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的实力
“当务之急,是解决山口,端了这伙日本浪人!”杜心五对光复会的人说。他内心很清楚,这次虽然侥幸抓住了张太监,但没有张太监,清廷还会再派什么李太监、王太监来日本和山口接头,所以最根本的,是要教训一下这批日本浪人,让他们吃些苦头,以后不敢再因钱财而与革命党人作对。
抓住张太监的这天深夜,杜心五将张太监和两个保镖打晕了,脱下三人的衣服。他趁着过道里没人,将昏迷的三人一一丢进了大海。
“对付这些满清的狗腿子,犯不着讲什么信用。”杜心五说。他曾答应过张太监,放其一条生路,只要张太监把所有事情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可是他食言了,却丝毫不因此而感到愧疚。
光复会的人,总算认清了杜心五儒雅外表下最为真实的一面。这个年轻时杀过大盗,押过镖车,还曾行刺过慈禧的人,血液里流淌着的,是武夫与生俱来的血性。他连山口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手都不清楚,便定下了诛杀山口的计划。他假扮成了张太监的保镖。陶成章不甘落后,自告奋勇地穿上了张太监的衣服,并且在嘴角贴上了两颗用馒头肉染黑后做成的假痣,倒有几分神似。其余人则扮成抬两口箱子的工人。
杜心五把另一套保镖的衣服端到胡客的面前。“义士,”他说,“如果你不嫌弃,这另外一个保镖,就由你来当。”
胡客对此毫无兴趣。
这种置之不理,让杜心五倍感尴尬。但他敬胡客是吴樾的朋友,隐忍住心头的火气,没有多说什么。他把假扮另一个保镖的任务,交给了龚保铨。
五天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信雄丸”号轮船顺利驶抵东京湾码头。
这时已是五月的中下旬,樱花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曾经锦簇的花团已凋零了大半。胡客又想起了姻婵,他的心情,便如这凋落的樱花一般,落寞伤感中又带着几许无奈。
相比之下,杜心五等人,此刻的心情却是紧张无比。
走下轮船前,杜心五已经瞧见码头上齐聚的迎接人群中,那个站在最前排、身穿黑衣、掌心多了一点粉白色的男人。
杜心五指给陶成章看了。
陶成章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衣袋,那种硬实的感觉,令他的紧张情绪多少有一些缓和。那是一把手枪,他们这些人里唯一的一把手枪。
踏上码头后,陶成章径直向那男人走去,对那男人说出了接头的暗语:“今天的樱花开得可真好。”陶成章通晓日语,咬字发音十分标准,几乎与日本人无异。
那男人点点头,丢掉了掌中的半朵樱花,比划着手势说了句日语,示意陶成章等人紧跟着他,然后往码头的东北侧走去。
那里停泊着一艘仿佛已等待许久的船。
陶成章等人被引上了这艘船,然后船动了,驶到了远离码头的海面上。
在典型的日式船舱里,陶成章等人见到了跪坐在蒲团上的山口,一个肤色黝黑、体格健硕的日本男人。
山口睁开了双眼,直视着陶成章。他的右手伸出少许,示意陶成章入座。两列跪坐的日本浪人,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这群来访的异国人。
杜心五数了一下,单是船舱里,除山口外,就有十二个按刀不动的日本浪人,刚才进舱之前,他还留意过,甲板上站有两个负责望风的浪人,兴许船尾还有。杜心五的心里有了一个清楚的力量对比。如果要硬拼,光复会的人大都是青年学生出身,虽有一腔热血,却绝不是这些职业武士的对手,唯一的胜算,就是他在电光石火之间擒住山口,以擒贼先擒王的手段,威服这群日本浪人。
陶成章用日语和山**谈,无非是刺杀孙文的相关事宜。陶成章虽然手心里捏了把汗,但他的言辞之间却不显山不露水,让山口没有产生怀疑。
谈妥行刺孙文的期限,又谈妥行刺的具体细节后,就到交付买命钱的时候了。
魏兰等人将两口箱子抬到山口的身前,杜心五走上前去,揭开了第一口箱子的盖子,向山口展示箱中的白银。他随即移步到右边,准备揭开第二口箱子。
当白花花的银子出现在眼前时,山口的脸上露出了合作愉快的笑容。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巨大的危险,正潜藏在第二口箱子中。
杜心五掀起箱盖,右手忽地伸入箱中一抄,一柄匕首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在了山口的下巴颏上。山口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右手已握住武士刀抽出三分,但还是没能快过杜心五。
两列跪坐的十二个浪人猛地起身。杜心五用日语厉声喝道:“坐下!”十二个浪人见山口被擒,不敢轻举妄动,按着刀柄,缓缓跪坐下去。从舱外冲进来的两个浪人,也被喝退到角落里。
一举成功,陶成章等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
然而就在这时,山口的头忽然向后急缩!杜心五右手急忙一送,匕首朝山口的脖颈直刺而去。山口的身子向左一歪,匕首噗地刺入他的右肩胛,刀尖直抵琵琶骨!山口趁机捉死杜心五的手腕,使他无法拔出匕首再刺。舱中的十四个浪人见机,猛地如狼群起,一半攻击杜心五,救援山口,一半则攻击陶成章等人。
陶成章掏出手枪,只管朝扑来的人射击,顷刻间便打完了六颗子弹,分别打死打伤四个浪人,却也有两枪打偏。龚保铨、魏兰等人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短刀等武器,迎击扑来的敌人。船舱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这批日本浪人不愧是武士阶层出身,身手厉害不说,意志力也十分强韧。两个被子弹打伤手脚的浪人,竟浑没把留在身体里的子弹当回事,反而更加疯狂地攻击陶成章等人。
很快,光复会众人就纷纷负伤,且战且退,被逼到了东北角。
那边杜心五遭到七个浪人的围攻,虽说是国内的武术宗师,但在这逼仄的船舱里,好汉敌不过人多,匕首难挡武士刀,尽管毙了两人,他却也被砍伤多处,败退至另一处角落里。
眼看手下占尽优势,山口急忙厉声呼喝,要手下的浪人们将这群人乱刀剁碎,不给敌人以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的呼喝声刚一落,东北角就传来了回应。
将光复会众人逼入舱角的五个浪人,竟纷纷发出惨叫,血肉横飞之中,纷纷倒地。一个逃得快的浪人,捂着流血不止的小腹,退到山口的身前,半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竟再也站不起来。在光复会众人的身前,胡客岿然而立,右掌中,问天已赤得发紫,浪人们的鲜血顺着弧形刃口划落,一滴滴地滴落在木制的船板上。
怪只怪一个现已横尸在地的浪人不知好歹,将一直没有做任何动作的胡客当作了敌人,使劲地砍去了一刀。胡客这些天虽然表面木然,可心中却阴郁到了极致。父亲的死去,姻婵的安危不明,“夺鬼”之争的被迫出局,在那个神秘刺客猎人面前的无能为力,以及家族使命的重压,无一不让他心情抑郁。这种消极的情绪,甚至一点点地蚕食尽了他体内的自信。一度,他的情绪十分之低落,是这一生当中从未有过的低落。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大海上的孤帆,一路行去随浪颠伏,四周尽是苍茫的海水,仿佛永远没有抵岸的那一天。
武士刀砍来的时候,胡客下意识地抽出了问天。反击的一刀过后,便是第二刀,第三刀……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每一刀挥出去,都是在发泄连日来积郁于胸的各种负面情绪。他现在正需要这样的发泄。否则,他就快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块没有生命的肉,一块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腐烂发霉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