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空宇宙棒棒糖

你说要带我看一看整个宇宙。我看了看你,疑惑地想,宇宙我不是天天见吗?

——闻妮妮的《糖果手札》

在开学后的第三周,德郡高中发生了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儿。

就在课间操的间隙,孔友举着一个喇叭,站在广场中央,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坦言之前乐冉收到的匿名照片,都是他拍的。

“乐冉同学,我真的很欣赏你,可以交个朋友吗?”

学生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都跟着起哄。

乐冉在学校本来就有一定的知名度,许多人眼巴巴地想和她搭讪几句话,却又踌躇不敢上前。终于有个不知死活地试水,大家都很感兴趣。

更绝的是,乐冉当即回了教室,也不知道从哪里拎来了一个铁桶,放到广场中央,点着一把火,当众将那沓照片烧得精光。

意料之中的,完全不留情面。

闻妮妮赶到广场的时候,看见站在中央的乐冉,她手里只剩下最后一张照片。

没等闻妮妮喊个“等等”,那照片已经飘飘摇摇地落入铁桶之中,火苗一蹿上来,干脆利落地将照片吞个精光。她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手里举着一盆冷水,悉数灌到铁桶里。

只听到“呲——”一声,火灭了。

然而里面也只剩下灰烬,为时已晚。

一堆被水打湿的灰烬,连飘都飘不起来。

孔友愣怔地看着失控的闻妮妮,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里不由得窃喜,看这个表现,闻妮妮是不高兴了。

他这招险胜啊。

“妮妮,你疯了……”乐冉瞪大眼睛看着闻妮妮几乎将整个头都钻进铁桶里面,完全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当然不止乐冉,围观的同学们都看不明白闻妮妮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乐冉,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闻妮妮摇着脑袋,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刚才烧掉的是她的灵魂。

庄严一听到消息,便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和郝堂汇报:“不好了,出大事儿了。”那副甩着手弓着背的模样,像极了吆喝卖报的小哥。

“你能不能有点男人的稳重。”郝堂悠悠地瞥他一眼,气定神闲地准备将手里的最后一题解算完成。

“呼呼呼……你家小粉丝和你的小青梅好像要打起来了,不对,应该是马上要打起来了。”

“什么情况?她们两个怎么会打架?”郝堂迅速掷笔起身,转瞬间身子已经跳出椅子的阻挡。

庄严看得愣怔,不是说好有……男人的稳重的吗?

郝堂回头又看了一眼庄严:“现在人在哪儿?”

“好像……好像往学校外面走了。还是你那个温柔可人的小粉丝揪着乐冉出去的……”

打了两人电话,均是无人接听。询问围观的同学,一致口供是往校外走,而且还是闻妮妮抓着乐冉走的。

表情十分愤怒。

郝堂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两人,只好汗流浃背地先回教室。

他相信闻妮妮不会乱来的,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得搞明白。问了一圈的目击群众,都是一知半解的状态,凭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补上剧情。

室外温度39℃,热浪袭人。

“闻妮妮,我们买瓶水吧?”乐冉试图挣脱闻妮妮的手,可也不知道闻妮妮哪里来的劲儿,任她怎么使劲儿都白费力气。

先前闻妮妮不由分说地就拽着她往外跑,害她连手机都没有带,而且她还有课的。

“闻妮妮,旷课是要被记过处分的。有什么急事不能换个时间再去吗?我们到底去哪里啊?”乐冉用手抵着出租车车门,坚决得很,“你再不说,我就不上车。”

半晌,闻妮妮松开了手,嘴唇颤动两下,眉头压得很低,泪眼汪汪:“你不去的话,以后会后悔的。”

乐冉愣怔了刹那,迟疑地冲闻妮妮点了一下头,一脚跨入后座:“看什么,不是着急要走吗?”

车子疾驰在公路上。

乐冉绝对没有想到,闻妮妮会带她来墓地。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乐冉,在视线越过一块一块的墓碑时,也不由得胆寒,露出心悸的表情。可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闻妮妮走。

直到闻妮妮停住脚步,在某块墓碑前定住身形。

乐冉瞧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

不过黑白照片上的男生,看着很是年轻,同龄的?

乐冉向闻妮妮投去疑惑的目光,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闻妮妮微垂眼,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从混沌的愤怒之中渐渐清醒过来。

乐冉不安又迷惑,直觉告诉她,这个叫作郭亦城的男孩,与她有点关系。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郭亦城是谁?”

“那些照片,都是他给你拍的。”想到已经化为灰烬的照片,那上面一笔一画留下的字迹,也都**然无存,闻妮妮漆黑的眸子沉下去。

是她不好,没有说明白,才让郭亦城的心意就这么被糟蹋了。

“你是说郭亦城才是那个跟踪狂?”乐冉错愕,“可是孔友他不是……说那些照片都是他拍的啊?”

闻妮妮纠正:“郭亦城不是跟踪狂,他是你同学,帮了你很多,上次还救过你。”

乐冉更加错愕,这些信息量对她来说有点庞大。

“什么时候?”

“你还记得上次在操场的时候,那个帮你挡了足球的男生吗?他就是郭亦城。”

乐冉闭眼想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艰涩地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

这件事乐冉是记得的,可是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影像,连零星印象都没有。

她完全不记得那个男生长什么样,皮肤是黑是白,又有多高。

“那些照片都是郭亦城拍的,精选了最满意的,每一张都用心地写上话语,是想鼓励你。其实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你,可是又不想打扰你……”

郭亦城的所有心情,闻妮妮都感同身受。

那种因崇拜滋生出的矛盾感,想要靠近又想要逃避。

乐冉和郝堂这一类人,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自信对他们而言,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闻妮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让我愧疚不安?”乐冉拧着眉头看向墓碑上那张陌生的面孔,此刻她的内心竟然因为“想不起来”这四个字,滋生出异常窒闷的心情。

闻妮妮无力地摇头:“我只是想代郭亦城说出他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乐冉同学。”她稍作深呼吸,努力挤出笑容,“希望乐冉要相信自己,坚定地走下去。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这些,都是郭亦城想说,却来不及说出口的。

坐立难安一个上午,到了中午时分,郝堂才听到乐冉和闻妮妮两个人回来的消息。

一个红着眼睛,一个铁青着脸。

同学们面面相觑,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有了定论:看来这场大战,闻妮妮输了。

在整个故事里,孔友或成最大赢家。

毕竟有两个女生为了他争风吃醋,还是先前都和郝堂有过绯闻的。

郝堂走到闻妮妮的教室,见她整个上半身趴在桌上,头是朝着窗户的方向。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直接探身向前。

没料到她睁着眼睛,两人直接对视。

猝不及防。

她果真是红着眼睛,眼角还莹润着水光。

“闻妮妮,你怎么了?”

闻妮妮还处于因看到突然闯入的俊颜的惊吓中,脑子发胀,蒙了:“嗯?”

她将整个头埋进臂弯里,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我没事。”

忍了半晌,郝堂将头缩了回去,低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闹情绪的小粉丝:“我和你们班主任打过报告,上午就当是请假,说你是因为低血糖要回医院复查,乐冉是陪着你一起去的。”

闻妮妮埋着头,没回答。

“你记得不要穿帮。”

顿了两秒,郝堂转身准备离开,闻妮妮的声音在空****的教室里回响:“郝堂,你能不能别再管我了?”

郝堂站在距离她三米外的位置,闻言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单手抄在裤兜里,凝视着她,不咸不淡地勾了下嘴角,有点自我嘲弄的意味:“对不起,算我多管闲事了。”

这一眼看得闻妮妮浑身发软。

并不是这样的。

只是她总是拖累郝堂,把他牵扯进不好的事情,让他分心。

郝堂说完这句话后就径直离开了教室。闻妮妮吐了一口气,从抽屉里翻出一颗糖,扔进嘴里。

咸咸的眼泪混着糖果的甜腻,难以言说的味道。

这天之后,郝堂真的硬着脾气没再关心过闻妮妮的事情,至少表面上,在听到庄严提起“闻妮妮”三个字的时候,能够不动声色。

可偏偏好巧不巧,命运总是让两个人神奇地相遇。

例如图书馆。

“郝堂嗳……”郑小悦用笔头打了一下闻妮妮,用眼神示意她转头。

那边庄严正屁颠屁颠地引导着郝堂选座位,和郑小悦远远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嗳,闻妮妮、郑小悦她们也在,好巧啊!我们去那边吧?”

郝堂面无表情,直接拎起书包转身出了图书馆。

又例如在食堂。

“妮妮,人太多,都没位置了,要不我们和郝堂他们坐一块儿吧?”郑小悦笑嘻嘻地看着闻妮妮,回头悄悄地和庄严比了个“OK”的手势。

迫于无奈,总得坐一块儿吧?

她还没来得及乐呵几秒,前面的闻妮妮冷然道:“阿姨,麻烦打包。”

庄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闻妮妮和郑小悦拎着午饭走出食堂,他将视线放到对面面无表情埋头吃饭的某人脸上。

“听说你的小粉丝……闻……她居然主动和他们班主任坦白错误,承认自己无故旷课了。怎么一回事啊?

“不过你放心,他们班主任就是批评教育了她一顿。

“你说闻妮妮和乐冉那天到底去干什么了?问谁都不肯说,真和那个……有关系?”

庄严用余光窥视着郝堂的神情,还是用“那个”隐晦地指代了孔友。

“和孔友没关系。”正找座位的乐冉,端着餐盘坐下,扯掉右边耳机,只剩下左耳里微弱的朗读英文单词的声音,她扫了一眼郝堂面前餐盘上看着就索然无味的菜色,“但是具体的我不能说,你不要误会她了。”

她答应过闻妮妮要守住的,这是那个男孩的秘密。

一刹的愕然被压在眼底,所有情绪都在他不紧不慢的夹菜动作里沉淀下来。郝堂没说什么,依旧是低头吃饭,好像那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我们没什么误会。”

“哦?最好是没有误会。”乐冉煞有介事地看了郝堂一眼,“不过,我刚才好像看见孔友在找闻妮妮,往游泳馆那边去了吧?看他那样子是要找闻妮妮说什么……”言罢再次欲言又止地看了郝堂一眼,他眼底已有几分不安的躁动。

庄严在一旁赶紧添油加醋:“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孔友这人吧,看着就很极端,万一动起手来……”

郝堂低头往嘴里送饭的动作一滞,但不算明显。他敛着情绪,“嚯”地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手端着餐盘:“先走了。”

食堂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闻妮妮拎着打包的午饭来到游泳馆,馆内空无一人,落得个清闲自在。

闻妮妮最近没什么胃口,扒拉几口算是对胃交差。她一个人坐在泳池边,发了会儿呆,嚼完了两颗糖,起身拾掇了剩菜剩饭。

听到猛然一声喊叫:“妮妮同学!”

闻妮妮的意识还在郝堂身上转悠,这一声喊得她三魂七魄跑了一半,就差吓得摔进泳池里。

她没好气地回头瞥了一眼孔友,那家伙正咧着嘴笑吟吟的,像极了上次逼得她跳泥塘的大狗。

看得闻妮妮一阵胆寒。

“你这饭都没吃几口啊?学习那么辛苦,还吃得那么少,你这样不行的。”

“有什么事?”闻妮妮直奔主题。

孔友靠着她右侧坐了下去,目光打量着她:“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什么叫作“还在生气”?

闻妮妮完全不能理解孔友这清奇的脑回路。她往左边挪了挪位置,拉出安全距离。

“我都知道了。”孔友故作扭捏地笑了一下,也不管一旁的闻妮妮明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我先前还以为你对郝堂……不过现在我明白,你还是……”孔友支支吾吾说着,竟把自己说得不好意思,羞赧地笑了起来。

他到底明白了什么?闻妮妮思忖。

“你还在因为我和乐冉表白的事情生气?我那只是激将法,我是为了帮你试探郝堂对乐冉的感情……我……”

闻妮妮越听越糊涂了:“等等,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和乐冉表白生气?”

“看吧看吧,你就是生气了。你们女生典型的生气表现,说没生气,就是生气。”

孔友的一堆怪逻辑,听得闻妮妮简直想一脚踹过去。不过鉴于一脚可能会踹空,她只好放弃想法,以逃为上计。

刚站起来要走,孔友一着急站起来伸手去拉,手捞了个空。

地面有水渍,脚底打滑,他像只基围虾般摔进泳池。

顿时水花四溅,将闻妮妮也溅了一身。

孔友呛了一大口水,从水底浮上来,嗷嗷叫着:“救命啊!救命!我不会游泳!”

浅水区的水不深,孔友站着,水只到他腰部。闻妮妮知道淹不死人,猜测八成是孔友使诈,连头都没回一下。

“救命……我……我真的怕水……救……”

她又走了五步,哀号声倒是渐渐弱下去了。

听不到动静,闻妮妮才稍显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真见孔友沉到水里了。她转身要跳进泳池,被人一把拉住。

“我来。”

只见眼前晃过一道身影,倏忽之间跳进了水里。

没两分钟,就见郝堂一手捞着气息奄奄的孔友游到泳池边,半晌也没睁开眼睛。

郝堂觉得孔友是装模作样的,就算真的不习水性,也不可能吃几口水就成这样,况且刚才捞他的时候,分明还感觉得到他的意识。

然而闻妮妮开始着急了,双腿一跪,倾身上前。

“你要干什么?”郝堂拉住她。

“给他做心肺复苏。”

郝堂皱眉:“他装的。”

“时间不能耽误,万一他不是装的呢?”闻妮妮再次倾身,又再次被郝堂拉住,这次直接被他拎到几步之外。

“我来。”郝堂煞有介事地解释,“你力气不够。”

孔友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胸腔一阵压迫感,感觉天旋地转,睁开眼睛时,眼前是……

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男生的鼻梁以及男生靠近的唇瓣。

“啊——”孔友一个翻身。

得,又滚进水里了。

郝堂捏了一把还湿答答往下滴水的衣服,不紧不慢地又跳进水里,重新将孔友捞了上来,抬头看了一眼还在等待的闻妮妮:“你先走吧。”

闻妮妮疑惑:“你们……”

“我们有点私人恩怨要解决。”

孔友浑身瘫软,惊魂甫定地躺在地上,张嘴想要喊住闻妮妮,直接被郝堂捂住嘴,眼睁睁看着闻妮妮离开了。

等到闻妮妮离开,郝堂才不紧不慢松开手。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孔友刚恢复气息,视线无法控制地定在郝堂的脸上,脑海里萦绕着那个挥之不去的画面,他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嘴巴。

郝堂被孔友这一系列动作也引起了不适反应,别扭地拧着眉心,起身站在一步远的位置。

要不是为了闻妮妮,他才不会牺牲自己。

“就和你说一件事儿。”

郝堂忽然正色,让孔友原本就紧绷的身体更僵硬了,身上的水好似注入某种不可抵抗的重力,将他死死地困在地上。

“什、什么事?”他口腔里还混着泳池的水,味道难以言说。可郝堂脸上的表情,让孔友更加难以言说。

“离闻妮妮远一点,十米之外。”

孔友不服气,挺了挺胸膛:“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凭你学习差。”

“……”

“你耽误自己就算了,她耽误不起。”

孔友被郝堂怼得说不出话,谁让他学习成绩确实不如人家……不仅在学习上,就“德智体美劳”五样,也没有一样能拎出来和郝堂一决高下的。

“我要是考得比你好了怎么样?那换你离闻妮妮远一点。”

话音刚落,就得到郝堂干脆利落的“没问题”三个字。

等到郝堂离开良久,孔友才觉得自己好像被下套了。

他为什么要和郝堂打这个胜算极小的赌?

日子像插了翅膀,飞快地划过。

进入高三后,各种大小型考试接踵而至,闻妮妮才开始领略到什么叫作“黑色高三”。一轮复习下来,她感觉自己小小的脑袋都快被各种知识充斥得炸了。

有时候她会想,郝堂的脑袋看着也并不是很大,怎么就能学得了那么多东西呢?

当初文理科分班的时候,闻妮妮毫不犹豫就选了理科,理由是理科背的内容少。

那会儿她还没有领略到理科的奥秘,但以体育生标榜也觉得文化课不重要。真正开始抓成绩,入了门,一知半解的,总觉得学得不够。

郝堂先前给她推荐的大大小小练习册,她全都买来刷了两遍。

她将所有空笔芯整齐地捆在一起,反复又看了两遍期中考试的排名,郝堂终于回到了第一名的位置。

真是万幸。

一开始班主任蓝熊也没注意到闻妮妮的存在,直到某一天他忽然间发现,班里有个吊车尾的体育生,居然挤进了年级前100名。他在家长会上称闻妮妮为黑马,还点名请了闻爸爸分享经验。

以往每次奔赴家长会,都是挨批的角色,这会儿突然让闻爸爸分享经验,他反倒有些不适应。闻爸爸挠挠后脑勺,冲着台下嘿嘿一笑:“大家好,我是黑马她爸……哦不对,我是闻妮妮的女儿……对不住了,闻妮妮是我女儿……”

他朝着众人鞠了一躬。

台下哄笑一片,蓝熊跟着轻叹了一口气。

家长们觉得闻爸爸谦虚,有几个便私下要了他号码。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老闻常常接到陌生女人的来电,这导致他家的“女领导”团购了十个款式的搓衣板。

素来对成绩这件事淡漠处之的闻家爸妈,在亲戚的忽悠下,也对高考重视起来。两人做了分工,老闻负责接送上下学,而妈妈则负责每天不重样地炖补品。

一个寒假过后,闻妮妮发现自己的体重飙升得比排名还快。

“看来还是核桃有用,我得赶紧再去买两斤。”

“净相信这些,我觉得还是我优秀的基因开始发挥作用。”

爸爸妈妈因为谁的功劳更大在争风吃醋,闻妮妮也懒得争辩,其实这些都是郝堂的功劳。

她又想,要是郝堂听到爸妈这些话会是什么反应,他一定会说迷信。

郝堂是那种绝对信奉自我的人,他相信正向的努力可以改变一切。要不是还有这点信念,估计在给闻妮妮补习的前期,他就脑溢血身亡了。

郝堂,郝堂。

她莫名地有点想念这个人了。

今天郑小悦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郝堂三次:第一次是说他早上穿反了衣服,第二次是说在图书馆看见他,第三次是说他申请保送。

算上物理老师提到的一次,就是四次了。

闻妮妮都知道,即使他们不说,她也时刻都掌握着他的消息。

这是她一个人瞒着全世界的小秘密。

先前郑小悦问她在闹什么别扭,指责她忽然间这么不声不响地冷落郝堂,实在是很不仁道的行为,为此还和她闹了好一阵子。

也真是蛮奇怪的。

在她死乞白赖黏着郝堂的时候,郑小悦对郝堂一向嗤之以鼻,两人一掰了,反而站在他那边了。

大概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忙碌的一个冬季,以至于早春的柳树抽出嫩芽了,闻妮妮才恍惚地回忆,今年冬季究竟有没有下过雪?

她很喜欢雪天,尤其是小时候,总喜欢和小伙伴们玩什么挑战不可能的游戏,踩着结了冰的湖面,小心翼翼地跑到对岸,看到身后裂出的细缝,刺激得很。

闻妮妮看着窗外渐渐褪去大衣的行人,一旁的妈妈在叮嘱着等会儿自主招生面试应该如何如何,要她放松心态。

“妈,我不紧张。”

“不紧张就好,不紧张就好。你说你这孩子,就铁了心来北京,不然多考几个地方,机会也大呀。”

家里提出了普遍撒网的战略,可奈何闻妮妮一心只想考北京,爸妈也拗不过她。

几日的面试培训确实有成效,虽然她有点紧张,但都正常发挥。

相比之下郑小悦的高考生涯就没有那么美好了,郑妈妈仍旧是三天两头的言语炮击,有一天晚上直接把郑小悦气得离家出走,郑妈妈急得找了一夜,最后郑小悦冻得不行了,才灰溜溜回了家。

“郝堂他们也在北京,集中培训呢。”郑小悦已经把向闻妮妮**报,当作自己日常的一部分。

“哦。”其实闻妮妮早就知道了,段长居然联系到了北京某高校的名牌老师,把文理科两个小班愿意报名参加的同学都拉到北京听课。

现实就是这样。

一面说都是公平对待的,可一面总是要有所区分。

资源是有限的,能给到充分利用的人手里,才叫不浪费。

挂断电话,她打开已经许久没有登录的QQ,盯着上面的置顶聊天,信息还停留在系统冰冷的通过好友提示语中。

时间是一年多以前。

她忽然想起来,加了郝堂QQ之后,两人还没有聊过。

一个原因是她没胆聊,一个是她也不知道聊什么,再有就是她根本都不知道郝堂知不知道加他的人到底是谁。

她费尽心思加上的QQ号,居然一点也没发挥作用。每次偷偷潜入郝堂的QQ空间查看状态,退出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地删除访问记录,顺道还会把访问郝堂空间的人也都拜访一遍。

尽管迄今为止,郝堂好像也就在某年运动会上发过一次状态。

闻妮妮正要退出QQ,手机提示特别关注更新状态。

可真是难得。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点入查看状态,是一张夜景照片。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夜景里的酒店,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

状态下面有定位,闻妮妮查了一下,果然是她住的地址。

也就是说,要是她现在下楼到旁边的大街晃两圈,运气好的话还能遇见郝堂?

不去不去,发什么神经病。

为了阻止自己发神经,她立即换了睡衣,正准备洗漱的时候,庄严的电话打来了:“闻妮妮,快点下楼,郝堂出事了。对了对了,记得带点现金下来,到便利超市门口。”

闻妮妮虽然还没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但听到“郝堂出事了”,她想也没想就披了件毛衣匆匆下楼,找到便利店:“郝堂呢?他怎么了?”

这话才说完,她的目光顿住,定在门口倚着墙的郝堂身上,他微微合着眼帘,似乎也看了她一眼。

啊,睡衣。

她局促地瞟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皮卡丘睡衣,赶忙把头上的帽子掀下来。

庄严嘿嘿笑着,将手里的一大袋东西举起:“郝堂差点饿死了,多亏你来了。这里二维码收钱的机器坏了,我们没现金。我把钱转给你,你帮我付个现金。”

五脏六腑像是要生出一团火,闻妮妮按着突突直跳的脑门,忍着要将庄严剥皮拆骨的冲动,拿着现金结了账,然后板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郝堂,你怎么知道闻妮妮住在边上的?”庄严嚼着香肠,“不对……我说你大晚上带我来这么远的超市买东西,是什么居心,原来是……”

“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巴?”郝堂拿着纸巾擦拭掌心,抬眼看着十米之遥的酒店,眼角有稍纵即逝的笑意。

6月8日,轰轰烈烈的高考结束了。

进考场前,郑小悦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飒爽英姿,走出考场后,她仰天叹了一口气,宛如丧家之犬地低声问闻妮妮:“今晚能去你家借宿吗?”

她怕回家免不了一顿打。

闻妮妮还没有缓过神,回头看了一眼从各个教室拥出来的同学,场景熟悉得就像某个下课的午间,大家哄抢着去食堂,嘴里念叨着鸡鸭鱼肉哪一个更好吃。

她捏了捏手里还剩下将近四分之一的果汁,以熟稔的动作将瓶子扔进垃圾桶。瓶子碰着垃圾桶的口子,弹了出去,滚到了某人脚边。

嗯……

某人……

郝某人……

那四分之一的果汁,毫不收敛地悉数打在郝堂的裤腿上,很快在白色的布料上蔓延成一片黄渍。

刺眼极了。

郝堂惊觉脚边有什么东西晃动,转身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始作俑者。倒是在远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所有人都往校门口走的时候,偏偏要逆流回去的人。

而且跑得很快,慌慌张张,就像是做错了什么,抓紧时间逃离案发现场……

“妮妮,你跑什么啊?你等等我啊!你走错了吧?”郑小悦的嗓门很大,引起不少的人纷纷侧目。

郝堂拧着眉心,低头看着脚边的瓶子,叹了口气,无奈地弯腰将它捡起来,规规矩矩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又扫了一眼,郑小悦已经抓着闻妮妮,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

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声音,一路将郝堂送到校门口,他想了想,停下脚步,转了方向往学校走,视线很快重新定位到了远处的两人身上。

不,确切来说是三人。

因为孔友正咧着嘴以每秒一米的速度朝着闻妮妮走去,嗓门挺大的,开场就是不太机灵的搭讪:“妮妮,你考得怎么样?”

闻妮妮呵呵假笑,完全没有接话的欲望。

碰了一鼻子灰的孔友,仍旧是坚持不懈地找话题:“对了,送你的糖果吃了吗?”

“那糖果是你送的?”闻妮妮愣怔。就在前天,她回家的时候发现书包里多了一袋糖果。可塑料袋上赫然是“一颗好糖”的标志,怎么会是孔友送的呢?

作为资深糖果爱好者,这种糖果她倒是在网络检索时见过,叫“星空宇宙棒棒糖”,多产于国外,而且价格过高,她也就没有浪费钱去尝尝鲜。

星空宇宙棒棒糖,顾名思义,一种盛装了宇宙星空的糖果。一半暗黑,一半透亮,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星球图画,各色不一,大小不同,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异常夺目的光。

“当然是我送的了。”孔友仰着下巴,满脸笃定,“除了我还能有谁?”

她还以为是……闻妮妮没有将自己的猜想说出口,但脸色已经说明她的心事。

“怎么了?不喜欢吃吗?那是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的,是不是不合口味?你告诉我喜欢吃什么,下次我给你买。”

郑小悦眼见闻妮妮被孔友纠缠得有些不耐烦,赶忙打圆场:“孔友,我好歹是你同班同学,搁这儿这么久,是当我不存在呢?”

“小悦老大!哪能啊。”

“我看你这小子挺能的……”郑小悦到底是念着孔友还请自己吃了好多零食,也说不了过重的话,拍了他肩膀两下以示警戒。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见闻妮妮已经走出一大截。

背影都透着“失魂落魄”几个字。

郝堂忽然间想起,有件事还没告诉闻妮妮,那就是他也搬了新家,还住在闻妮妮对面。

本来想给闻妮妮一个惊喜,可搬了新家后,转眼间一周都快过去了,两人连个面儿都没见着。后来他就想着,干脆还是等高考结束后吧。然而高考结束后,他发现更找不到契机和闻妮妮说了。

这件事就这么再三搁浅下去。

可能是心虚,怎么做都是像是刻意为之。

桌上还堆着一沓练习册,他随手翻了两下。手机振动得没完没了,是庄严发来的QQ消息。

“你估分了没有?群里发答案了。”

“那道最简单的数列题,我居然算错了。”

“那个重力不对吧?群里答案是不是假的啊?”

“学神,求求你赶紧现身吧。”

“群里有人在讨论你和周定的排名,周定这次估分很高,差不多有690分……”

“郝堂你说话啊,你不会考砸了要跳楼吧……”

郝堂:“……”

“你终于出现了啊!怎么样,你估了多少分?”

“就那样。”郝堂打下三个字,然后瞟了一眼班级QQ群,一字排开的都是要去天台排队的同学的哀号。

这里面不乏许多考得好却凑热闹开玩笑的。

他正要退出QQ,看见空间那个熟悉的头像更新状态的提示。

备注名为“黑粉”的闻妮妮,刚刚发布了一个凋零的玫瑰花的表情。

郝堂起身走出房间,有点不自然地起身收拾垃圾桶:“我下楼扔个垃圾。”

说完就一溜烟儿不见踪影。

郝妈妈疑惑:“这两天孩子垃圾倒得挺勤快呀。”

“这不全市准备搞垃圾分类了嘛,咱儿子肯定是想先做个标榜。”

某位在老父亲眼里想要成为垃圾分类标榜的三好学生,拎着一袋垃圾走到垃圾桶前,先是朝小区门口的方向探了几眼,后又给身后扔垃圾的大妈让了位置。

记得昨天也是这个时间点,看见闻妮妮从小区门口走回来的。据郝恬从闻铭那里得到的情报,闻妮妮这几天都在游泳馆练习。

等待了十分钟有余,手里的垃圾都快脱离束缚,目标人物可算是出现。

闻妮妮这人确实没什么时间观念。郝堂叹了口气,将袋子解开,装模作样地开始挑拣。

干垃圾、湿垃圾……

目标人物还差十米、九米、八米……一米、零米。

两人顺利地擦肩而过。

又走了两米之后,闻妮妮停下脚步,仰头朝着天空叹了口气又继续往前。

没了?

郝堂回过身,朝闻妮妮喊:“闻妮妮,好巧。”

在他的期待中,闻妮妮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

不带什么表情起伏的。

“哦。”她说,“扔垃圾啊。”

然后就没了,她转过头继续走了。

这下轮到郝堂有些不知所措,想象中的画面是闻妮妮会亢奋得一蹦三尺高,不停地问“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啊”“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之类的无聊话题。

夸张点的话,可能会像只许久没见到主人的小狗直接扑上来。

但是现在她只回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哦”,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焦躁,有点孤独,有点失落,反正咀嚼在心里,并不是很好受。

嗯……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就和此刻蹲在垃圾桶旁边翻找食物的流浪狗一般。

一定是因为闻妮妮估分出来的成绩不太理想,所以心情低落沮丧。

“喂,你认出我是谁吗?”

闻妮妮有点不耐烦,又回头看了一眼,反应平平:“不就是郝堂吗?”

随着她脱口的话,“郝堂”这个名字也在大脑里重新过滤了一遍。

空气骤然安静。

郝堂?

郝堂!

她如梦初醒,狠力地揉了揉眼睛,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三两步蹿到郝堂跟前,仰着头审视着面前的人,好像在品鉴某个价值连城的出土文物。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郝堂听到她长长的吸气声。

真的有点像狗。

郝堂向后退了退:“刚在垃圾桶旁站得有点久……”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人还在。

“其实那个参考答案也不一定全都正确,主观题的分数还占很大一部分比例,你也不必太灰心难过的……高考成绩这不是还没有出来吗?再说了,就算真的考砸,大不了我给你补习,再考一年……怕什么,有我在呢……”郝堂说到这里的时候,被闻妮妮盯得不好意思。

郝堂:“你、不、知、道、吗?”

闻妮妮摇头:“算了,估分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反正考都考完了。”三言两语就将话题转了个方向,比起估分的事情,她有一件更想知道的事情。

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送到郝堂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糖果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几天,本来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跑到郝堂家想去问一问,结果才知道郝堂搬了家,连“一颗好糖”糖果店都关门了。

郝堂怔了一下,怎么会不知道,那些棒棒糖都是他亲手做的。他这一怔只是因为很疑惑为什么闻妮妮会这么问自己。那天孔友不都冒认了吗?他如实回答:“星空宇宙棒棒糖。”

宇宙万千浪漫,星辰亿万光芒,都不及你一笑。

“是你做的?”闻妮妮如履薄冰地试探,目光所及之处,被墨绿色网子罩住的施工建筑,掩着一半的落日,轮廓在柔和的淡橘色光环下朦朦胧胧的。

好像世界的心跳。

怦怦——怦怦——

唯恐被发现,又唯恐不被发现。

郝堂肯定地点点头,但有些不可思议:“你是怎么变聪明的?”这一次居然没有被孔友忽悠过去。

“不告诉你。”闻妮妮冲他做出一个鬼脸。

其实她只是出于内心的希望,她希望那是郝堂送的。

郝堂沉了脸色,转身就要走了,急得闻妮妮连忙上前又拉又拽:“喂喂喂,你生气了?”

“不然呢?我可不想被某些不识好人心,无情无义的人,再倒打一耙。”明里暗里指的是闻妮妮考前那一段忽然闹别扭的事情。

闻妮妮也明白,自己那段时间有些无理取闹。可当时因为郭亦城的事情,她心情实在糟糕透顶,又被那位裴姓班主任说教一番,委实难受。

“对不起,我当时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门的蛊。闻妮妮脸颊微鼓,明亮的眸子盈满了无措。

他神色淡淡,暗里偷窥着闻妮妮的表情变化。其实他全都知道,就闻妮妮的那点小心思,谁都能看出来。

以学业为重嘛。

可他心里也实在窝着委屈,一股脑儿全都蓄在掌心,半分温柔地抓了两下她的碎发:“下不为例。”

真是不想和她吵架了。

尤其是不想再体验这种憋着话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闻妮妮才想起来,郝堂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小区的这件事。

“对了,你来这里……做垃圾分类?”

“我搬家了。”

“我知道啊。”闻妮妮顿了顿,看着走在前面的郝堂,他、他……他怎么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哦对了,忘了说,我新家就在你家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