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赋测试

1 他们说你是纸人

晚上归家,连蔚果然对简墨没什么好脸色。翻窗逃家,怎么看都不是好孩子的行为,更何况以连蔚古板的性格,这种叛逆期挑战家长权威的举动,怎么可能不令他生气。

不过,当简墨将老人对自己的建议复述后,连蔚的面色稍微缓和:“算你运气好,遇到一个有真本事又肯帮人的造纸师。你可记得别人的姓名?要记得感谢别人。”

简墨努力回想借书证上的名字。他两次借用对方的图书证时,心都在书上,并没有留意姓名。倒是对方问过自己的名字,简墨顿觉有些惭愧。

“梅络,或者是梅格,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就是这么个写法。”借书证上是手写体,龙飞凤舞的。他扫过一眼,只有一个印象。

梅络?难道是市造纸师联盟的前任主席梅络?简墨这个六街来的常识盲不知道,连蔚怎么会不知道梅络是谁,一听之下心都快跳出来了:“你可看清楚了?”

简墨显然不是很确定:“没。”

“你!”连蔚一拍桌子,气得想抽这小子一顿:旁人哪个不是想尽了办法和梅主席搭上关系,想求一句指点都不能。若那老人真是梅络,你小子走狗屎运入了对方的眼,居然不知道抓住机会,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连蔚恨不得把简墨破口臭骂一顿,却忘记自己也是千金难买一见的特造师。他不也是赶着送上门来的不稀罕,东挑西捡后看中了简墨这块性格不讨喜的臭石头?

简墨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一脸坦然地夹着菜扒着饭,一点懊恼的心思都没有。不过就算他知道,最多也就后悔一小会儿,谁叫他成不了造纸师呢?

吃完饭,简墨就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刷了一会儿刚买的手机,不知不觉已经过了12点。打个呵欠,他把手机放在床头,闭上眼,但想起什么,又摸起手机,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3月21日0时8分。

现在是乔蓝节了。

乔蓝节,官方正式名字叫纸人独立日。《纸人权益法案》即二次协定签署后,纸人们为了宣告自己不再是原人的附庸,而是拥有与原人同样权利的人类,便将3月21日定为纸人独立日。这一天,是一位为争取纸人权益而战的著名纸人将军——乔蓝的造生日。据说,这位乔蓝将军在第一次纸原战争中声名赫赫,几乎是百战百胜。

一直以来,造纸管理局对此节日采取默认却并不推崇的态度。因此作为纸人传统节日之一,乔蓝节不但没有造生节声势浩大,获得纸人广泛庆祝,在政治风声最紧的时候,公开庆祝乔蓝节的人甚至会以“妨碍社会公共秩序”的罪名被拘捕。可是,这并没有妨碍乔蓝党人暗中默默发展。

不知道简爸是担心他受这些思想影响变得太过激进,到处惹是生非,还是对乔蓝党提倡的纸人精神不以为然,反正简家从来不过乔蓝节。

不过简墨小时候却偷偷去参加过一次典礼。也许是年龄原因,他印象中的乔蓝节庆祝仪式还挺好玩的:一群纸人神神秘秘地躲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偷偷吃水果……水果只三样:梨子、柚子、苹果。吃完了还不算,要把吃剩下的种子收集起来,找一块土地,一人撒一把土埋起来。

直到很久以后,简墨才知道这三样水果是有说法的。梨子代表独立,柚子代表自由,苹果代表平等,“独立、自由、平等”是乔蓝党人倡导的三大纸人精神。种下种子意味着要把这些精神根植地下,让它们生根、开花,生生不息。据说有的地方会投入活水之中,让这些种子随着江河湖海的水流漂到更远的地方,寓意着将纸人精神传播到更广阔的土地上去落地生根。

除此之外,乔蓝节庆典上还有一个“破门”仪式。那仪式他现在还有些印象:将原本缠在左胳膊上的一根红布条剪断,然后和代表点睛颜色的青蓝色布条打结,再系回去,这寓意着断开了自己和造师之间的“脐带”——虽然实际上并没有那种东西。

宣告“破门而出”的纸人,从此以后不再向造师交“奉养金”,以示自己是一个不依赖造师也不受造师控制,有着独立思想和人格的纸人。

通常的惯例是,纸人找到工作后,会定期向自己的造师上交劳动报酬10%~30%不等的“奉养金”,就好比孩子工作后赡养父母。而如果有人或企业向造纸师主动购买或订制造纸,则除了要提供相应的造纸配额外,还要支付一笔“选置费”。当然纸人的奉养金按照惯例还是要上交的,但相应比例会低一些,因为雇主会从订制纸人的工资中将前期投入的“选置费”扣除。

简墨从没听过简爸提起自己的造师,也没有见他给自己造师上“奉养金”,就好像世界上没有这么一个人一样。他曾经问过几次,却都被简爸以各种理由混过去了。所以直到现在,简墨也不知道简爸到底是算“破门而出”,还是像他这样被造纸师遗弃的造纸。总之,他们俩的“思想和人格”都没有受到自己造师的影响,所以庆祝不庆祝乔蓝节,简墨一向都无所谓。

至于小时候那次参加乔蓝节庆典,纯粹是出于小孩子的好奇心。当然最后也没逃过简爸的眼睛,被好好修理了一顿。简墨那个时候还小,觉得被他爸揍就是天底下最严重的事情,所以自那以后,只要乔蓝党人接近他,他便理直气壮地回复对方:他的梦想就是过安稳平静的小市民日子,不想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波澜壮阔。

天赋测试前的最后一个月,高一年级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尤其那些对自己的造纸天赋抱有期待的学生,无一不是摩拳擦掌,整天造纸范例不离手。

有了老人的指点,简墨对自己的原文如何构思已经有了一些思路。他没有学别的同学,因为觉得与其抱着所谓的范例不放,不如好好思索一下自己想要的初窥之赏到底是什么样的。既然连蔚已经帮他交了那笔不菲的测试报名费,就好好体验一次吧。

年龄,设定在二十五岁吧,人生各项机能高峰期。

性别,男。既然是为未来有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人,还是男性方便点。

外形嘛,身高185厘米,体形匀称;相貌五官端正,看着顺眼就行。对了,最好是爱笑,而且笑起来还要好看。连蔚那张整天板着的冰块褶子脸,简墨已经看厌了。

性格要稳重踏实,乐观自信。为人要坚持自己的道德底线和行为准则,但做事也会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能沉得住气,也能一往无前,不轻言放弃,也会适时取舍。面对危机能冷静沉着,平常也不失谨慎细致。这世界可不怎么安宁太平,他为什么会从六街逃出来,由此可见。

能力什么的,自然是多多益善。不过首要的如同老人所说,必须具备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的能力。简墨刷刷写上:擅长烹饪,精通医药。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地域,这两个职业都不会找不到饭吃。

另外,他继续添加设定:武力指数不能低。长于近身肉搏、射击,野外求生乃至各种交通工具的驾驶不能少。智力指数同样爆表,观察力入微,能洞察人心,以便料敌先机并且未雨绸缪。擅长谋略布局,精于情报搜集和分析,具有极强的团队领导力和人才号召力。

简墨猛地停下笔,对比了下纸人等级划分标准,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如果能够写造成功,最起码也是特五的水准了。

就凭他?把笔一扔,他捏了捏鼻梁,有些疲倦。玩一场没有结果的游戏,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这么认真地去做人物设定,是不是十分好笑?如果三儿在这里的话,会不会取笑他,白日梦已经做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如果是三儿的话,大概会跟他一样脑洞大开,兴奋地指手画脚:要美女啊,要长腿大胸水蛇腰吧。

简墨无声地笑了下,怅然地低头,视线落在手上。他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摸着右手中指指节上的书茧,这是十六年六十七本的“后遗症”。

六十七本,他到底是有多痴心妄想?

呵呵。他真想对命运这座大神比个中指。

他想写,他真的想写。

猛地捂住眼睛,汹涌而出的泪水让他感觉十分委屈。

为什么他不是原人,为什么他只是一个纸人?他想要的世界不是这个样子,他想要的生活也不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他不能正大光明地去触碰那些文字,凭什么他的文章写得造纸课老师都击节赞叹,而笔下的人物却无法变成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纸人吗?

捂着眼睛的手猛地向下一抹,简墨心口的恼恨积累到顶点,反而彻底放开了。

有什么不行,有什么不能!

就算没有任何结果,就算没有任何意义,他就是要写。只要自己喜欢,何必在意有没有结果!就算将来被揭开真身全世界都嘲笑,就算被打落尘埃,就算未来的某天会幡然醒悟,今天的自己不过是痴人说梦。但是,现在的他就是要写!

简墨一把抓起笔,抛开一切,接着前面的文字继续挥笔。内容逐渐如同脱了缰的野马,离理性这条道路越驰越远,拉也拉不回来了。

况且,他也不想拉。

为了使深广度达标,简墨提交了一份让连蔚目瞪口呆的计划单,并说服连蔚开了一张长达二十天的病假条丢给学校。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他全部花在电脑和图书馆上,收集各种专业资料,整理归档,彻夜苦读。

一周之后,他从资料堆里站起来,跟连蔚去了一天射击俱乐部练习射击,把常用的枪械都试了一轮;在健身馆观看了一天自由搏击、擒拿术并且跟教练学了一些基本动作和原理,跟资深者面对面请教了问题;学了两天开车,连蔚甚至还神通广大地借来了附带驾驶员的游艇和直升机,让他体验了一把;在楚中市唯一一家六星酒店的后厨观摩了大厨做菜;最后,去了一次医院,先让他在急诊室观摩了三日,又跟一位老中医待了三天。

虽然不认为简墨这短短二十天的学习和体验能够发挥多少作用,但是面对简墨难得的全情投入,连蔚还是很乐意满足这些小小的要求。

“反正就算这次用不上,以后总会用得上。”他对胖校长欣慰地说。

三周时间匆匆过去,简墨感觉自己的脑袋灌满了各种资料,快要爆炸了。

这二十多天的体验其实非常肤浅,但简墨的目的不是掌握那些技能,而是做针对性的素材收集——传统派的原文特长本来就是暗示,不管什么技能,简墨只需要安排一两个体现技能高超的细节,就能将天赋属性等级提到自己想要的高度。

祝鸿飞曾说过,原文写得再好,天赋等级不足,也没有用。

后来简墨问过连蔚这个问题,后者给出的回答是:造纸的等级不仅与原文的三大赋予有关,同时也受限于造纸师的天赋。比方说,如果造纸师天赋是普十三级,写的原文却是特一级,那么造纸的结果会有两种:最常见的是失败,进程会在造生前结束;极少数情况下会造生成功,但是各项天赋属性会降到普十三级的标准,且仅仅出现在造纸师天赋无限接近特一级的情况下。

没有人可以预知自己的造纸天赋,只有等到造纸结束后,才根据自己写造是否成功,写出的纸人到底是什么等级,来判断自己的造纸天赋能够达到什么高度。也就说,如果一个人的造纸天赋是特五级,但他赋予纸人的天赋却是特六级,那么他九成九会失败。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在天赋测试的时候选择婴儿作为写造对象。因为不管实际的造纸天赋如何,只要达到了造纸师的最低标准,就能够造生纸婴。而不管造生的纸人是什么等级,只要造生成功,就能够通过造纸管理局的造纸师认证,成为一名造纸师。只要成为了造纸师,哪怕没有等级,每年都能够获得造纸师管理局发放的造纸配额,有了这个配额,不管是卖掉,还是自己使用,都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对于绝大多数希望成为造纸师的原人来说,最稳妥的写造方案,就是先写造一个纸婴。有了最起码的保障后,再用造纸配额来不断尝试,最终试出自己的造纸等级。因此,一名造纸师的初窥之赏是纸婴,后来却发现自己是一名异造师,这样的事情也并不稀罕,反而是无数原人梦寐以求的励志美谈。

不过这些与写造本身没有多大关系的事情,连蔚并没有跟简墨细讲。

当然,就算简墨知道了,除了生气,也不觉得怎样。他只是一名纸人,所以,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有什么不对吗?如果不是他现在还搞不清楚异级到底怎么写,天赋赋予里加上几个异能谁又能说什么?

这个时候,离天赋测试只有五天了。

然而,结束休假一回到学校,简墨就察觉周围同学看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对。

不等他弄明白,欧阳就跑过来,招呼也不打就一把将他拖出教室。直到一个僻静少人的地方,欧阳方才放开他,表情凝重地问:“这些天你去哪里了?一点音讯都没有,问连主任他也不说。”

简墨看欧阳的样子,好像自己请假时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一样,便疑惑道:“我不是已经请病假了吗?难道班主任没说过?”

他说完后,欧阳的神色一点也没有变轻松,他甚至没有问简墨生的什么病:“我当然知道你请病假了,全校都知道你请病假了!问题是你什么时候不好请假,非要在这个时候请假,而且一请还这么长时间,连我都快以为……”

“以为什么?如果我病死了,连主任自己会跟学校说的。既然他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简墨有些莫名其妙,“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欧阳望着他无所谓的脸,又是无奈又是恼恨,“本来只是那些嫉妒你的家伙瞎起哄,结果你偏偏在这个时候请病假,搞得那些人的猜想倒像是真的了!”

“猜想?什么猜想?”简墨皱起眉,他不在学校这段时间,难道地球还不转了不成,“说重点!”

“纸人!”欧阳没好气地说,“他们说你是纸人!”

2 纸人赌局

简墨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双手下意识想握紧,但很快又放开了。在外人看来,他似乎只是动了动手指头。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简墨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好笑,但心里其实是在嘲笑自己:难得他挣扎着过了自己这一关,打算认真对待这次天赋测试,结果最后要在这里翻船?如果一开始就发生这茬事情,他也就罢了。可他已经决心要赴这场荒谬到极点的约会,所有的环节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这时却杀出一只拦路虎来,叫他怎么甘心!

欧阳哼了一声:“连主任大概是忘记了,造纸管理局规定年满十六岁的学生必须参加天赋测试,可不光为了检测是否拥有写造天赋。如果写造不能达到融生,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融生成功代表写造者是原人,赋生成功代表写造者拥有造纸天赋。融生失败的,只有纸人。

简墨盯着欧阳目光不移,强压着心虚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欧阳苦笑道:“泛亚每年天赋测试都会检测出少数学生不是原人。实际上,这些纸人学生多数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大多是被人收养,有的养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纸人,也有养父母突然去世来不及告知的。”

拥有天赋属性的纸人,只要通过短时间的学习就能够达到原文赋予的天赋等级。到学校来消耗有限的教学资源,在那些需要辛苦工作供养孩子受教育的人看来,无疑是某种程度上的挤占和浪费。虽然法律并没有禁止这种行为,毕竟《二次协议》早就规定了纸人的同享权,但是社会舆论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尤其是这些天然受父母影响的孩子。

“每年到了天赋测试的前一个月,各个高中的学生都会猜测到底哪些同学是纸人,以此为乐,甚至有人设了纸人赌局——这已经是不成文的惯例了。”欧阳眼中充满厌恶和不屑,“实际上没有经过天赋测试,谁知道谁是原人,谁是纸人?不过是恶意的猜测,然后有了找别人麻烦的理由。”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简墨还是没意识到他的请假有什么不妥。

欧阳有些无力地看着简墨:“你大概不知道吧,几年前,有一个学生被怀疑是纸人,受到同学们的各种欺辱,最后忍无可忍地奋起反抗,结果竟在天赋测试前被同学围殴致死。虽然那学生的父母拿出了孩子的出生证明,可法官对那些打人致死的孩子却选择了从轻审判,理由之一是,天赋测试才是原人纸人唯一的分辨方式,一张出生证明无法算作有力证据,更不用说,那些打人的学生都还未成年。”

不谈那孩子极可能是原人,单看法官的是非观,简墨就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它们间接暗示了:如果那孩子是纸人的话,打死也无妨,反正是写出来的,打死了无非请人再写一个就完了。

《二次协议》虽然已经签订六十年,但实际上纸人生存环境依旧恶劣。没有原因,没有理由,随时都可能天降横祸。

“阿首,你是中途插班进学校的,之前没有任何就学记录。一进来又在写造课上表现太过耀眼,其他课也是如此,来历不明又表现优异,这是多数纸人学生的共同特点。因为前几年那个死掉孩子的教训,真正的纸人学生都会在天赋测试前选择长休或退学,而你恰好又在这个敏感时刻请假,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叫我想为你辩驳都找不到理由。”欧阳郁闷至极。

简墨瞟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怀疑我是纸人吗?”

欧阳迟疑了一会儿,表情像是显得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回答道:“我有想过这个可能。不过,阿首,不管你是原人还是纸人,你都是我的朋友。”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几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千万别落单了。”

简墨先是有些感动,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凉凉地瞟了他一眼。

欧阳马上改口道:“还是让我一直跟在你身边比较好。”

简墨垂眼遮掩了眼中的笑意,向旁边侧脸示意:“你待在我旁边,似乎也没有什么震慑力。”

欧阳这才发现,有五六个学生正向这边靠过来,那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写明了来者不善。

他不由得十分懊恼,自己怎么就莽莽撞撞地把谢首拉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他只是想搞清楚事情,可不想给别人下手的机会。犹豫了一下,欧阳轻轻握住左手,按下小指指环内侧的一粒宝石。

几乎同时,气势汹汹的学生们已经把两人包围起来。

“谢首,你还敢回来?”祝鸿飞抬起下巴,倨傲地说。

简墨扫了一眼,这些人大部分不认识。不过,自己班上天赋测试已经通过了的几个学生都在其中。简墨虽然知道这些人早就对自己不爽,但真没想到他们还有胆量招惹自己。难道他们以为人多就可以骑到自己头上拉屎了?

想了想六街那些原人少年,简墨又觉得多少可以理解:少年人大约都有些不记打的坏毛病,真是难为他们忍耐了这么久才找到宣泄的理由。对于缺乏克制力和判断力的少年们来说,只用言辞劝阻还是太难了,尤其在自认为是替天行道的时候。

简墨叹了口气,轻轻摇头。看来是没有分辨的必要了,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缓缓扫过全场:“想打架吗?”

话音刚落,还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他便几步瞬间奔至面前,借着一脚踢上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胸腹,接着挥拳向第二人的脸,第二人连忙用手去挡,简墨左手将其隔开,右拳直接揍上对方的鼻子。对方一脸痛苦地去捂鼻子,简墨便接着一脚将他踢飞。侧方一个拳头伸了出来,简墨用手臂挡住,拉住手臂一个背身,将这个偷袭者猛地摔到身前……

只要不死人,这是简墨唯一的底线。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留手就是给别人反击的机会。简墨不想被人打,只好先把对方打趴下。毕竟前车之鉴在那里,纸人学生打死无罪嘛。而且对方也是动了点脑筋,动手的都是通过了造纸师认证的人。别人打死他没事,他要是把中间哪个打死,反而有麻烦。因此综合来看,他才是眼下处境最危险的那一个。所以他还不至于在自己尚未脱离险境的时候,给予敌人同情和宽容,他又不是上帝,有时间原谅每一个人。

对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简墨居然敢先动手。

在他们美妙的想象中,简墨肯定会“心虚”地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打骂欺辱。看着全年级写造课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老师们的宠儿,在他们脚下颤抖求饶、痛哭流涕,这是多么舒服惬意的感觉。幻想太过美好,以至于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就被简墨撂倒了几个人。等回过神,立刻有人惊惶地高喊:“动手啊!打死他!这烂纸头居然敢先动手!”

祝鸿飞虽然是叫嚣最厉害的那个,但真正动起手来,却站到了最后,一副总指挥的模样:“我们这么多人,他只有一个,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一起上啊,跟一个烂纸头讲什么公平!”

不能被对方围起来。简墨牢记那日教练教导自己时说的话,小心环视周围的情势,快速地思考。他五指抓住身边一人,猛地往身后一推,推给后边正捡了砖头要拍上来的一人,随后矮身一脚扫向后边人的小腿,狠狠踹上第三人的下身。

惨叫连起。不过好像,叫的人数似乎太多了一点。

简墨感觉有点奇怪,但“敌人”就在身边,他来不及核对自己的成果,借着旁边的单杠**起,飞起一脚踹向一人腹部,等他痛得弯腰时,一手刀砍向对方颈侧。对方顿时一声不吭地昏了过去。

正打得灰尘四起,突然听见一人愤怒地号叫:“欧阳,你是站在谢首那边吗?难道你也是——”

声音戛然而止。简墨侧头一看。

欧阳正咬着牙,表情凶狠地看着瘫倒在地的一人,手里拿着一根废拖把。一抬头看见简墨在瞧他,露出邀功的笑容说:“我干掉了一个。”

简墨对他这种弱鸡的战斗力报以轻轻一笑,然后收敛了笑容道:“小心背后。”

欧阳回头,居然有人学他一样偷袭,慌忙反手抡了一拖把,惊得那人向后踉跄躲避。可惜那人站稳后又凶横地扑了过来。

木桶区的六街治安虽然比五街好,但也绝不是良善之辈可以长居的地方。长期靠东躲西藏躲避巡警追查的简墨,论起体力和敏捷度,这些学生哪里是他的对手。为了守住自己的地盘,他早期没少与比自己还大的人打架。这段时间为了准备原文,去武馆又学了一些交手技巧,让他对力度巧用和人体弱点又有了一番新的领悟。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结果,就是简墨的攻击力又长了一大截。若只论学生之间的群架,他甚至可以列入以一挡三的高手之列。

因此,当来找麻烦的学生都躺下的时候,简墨只是呼吸急促了些,身上有些轻微的擦伤。再看欧阳,正扶着膝盖大喘气,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傻兮兮。

虽然还不能完全拿来比较,简墨却在欧阳身上隐约看到了三儿的影子——即便心思比三儿复杂,打架也不如三儿厉害,但总算没有愧对朋友这个词,勉强可以一交。

“他们怎么办?”欧阳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终于通过简墨的交友审核,指着一地呻吟的同学问。

简墨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看也没看一眼:“让他们在这里冷静一会儿吧。我去找连蔚。”

欧阳顿时无语,把向连主任告状说得这么理所当然,除了这位也是没谁了。正常的高中生不是应该很硬气地说“同学之间的争斗就不要扯到老师那个层面了”。

不过他心里却承认,谢首的选择,对于减少麻烦、平息事端来说是最有效的。

3 天赋测试

简墨不知道欧阳内心的那些弯弯绕绕,如果他知道,也只会觉得好笑:那种装出来的心胸气魄只适用于生活在蜜罐里的小花?道德是对君子讲的,对小人就应该用小人的思维。简爸说过,做任何事情都要因时而异,因人而异。

想到在图书馆里听到的那番密谈,他对欧阳说:“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两人又换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确认没有人跟来了,欧阳才说:“你说吧。”

简墨左右看了看:“让你那些保镖走远点。”

欧阳怔了怔,微微脸红地解释道:“刚刚不是我不想让他们出来——”

简墨先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想在学校暴露。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欧阳的保镖靠近后,他才发现了对方的踪迹。至于为什么保镖只是守在周围没有出来,他也很理解:不到最危险的时候,欧阳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本来可以置身事外,但既然让保镖过来,至少是有心在真正危险的时候拉自己一把。

这样便够了。他也并不介意多揍几个人。

欧阳讪讪的,挥手做了个手势。

直到简墨再也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才开口:“我的事情有连蔚扛着,你不用操心。倒是你,”停了一下,他把目光停在欧阳疑惑的脸上,含蓄地提醒,“天赋测试的事,你准备周全了吗?家里人扎不紧的话,会被小人钻了空子的。”

欧阳望向他的目光顿时悚然,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简墨很理解他此刻的感觉。

刚刚欧阳突然对自己说,“他们认为你是纸人”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背上的毛孔仿佛都炸开了。这还是在他早就有了被揭露身份的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你……怎么知道?”

足足过了一分钟,欧阳才低声问道。他大概也觉得简墨不是那种无的放矢随便诈话的人,这么说应该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这段时间我在准备测试的事情,意外在图书馆遇到两个人。他们大概觉得那地方僻静不会有人去,却偏偏让我听到了几句。”简墨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这种事若换了别人,我是懒得理会的。你,好好准备吧。”

欧家家大业大,简墨相信自己没有必要替他操剩下的心。他说完,便单独离开了,留下欧阳一个人陷入思考。

欧阳一个人站在原地,游移不定的目光很快变得坚定。

“你们过来一下。”欧阳抬高了一些声音说。

两个保镖出现在欧阳的面前。

“这段时间让人盯紧一下二叔,看他和哪些人接触,都在谈什么事情。”

“是的。”其中保镖点头,然后迟疑道,“少爷,刚刚——”

“刚刚怎么了?”

“您发了信息后我们很快就到了。但正准备帮忙的时候,有异级比我们先动手了。”保镖有些惭愧道,“对方行踪很隐秘,似乎不想被我们发现。我们见他也是帮少爷这边的,不好强行接触,免得交恶。”

“帮我们的?”欧阳眼露疑惑,只想了两秒,“难道是连主任安排的人?”

校园某处制高点,琥珀色眼眸女孩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挽在耳后。

“明知待不长,在学校里赖着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

简墨本来想在测试前利用学校的环境恢复一下平常心态,但是看目前的状况,剩下的几日可能都不会太平。他径直回家,将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连蔚,又道:“到时候我直接去考场。这几日,我就不去学校了。”

连蔚显然已经收到了学校的知会,冷笑道:“你就安心在家里准备,学校的这些歪风邪气是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参加天赋测试的准备工作,简墨已经完成得差不多,这几天他只在有灵感的时候,将原文再做一些微调,其他时间便闲了下来。

甜品店的老板童小琴知道他要备考,很大方地给了一月的假。当然,工资是没有的。但简墨心里也清楚,天赋测试之后,自己也不可能再去甜品店了。清点了自己所有的财产:逃离六街时身上带的一万多元,以及这几个月打工攒下来的,一共有两万元,节省着用应该可以对付大半年。他现在要尽快找到一个容身之处,既可以继续隐藏自己的真实来历,也可以以纸人的身份工作。

报纸和网上的招工倒是很多,愿意接受纸人的也不少。只是钱少事多,爱做不做。简墨随意翻看了十几家招聘启事,申请了一个新邮箱,群发了求职信。想来等到天赋测试结束,就会有回复了。

他在家这几天,欧阳和齐眉都给他打了电话。

齐眉安慰了一番,让他专心准备考试,其他的半个字也没有多提,很符合她班长大人的身份。

欧阳则滔滔不绝地描述了连蔚在学校里一系列举动,他霸气全开地整治了考前纸人赌局。据说,最后闹到几乎要取消所有参与群殴的学生本年度造纸配额的程度。在家长的不断恳求和道歉下,胖校长才出面斡旋,让他们记大过一次并罚校园劳动一个月。

欧阳在电话里用痛快的语气对简墨说完这一切,最后含含糊糊地暗示:“我的天赋测试已经准备好了,你别担心。”

简墨微笑着挂了电话,心里泛起淡淡的遗憾:如果能够继续待在石山高中,也许他和欧阳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可惜啊!

五天时间很快过去。

虽然连蔚告诉他写造流程全部走完至少要三天,再加上登记录入的时间,成绩公布应该是在五天后。不过以防万一,简墨随身携带了全部财产,以便随时脱身。

为了让简墨安心参加考试,连蔚居然细心地准备了一个背包。里面有纯净水、清凉油、纸巾、防拉肚子的药,甚至还有平复情绪用的一盒薄荷糖。让简墨这个不轻易感动的人,心里也觉得暖暖的。

测试地点就在本校,只不过监考员不是本校老师,而是造纸管理局测试委员会派来的专人。

“紧张不?”欧阳拍了下简墨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他环视了一下熙熙攘攘的学生,以及穿着黑色制服正在维护秩序的造纸管理局属员,一派智珠在握的泰然。

周围学生有的拿着原文书抓紧最后一段时间奋发努力,有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想把所有灵感都记录下来,有的面色微红,与身边朋友激烈地讨论,有的则坐在那里全身紧绷一言不发……

测试场外面的家长站在烈日下,有的大汗淋漓地透过铁栅门拉着孩子嘱咐什么,有的只是一味向里面张望……

简墨低头看了一眼欧阳刚刚塞到他手中的卡片:谢首,男,十六岁,学校,泛亚联盟东二十七区楚中市石山高级中学高一(1)班,天赋测试编号:A-E027-5147-0525-0384。

天赋测试用的魂笔和点睛,是他这五天利用空余时间自己做的。

这是简墨第一次为自己制作魂笔,虽然明知道发挥不了作用,要求却比以前更加精益求精。南美铁牙木,百年生,在自制的溶液里浸泡晾干十三次,制成最标准的笔芯。根据以前客户反馈得到的经验,他针对预备好的原文三大赋予,精心设计了最适合的导流槽线路,反复测试十五次后达到最满意的效果,为此他准备的三十支笔芯只剩下四支。若是放在从前在六街,简墨绝对不会挑剔到这个地步。不过为了他仅有一次的写造,多严苛的标准他都愿意。最后一天,他调制了五份点睛,方才大功告成。

简墨的动作没有刻意去瞒连蔚,毕竟他是拿连蔚给他买魂笔和点睛的钱去买的原材料。

不过,连蔚起先确实是有些生气,但在简墨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后,连蔚就打消了重新去给他买一套的念头,心想,难怪这孩子在六街被追得那么惨,看来平常也是巡警们的重点“照顾”对象了。

欧阳不知道这些笔是简墨自己做的,所以当他看见简墨明显非制式的淡白色魂笔时,心里不由感叹:连主任对阿首真是没话说,竟然还专门为他订制了魂笔,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造纸管理局还专门为考生准备了一打备用稿纸,不过对已经在脑子里打了上百次腹稿的简墨来说,一篇需要在八小时内完成的文稿,有无稿纸都不是问题。

青蓝色的点睛在诞生纸上蔓延开来。长长短短的句子,如同湖边杨柳垂下的丝绦,整齐密布却又不尽相同。这些没有灵魂甚至连实体都称不上的字迹,此刻却暗暗闪着微光,如同一只只萤火虫,不安地颤动着翅膀,在幽暗寂寞的湖边徘徊。

生命是怎样诞生的?

明明是死物,又怎样被赋予了生机,有了鲜活的肢体,有了自我的意识,有了蓬勃的活力,有了改变世界的想法。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尽管这份奇妙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站在橱窗外观看的宝石秀。虽然能够看到每一粒宝石漂亮的色泽和璀璨的光芒,但却无法像真正能拥有的人一样,细细品味它毫无瑕疵的通透,细滑如冰的质地,以及每个棱面转动的那一瞬间,折射出的令人迷醉的光芒,呈现出的如火般燃烧的色彩。

可即便是无法真正拥有,对他来说,它仍然充满了无穷的**力。

此生,就让他唯一一次忘记自己到底是谁,忘记现实,忘记外界的一切,随着自己的本心走一回不属于自己的路。

笔尖甩了出去,勾起细长的弧度,那应该是一只眉毛,若剑飞入鬓。下面会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亮且澈,透却不见底。笑起来很好看,清爽、温暖,让人放松。

这个生命一个人也能生活得优渥舒适,但是待在我身边会更好。简爸、三儿,还有即将告别的连蔚、欧阳……如果这个世界注定不会有人为我停留,至少我创造的这一个,会例外。不是血缘的羁绊,却比血缘更加深厚牢固。何时何地,不离不弃。

如此,我便赐你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