夏王朝,为了遏制如日方中的商国,为了实现近乎不可能的夏商和平,江离决定扣下有莘不破作为人质。
江离没有救出来,有莘不破反而陷入了死地。然而江离还是疏忽了,箭神后羿的血脉羿令符用了拼死的代价,巧妙地将有莘不破送出夏都,在那里,商国的后援也赶到了。为了拦截商国援军,大夏九鼎宫中射出了一道光芒,《山海图》的世界重现了……
由于《山海图》的出现,时空混乱,王都之内,马蹄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心道:“莫非又出了什么事情?又是狂风,又是地震的。这些家伙都不是人,一打起架来总是地动山摇。”
“我迟早也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想到动动手指山河崩坏、万人授首的威风,他竟然激动得微微发抖。得意了一小阵,他心中又道:“唉,我又来了,那威风离我还远着呢,先做完了眼前的事情再说。”
他追蹑着巨蛇的残踪,见一路都有官兵搜捕,他不敢靠近,眼见越走越向西北,心中隐隐觉得不妥,想了好久,蓦地想通了:“地上留下的这些踪迹阿三看见了,夏人也看见了。如果沿着这踪迹能找到人,羿令符老早被夏人拿住了。如果我是羿令符,那么……”他一拍脑袋,骂自己道:“笨!这些踪迹一定是故意留下的。既然这些血迹指向西北,那羿令符就一定不会在西北,可是他会逃到哪里去呢?嗯,先往东南瞧瞧。”想到东南,他蓦地想起:“阿芝那口可以通往城外的古井不也是在东南吗?羿令符这家伙比老子还鬼十倍,虽然我骗他那水道只能通往城内,可谁知道他看出了多少我没说的事情!如果说他看破了那水道的秘密而往那里逃走……嗯,大有可能!”
马蹄才想起要回头的时候,阿三、老不死、马尾三人已经到了他们在夏都的临时寓所,他们从偏门进去,门竟没从里面上闩。但阿三、老不死、马尾三人都没什么警觉性,进了门也没觉得不妥。
三人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老不死道:“可能他们都走了。”
阿三道:“这么乱,他们能到哪里去?”
老不死道:“就是因为夏都乱,所以才要逃啊。”
阿三问马尾道:“马尾大哥,你看怎么办?”
马尾说道:“我今天走得好累,想找个地方歇一下,睡一觉。”
阿三想了想说道:“这样吧,马蹄兄弟说这里有个地下密室,我们就到里面躲躲吧。”
但马蹄这次可失算了!他上次潜入,一来有声音作为牵引,二来主人因为从未发生过意外少了警觉性,三来马蹄是个极伶俐的人——因此能找到那个地道口。但那事过后,房东为防意外,早把地道口改了地方,又加了重重掩饰,一个粗枝大叶的阿三,一个老迈昏庸的老不死,再加上一个连打哈欠的马尾,哪里找得着?
三人找了好一阵没找到,阿三道:“会不会是马蹄兄弟弄错了?要不我们先回头跟他汇合了再说。”
马尾听说要回去找马蹄,忙附和着点头,老不死也没意见。
三人才踏出门槛,两条人影从暗处闪出,却是一男一女。
那女人道:“怎样?我说躲起来能听到更多东西吧。”
那男人道:“现在如何?”
那女人道:“他们或许还有同党。我跟着去把他们的同党抓出来,你留在这里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地下室。”
那男人却道:“不!我去!你留下。”
“这……好吧。快点,别让他们溜了。”
男人闪身出门后,那女人望着他的背影冷笑道:“乌悬啊乌悬!早知道我的提议你一定会反对的!”
出现在石雁房中的那对男女正是镇都四门小一辈的传人。那男的叫乌悬,是东君的弟子,在巴国南界和江离交过手并被折服;那女的叫杜若,是云中君的徒弟,也曾在那一战中被羿令符杀败。
九鼎宫外那场大乱之后,大夏恃着有血祖压阵,因此并未派其他大将高手压阵。都雄魁向羿令符下了杀手之后连仔细看看的工夫都没有,连句话也来不及交代,便率领镇都三门向东追去,九鼎宫外立马大乱。乌悬和杜若威望不足,压不住场面,银环蛇拖着羿令符的尸体在混乱中竟然闯了出去。
他们两人也顾不得收拾九鼎宫外的混乱局面了,匆匆追来,没走出多远便看见满地的官兵尸首,每一个都身中一箭——一箭毙命!
乌悬当时便惊道:“他头都断了,居然还没死!”
杜若却道:“就算没死!也只剩下半口气了!追!”
他们俩终究与大夏普通的官兵不同,没追出多久就发现往西北去的若干痕迹是有人故布迷阵,看破了这诡计之后,竟然凭着一些蛛丝马迹找到石雁这小院来。来到之后两人多方勘探,却没发现这间屋子有什么异常,正要离开往别处去,阿三等人就来了。
按照乌悬的意思,就要捉起来拷问,但杜若却示意他藏起来。阿三等人的功夫比他二人差得远了,根本就没发现还有两人窥伺在旁,不知不觉中竟然泄漏了地下室的秘密。
此时屋内只剩下杜若一人,她踏了踏地面,喃喃道:“地下室……羿令符,你就在里面了吗?”手一挥,一阵湿气弥漫了整间屋子,随即湿气化成水珠,跟着又化成了小水流。那女人细心盯着小水流的去向,琢磨良久,终于展颜笑道:“是这里了!”
她拍开了掩饰地道出入口的机关,但闻风声急响,一支箭射了出来。她一闪避过,盯着出口,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紧张。但见倏倏几声,几支箭射了出来开路,跟着一个人跳了出来。
杜若不用看那人,只看到这用箭开路的举措便知道出来的不会是羿令符。“那男人行事向来出人意料,哪会用这样的寻常伎俩?”心中竟感到一阵失望,这才放眼看跳出来的那个男人:那人浑身是血,五官面目缠满了麻布,只露出一双鹰一般的眼睛。
杜若冷冷道:“你是要假冒羿令符吗?算了,虽然你的眼睛很像他,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入口,又道:“羿令符还在里面吗?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男人不答,跨上一步,张开弓瞄准了她。
“落月弓!”杜若冷冷道:“这弓是羿令符的,你不配用!”
那男人的手本来很稳,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一箭竟然射不出手!他却不知道这并不仅仅因为他心神**漾,更因为一股湿气正悄悄地侵入他皮肤,腐化他的经脉和内脏。
马蹄在往回走的路上遇见了阿三。一见面他就觉得不对劲,阿三把在石雁家的见闻说了,马蹄道:“奇怪,难道他们把地下室给堵住了?”心中却暗骂:“这阿三是个窝囊废,就算这些天石雁把密室的入口更改了,也一定会留下些痕迹才对!咦!有人!”他的感官本来就灵敏,这些天来连得奇遇,触觉听觉更是加倍的敏锐,一发觉有人靠近脑子已经转了好几圈:“此时夏都应该都是夏人的天下了。来的就算不是大夏朝廷的高手,多半也是偏向夏人。这人的行踪被我发现,本事就算比我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当下道:“好了好了。我们先别说这些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刚才可把我给吓死了,那么多的乱兵,要是撞在他们的刀下,就算不死也剥层皮。刚才我还遇到一个头领呢!带着十几个人左右搜捕,那眼睛像刀一样,好厉害,还好我避过了他的耳目……”
老不死听马蹄说他如何在一个小头领手下逃生的事情,顿时看不起他:“这个马蹄吹得自己多厉害,遇到几个小兵就怕成这个样子。”
他一念未毕,一个声音喝道:“你们几个小喽啰,敢来夏都捣乱,到底是谁派来的奸细!”
众人大惊,便见一个满脸皱纹、背负长剑的男人迈了出来。
阿三握住了刀柄,马蹄则把阿三送给他的破邪刀拔了出来,拦在马尾面前,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喉咙有些发颤地喝道:“你是什么人!”
乌悬扫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知道是一把作过法的兵刃,但这等兵器在他眼里自然是一文不值,冷冷道:“我乃大夏镇都四门东君门下,你们几个小喽啰行迹诡异,是商人的奸细吗?乖乖给我招出来,免得受苦。”
马蹄心道:“这人是个草包!”不过他没和高手正面对决过,对自己的实力信心不足。
阿三和老不死听说是东君门下,吓得面面相觑。马蹄却逞强道:“东君门下又怎样!我……我……我们夏人有断头的勇士,没有投降的懦夫!”说着便向乌悬冲来。
阿三惊道:“马蹄兄弟,不可!”哪里还来得及?只听乌悬冷笑道:“找死!”身子稍侧,马蹄便刺了个空,乌悬在他背上一推,马蹄顿时整个人飞了出去。头撞在一堵墙上,竟然没墙而入,身子扭了几扭便不动了。
马尾吓得呆住了。阿三却几乎哭了出来:“你……你……你杀了他!”
乌悬冷笑道:“若不老实,他就是你们几个的下场。”
阿三心中害怕,但眼见马蹄英勇赴难,也鼓起勇气,向上一步要和乌悬拼命。
乌悬侧眼看他,冷笑道:“猫鼠之辈也敢捋虎须!”突见阿三眼神有异,还没反应过来,两臂一紧,已经被人抱住,跟着双肋一痛,环手抱住他那人十根手指像是装了毒针一般刺入自己的皮肤,片刻间便制得自己动弹不得。
他看不见背后那人,只是怒吼道:“是谁!敢暗算老子!”
却听阿三道:“马……马蹄兄弟……你没死!”
马蹄用靖歆给他的万毒钉制住了乌悬,有心把这糟老头吃了,却不好在阿三等人面前动口,便对阿三道:“你们快走,快走!”
马蹄道:“不要管我!快走!我快抱不住他了!”
阿三挺刀要上来杀乌悬,马蹄叫道:“不要过来!他的脚还能动!带上我哥哥,快走!”
阿三不忍,马蹄又道:“你再不走,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连我哥哥的性命也误了!”阿三这才下定决心,泪流满面,道:“马蹄兄弟,你保重!”拉了马尾要走,马尾却不肯离开。马蹄趁着阿三和老不死没注意,给哥哥使了个眼色,马尾也不知道是看懂了还是误会了,也不再挣扎,跟着阿三走了。
乌悬被马蹄制住,全身疲软,脚虽然还能动,却没有多少力气。马蹄见阿三等走远这才把乌悬拖入暗处,笑道:“这下好了,没人打扰老子用餐。”
“用餐?”乌悬怒道:“你小子到底搞什么鬼!”
马蹄笑道:“你说呢?说实在的。对你这糟老头子我实在没什么胃口,但看在你是镇都四门传人的分上,我也就将就了。”伸口撕开乌悬颈项上的领子,赞道:“你的脸长得老,这脖子倒是光鲜得很。”
乌悬感到他的舌头在自己的脖子上舔了舔,又是恶心,又是害怕,那感觉让他突然想起都雄魁的徒弟血晨和雷旭来,当下若有所悟,大叫道:“你……你是血宗传人!”
马蹄笑道:“让你说对了!”
乌悬本来还企盼能够脱困,但一听对方是血门中人,顿时万念俱灰,但觉喉咙一痛,鲜血急剧外流,嘴巴张了张,勉强道:“师父……为我……报……”脸上的假皮噗噗而下,掉在地上,显出他年轻的面目来。
马蹄抬头看见他的本来面目,大喜道:“原来你这么年轻精壮!妙极!”
杜若手也没动,拦在地道口的蒙面男人却已经死了——被她散发出来的雾气腐蚀而死。
她正要去撕下他蒙面的麻布,看看这男人什么样子,突然有人道:“别动!”
地道口又走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个女人,身材窈窕,容貌妖艳。
杜若喝道:“你是什么人?”
这个女人,就是寿华城的名妓石雁,而倒下去的蒙面男人就是羿令符的弟弟羿令平,他们两人从寿华城一路逃到夏都之后,本来应该能够过一种逍遥安逸的生活,但羿令平却偏偏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得无法平静,每天晚上都要石雁鞭打自己才能稍解心中的痛苦。今天夏都大乱,羿令平不顾死活将羿令符的尸体抢了回来,不想却还是死在了这里。
杜若的话,石雁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羿令平,她俯身抱住了他,说道:“其实,他很傻,对吗?”
杜若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知道。”那女人道,“唉……真傻。他是,我……也是。”
说完了这句话她也倒了下去。
周围的湿气,连羿令平都抵挡不住,何况石雁?
杜若静静地看着她,对这两人的生死完全不放在心上。她搜寻着,终于在地下室最隐秘的地方找到了一具无头尸体。尸体的附近,还匍匐着一条受了重伤的巨蛇。
虽然没有了头颅,但杜若却一眼就认出了那魁梧的身材——没错,那就是羿令符!
“你在这里,你在这里!现在你是我的了,现在你是我的了!无论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了!”
杜若忽然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周围的空气随着她情绪的失控而变得阴湿,羿令符身上的衣服迅速腐烂,露出了**的胸膛,但神奇的是,羿令符的身体竟然未受湿气半点影响。这个绝世的男子,难道就连死了之后也如此强大吗?
杜若有些怔了,走上两步,猛然间,羿令符的**忽然裂开,变成了一对鹰眼,竟为阴暗的地下室带来了诡异的光芒。
“啊!”杜若吓得倒退了两步,喘息了一会儿,却见羿令符胸膛上的双眼又慢慢阖上,似乎极度困倦而要沉睡一般。
“难道是……刑天之尸?不死族?”
杜若忽然又扑了上去,抱住羿令符叫道:“你没死……你没死!”
这个时候,在这个院落的隔壁,那个叫阿芝的寂寞女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她早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响了,却没心思去理会。
“应该不会闹到我这里吧。”她想着,更何况,“就算闹到这里又怎么样呢?”
突然间,外面一阵巨响,似乎有什么事情就发生在左近。阿芝忍不住把窗掀开一条缝隙,一看却惊得呆了:她的邻居——那个指点马蹄来勾引她的邻居的房子,竟然整个儿坍塌了!没有爆裂的痕迹,也没有受到什么撞击的样子,倒像是房子年代久了,柱子腐烂而自然坍塌。
如果阿芝此刻去翻看瓦砾,她就会发现瓦砾下埋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当然,阿芝没这个兴趣,也没这个心情。她关好窗子,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天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并不知道从这天开始,这个世界有一男一女彻底消失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一条蛇。
《山海图》真相
江离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往下望,底下空无一人。
他的身周是九座悬浮的巨鼎,巨鼎之上铭刻着山河荒海,九座巨鼎联成一体,构成了一个无比瑰丽的独立时空。
“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没有狂风,没有乌云,连通往虚空无底洞的巨大裂缝也不见了。明日在天,白云朵朵,山高河阔,万物欣然——哪里像是在甸服?分明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境地。
有莘不破突然想起了九尾狐布下的幻境,心想莫非这也是一个幻境?
果然师韶在他身边叹息道:“没想到我们居然有机会见识这子虚乌有的山海图幻境。唉……”
有莘不破道:“山海图幻境?是那个山鬼弄出来的吗?”
师韶道:“不是。她一个人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不破,你可知道大夏的镇国九鼎?”
“自然知道。”有莘不破道,“当年大禹治水,划定九州,以神州万国青铜之英华,铸成九座巨鼎,作为镇国之宝,从此得九鼎者得天下。”
师韶又道:“那你可知道九鼎之上,铭刻的是什么?”
有莘不破道:“九鼎之上,铭刻的是九州的山川湖海、地理见闻、民风习俗乃至英雄传说,九鼎所记载的所有种种加在一起,便是一幅《山海图》。铭刻在九鼎上的《山海图》有图无文,为了让子孙明白图画所蕴含的深意,辅佐大禹治水的伯益写了一本用来解释《山海图》的经书,这本经书就是《山海经》。九鼎虽在夏都,但铭图和经文却曾流出,我亳都之内也有一份摹图,小时候师父曾拿着这幅摹图和《山海经》教过我。”
师韶道:“亳都的《山海图》摹本,还有伊挚大人所得到的《山海经》都并不完整,完整的《山海图》在九鼎之上,完整的《山海经》也秘藏在九鼎宫中。经、鼎、图三位一体,不但是天子的象征,而且三者合一还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威力。这云日山河、子虚幻境,就是太一宗的绝顶高手利用九鼎之神力方能布成。云日山河,就是这山海图幻境的四根庭柱!”
“太一宗绝顶高手?”有莘不破惊道,“难道江离的师父也来跟我们为难?”
师韶奇道:“祝宗人大人已经仙逝了,你不知道吗?”
有莘不破大惊道:“什么?”
师韶道:“祝宗人大人与伊相相约补天,祝宗人大人力尽而逝,伊相元气大伤,直到最近方才恢复元气。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是你们还在巴国就发生的吧。”
有莘不破一阵惘然,又是一阵难过,他忽然想起了江离,他那个孤独的朋友原来不只失去了他的师兄,连他的师父也离他而去了。他突然想起一事来:“江离的师父和师兄都已逝世,那么当世除了师父,哪里还找一个太一宗的绝顶高手去?”
师韶叹道:“多半是江离。”
有莘不破脸色一沉,道:“江离不会与我们为难的!”
师韶道:“听芈压说了你们在天山和邰城的事情后,伊相猜测说,都雄魁大人此举多半是另有阴谋。”
“什么阴谋?”问的却是川穹,他竟然也关心起这件事情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师韶道:“祝宗人大人离开夏都之前封闭了九鼎宫,九鼎镇压天下的神威虽然未失,但九鼎之力无法借用,功用不免减半。”
有莘不破接口道:“所以都雄魁就把江离捉了去重开九鼎宫!”
师韶叹道:“我们原来也只想到这一层,但现在看来事情还没那么简单。都雄魁大人多半还用什么办法控制了江离,也许江离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傀儡了。”
有莘不破大急,仰天叫道:“师父,我们这就杀往夏都去,救了江离和羿令符再回去。”
白云中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有莘不破又道:“我回去之后再也不任性了,我……我听爷爷和你的话,好好干我该干的事情,好不?”
云间人嘿了一声,道:“你以为你还能见到羿令符?”
有莘不破心头大痛,他不是没见到都雄魁座下那异化了的龙爪秃鹰,然而心里总不肯相信这个还未经证明之事,但空中传来的那句话却已把这层纸无情地戳破了。
云间人叹了一口气安慰他说:“你懂得不再任性,那很好,羿令符若能听到你这句话,也能瞑目了。”
有莘不破听到瞑目两字,胸口如被撕开,怒道:“不!他那样厉害的人……”
师韶叹道:“羿兄确实是年轻一辈中屈指可数的英才,可他再神通广大,在夏都之内也难有作为啊。别说他了,就算是伊相,现在不也束手无策了吗?”
有莘不破一怔,道:“束手无策?”仰头道,“师父,真有那么严重吗?”虽然感觉上四周甚是安宁,半点危机都没有,但有莘不破也知道没那么简单,只是很难相信连师父也会“束手无策”。
云间人道:“藐姑射若处此境,以他的绝大神通或能逃出去。独苏儿在此能做到不为诸幻所动。都雄魁与我们易地而处能自保不死。我若单独一人,也能拖到云散日消、山坏河竭之时,拖到九鼎撤阵,现在却难了。”
川穹奇道:“加上我们几个反而不行吗?”
师韶道:“伊相所言的拖,并非正面对抗,而是以他畅游无殆的神通躲避这山海图幻境的三灾六难,一直拖到云日山河气竭撤阵。你们几个的修为都还没有达到圆满无碍的境界,伊相反而要分心回护你们。你没发现到此之后覆盖着我们的紫光一直未散吗?”
有莘不破道:“我们不行,那你呢?”
师韶沉吟了一会,道:“难说。”
有莘不破道:“师父,难道我们就没办法逃出去吗?”
云间人道:“若是祝宗人亲自主持,九鼎压阵,我带着你们没有半点机会。现在……嘿,都雄魁无法发挥此境的三灾六难,九鼎不在,单凭云日山河也支持不了多久。我们还有机会。”
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道:“师父,是不是找到这鬼幻境的边缘,劈破界限就能出去?”
师韶笑道:“这子虚幻境没有边界的。你怎么劈?咦——来了!”
有莘不破和川穹心中一凛,果见山水之间游走着一道血光!
川穹道:“其他人却都不在。镇都四门都哪里去了?”
师韶道:“我师父藏在那血光之中,至于镇都四门,他们本身就是这幻境的支柱,所以是不会出现的。”
那血光看着也不甚大,论威势远远比不上在幻境外都雄魁所凝聚的血潮。但在外边白云紫气敢与之正面对撼,但这时一见血光游近,白云马上带着有莘不破等人远远避开。
有莘不破道:“师父,我出去和他混战一场,你再趁机反攻。”
师韶道:“不行。在这里我们斗他们不过。”
川穹道:“想来这幻境不仅仅是为了困我们吧?应该还有别的神通。”
师韶道:“不错。这幻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发动者能够制定这个领域的规则。”
“规则?”川穹惊道,“那他不成了这里的造物之主了吗?那我们哪里还有活路!”
师韶道:“规则当然也不是能乱定的。基本上,这个子虚幻境是模仿外面那个真世界所造。规则也只能是外界所有的规则。”
有莘不破道:“那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川穹脑中灵光一动,道:“平衡!”
“不错。”师韶道,“外界的规则基本上是维持平衡的,有日就有夜,有黑就有白,有往就有复,盛极而必衰。在这里却可以有夜无日,有黑无白,有往无复,盛而不衰。比如祝宗人大人在此,受困者是藐姑射大人的话,那祝宗人大人就会依着自己与对方的长短定下有利于自己的规则,比如令这个幻境的时间是倒流的。不过规则定下之后直到幻境撤除都不可再改。所以像伊相这样的高手在参透这个子虚幻境的规则之后,还是有抵抗的余地的。”
川穹听得悠然神往:“如此说来,这幻境可真神啊。”
师韶叹道:“太一宗以九鼎四门,一宗压三宗五百余年,自然有他的道理。”
云间人却道:“放心!九鼎不在这里,这里还不算是完整的《山海图》子虚境界,主持此境之人只是利用九鼎遥控。现在这个幻境只是尽量限制我们的力量罢了。”
那道血光已越游越近,听到这话笑道:“哈哈,伊挚!你在安慰小辈,还是在安慰自己?你我间只要有一线之差,胜负立决!身处此境,你斗不过我的!若非如此,你何必逃?”
有莘不破叫道:“老魔头!你到底把江离怎么样了?”
血光中都雄魁笑道:“江离?哈哈,那小子现在得意得紧。他坐镇九鼎宫,擒拿你的计策是他定的,这《山海图》子虚幻境也是他布下的。哈哈,好小子,好小子,大过我望!”
有莘不破怒道:“你少胡说八道!一定是你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了他。”
都雄魁笑道:“就算是又如何?其实我很想看看你们面对面斗起来是什么样子,可惜啊,你没机会了。”说着大喝道,“起!”
血光暴长,如山一般压了过来。紫气立即沦陷在血光之中,在血光压迫下越来越萎缩,就像海浪中的独木舟,随时都有可能覆没。
师韶取出竹笛,却吹不出半点声音来,叹息道:“师父动用了‘封乐’!唉,在外面他本来封不住我的。”
有莘不破道:“川穹,你自己逃吧,你应该可以出去的。”
川穹摇头道:“不行,我感应不到外面的气息,仿佛这个世界就是全部了。”
有莘不破见紫气越缩越小,叫道:“我试试用大旋风斩!”
“那没用!”云间人道:“不破,还是试试召唤玄鸟吧。”
师韶精神一振,有莘不破道:“玄鸟?我还不行。”
“我们身处死境,行不行都得试试。好徒儿,我以数十年生命交修之真力贯你之顶!不要犹豫了!动手吧!”
有莘不破感到一股清凉从百会上直透进来,全身真力充沛,但心中却一片迷惘。召唤?记得羿令符说过他曾召唤过祖神玄鸟的,可他却完全不记得。
师韶道:“怎么?”
有莘不破道:“我不知道怎么召唤。爷爷他没教过我。”
师韶道:“你是玄鸟之后,这种事情不用教的。”
“不用教?”
“嗯。你想想玄鸟的声音,想想对祖神的感觉。再把你的感觉、还有你的希望传达给祂(tā)。”
“玄鸟的声音?”有莘不破摇头道:“我没有听见过。”
“那怎么会?”师韶道,“对你来说,那应该是与生命一样深刻的印记,比母乳更加遥远的感觉啊。”
有莘不破听到这话心中若有所动,自己真的没听过玄鸟的声音吗?不,不是的。自己听过?可是在哪里听过呢?不是在泰山,不是在东海,不是在沙漠,不是在雀池,而是在……有莘不破闭紧了眼睛,手抚心房,他的神情那样迷离,又是那样沉醉。
川穹心头一震:一个连他也不知道的空间之门打开了。
师韶耳际一清:一种连登扶竟也封不住的声音回**在云日山河之间。
有莘不破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看见玄鸟,因为那就是他自己。
翼折
“玄鸟……”
江离眺望东方,他虽然没法透过重重墙壁看到前方战事,却仍能想象到凤凰的雄姿。
燕其羽也停住风,回头东顾。
水族一役之后她回到天山,仇皇曾告诉她:在大相柳湖上空令她敬畏的,正是守护东方商人的始祖神兽——玄鸟。
“有莘不破……你终于还是醒了。”她只为那位对她不甚重要的友人犹豫了一下,便依着迷榖手镯的指示直冲了下去。下面是大夏王宫一个偏僻的所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根本就没人能够阻止她!风裹着她撞破了屋顶,闯了进去。
屋内一片凌乱,正在死命相搏的两个人见到她来,同时吃了一惊。
马蹄仿佛也能感应到玄鸟,然而他根本没考虑到这些事情,用完大餐之后便匆匆追上了阿三等三人。
“弟弟!”马尾第一个发现了他。
阿三也大感奇怪:“马蹄兄弟,你……”
“那人突然死掉了,我估计是重病发作。”马蹄轻轻一句话带了过去,说道,“别说那么多了,快跟我来!”
“去哪里?”
“别多问,跟我来就是了。”
“马蹄兄弟,怎么又向东南走去?”
“因为那里有出口!”马蹄一边跑一边回答着。
“出口?”
“嗯,也许羿令……那个……羿台侯也在那里也说不定。”
“什么?”
“总之别问那么多,相信我就是。”
乌悬的出现让马蹄警惕了许多。他觉得石雁的秘密有可能已经被人察觉,因此到了东南坊间之后并不直接前往,而是兜了个圈子,要从远处窥望清楚再伺机行动。哪知一看之下,几个人都呆住了:刚才还好端端的一座房子,转眼间竟然变成了一堆瓦砾!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马蹄道:“一定发生过打斗之类的事情。”他眼力远胜其他三人,远远察看了一会断壁残垣的景况,说道,“多半是高手干的。或许他们已经找到台侯了。”
阿三惊道:“什么?”
“没办法了。”马蹄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想办法自保了。营救台侯的事情只能交给东方的大援。”
阿三心中一阵迷茫,他来这里本来就是要来赴难的,只因为想着或许能在营救羿令符的事情上出一分力,因此便没有冲入九鼎宫外负隅顽抗的行列之中。哪知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做成。
马蹄道:“现在我有两条路,一是偷出城外去,二是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声过后再……”
“不。”阿三摇头道,“我要到九鼎宫去。”
马蹄骇然道:“九鼎宫?你去那里干什么?”
阿三道:“去找我的兄弟。”
“你这是去送死!”
“我来夏都,本就是来送死的。”
听了这句话,马蹄大骂这人死蠢。
阿三对老不死道:“老兄,你……”
“我陪你去。”
“你没这个必要。那些都是我的兄弟……”
“你本来也没这个必要的。”老不死说,“台侯不是让你随大队东归的吗?”
“那是我的耻辱!”阿三道,“所有被选入那小谷的人里面,只有我一个东归……我不能回去,回去了我也没法做人!”
“那我还是陪你去吧。”老不死仿佛想起了一百年前的情景,“我当年也是像你们一样精壮的小伙子呢!我也有我的战友,现在他们已经死得一个不剩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也不知为什么会留在这世界上。”
“那你……”
老不死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很想结束掉这半死不活的老命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也没有个名目。让我上吊自杀?那多没出息啊,怎么说我一百年前也是个勇士呢!现在好了,可以做一件听起来很厉害的事情。”
看着他们两个,马蹄突然间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他这不是蠢,而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那东西自己没有。
“马蹄兄弟,”阿三取出一颗明珠来,“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是有莘台侯送给我的,我已经用不上了,你拿着吧。这些日子你帮了很多忙,谢谢。”
马蹄拿着那明珠,低着头,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不想让这两个人白白去送死了。难道是因为自己不知不觉中真把他们当成朋友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你们应该做的。”马蹄说。
“我们应该做的?什么事情?”
马蹄道:“在九鼎宫外,我看见弟兄们的尸首散乱得满地都是……”
一提起这个,阿三捶胸顿足道:“我……我也看见了!”
马蹄道:“夏人不会善待他们的,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去把他们的尸首抢出来,好好安葬。”
阿三道:“怎么抢出来呢?”
马蹄摇头道:“我不知道。而且我和哥哥还有另外一件紧要的事情去做,所以这件事情只能靠你们俩了。”
阿三道:“你有什么紧要事情啊?”
“我要想办法把我们见到的事情去通知有莘台侯啊。”马蹄道,“也许能对营救羿台侯起到什么作用。”
阿三马上道:“不错!这件事情的确很重要。”
马蹄道:“至于抢兄弟们遗体的事情……”
老不死抢着道:“就交给我们吧。”
“可这件事情很危险啊。”
阿三毅然道:“最多再添上两具尸首就是了。”
看着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马蹄喃喃道:“这两个人怎么也做不成大事吧。不过……我认他们做朋友。”他笑了笑,对马尾道,“哥哥,我今天好像做了一件好事啊,真是奇怪。”
“不知道。”马蹄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以为自己会是个坏人的。我拜了两个师父,一个是靖歆,一个是都雄魁,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坏,而且他们背后的门派好像也没什么好名声。”
“哦。”马尾应了一声,其实他听不懂。
“哥哥,你说我以后要不要试着做一个好人?”马尾还没回答,马蹄就自己否定了,“算了,看祝融火巫给他的弟子立下的那么多条条框框,做个好人多半很麻烦。我还是……嘿!管他好人坏人,就凭着我高兴做就是了。”
“嗯。”马尾又应了一声,也不知到底是听懂了没有。
大夏王宫的一个偏僻院落中。
桑谷隽本来已经占尽上风。
妹喜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大夏王又对她千依百顺,凡是有利于她增进修为的奇珍异宝不知道为她搜刮了多少,甚至连最纯净的天蚕丝也设计为她弄到手,又有都雄魁在旁明着帮忙吹捧,实则有心导她入歧途,谋害桑谷馨抽丝剥茧的主意其实就是他出的。妹喜自己觉得功力日进,以为自己得到天蚕丝袍等异宝之助后已能与四大宗师并驾齐驱。富贵无极的她竟然忘记了:心宗追求的本来就是舍弃所有羁绊灵魂的一切,以达到绝对的自由,到达终极境界的时候连身体——甚至这个世界都要舍弃掉,何况是身外之宝?当她自以为渐渐接近心宗大道的时候,其实却是在迷失自我。
不过此时此境,千辛万苦得来的天蚕丝袍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虎魄的精金之芒虽然号称无坚不摧,但要刺破凝聚着桑谷馨生命精华的天蚕丝袍终究不是易事。
桑谷隽站在旁边,心情复杂无比:既希望马上置妹喜于死命,又有些不忍大姐的遗物受损。躲在天蚕丝袍光华之内的妹喜比他更难过,虽然暂时躲过了被虎魄兵解的危机,可谁知道这天蚕丝袍还能支持多久!她的心神一直因死亡的压迫而不能镇定下来,直到屋顶被风刃击破。
“燕姑娘!”由于躲在天蚕丝袍后面,妹喜一时间看不清周遭的变化,但却听见了桑谷隽的一声惊呼。
燕其羽匆忙地搜索着屋内的一切,叫道:“羿令符呢?”
桑谷隽一怔,道:“羿老大……他不在这里啊。”
“不在……”燕其羽把眼光落在那团五彩斑斓的光芒上。桑谷隽忙道:“那里面不是,里面是我的大仇人!燕姑娘,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燕其羽道:“不在?他怎么会不在!”她举起手腕道,“如果不是他在这里,这手镯为什么会带我到这里来?”
桑谷隽看见了那手镯,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另一个迷榖手镯,这个动作虽小,但燕其羽却注意到了。
突然间,两个人都明白过来了。
而燕其羽呢?她又是什么心情?
当初羿令符将这手镯送给她的时候,她还以为那是定情信物——但现在桑谷隽腰间出现的手镯却一下子揭开了真相,这真相就像刀一样,将燕其羽的心撕裂成了几十片。
“羿令符!”燕其羽喃喃着,“你好……你好……”声音很低,却是充满了失望——不,是绝望!
桑谷隽听到这句话不由一阵迷惘,抬头看燕其羽时,只见她泪流满面,蓦地想起一事,惨叫道:“不!不!燕姑娘!不要哭!不要流泪!”
这周围,有着心宗的伤心诀啊!
一切都来不及了,流下眼泪之后,燕其羽眼睛一阖,从空中直掉了下来。
天地间的风,也渐渐小了。
妹喜放声大笑,天蚕丝袍的光芒一弹,从屋顶的破洞中溜了出去。
桑谷隽伸手接住了燕其羽的身体,反反复复只说着两句话:“我还要报仇,不能流泪,我还要报仇,不能流泪,我还要报仇,不能流泪,我还要报仇,不能流泪……”胸口一痛,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他守住灵台最后一点理智,收了虎魄,沉入地底,待出了大夏王宫的禁制范围,终于忍耐不住,晕死过去。
招魂
玄鸟初生时候的光芒盖过了子虚幻境中的一切色彩,祂的声音回**在山水之间,连登扶竟也听得如痴如醉。
不过这种优势并没有持久,当玄鸟稳定下来之后,都雄魁的血光便迅速反扑。他的力量并不显得比在外面时更加强大,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招数,使出来都比在外界有效得多,就像整个环境在主动配合他一般。
师韶道:“还是不行啊,我们的力量被那个主持幻界的人限制住了!”
有莘不破也开始理解到这个子虚幻境的可怕,不敢和都雄魁硬碰,双翼一振,冲出了暂时屈居弱势的血光重围。
都雄魁在后面狂笑道:“伊挚!有莘不破!你们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师韶回应道:“何必逃一世?怕只怕云日山河连一时半刻也撑不住!”
斗到这般境地双方都已经十分明白:谁能撑下去,谁就能赢!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血光的游走速度本来已经快过了白云紫气,玄鸟出现之后形势有所改观:血光没能赶上玄鸟,而有莘不破也甩不掉都雄魁。
师韶道:“主持幻界的人竟然没有在沿途给我们设置些障碍,多半是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看来这个幻境果然不完整,我们还有机会。”
川穹忽然道:“我能感应到外界的气息了。”他没有说他感应到了江离。不知道为什么,川穹觉得自己和江离之间存在着一种能够突破任何时空阻隔的联系。
“不过……”川穹道,“出口在九鼎宫,要出去吗?”
有莘不破一阵愕然,随即道:“算了!去那里只怕比这里更糟!”
突然后面铮铮之声大作,一座山岳隆了起来,挡在前面。玄鸟急忙侧身,堪堪避过,又有彗星流火从天而降,拦在他们面前。
川穹道:“是云日山河动的手吗?”
师韶哼了一声道:“不是。这个幻境就是他们自己,他们四个是不能自己出手的。那是我师父的杰作。听见那乐音没有?那是《重黎颂》。”
有莘不破道:“前有流火,后有追兵,怎么办?”
师韶还没回答,从天而降的彗星流火突然左右分开,竟然让开了一个巨大的通道让玄鸟通过!更有一半空中转折,竟然向血光扑去!有莘不破大喜,随即大惊:“有人控火!是谁?”
川穹向下望去,只见地面上有一个小影子起伏于山林之间,正遥控着流火向都雄魁攻去。
“是芈压!”有莘不破大叫道,“他怎么也被卷进来了?我明明叫他回去的!”
师韶叹道:“我们也让你不要回来,你何曾听过?”
玄鸟冲过流火地带之后一个俯冲,飞近了一些才看清楚:地面上那人果然是芈压,被卷入这个幻境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控火竟然无比自如,此时正兴高采烈地指挥火焰向都雄魁攻去。
有莘不破大声叫道:“芈压!不要玩了!快逃!”
距离太远,芈压听不清楚,往上一看却不见有莘不破,只见到无比华丽的玄鸟凤凰,芈压叫道:“不破哥哥!这头大鸟就是你吗?呵呵,可比我家毕方威武得多了!”有莘不破自然也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血光中都雄魁冷笑道:“登扶竟!你未免老过头了!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玩弄于股掌之间。”
登扶竟嘿了一声,也不作答。乐音忽变,那流火的颜色忽然化作蓝紫,竟然都冒着冷气。
芈压正在得意,忽然发现周围冷飕飕的。那些变了颜色的火焰反过来向他冲来。他拼尽全力想命令那些蓝色火焰回头,却哪里有用!
有莘不破道:“那是什么东西?”
师韶道:“是冥火!要是给碰上了,芈压这条小命就完了!”
有莘不破怒道:“这小子就会给我惹麻烦!”眼见没法赶到冥火前面,轰的一声向身边一座山撞去,那座千丈高峰被有莘不破一头撞塌,泥沙土石纷纷落下,把芈压给埋了起来,隔开了冥火。
登扶竟乐音一转,冥火掉头化作弧形,拦在玄鸟前面。眼见有莘不破已经无路可逃,川穹手一指:冥火前方的空间忽然裂开,那道裂缝只有黄豆大小,但雄伟堪比高山的玄鸟竟然一头撞了进去。
有莘不破只觉眼前一黑,道:“川穹,这里是什么地方?”
“洞内洞?”有莘不破道,“你还有这招啊,怎么之前都不使出来?”
川穹道:“我刚才灵机一动,突然悟出来的。”
有莘不破道:“但这个洞内洞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川穹惘然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有莘不破不由得有些生气,“开什么玩笑!师父,你知道吗?”
“我们其实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地方?”
“嗯。这里是幻境中的幻境,空间内的空间,是川穹凭空借来的。入口在哪里,出口就在哪里。川穹的力量难以长久支撑,我们在这里避上一避,终究还是得出去的。”
有莘不破大为失望,但立刻又振作起来,发狠道:“好吧!没法突出重围我们就出去跟他们正面拼过!川穹,你能召唤无底洞吗?”
川穹叹道:“只怕不行。”说完忽然想起,如果藐姑射在此,祂会怎么做?
有莘不破也想起一件事情来:“创造《山海图》幻境这样一个地方,不像太一宗的手笔。论起来应该是洞天派的本领才对啊。”
川穹道:“洞天派?我可做不到这么高明。你看我这个空间,空****的什么也没有。”心道:“却不知师父的洞内洞是怎么样的。”
师韶道:“这个《山海图》幻境,说到渊源本该是四宗共同努力的结果。”
有莘不破问道:“四宗?”
师韶道:“具体如何我不如伊相清楚。伊相,你可知道吗?”
“大体情况如你所言。不过那件事情太久远了,史册失载,详情如何我也不知。”
师韶道:“这个《山海图》子虚幻境虚实相参,是想象与神力的混合体。在这里时间可以倒流,可以停滞。空间可以无限延长,所以这个幻境没有边界。这个幻境如果完整,似乎还能孕育生命与灵魂!若能掌握到其中的规则,甚至可以凭借想象创造出超越自己的力量。因此芈压刚刚才能展现出在外面无法达到的能力。都雄魁大人也是如此。而相应的,伊相的力量则被大大限制住了。不过按理说我和师父应该是对等的才对,为什么他用了‘封乐’,自己却能奏乐攻击我们。这不对劲!一定有什么破解之法!”
能回答他问题的自然不是有莘不破和川穹。“我琢磨着,他用的应该是异界演奏法吧。”
师韶道:“异界演奏法?”
“嗯。他把自己的乐器留在子虚幻境之外,然后……”
师韶恍然大悟,接口道:“然后他遥控幻境外的乐器,再以无上乐理令音乐穿透虚实障碍传回子虚幻境!”
有莘不破骇然道:“这也行?”
“这个幻境现在和外界唯一有联系的就是九鼎宫,登扶竟用的多半是九鼎宫的乐器。”
师韶叹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
师韶一怔,随即喜道:“不错!这里是洞内洞,子虚幻境的章法约束不了你创造的空间!”
“这小子才活了多久,居然能开辟出自己的天地来!”
都雄魁对洞内洞的了解并不在伊挚之下,和登扶竟布开冥火与血光,把有莘不破等人消失的地方重重围住,要等着有莘不破等人出来自投罗网。
登扶竟突然咦了一声道:“奇怪?这是什么声音……啊,不好!他竟然想到在洞内洞奏乐!”
肃穆的钟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部分冥火突然不受登扶竟的约束,在高天上变成一个大门的形状,大门打开,无数鬼魂冲了出来,撞向血光。
曲子是《招魂》,打开的是冥界的大门,大门的彼端便是地狱!
都雄魁大笑道:“老子不敬天地,不惧鬼神!纵横三界,万邪不侵!就算把地狱中的饿鬼全招来,也休想老子会退一步!”
登扶竟道:“这《招魂》如此肃穆,召唤来的只怕不是饿鬼那么简单。”
都雄魁冷笑道:“就算把满天神魔请来,我也不怕!”
蓦地门内传来一声虎吼。都雄魁身躯一震,便见一个男人冲了出来,双眼烁电,白虎随身,都雄魁全身一震,作色道:“是你!”
一直静立不动的江离支持不住,坐了下来,心道:“隔空布界果然太勉强了。都雄魁大人和登扶竟大人怎么还没得手啊。”屈指数道:“一、二、三……嗯,除了不破、川穹、师伯、师韶和都雄魁、登扶竟六人之外,还有两人,一个是芈压,另一个是谁?这么飘忽,难道是她?”
登扶竟对血祖道:“都雄魁大人,那是幻象,不要心动。《山海图》是四宗心血,内中含有精神力量,子虚幻境暗含心幻之玄奥,若心动便会令幻象成真。”
都雄魁怒道:“我自然知道,可是这家伙……妈的!登扶竟,你把他们先围住,等我把有莘羖宰了再来助你。”
登扶竟惊道:“不可!在这里你若承认他是有莘羖,那他便真的成了有莘羖了,莫要无端端多造一个大敌!”却哪里来得及阻止,血光一冲,都雄魁已经站在了有莘羖的对面。
虎吼声中,蓝紫色的精金之芒越来越凌厉。
洞内洞中有莘不破见血祖上钩心中大乐,问师韶道:“这个幻象真的具有和我舅公同等的力量?”
师韶道:“都雄魁大人若认为有,那就有了。”
有莘不破大喜道:“那就妙了,有舅公在,血祖就是再横也别想占到上风!”
“真是这样吗?”云气中的声音却充满了忧虑,“我只怕会弄巧成拙。”
灵幻
和登扶竟所担心的完全不同,都雄魁并未暴怒,也没有立刻和有莘羖的幻象动手。他面对着紫色的白虎,竟是出奇的安静。
“他在怀旧。”登扶竟心想。
都雄魁的眼神,确实充满了怀念,似乎想起了少年时的许多事情。面对着有莘羖的幻象,喃喃自语:“有莘啊,有莘。嘿,哈哈,哈哈……”
登扶竟默听都雄魁的呼吸声,竟是前所未有的沉稳,心道:“真是奇怪,都雄魁大人的狂暴哪里去了?这不像是他啊。难道他刚才是故意上韶儿的当?”
只听都雄魁对有莘羖的幻象道:“唉,师韶那小子毕竟太年轻,他只道我和你是数十年的仇家,却哪里清楚我们之间的往事?说来真是讽刺,只有面对着你,我才能成为真正的都雄魁啊!”
《山海图》幻境中所有的人似乎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就连有莘不破也觉得自己的生命本源似乎被某种力量抽离。
掌控生命最深层的奥秘,这就是血宗。
登扶竟忽然间感到连呼吸也困难起来,跟着全身上下不受自己主宰,连体内的真气也不听使唤,仿佛整个肉身忽然间都变得不是自己的,一个失足,竟然从半空中跌了下来,挂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但听砰砰砰几声巨响,几个人跌落在地,却是有莘不破、川穹和师韶。玄鸟却已经不见了,天空上有一片白云勉强稳住,然而却也萎缩成直径不足一丈的一小团。
都雄魁默默对着有莘羖的幻影,良久,才道:“你不是真正的有莘羖,有莘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召唤!他就算死了,也是连死神也管不了的英魂!”
有莘羖的幻象一阵扭曲,随风散去。高天之上,都雄魁傲然下望,有如天神。
“赢了。”江离舒了一口气。心道:“都雄魁大人利用有莘羖的幻象激发起自己的巅峰战意。师伯的力量被我以九鼎限制住,刚才那下子他只怕元气消耗得不轻。不破的生命之源被都雄魁大人完全瓦解,玄鸟回到了远古。洞内洞既已关闭,师韶再要奏乐已无可能。我们赢了。”
子虚幻境已经接近极限,撑不了多久了。不过这一点江离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幻境内已经没有人能抵挡住血祖一击了。
然而江离竟然并不感到高兴:“死了这么多人,甸服中至少有上百里变成废墟,得来的却是一个比预想中更糟糕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把不破捉回来,也很难和平地和成汤交涉吧。”
他不禁有些丧气,心道:“把不破捉回来真的有用吗?我们……”越想越是丧气。九鼎突然一阵微微震动,江离大吃一惊,他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产生动摇的。“有人在扰乱我的心神!能穿透子虚幻境,借着九鼎和我的联系影响我,这种能耐……难道真的是她?”
失去了紫气作为力量之源,川穹只觉得全身空****、虚飘飘的。这时候别说施展悬空挪移之术,就是夏都一个寻常士兵也能打倒他。
他们的情况空前的糟糕,而头顶上的都雄魁却是空前的强大。那是一个集合二十岁青春与六十岁老辣的可怕敌人。而且这个敌人因为有莘羖的出现而处于一种巅峰的战斗状态。在他面前,连白云紫气都要引身退避。
“还没呢!”有莘不破不知哪里来的信心,挺刀挡在两人面前,大声道:“都雄魁!有种下来!”
都雄魁冷冷道:“有这个必要吗?”
有莘不破脚下的地面突然抖动起来,山移位,水改流,把他们三人围了个实。有莘不破挥刀向冲过来的山石流水劈去,那些石头竟然懂得避开,绕了个圈又撞了过来。
有莘不破愕然了。
师韶道:“不破,没用的。现在整个幻界所有东西都被都雄魁大人赋予了生命,我们斗不过他的。”
“赋予生命?”问的是川穹。
“对。”师韶道,“不但这山,这河,连我们耳边的风都成了都雄魁大人的奴仆了。”
一丝轻风吹过,吹到川穹耳边突然变得劲急,竟然把他的耳朵割出了一道血痕。“这不大可能吧,难道他能控制天地万物?要知道像我姐姐那样,也只能控制风而已啊。”
师韶叹道:“在别处他只能控制有生命的东西,可在这里……现在整个幻界都已经和他合而为一了。这个世界,就像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血宗之主竟然还有这等本领!有莘不破听得怔了,而高空中都雄魁却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这个幻界还能维持多久,也知道自己完全能够在那之前解决掉所有反抗他的人。他的血气已经渗入幻界的每一个领域,现在子虚幻境的山川河岳形同他身体内的器官。看着有莘不破在那里做着无谓的反抗,都雄魁充满可怜地道:“小王孙啊,师韶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你就不能省省力气吗?”
有莘不破所在的地面突然合起,把他牢牢夹住。有莘不破正想挣扎,突然自己的影子倒盘上来裹住自己。身体任何部位只要被影子覆盖住,马上就变得不听使唤。他才明白过来,身体已经完全被都雄魁控制住了,脖子一僵,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抬头面向空中的都雄魁。他想闭上眼睛,却连眼球也不听话。
师韶叹道:“我以为成为他奴仆的只有这些风云泥石,谁知道连我们的身体也被他控制了。”说话间,他也朝着都雄魁跪下了。
都雄魁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吗?嘿,小王孙啊,看你的眼神好像还不服气。可是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是季丹洛明或者有穷饶乌也无法自救了啊。”
师韶道:“虽然如此,不过你也只是控制了我们的人,而未能控制我们的心。”
云间的声音笑道:“九鼎限制了我的力量之后便难及其余。这时候只要再来一位和你对等的帮手我们就有可能反败为胜。我为什么要放弃?”
“对等的帮手?”都雄魁大笑道,“你想找谁来帮你?有穷,还是季丹?”
“她早就来了。”云间人嘿了一声,淡淡道,“你自以为控制了整个幻境,却还是被她瞒过了。如今的状态下你虽能够控制一切生命,却无法控制一个纯粹的灵魂!”
都雄魁脸色一沉,因为这一瞬间中他发现对方并非虚张声势。
“嗯,看来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可又能如何呢?利用这风云变幻的压力一时半会还杀不了我。你若要尽全力来对付我,那人就会趁机侵入你的心田。哼!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把我徒儿杀了——若再迟些,我怕你想杀人也无能为力了。”
都雄魁哼了一声,他可不愿就此杀掉有莘不破。虽然杀掉有莘不破也能狠狠地打击成汤,但以当前的形势看,活人比死人价值要大得多。
他略一沉吟,已经定下了取舍,决定放弃杀伊挚,对登扶竟道:“乐正大人。拿了有莘不破,我们走吧。”
登扶竟道:“甚好。”
都雄魁一动念,有莘不破凌空飞起,向他飞去。他伸手一抓,却拿了个空。那个“有莘不破”竟然是一个幻影,而真正的有莘不破已经不知所踪。
都雄魁勃然大怒,他知道能做到这一步的,天下间只有一个人。他在空中咆哮道:“独苏儿!别忘了你大徒弟可是有望窃取天下权柄的。现在就倾向商人,太早了吧?”
一个笑声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冰冷冰冷的,如同回春寒中的细雨。“我自然知道。不过这孩子若现在就被你捉回去,我可就太被动了。唉,本门两个女婿之间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吧。你就别插手了。”
这声音,这口吻,果然就是无上精神力的修为者心宗之主独苏儿。
都雄魁怒道:“没见墙头草做到你这分上的!我告诉你,就算有莘不破得了天下,你以为伊挚会让你心宗独霸吗?”
“呵呵,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啊。我门下全是娇弱女子,说什么独霸啊?我只是希望两个徒儿日子能过得舒坦些,也就安心了。什么天下啊争霸啊,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家可从来没想过。”
都雄魁怒火冲天,可又无可奈何。要他就此离去,哪里甘心?只要子虚幻境尚在,他也不怕伊挚和独苏儿联手,略一沉吟,对登扶竟道:“这臭女人乱我心神,让我感应不到有莘不破的所在,乐正大人,你不出手,还等什么?”
“呵呵,是《大搜神曲》啊,好曲子,还是乐正大人和气,哪像无瓠子!对女人也这么凶巴巴的。”
师韶听《大搜神曲》突然乱了,心中大为佩服:“心宗宗主果然了得。不过她扰乱师父的曲子,只怕也会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
果然,都雄魁冷笑道:“好啊,独苏儿,你这是和我干上了。”
“那便如何?”
都雄魁冷笑道:“你能乱我的心神,我也能兵解你的身体!我现在已经知道你藏在哪里了,哼哼!却看到头来是谁吃亏!”就要出手,突然间一声剑鸣划破长空,心幻与魔音一起止息,登扶竟屏住了呼吸,云间人收紧了紫气,连云日山河也被这声剑鸣震住了。
这一声剑鸣,竟似出自天下第一高手血剑宗!
师韶一怔之下大喜过望,川穹却是一阵惘然。
如果只是独苏儿还好,但若再加上一个子莫首……
都雄魁握紧了拳头,眼神不住地闪烁,终于咬牙切齿道:“走!”
江离心中一阵恍惚:“怎么会这样,完全没感觉到那个人也在幻境中的,他什么时候进去的?”出神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不破啊,你这就叫天命所归吗?唉,站在你的对立面,真是头疼啊。”
三宗
百里战场,一片狼藉。
旋风已息,通向无底洞的裂缝也已弥合,但视野所及,遍地都是倒下的树木和成堆的瓦砾,谁知道这场对抗中甸服有多少无辜的人丧生。
“如果江离看到这个一定很难过吧。”
站在一个小丘上,有莘不破一阵怅惘,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也忘记了刚才在子虚幻境中九死一生的境遇。一双手从后面轻轻搂住了他,一张脸贴在他背上。有莘不破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是很自然地让这双手搂着,心情安定了很多。
川穹对有莘不破道:“怎么样?你还去夏都吗?”
有莘不破脚伸了一伸,但这一步始终没有踏出去。
“算了。”他脸上没有痛苦,也不是苦笑,但却显得很低落,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我不能再让更多人为了我的任性而痛苦,甚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说的这句话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谁说过同样的话吗?
“哦。”川穹的眼神**漾了一下,似乎起了一个涟漪,“那你打算……”
“回家。”
有莘不破知道自己如果一意向西,无论是师父还是师韶都不会放任他一个人行动的。“羿老大,你一定很高兴吧。因为你终于让我‘想通’了。”他笑了,笑出了一脸的眼泪。“连我爷爷和师父都没能阻止我离家出走,可你做到了。你可真了不起啊!”
“再见?你要去哪里?”
“夏都,当然是夏都。”川穹道,“我姐姐还在那里。”他看到有莘不破关切自己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别这样,我不像你,他们捉住了我也没什么价值,所以我去了不一定是送死。”
“可是……”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川穹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这次的事情我本来不想管的,可到最后还是被卷进来了。唉——今天之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会碰了。”
有莘不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是如此脱俗,根本就不该沾染尘世间的争斗。所以当他听川穹说“以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会碰”时,并不觉得反感,反而感到本应如此。
“如果找到你姐姐,”有莘不破道,“替我谢谢她。”
川穹抚摸了一下手中的燕羽,喃喃道:“这片羽毛虽然颜色变得有些黯淡,不过还没有凋零。姐姐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有莘不破道:“她一定会平安的!”这句祝愿何其空洞,但他现在却只能这样空洞地祝愿了。他不敢说“我陪你去救她”,羿令符已经让他明白到东方有千千万万的人会因为他的安危而置生死于不顾,他无法再任性地踏出那一步。
“不破,”师韶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才道,“我们快走吧。都雄魁大人被三大高手同时现身惊退,但若起了什么变故惹得他卷土重来可就不妙了。”
有莘不破哦了一声,突然想起在子虚幻境内最后的情形,说道:“对了!血祖撤退之前我好像听见了一声剑鸣,那是怎么回事?”
师韶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子莫首大人的眷顾。”
“子莫首?”有莘不破惊道,“血剑宗!”
川穹也是心头一震,这个名字他似乎听过。
虽在大战之后,但这个谜一般的名字依然有着令人激动的魅力,有莘不破道:“血剑宗也来了吗?他为什么要帮我们?他现在还在吗?”
师韶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是在否认,而是因为不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抬头叫道:“师父。”
“那声剑鸣之后他的气息便消失了,想来莫首兄已经走了吧。至于他的事情,你回去问你爷爷吧。”
有莘不破对这个回答很不满:“你们每次都这样推脱!”
“这次我不是不愿告诉你,可是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再说,你爷爷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不破,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快东归吧。”
有莘不破听他这句话竟有让自己先上路的意思,忍不住道:“师父,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你的朋友为你敢冒大险,我们岂能无情无义?你先回去,我留在这里接应。”
“不行!刚才的险情难道你就忘了吗?羿令符的苦心你难道还不能体会?再说你留下也只能误事,我一个人独来独往,只要不入夏都,谁能留难我?”
有莘不破知道师父说得有理,不敢再抗辩。
师韶道:“伊相,我……”
“你也回去。不破一个人上路我还不大放心。”
师韶微笑道:“你怕他心念一转又跑回来了?”
“不错!快走快走。让都雄魁发现真相只怕又起变故。”
“真相?”有莘不破道,“什么真相?”
师韶道:“独苏儿宗主其实没来,子莫首大人好像也离开了,如果都雄魁大人和师父现在杀回来,我们只怕难以抵挡。”
有莘不破奇道:“雒灵的师父没来?那不对啊!刚才明明是她救了我。”
师韶道:“关于这点,我也不甚了了。”
“不破,救你的不是独苏儿,而是独苏儿留下的灵幻。”
有莘不破道:“灵幻?是一件宝物吗?”
“不是。是一个假象,一个只能使用一次的假象。大概是独苏儿留给她徒弟用以救命应急的吧。唉,灵幻既然出现,独苏儿怕已经前往昆仑了吧。”
有莘不破只觉腰间一紧,那双手微微颤抖,他一把抓住,一回头,叫道:“灵儿!你什么时候来的?咦,你怎么哭了?”
雒灵在他肩头上擦干了泪水,却不说话。
师韶听到有莘不破的话不由得莞尔,就要说:“她一直都在,还搂着你,你怎么才发现?”然而感应到雒灵的情绪,便不好开口,心道:“她大概是想起她师父了。”
有莘不破仿佛也察觉到了,他不知道师父所说的“前往昆仑”意味着什么,但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否则雒灵不会如此。伸手给她擦干泪水,柔声道:“不要想太多。你一路跑来,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我们回亳都。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雒灵怔怔地听着,突然把头埋在他怀里,却不说话。
有莘不破轻轻抚摸着她,雒灵此时的体态已经看得出有身孕了,他更不敢耽搁下去,说道:“师父,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保重。”
白云上的声音充满了自信:“放心。”
有莘不破才要启程,突然惊叫道:“不好!芈压!芈压!”
师韶一怔,也随即道:“糟!我怎么也忘了!”
有莘不破道:“他会不会被留在那什么见鬼的子虚幻境里面了?”他在幻境中推倒了山峰埋住了芈压,那是保护之意。但之后险情迭起,竟然把他忘了。
雒灵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衣领,向一个小土包一指,有莘不破心领神会,举手凌空一劈,土包炸开,露出半截身体来。芈压抬起头,那样子仿佛刚刚被吵醒。看见有莘不破,迷迷糊糊道:“不破哥哥,雒灵姐姐,哎哟,我刚才做了个好长的梦,哎哟,头好痛……”
都雄魁怒道:“什么事情?有莘不破跑了!甸服和夏都又搞成这个模样,你叫我怎么交代!”
江离道:“善后的事情我已经交代下去了,民政方面自有六卿接手,不必我们烦恼。”
都雄魁冷笑道:“我是说怎么向大王交代!”
“能怎么交代?照实说啊!就说我们把事情搞砸了。”
都雄魁瞪着他,怒极而笑道:“要真照你这么禀报上去,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江离淡淡道:“要不然,你说该怎么办?”
都雄魁沉吟道:“这一次我们虽然败了,不过也不是失策所导致。敌众我寡,非战之罪。伊挚也就算了,那个子莫首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还有独苏儿,竟然帮着商人和我们作对!我这就进宫去问娘娘,她心宗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不必了!”宫门外传来一个妩媚中带着三分不满的声音,一个丽人走进门来,江离和都雄魁都微微一惊,随即一起行礼。
礼毕,都雄魁不冷不热道:“娘娘,令师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这样做,分明是弃娘娘于不顾!”
妺喜冷笑道:“都雄魁大人!你是老糊涂了?你遇到的根本就不是家师。”
都雄魁一怔,顺口道:“不是令师?”
妺喜冷笑道:“不错!那是我师妹。都雄魁大人,亏你自夸天下无敌,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骗了,传了出去,会让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都雄魁呆了半晌,冲口叫道:“灵幻!灵幻!怪不得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这……”说着神色转为凝重,道,“这么说独苏儿她已经……”
妺喜道:“家师已经前往昆仑。”
都雄魁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为什么你现在才说?”
妺喜淡淡道:“这是最近的事情,这些天看你们都忙着有莘不破的事情,我也就没通知大家,谁知道却出了这篓子。”
都雄魁怒形于色,心道:“最近的事情?我看多半就是你以‘离魂术’前往西北期间发生的。若不是那样的大事,你千里迢迢跑去干什么?”
他和江离都知事有蹊跷,但一时没有证据,也不好反驳。
都雄魁道:“若是你提前跟我说起这事,你师妹有灵幻在手也瞒不住我!这事情有一半坏在你手里,大王那边由你去交代。”
妺喜点头道:“可以。”
都雄魁心中一宽,想起另一件事情来,说道:“独苏儿走了,可曾留下心维?是交给了你,还是交给了你师妹?”
妺喜微笑道:“在我处。”
得到了心维,那就是心宗掌宗的象征了。
都雄魁嘿了一声,道:“如此就恭喜了,宗主大人!”
妺喜道:“如今天下形势虽然不利,但四大宗派中我大夏已居其三,显然天命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江离心道:“虽居其三,但人心不齐,各怀鬼胎,这事情却难……咦,那是什么!”
都雄魁和妺喜也感应到了,江离微笑道:“好像第四位宗主也来了啊。今天可真是热闹。”
离心
有莘不破离开之前,川穹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他说江离的事情。几次想开口,却总不知道从何说起,终于不了了之。
“怎么了?”
空中传来的声音充满了暖意,紫气能令他身体舒坦,而这声音则能令他心境安宁。
“没什么。”川穹道,“我只是想起了另外一个朋友。我答应过他一些事情,却不知道该不该遵守诺言。”
“如果你答应过,那便应该遵守。”
“嗯。”川穹感到自己似乎放下了一个担子,但另一种不安却又袭了过来。“难道……”
“好像是你师父来了。”
川穹吓了一跳,抬头一望,天空中果然出现了扭曲。
“我想他早该来了,你逃入我紫气中的那次玄空挪移,用的是凌空借力之法吧?他大概是感应到了,所以……你怎么了?”
“我……”川穹道,“其实我早该知道他会来的。”
“你在害怕?”
“嗯。”川穹道,“他要杀我。”
“杀你?为什么?”
川穹道:“我也不是很明白,好像说我如果活着,季丹就得死。”
“岂有此理!藐姑射怎么变得这样偏执。你过来,躲到我白云下面。”
在紫气的帮助下川穹已经恢复了些许体力,一闪躲入白云之中。他才躲了进去,高天上便出现了一个飘逸的身影,美得连春日也不敢与之争辉。
“伊挚,怎么是你?”
“藐姑射,别来无恙。”
“无恙?”藐姑射的声音如同天山上的积雪,“我就是那个样子,没什么有恙无恙的。你看见我的徒儿没有?”
“你徒儿?”
藐姑射道:“我刚刚睡醒,醒来后发现有人趁我沉睡借走了我的力量,想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我那徒儿了。嘿,他居然能够回来,倒也出乎我意料。伊挚,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见到他没有?”
“你找他做什么?”
藐姑射道:“你这人傲气,宁死也不肯说谎的。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看见了。我也不瞒你,我要杀他。”
“杀他?他是你徒儿,你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藐姑射道,“不为什么。连山子说季丹会死在他出现之后。我想想这个预言虽然有多种解读,不过杀了他的话,或许会令事情有所改变。”
藐姑射道:“就为了一个可能。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你太偏激了。”
“是吗?”藐姑射叹道,“我自己不觉得,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呢?你们这样看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影响他?”
“不是我们影响了季丹,而是你的所作所为……”
“够了。”藐姑射的话说得很轻,但语气却那么坚定,“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我。我只问你,我徒儿在哪里?嗯,如果他在这附近我不可能感应不到他的,大概是你把他藏起来的,是吧?”
“藐姑射,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当年……”
“伊挚,你怎么变啰唆了!”藐姑射道,“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聊天的,把川穹交出来,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办不到。”
“哦。”藐姑射笑了,笑里透着伤心,“这句话我好像在什么时候听过啊,不过那时候说话的不是你。唉,往事多想无益,伊挚,我看得出你真元不旺,刚才是和谁打过一架吗?”
躲在白云中的川穹暗暗担忧,只听藐姑射道:“伊挚,我们当年交情总算不坏,今天你斗不过我的,还是不要理我师徒俩的事情了吧。”
“原来你还记得当年。那我问你,你认识的那个伊挚会因为形势恶劣就屈服吗?”
藐姑射黯然道:“不会。”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多说了。”
藐姑射道:“既然如此,那好!你不交人,我自己来拿!他就躲在你那白云之中,没错吧。”他本来位于白云西方,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消失了,跟着出现在东方。
藐姑射手中多了一团云气,而白云紫气则出现了一个空洞,但很快就弥合了。
藐姑射奇道:“伊挚,你这团云气有点怪异啊。”略一沉吟,说道,“这不是你的本尊,是吧?”
川穹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云间的声音却笑道:“没错,无瓠子没看破,倒让你看穿了。”
“那大概是因为你现在已经真力不济了。”藐姑射道,“你这元神出窍、紫气分身,好像不是太一宗范畴了吧?难道……伊挚,难道你一直在钻研心宗的能力?难道你一直想混一四宗不成?”
川穹听得心头剧震:“混一四宗,这怎么可能?”
只听云间的声音叹道:“我是有这个心,可还没能做到。”
“能做到你现在这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藐姑射道,“不过,你现在还是没法胜过我的。你的分身能发挥你本尊的几成功力?”
“十成。”
“十成?那你的本尊在亳都可就什么也做不了了。既然如此,何必分身?”
云间的声音叹道:“我王近日染疾,我若不在,人心不稳。”
成汤已经老了,储君有莘不破又不在,在这个关键时刻,亳都实在不能出一丁点的事故。
云间人没有回答,川穹心道:“这就怪不得了,方才我们和都雄魁激战,他一直没有使用什么绝招,只是尽力做我们的力量之源。原来是这个原因。”
藐姑射道:“伊挚,靠着这个分身你斗不过我的。更何况你这分身现在损耗得这么严重。”
云间的声音很淡然:“那又如何?”
“伊挚啊,我若把你这分身送往至黑之地,只怕你的本尊就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了……”藐姑射沉默了一阵,终于叹道,“算了,我和你多说什么。你虽然通达,但到了某些节骨眼上,那份执著却并不比我差。”说完这句话,藐姑射便不再开口。
“伊挚居然还没走。”都雄魁笑道,“而且还和藐姑射打了起来,妙极妙极,你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江离道:“还是不要吧。”
都雄魁心念一转,点头道:“不错,藐姑射为人怪异,若我们去了,也许他们反而打不成了。”
云中君捏着落日弓,看着从瓦砾中挖出来的尸体,神情呆滞。
“这是杜若?”
听到这个声音,云中君回过神来,看见了东君。
“不知道。”云中君的声音藏着悲痛,“尸体被湿气侵袭,腐烂得太厉害了。”
“那这湿气……”
“是若儿的功夫,没错。”
“那这具男的尸体……”
“看身材骨架的形状,或许真是羿令符。”
“难道羿令符头断了也还能动弹吗?这样看来,他们两人是同归于尽。”东君捡起地上的落月弓,手一紧:就是这把弓射死了他弟弟。而如今,那个鹰眼年轻人已经倒毙在他脚边。
“你还在恨他?”云中君问。
东君沉默。
东君是日族的后人,羿令符是射日神将大羿的后代,射日者与日族之间,似乎总是有不可避免的命运纠缠。
云中君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为什么突然……”
“他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恨的。”东君略一伸手,说道,“我要火化他,你徒儿……”
“一起吧。”云中君叹道,“和这个男人死在一起,不丢脸。”
看着幻日的火焰中,东君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有莘不破这一逃脱,无论是天下还是夏都,都有一场大变吧。”
“那又能怎么样?”云中君黯然道,“当年宗主出走,我不得已依附血门。但看到他的所作所为,根本都未曾为王室、为天下着想,我的心早就冷了。”他睨了东君一眼,说道,“你呢?镇都四门里面,你可是和他走得最近的。”
云中君惊道:“是乌悬!”
“是!”东君痛心疾首道,“他是我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我也未能保住。”
云中君道:“是谁下的手?”
“血宗传人。”
“血门?雷旭已死,血晨听说也被他杀了。血门还有其他什么传人?”
东君道:“不知道。不过不会错的。乌悬……这孩子现在只怕连骨头也没剩下半点了。我为无瓠子做了这么多事情,到头来我唯一的徒儿、我唯一的亲人却死在他门下!”
云中君对都雄魁心中不满,但却不愿说昧心话,想了想道:“按他们血门的传统,每一代师徒互相都不对头,这件事都雄魁大人只怕未必清楚。”
“虽然有那种传说,可他们门中之事,谁知道!”东君连眼睛也红了,“他若真的怕被他传人所杀,为何却接二连三地收徒弟?那家伙能吃乌悬,功力已经不俗,肯定经过无瓠子的精心培养。这件事他又瞒着我们,可见用心良苦!或许他已经找到了破解那诅咒的法子也未可知。无论如何,这笔账总是得算到他血宗头上!”
云中君叹道:“就算你把账算到血门头上又能如何?你难道还能去找他报仇不成。”
东君冷静了下来,话锋一转,说道:“你看我们这个新宗主如何?”
“新宗主?”云中君眼神闪了两闪:“你是说江离……江离大人?”
“不错。”
云中君沉吟半晌,道:“我看不透他。”
“我一开始很看不起他。可是现在想想,他完全不愧是祝宗人大人的传人!”东君道,“这次鏖战,无瓠子被洞天派那小子打了措手不及,何其狼狈!可山鬼出现之后,形势马上逆转。在《山海图》的子虚幻境里面,我们可差点就把他们逼入了死境!”
“你说得不错。”云中君道,“若不是心宗宗主出现,还有那声剑鸣……也许我们已经赢了。”
东君道:“他才多大年纪!可是凌空布界,便制得伊挚大人左支右绌,这份能耐,比起祝宗人大人只怕也不差多少了。”
云中君眉毛扬了扬,目视东君:“你难道想……”
空流
白云紫气的外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数量接近百个,但每一个都很小,而且伊挚无法将之连接成一个巨大的裂口。不过川穹知道,一旦这些裂缝连成一片,那他所藏身的白云紫气将处于那个大裂缝的中心,再也无法逃脱被吞噬的命运。
川穹担忧地从白云中探出了头,望了望外面的情形——这种情况下他已经不怕被藐姑射看到了。谁知道才露了一下脸,便觉得身旁一阵异动,他赶紧缩了回来,方才那个位置的一小块云气已经被藐姑射攫在手中。
“师父占了上风。”川穹想。
“怎么办?”川穹曾想用大搬运法连同白云紫气一起带离这个困局,却被云间人阻止了。川穹知道,这位前辈是怕自己会落入师父的圈套之中。
“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拖下去?”
“伊挚好像落了下风啊。”妺喜道,“而且藐姑射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
“哼!那是因为双方都在克制。”都雄魁道,“在四宗里面,藐姑射那个疯子是最危险的。他的玄空术,随时会连祂自己也控制不了。”
江离突然道:“也许不完全是这样的。也许……”
妺喜道:“也许什么?”
“也许,藐姑射是在等什么吧。”
“唉——”
耳边那个叹息声令川穹心惊,这个叹息附带着许多信息。川穹仿佛从中听出了云间人认输了。果然,一个微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用玄空挪移术,逃出去。”
“什么?你是说用大搬运吗?”
“不,不是,带着白云紫气你没法逃的。”
川穹惊道:“你是说我自己走?”
“对。”
“不!不行。你留下来帮我,我怎么可以……”
“没有我在这里拖住你师父,你能逃出他掌心?”
川穹怔住了,想起了上次的经历,也叹了口气,但仍然坚持道:“我不走——我不会一个人走的。”
“放心吧,这片紫气只是我的分身,我的本尊不会有事的。”
“你骗人。”川穹道,“虽然我对你这神通不是很了解,但如果你的分身被送往至黑之地,那本尊也一定会受到相当的伤害,是吧?也许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也许……总之我不走。我们还没陷入绝境,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
“其他的办法?现在这种情形,除非是他来了……咦,难道藐姑射一开始就……”
川穹奇道:“一开始就怎样?”
云间人还未回答,川穹便觉周围一阵剧烈的空间震动。那震动是这样剧烈、这样可怕,甚至连白云紫气也无法稳定下来。剧震过后,川穹惊讶地发现:那数十个空间裂缝正在弥合。
九鼎宫内,都雄魁脸色一沉,江离眉毛一扬,两人同时脱口而出道:“是他!”
川穹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白云紫气送了出来,脚一着地,便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高大男子的身旁,川穹还没看清他的面目,便已经欢呼起来:“季丹!是你!”
那男人笑了笑。
藐姑射看着他,有些痴。
季丹洛明对川穹道:“没事吧?”
“没事。”
季丹洛明抬头道:“伊挚,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那个调皮的徒弟回去。”
“刚回去了。季丹,你来夏都何事?”
季丹洛明道:“九鼎宫好像开了,我本想来接有穷出去。”
“你这件事只怕会有些阻滞。”
季丹洛明道:“不破既然回去了,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是为了川穹这小子吗?”
“可以这样说。”
“那你回去吧。这小子我来照料就是。”季丹洛明道,“什么时候你忙完了俗务,我们再喝一杯。”
“嘿!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白云向东飘去,对这一切,藐姑射就像看不到似的。
紫气东归后,季丹洛明拉着川穹坐下来,问他别来之事。
川穹道:“等等,我要去接应我姐姐。”
“别忙。”季丹洛明道,“等天黑了再去。”
川穹想了想,便坐在他身边。
身边的季丹不说话,藐姑射在天上也不说话。川穹便讲述起别后之事。季丹洛明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语。藐姑射一直望着他,却不知在看什么。
川穹讲述完,季丹洛明却似乎对这些事情全不关心,只是点了点头。
川穹望了望高空中的藐姑射,道:“师父好像很冷。”
季丹洛明道:“你的功力去到哪个地步了?嗯,能承受伊挚的紫气发动无底洞了,那大概也够了。”
川穹道:“师父的头发,被风吹得干枯了。”
季丹洛明道:“看来我和有穷的约定又要推迟了。”
川穹道:“师父在发抖。好像病了的样子。”
季丹洛明道:“现在主持九鼎宫的是江离?你确定他不是被都雄魁控制吗?嗯,其实被都雄魁控制还好对付一些。如果不是的话,只怕我要进九鼎宫没那么容易。”
川穹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不用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了,我不想听!”
季丹洛明闭上了嘴。
川穹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师父?”
季丹不说话。
川穹道:“师父其实很可怜的。为什么你就不能……”虽然藐姑射一直要杀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川穹就是无法恨藐姑射,甚至还在为藐姑射说话。
季丹洛明突然暴喝道:“够了!”
川穹吓得全身发抖。季丹洛明脸皮抽搐着,沉声道:“我们的事情,你不懂,最好也不要懂!”他举起了右手,眉毛突然粗了起来,整张脸都变了形,右上方凝聚起一个暗黑的能量团。当季丹洛明把这个内里不断爆裂的光团放到川穹眼前的时候,川穹感到这个光团仿佛是半个宇宙的力量压缩而成。
季丹洛明道:“拿着。”
川穹不敢拿。
“拿着,你应该承受得起的。”
川穹尝试着把右掌变成虚空,包住这个光团。季丹洛明一放手,川穹只觉一阵恶心直透咽喉,体内被某种压力压得几乎连心脏都要吐出来。
“放心。休息半年就好。”季丹洛明道,“如果你师父再要杀你,我又不在,你可以用这个保命。”
“我不要。”
“不要,为什么?”
川穹道:“你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季丹洛明摇头道:“是,也不是。”
川穹道:“你要去找那个叫有穷的人决斗吗?”
“嗯。不过你放心,我会等真力恢复了再去。”
“那个人很厉害,是吗?”
“嗯。天底下最好的对手。”
“能不能不打?”
“当然不行。”季丹洛明道,“这一战已经拖了太久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本来连半年也不愿意等的。”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抬起了头,川穹心头大震,看他和藐姑射四目相交,藐姑射脸上的孤傲消失得干干净净,脸像凝固的石雕,眼睛却如**漾的秋水。季丹洛明却像面对一个死人。
“半年后,或者九个月后,我要和有穷决战,到时你别来搅和。”
“在哪里?”
季丹洛明沉默了一下,道:“不知道。”
“我替你安排吧。”
季丹洛明不开口。
藐姑射道:“那可能是你的坟墓,你连坟墓也不肯给我?”
季丹洛明的鼻息粗重起来,良久,才道:“好吧。”
藐姑射道:“把川穹交给我,我有些话和他说。”
“不行。”
“你不相信我?”
季丹洛明道:“你能相信你自己吗?”
藐姑射沉默中,川穹道:“我相信。”
季丹洛明道:“不行!”却动摇不了川穹的坚定。
过了好久,季丹洛明终于妥协了。他与藐姑射、川穹三人之间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三人间却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关系,一种极其微妙的信任。
“好吧。”说完这句话,季丹洛明就走了,走得不快,却走得决绝。
夜风中,川穹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想知道?”
“我……算了。”
天上一个人,地上一个人,一起望着一个已经消失了的背影。如果这时候有人远远望去,一定分不清楚谁是川穹,谁是藐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