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百里的步行者
一个人,只借助于脚力,便能日行八百里。
说到这儿,很多人会想到《水浒传》里的戴宗。被称为“神行太保”的他,据说就能日行八百里。他靠的是脚上拴一对“甲马”。
甲马是什么,我们后面再说。现在要讲的是戴宗这个形象的创造,显然受了《酉阳杂俎》中这个故事的影响:“元和末,盐城脚力张俨,递牒入京,至宋州遇一人,因求为伴。其人朝宿郑州,因谓张曰:‘君受我料理,可倍行数百。’乃掘二小坑,深五六寸,令张背立,垂足坑口,针其两足。张初不知痛。又自膝下至骭,再三捋之,黑血满坑中。张大觉举足轻捷,才午至汴,复要于陕州宿,张辞力不能。又曰:‘君可暂卸膝盖骨,且无所苦,当日行八百里。’张惧,辞之。其人亦不强,乃曰:‘我有事,须暮及陕。’遂去,行如飞,顷刻不见。”
唐宪宗元和末年,盐城有一名快递员叫张俨,接了个活儿,送公文去长安,至宋州(河南商丘),遇到一个人,面貌古异,求结伴同行。张俨没拒绝。那人要第二天赶到郑州投宿。张俨说:“怎么可能?从宋州到郑州,有不近的一段路,怎么着明早也难以到达。”
那人淡淡一笑,说:“也未必。只要听我的,日行数百里不是问题。”
张俨顿感迷惑。
那人埋头挖了两个小坑,不是很深,只有五六寸,叫张俨背对着坑,脚跟悬于坑口,然后取出一枚针,扎张俨两脚上的穴位。张俨也没觉得疼。那人开始一次次捋张俨的小腿,渐渐有黑血自针孔中流出,滴满坑中。
那人叫张俨走两步。
张俨迈动双腿,觉得身轻如燕,一如云中漫步,当然大为吃惊,问缘由,那人笑而不答。
这样行路,当天中午即达汴州(河南开封)。在城外小店里,吃了点东西,那人对张俨说:“不必在郑州投宿了,我们今晚可越过郑州,直达陕州(河南三门峡)。”
张俨表示,陕州离汴州还很远,即使凌空飞步,也不可能赶到。
那人说:“请允许我暂时把你的膝盖骨卸下来,不会让你觉得疼,这样的话,即可日行八百里,日落前保证到达陕州。”
张俨这一回连忙摆手,无论怎么说,都不肯叫那人卸下自己的膝盖骨。当然,主人公的担心也可以理解。在这种情况下,那人不作勉强,说:“我有事在身,须在今天黄昏赶到陕州。既然如此,那只好先行告辞了。”说罢,奔出店去,步履如飞,顷刻间,他便消失在唐朝午后的世界里。
故事就这样在张俨的愣神中结束了。
在这里,顺便说一下,唐穆宗长庆年间(公元821~824年),长安昊天观有道士符契元,身怀异术:“心欲有诣,身即辄至。”也就是说,想去哪儿,心一想,身子立刻就能到哪儿。又,鄂州道士朱翁悦会大地伸缩术,伸展后,百步距离,施法后,人走一天也走不到头;缩小后,很快就能达到。我们这个故事里,在没有缩地和腾云的前提下,主人公创造了唐朝最快的奔跑速度。
现在,回过头来看一下:
按故事中的说法,可以推测:张俨是当日早上在宋州遇到那异人的。被“料理”后,中午即抵达汴州。从宋州到汴州,直线距离是一百五十公里左右。我们设定两个人是在上午九点相遇,在中午十二点到达汴州,也就是说只用了三个小时,平均一个小时飞步五十公里。后来,那异人又要从汴州直接到陕州,这一段距离是三百二十公里。按异人的说法,他于午后出行,在黄昏即可到达,也就是五个小时左右,折合每小时走六十多公里,即假如张俨卸下膝盖骨后的时速。如此算下来,故事中异人所言的日行八百里(古代一里在四百米至六百米之间,一般人步行,每小时最快走十里左右)还是保守的说法。
现在再说《水浒传》里的戴宗,他神行靠的是甲马。
两个甲马可以日行五百里,四个甲马可以日行八百里。想象中,甲马似乎是一种机械器具,甚至有人严肃地指出那只是一种带有轱辘的轮滑而已;或者说,是一种可以不停地提供动力的装置。还有人说,所谓甲马,其实是一种看起来像骆驼的类似于“四不像”的神奇动物,它集中了十二生肖的特点。但按《水浒传》的描述,显然不是。
甲马这东西,其实就起源于唐朝,最初叫纸马,是一种祭神用的纸。祭祀完毕后,用火焚烧。因上面所绘神像大多骑马,后来也就称其为甲马了,也有人认为,甲马和纸马是有区别的,前者只用于“追魂捉命”。也就是说,戴宗使用的甲马,是纸马而已。把绘有神像的纸马捆在腿上,然后使用法术,便可以飞步天下。每次停歇时,要把甲马解下来,杂合着金纸焚烧。转天再上路,捆上新的甲马。
当然,前提是你确实相信有这种法术。
《水浒传》里,戴宗捆上四个甲马后,经推断和计算,时速能达到每小时三十公里,比张俨慢不少,更没法跟那位消失在午后汴州的异人相比了。
不管相信与否,异人飞步凌空的模样都会久久地闪耀在我们面前。
这种神行之人并非只是孤例。长安永安坊有永寿寺,德宗贞元年间,该寺有证智禅师,“或时在张椟兰若中治田,及夜归寺,若在金山界,相去七百里”。也就是说,很多时候,他白天在外地“治田”,当晚就能回到长安寺院。两次相隔多远呢?七百里。
唐时还有奇僧万回。万回只有二十多岁,“貌痴不语。其兄戍辽阳,久绝音问,或传其死,其家为作斋。万回忽卷饼菇,大言曰:‘兄在,我将馈之。’出门如飞,马驰不及。及暮而还,得其兄书,缄封犹湿。计往返,一日万里,因号焉”。一日之间,从长安到东北的辽阳,他打了个来回。
看上去,万回的故事似乎更离谱。但当千年后,某位老兄入睡还在河北睁眼却到上海这种事发生时,我们就知道这世界上的事有多么不可思议了。是啊,在这个充满未知的天地间,有多少事超出我们日常经验的范围,又有多少人生活在我们想象力能够抵达的边界之外,并在某个时间神奇地出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