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刘三叔委任传后代 溜冰刀搭讪有缘人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也是我满十八周岁以后要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家里人很是重视,还把我爷爷奶奶从海外的大爷家里接了回来,打算全家欢度团圆。

爷爷问我:“小孙砸(北京话中孙女的用法之一,表溺爱),来爷爷这儿,最近相声练得怎么样啊?”

我回答道:“您儿子也就是我老子,寒假第一天就把我叫去茶馆继续说相声了,真是一点时间也没耽误。”

爷爷又问我:“那你给爷爷说说,学校住不住得惯啊?有没有相中的男孩子,带回来给爷爷瞅瞅?”

我又回答道:“学校倒是不错,尤其是伙食,我脸都圆了,不信您捏捏。男孩子嘛,爷爷,您别着急啊,我这才刚刚长开呢,您说是不是?再说,人生在世,岂能时时想着儿女情长那点小事,多耽误年轻人追求梦想。我还想仗剑走天涯呢,我还想出名呢,我还想发扬中国传统艺术事业呢,哪能这么堕落,这事儿您就甭问了,以后总会有千千万万的少男哭着喊着求我收了他们的。”

我爸站我身后越听越生气,一脚就把我踢了一个小趔趄,然后大骂道:“就知道贫,一会儿不念完一百个绕口令不准出来吃饭,还发扬中国传统艺术呢,你先捋好你的舌头。”

我晚上借着学习的借口跑去了唐缇家,一进她家我就急着找水喝。

先不说我念绕口令费了多少唾液,单说我家今天晚饭,我家老太太可能是抢劫了卖盐的,菜齁咸,真是砸招牌。我一顿饭的工夫示意了我妈好几次,她都假装没看见。我在家抢不到水喝,跑到唐缇家猛灌了一大缸子还是不解渴。

唐缇的卧室,是我梦想中的卧室,粉嫩、梦幻,有气球,还有蕾丝,简直就是公主中的豌豆公主风格,那床一坐下去整个人都跟着陷了下去。

我抱着唐缇的四个娃娃,躺在她的**,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唐缇说:“三叔,伍社长说,最近没什么事,叫咱们几个在北京的一起聚聚。”

我挥了挥手,示意别吵我,让我好好享受一下。

伍角星也给我打电话了,但是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巧在我家茶馆练相声呢,怕我爸听见点什么,只能点头“嗯嗯嗯”的,然后挂了电话。

出去玩玩也挺好,不过最近我想出门还得先请示,来唐缇家还是提前申请好的,我得想想办法。

寒假的日子我过得很是平常,白天在我爸的茶楼里说相声、嗑瓜子,晚上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看看中央三套,听听评书广播。

一天早上,我在阳台练完贯口之后,我爷爷提议让我和他出去遛遛弯,逛逛早市。我心里嘀咕,这不是应该奶奶陪您去吗?您会砍价吗?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不知不觉地就说了出来。爷爷围着围巾看了看我,戴上了暖帽,又拿了一个袋子和我说:“你奶奶和你妈妈已经去了,我们找她们去,你奶奶出门没戴手套,我给她送过去,正好你也帮着拿拿东西。”

真是恩爱,我被重创了一下,捂着心口,难受不已。

“走吧,听说她们今天要买好多东西,别累着她们。”爷爷已经开始穿鞋了。

没法子,只能我受累了,谁叫我是个孝顺的晚辈呢。我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衣服,开门比了个请的手势:“老爷子,您走着。”

我爷爷一个大帽子给我扣了下来:“外面冷着呢,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不爱惜身体!”

帽子是我大爷在俄罗斯旅游的时候买的,那叫一个毛多,那叫一个厚实。寒风猎猎,我不仅不冷,还出了一脑门子汗。

走到我家附近小公园的时候,迎面来了个一把白胡子的老头大喊着:“嘿,老刘。”

爷爷回头一看,也浑身一抖,中气十足地回他:“老谭。”

两个老爷子激动地互相走来,站定在一棵没有叶子的树下,寒暄了起来。

我闲着无聊,放下滑板开始围在他俩不远的地方绕圈圈。

没过多久,我爷爷就开始喊我:“三儿,过来见见你谭爷爷。”

我滑着小滑板就过去了:“谭爷爷好。”

谭爷爷说:“好好,这闺女长得真是讨人喜欢,我把我家那几个也叫来,那几个小子不放心我,非得跟我一起来。”说着回头也喊了一声。

没一会儿,四面八方走过来五个男孩子,大的和我大爷家的大姐差不多大,小的比我还小。

谭爷爷又说:“叫刘爷爷,这可是你爷爷我的老相识了。”

“刘爷爷。”五个男生齐齐喊了起来,我爷爷听了又是一个哆嗦,估计是声音有点大,风也大。

谭爷爷是我爷爷的好朋友,年轻的时候俩人一起参加过革命运动。

本来俩人关系非常好,经常在一起吃吃花生米,喝喝二锅头。后来,我大爷、我二大爷、我爸一个接着一个地生闺女,谭爷爷的五个儿子一个赛着一个地生儿子,我爷爷一个无力回天的大忧伤,就跑到国外的大爷和二大爷家轮流住去了,很少回来。

这五个孙子都来陪老爷子晨练的场景,给我爷爷上足了眼药,让我爷爷很是眼红,挨个儿地夸了几句,就借机说要走了。

谭爷爷心领神会,再见的时候还说:“晚上到我家下棋啊,我等你啊。”

爷爷摆了摆手,笑得一团和气:“没事我就过去。”

分开之后,我爷爷每走两步就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就叹口气,叹气之后又遥望一下远方。这场景让我看了都心有不忍,想安慰两句吧,想想我妈这么大把年纪实在是不能生育了,给我爸找小老婆,我妈也不能同意。一路胡思乱想着,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早市。

我妈和我奶奶十分好认,没走三个摊位就看见了她们。

此时此刻,我特别想造个句子:

虽然我妈妈和奶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非常好,她们不仅不怕冷,手心温热,还一人拎了两个袋子。

我妈妈和奶奶两个人不仅身体很好,还十分会过日子,她们分别声情并茂地和我介绍了手里的菜和市场价差了几毛钱,样子十分愉悦。

这才第几个摊位,她们就买了这么多,我只能说我爷爷真是有先见之明。

爷爷给奶奶递过了手套,我把我的手套递给我妈。她俩逛得十分认真,半点也没看出来我爷爷哀怨的眼神和我拎着一大堆东西气喘吁吁的样子。

回到家我爷爷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我奶奶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那个总是跟着她的老头子不见了,进屋去寻爷爷。

我趁着这个空当去厨房找正在择菜的我妈。

“妈,您昨天的菜也做得忒咸了,这么多年您从来不这样啊,怎么非得在全家团聚的时候砸自己的招牌,您说我说您什么好,我上学才这么几个月您的技艺就退步成这样。虽然我不在家里吃饭,但是我爸总得吃吧,他就从来没提出过抗议么?”

我一回家就发现舌头灵敏了许多,可能是在学校太害羞,怎么也不能施展我的一技之长,要不然和陆一欧他们吵架怎么会输。

我妈伸了一根食指在嘴唇上比了比,让我小声一点。

“昨天那盐是奶奶放的,你奶奶以为我没放盐,又放了一遍,你爷爷后来也来了,又放了点,说你爸从小就口重,再来点他吃得香。”

我对我妈的技艺没有退步这件事非常高兴,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赶紧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您放心吧,从今往后,您做您的饭,爷爷奶奶那儿我陪着他们,肯定不让他们给您捣乱。”

当天晚上,我就后悔了。

奶奶今天倒是没有进去厨房帮忙,反而坐在沙发上陪着爷爷看中央三台。爷爷一脸哀怨,让人心疼,连平时看两分钟就笑一声的声音也没了。

我爸下班回来后发现情况不对劲,就拉过我来问话。

父:“爷爷怎么了,你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

我:“没有哇,您不能总这么拿有色眼镜看人。”

父:“那到底怎么了?”

我:“今儿一早我陪爷爷出门,碰见谭爷爷和他的五个孙子了。”

我爸老脸一红,看了看屋里被逼着考研的姐姐们和我,决定先去督促一下姐姐们的学习再去看爷爷。

儿女命这回事啊,真得看缘分,但是我从小就对重男轻女不乐意,凭什么啊,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男孩才是顶梁柱?

我妈生我的时候虽然罚了款,但是我依旧拥护国家。因为墙上的标语都写得非常好,其中有一句我印象非常深刻,小时候甚至还摘抄了下来,要不是学校当时禁止和早恋相关的一切言语,我都想拿来当座右铭了。

“生男生女一样好,女儿也能传后人。”

我进屋打算安慰一下老爷子。

“爷爷,您别难过,不就是没有孙子么,男孩有什么好?这些年您可不知道,谭爷爷家那几个小子没少惹麻烦,今天逃课明天打架的,谭爷爷花了好多钱呢。您看我们家,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事,咳咳,虽然我也打过架,但是怎么也没往咱家抹黑啊,谭爷爷那几个孙子打架根本打不过我,您就别伤心了。”

爷爷一听,瞬间湿润了眼睛,奶奶一看赶紧拿来了纸巾给爷爷擦眼睛。

爷爷哽咽地说:“那是男女的问题么?那是有没有出息的问题么?

你大爷家的姐姐们和你二大爷家的姐姐们一个个都考上了名牌大学,我炫耀过吗?我一辈子和他斗气,别的方面我样样都能赢,就这件事,我输了,我跌面儿。”

原来爷爷和谭爷爷的感情不如传闻中的那样好。

爷爷把湿了的纸巾往奶奶手里一塞,转过头来对我说:“孙儿啊,你现在也大了,大学里有好多男同学吧?有空仔细瞧瞧,有好的就先往家领领,让爷爷先看看,也不掉块肉。爷爷这么大年纪了,每天都锻炼身体,就是指望着有一天能抱上重孙。”

“重孙”这两字威力太大,我听见之后整个人都晕了,和中了冲击波一样。

我才多大啊,我就得往重孙这个人生目标努力,这催婚催娃也催得太早了吧。

我不敢答话,爷爷就又说了起来:“找个男朋友回来吧,乖孙儿。”

说完,居然还咳嗽了几下。

我一看情形不好,就出去叫我爸,把我爸从我姐姐的屋子里拉了出来。自己做的错事自己处理吧,这事又不是我让爷爷输的,父债子偿这个说法有是有,但是这个也偿得太让人不能承受了。

爷爷咳嗽这件事引起了全家人的注意,晚饭都没吃,全家人就开车去了医院。医生说老年人年纪大了,突然换了环境着了凉,有些感冒而已,回家好好养养就行了。全家人听完松了一口气,接着医生又说,给老爷子开点下火的药吧,火气有点重,回家好好孝顺着,别气着了。

医生说完这话,全家人齐齐看了看我,看得我一哆嗦。

远在海外的大爷和二大爷听说爷爷病了很担心,忙问原因,知道原因后纷纷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听话,孝顺一点,爷爷年纪大了,最近几年更是变成了小孩一样,动不动还会哭一下,有什么心愿能完成就完成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我都成年了,可以开始谈恋爱了。

多方会谈的结果是:虽然我妈觉得我年纪还小,但是其他人却一致觉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估计是脑子里缺了这根弦,早点体验也好,多增加点经验,顺便开开窍,省得以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又说现在都流行在大学里谈谈恋爱,毕业了,社会就复杂了,还是大学里好,人心简单,没那么多坏心眼,万一就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一个了呢?

我心里疑虑但是不敢说出口——谁是瞎猫,谁是死耗子?

就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早晨,由于我没有像平常人家孩子一样在家睡懒觉,反而练了贯口,陪着同样早起的爷爷出门寻了一趟我妈和我奶奶,命运就发生了这样一个大转折。

全家人用一顿夜宵的时间,商议出了一个解决方案。相信大家也能想到,没错,就是让我快点谈个男朋友。虽然是为了完成我爷爷的心愿,但主要还是为了让我能开开窍,遇到难题还可以给各个姐姐打打电话请教一下什么的。反正我学习也不好,相声也不精,大多时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现在努努力,早选还可能选到个好的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我很想表示抗议,告诉他们我知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比如我们社团伍角星喜欢唐缇,林茂增喜欢唐缇,陆一欧喜欢唐缇,甚至连我也喜欢唐缇。

后来几天,我的时间就自由多了。

听说我要去见同学,我家老爷轻松地就放了行,再也没有拦着我。

我和伍角星、唐缇、陆一欧见面的时候,唉声叹气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为什么别人家父母听见孩子恋爱了都和敌人来了一样,而我家却是反着的?

我哀号着:“你们说怎么办啊?”

伍角星事不关己,优哉游哉地说了一句:“那你就找一个嘛!”

我听了这话火冒三丈:“你说得容易,我和唐缇关系这么好,她那么好看,全世界男生都只会给唐缇写情书然后请我帮忙的,好么?”

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我看了以后更加泄气。

其实作为“香火”的我早就想到了有这一天,但是没想到来得也太快了。

本来寒假大家都能出去玩玩,但是中国新年比较注重团圆这个词,春节亲戚很多,得挨个儿见见再游冰玩雪,所以春节前大家都没什么事情做,就约好时不时出来聚聚。

这天,伍角星又约我们去后海滑冰,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我穿着冰鞋在冰上游走,看看有哪个小子长得不错,就暗暗记下来,然后回去找唐缇,让她帮我要个电话。

我和唐缇说的时候,唐缇一口就答应了,但是陆一欧拦住了我。

我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不就是怕竞争对手太多吗?万一人家真看上唐缇怎么办,虽然他家钱多,但是金钱又不能搞定唐缇,要不然早就成双成对蝶双飞了。

偏偏陆一欧给的理由很是有道理,连伍角星都十分认同。

“唐缇?你就别想了,她那么好看,她去要电话号码肯定是全都能给你要来,但是人家看见了唐缇还能看上你么?”

结果我还得自己去要电话。

第一个是戴眼镜的白皮肤男生,我走上去,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男生看我拦住他半天没说话,还问我:“有什么事?”

我硬着头皮说:“有电话么?”

男生一脸警觉地回答我:“停机了。”

第二个是脸圆圆的可爱男生,我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打算更直接一点:“嘿,交个朋友啊,有事打打电话出来玩玩。”

男生一开口我就傻了:“我是女生,我妈不让我随便和男孩子出去。”

第三个最帅, 也最是惨败,我还没走到跟前呢,一个长头发的姑娘就走过来挎住了他的胳膊。

滑了一下午,一点收获也没有。

后来我们又出来玩了几次,每次出来我都哀痛我的遭遇和不幸,伍角星和陆一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几乎要和我绝交。但是我和唐缇要好,他们不想和唐缇绝交,这件事也就算了。不过为了防止我继续往祥林嫂的方向发展,他们开始给我出主意。

主意想了好几个,其中不乏让伍角星和陆一欧假扮我的男朋友,这样家里人能免了唠叨,我爷爷还能欣慰。

伍角星听了这个主意和我说:“租我当男朋友很贵的,你付不起,还是算了。”

我想了想也对,就转头看了看陆一欧,陆一欧转头看了看唐缇,然后坚定地朝我摇了摇头。

我想了想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最后唐缇给我出主意:“要不你找林茂增吧。他家是外地的,现在不在,等开学了之后你追他试试,他人老实还爱干净,平时你俩玩得也好,正合适啊。”

伍角星和陆一欧纷纷举手表示同意。

我回忆了一下林茂增,他人有点瘦,有点强迫症,爱干净倒是真的,总喜欢穿白袜子,而且白袜子都雪白雪白的。我俩玩得也不错,他棉花糖打得好,翻花绳也不错,找个人过一辈子得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俩人能玩到一起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了想,深深地表示同意,决定开学就追林茂增。

当天晚上回家之后,我喜气洋洋地和家里人说:“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不过他家不是北京的,得开学才能见到。开学了以后我就和他表白,然后领回来给爷爷看看。”

爷爷高兴得很,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整个人精神好了很多,晚上又和奶奶帮着我妈做饭去了。

这个新年我过得格外舒畅,光红包就比往年多了一倍多。那一倍是我爷爷给我的,他觉得我有出息还孝顺,该好好奖励奖励。再说,追男孩子也是要花钱的,手头紧可不好追,所以就多给了我许多。

我心想老爷子就是有经验,有见识,真是个好爷爷。

奖励完了,新年的钟声也敲响了,爷爷趁着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和全家宣布,今年就不去我大爷和我二大爷那里了,就在我家住,好看看三叔领回来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任重而道远,一定不能失败。

加油,刘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