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东京谜案 黑龙会
就在胡客转头望向杜心五的那一刻,在他和杜心五都未注意到的码头方向,有六艘小船忽然驶离了岸边,如同离弦之箭般狂飙而来。
这六艘小船上的乘客,都是携刀束服的日本武士,人数不少,约有三十来人,很快便将杜心五等人所在的船合围起来。架上踏板后,这些来势汹汹的日本武士用最快的速度登船,火速包围了甲板上的杜心五和胡客,又冲入船舱控制住了陶成章等人。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正在包扎伤口的陶成章,以为是山口的同伙赶到,眼见对方势大,心不由凉了半截,暗想即便胡客再次发威,恐怕今天也难有活路了。
在控制住整艘船后,一个穿着打扮和神态举止都略显高贵的日本武士最后一个登上甲板。因为见到杜心五,他的眉心有些轻微地挤皱。
“杜先生,”他忽然用日语说,“如果我安插的眼线没有错,这一艘,应该是全神会的船吧。”全神会是日本德川幕府时代最大的武士组织,后因遭当局政府的大力打击,几乎消亡殆尽,只剩下残支余脉苟存于民间。
那日本武士的话音刚落,有四个日本武士便从船舱里抬出了两口大箱子,搁在他的跟前,掀开箱盖,露出满箱子明晃晃的白银。
那日本武士的脸色瞬间如变了天般,黑得阴云密布。他手指白银,语气极为愤怒:“你应该知道全神会和我们是死对头。你既然已选择与我们合作,那这些又作何解释?”
“你到船舱里看一眼,自然便会明白。”杜心五伸出右手,请他入舱。
那日本武士走到舱口,朝里面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他便看见了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日本浪人。他的脸色立刻松缓了许多,走回来对杜心五说:“这艘船,我会处理好的。至于在这船上发生的事,恐怕需要杜先生亲自向我们首领解释一下了。请杜先生上船。”
有日本武士走出,请杜心五、胡客和光复会众人移步小船。
陶成章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杜心五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陶先生不必担心,这些都是朋友。”陶成章将信将疑,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没得选择,只好带领会众上了小船。
胡客却没有挪脚。
“你随我走,我会找时间与你详谈。”杜心五低声说。
“如果骗我,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胡客迈脚上了踏板。
等所有人都上了小船,有日本武士将船划至岸边,接引众人上岸,朝北方行走。
陶成章小声地问:“这是去哪?”
“锦辉馆。”杜心五回答。
杜心五口中的锦辉馆,位于东京神田区,是一座日式仿古建筑。
当杜心五等人走到目的地时,被要求先在锦辉馆的大门外原地等候。
有日本武士入内通传,很快返回,将杜心五等人领入馆内,直奔武厅。
武厅的空间不大,但因没什么装饰,反而显得宽敞。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太阳旗和一幅大东亚地图。在太阳旗下,一个**着上身的日本男人,正与三个武士对搏。地上躺了五个或压腹或抱膝做痛苦状的武士,显然是刚被击倒不久。这个**上身的日本男人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眉开脸阔,体格健硕,浑身上下早已大汗淋漓。他用了一招转身横踢、一招侧踢和一招下劈阻击,很快将三个武士一一击倒。侍立在旁的下人急忙递来干敞的毛巾。他擦净汗水后,穿上衣服,对杜心五等人礼节性地鞠了一躬,用日语说:“久等了。”
杜心五抱拳回礼,称呼其为“内田先生”,并引见了陶成章等人。
内田先生吩咐下人将贵客们引入茶房用茶,只留下杜心五一人,显然有事要单独商谈。
来到茶房,等下人备好清茶并退出后,龚保铨才小声地说:“看见了吗?刚才那个什么内田先生的衣服上,绣着‘黑龙’两个字!”
马洪亮点点头:“看是看到了,在左边胸口上。那是什么意思?”
龚保铨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很可能是黑龙会的地头。”
陶成章显然是知道黑龙会的,龚保铨一说完,他就神色忧忡地点了点头。
“杜心五不是说这些人是朋友吗?难不成孙文在和黑龙会合作?”一旁的魏兰一口道出了陶成章心头的担忧。
“黑龙会?”在光复会这几个人中,只有马洪亮是第一次来日本,也只有他不知道黑龙会是什么来头,“黑龙会是什么?”
龚保铨朝门口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你知不知道玄洋社?”
马洪亮摇头。
“那你听说过天佑侠吧?”
这回马洪亮点起了头。“天佑侠”他当然知道,这个组织在中国国内早已臭名昭著。这是十二年前日本陆军参谋总长川上操六策划成立的浪人组织,曾秘密潜入朝鲜国内进行颠覆活动,并最终变相导致了甲午年中日两国战争的爆发。
“天佑侠的那些浪人,全都是玄洋社的成员。”龚保铨说,语气义愤填膺,“四年前,玄洋社在日本国内搞臭了名声,于是改头换面,另起灶炉,组建了现今的黑龙会。据说这黑龙二字,指的是我们东北的黑龙江,黑龙会之所以成立,就是妄图把我们的黑龙江流域谋变为日本的领土。”
马洪亮顿时又惊又怒:“孙文和这样的组织合作,岂不是成了天大的卖国贼?”
龚保铨、魏兰等人都不说话,但马洪亮的话,正好戳中他们的心思。
一直保持沉默的陶成章,此刻终于开口了:“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你们谁也不要胡乱猜测。孙先生是兴中会的领袖,曾在广州等地多次举义,我相信以他的为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退一万步讲,就算孙先生真的与黑龙会合作,也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既然响应他的号召来到了日本,就应该少几分怀疑,多几分信任。”
龚保铨等人点了点头。
在茶房里没等多久,杜心五就来了。他很清楚陶成章等人心中的疑问,所以没等陶成章等人开口,就抢先一步说:“各位别着急。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先随我过去,等安顿好了,我再向各位详细解释。”
住处安排在相邻的赤坂区,是一幢不起眼的三层民宅楼。楼底入口处,贴满了各种纸单,大都是招工、寻租一类的广告。所有人的房间安排在二楼。
在二楼安顿好后,天色已然昏黄。
杜心五没有隐瞒,当着光复会众人的面,他承认了刚才去的神田锦辉馆,的确是黑龙会的地盘,武厅里的那个内田先生,正是黑龙会的首领内田良平,而现在所住的这幢民宅楼,也是黑龙会的幕后老板、自称为“天下浪人”的头山满名下的房产。
“道不同,未必不相为谋。”杜心五说,“孙先生和黑龙会,的确是在合作,这种合作从去年就开始了。”
“和黑龙会这种组织,有什么好合作的?”龚保铨毫不客气地问。
“不瞒各位,黑龙会每年向孙先生提供一定的经费,用来支持孙先生的革命活动。”杜心五解释道,“要知道,光靠办报刊和募捐所得,远远不够每年的开销。这一点,想必陶先生也是深有体会吧。”
办报纸刊物主要是为宣传思想,随时可能被官府查封,本就赚不了什么钱,海外华侨也大都是底层的华工,原本就收入菲薄,募捐不了多少钱财。陶成章是光复会的副会长,需要运作整个组织,这其中的艰辛,他当然体会良多。
“那黑龙会能得到什么好处?”龚保铨却不管什么经费不经费的问题,只是一味地刨根问底。在他看来,黑龙会肯向孙文提供资费,当然会从孙文那里得到相应的回报。
“黑龙会是替日本陆军办事的组织,他们从成立起,就想把满蒙和西伯利亚一带谋夺为日本的领土。黑龙会支持孙先生,就是希望孙先生能在南方举事,牵制清廷的军事力量,使他们有入侵满蒙的机会。”杜心五实话实说,“但孙先生从来没有答应过出卖国土,只是暂时利用黑龙会而已,绝不会与其同流合污!一旦驱除鞑虏成功,恢复了汉人天下,又岂会坐视日本侵占国土?暂时与黑龙会保持合作关系,这不仅是孙先生的想法,也是黄克强和宋教仁两位先生的意思。”
黄克强即黄兴,当年维新变法和自立军起事失败后,黄兴毅然投身革命,在三十岁生日当天,设宴约请宋教仁、章士钊等人,在长沙共组华兴会,黄兴被推为会长,宋教仁任副会长。黄宋二人在革命人士当中有着极高的名声和威望,有他们二人支持孙文与黑龙会合作,作为光复会副会长的陶成章,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向龚保铨使眼色,示意他别再往下追问。
陶成章站了起来,问杜心五道:“不知道孙先生眼下在不在东京?如果在的话,我想尽快与他会面。”
“孙先生前段时间身在香港,我北上找你们时,他正打算去欧洲组织募捐,现在应该在去欧洲的路上,估计以最快的速度,也要两个月后才能返回东京了。”
“那就是说,我们要在这里等上两个月?”
“陶先生不用担心,孙先生虽然不在,但兴中会、华兴会、科学补习所等会党的义士们都已经来到了东京。这两个月的空闲时间,正好供大家相互认识,共商革命大事。”
“如此倒也好。”陶成章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说清楚,杜心五打算告辞了。
“饭堂设在一楼,请的是国内的厨子,各位可以随时去用餐。如果另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开口。明日一早,我就带各位去见其他会党的义士。”
杜心五向所有人抱拳见礼,离开了房间。
他没有下楼,而是去了楼顶。
在那里,胡客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