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鬼糖

让魔鬼可爱一点的办法,就是把它变成魔鬼糖。

——闻妮妮的《糖果手札》

这次的月考考场排位,年级段长突发奇想,打乱了所有学号,系统随机安排考场。

简言之,闻妮妮是被系统送到郝堂身边的。

没错,她的位置就在郝堂前面。

系统大概是对她充满了恶意。

时间尚早,还不能进入考场,走廊上零零散散站着一些百无聊赖的学生,或拿着小本子念念有词,或两两交流着可能会出的试题。

闻妮妮趴在围栏上,望着雾蒙蒙的天际,脑子被周遭的对话声音搅得一片混沌。

这几天为了准备考试,她把脑子都掏空了,自认为准备得不算十分充分,也有八成充分。可现在听着边上同学们说着必考题目,她竟然一个也答不上来。

认命地叹了口气,她从口袋里拿出小卡片,重温了一遍《梦游天姥吟留别》,在一句一偷看的模式下,好歹是磕磕巴巴把全篇念完,末了仰天长叹:“安能摧眉折腰为月考,使我不得开心颜!”顺势往嘴里塞了一颗魔鬼糖。

糖果遇到温热的口腔,像火星般蹦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可乐香气迅速在舌尖弥散开。

某个同学喧闹的声音也在耳边散开:“你背了《梦游天姥吟留别》吗?老师说是必考内容嗳。”

“笨蛋才会花10分钟准备一道2分的题目。”言罢,郝堂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远处的某笨蛋一眼。

闻妮妮正好听到这一句,在心里反驳:胡说,一个小时都背不下来。

她正准备回头看看是什么魔鬼这么嚣张,结果发现是郝堂。

嘴里还有些糖果碎片,全被她咽了下去。

唉,算了算了,就算他是魔鬼,也是含糖量极高的魔鬼糖。

庄严看到闻妮妮,轻轻顶了下郝堂的手臂:“那不是你的小黑粉吗?冤家路窄哦。”那个“哦”字音调拉得格外阴阳怪气。

“嗳嗳嗳,小黑粉在看你,看得目不转睛的。”

“你能不能闭嘴,很吵。”郝堂一脸不耐烦地回复,却还是不自觉地将视线转移到已经走到面前的闻妮妮身上。

见她欲语还休。

“有什么事?”他问。

“那个……”闻妮妮小手指轻轻地指了指郝堂的手,整个人更乖巧了,“能不能把你的手给我……”

庄严转头看郝堂一脸愕然的表情,低低地笑了一声:“兄弟你行啊,这么快就牵上手了。”

闻妮妮:“不是,你误会了……我就是想看看瘀青的地方,昨晚我把他弄伤了。”

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庄严脸上的笑意更浓,颇有深意地强调:“昨晚这么激烈……难怪请你吃串串都不来了。”

闻妮妮没明白庄严到底在说什么,可是郝堂却明白了。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喜欢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

他盯了庄严一眼以示警告,脸颊却不自控地发烫,迅速回绝了闻妮妮的请求:“不用……”

“了”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眼皮一垂,盯着已经被某人抓过去的手。

“瘀青还是很严重啊。”闻妮妮拧着细嫩的眉心,眼里蓄着一汪水,心里难受得很,“都是我害的,真的对不起。而且还是右手,会影响考试吧……怎么办,怎么办……”

周边的学生们,纷纷看得瞠目结舌。

“快看你左边!”

“看什么……别打扰我……我去!”

“那不是年级第一名吗?他旁边那个是谁啊?”

看着千年不近女色的郝堂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庄严在一旁几度憋不住笑意,见闻妮妮拿下背上的书包,从一堆的文具中翻出一瓶药。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庄严揶揄闻妮妮:“同学,你推销错了,这位郝同学没什么钱,买不起保健品。”

“不不不,这不是保健品,这是云南白药。它……”闻妮妮打了两下脑门,哎呀,刚背过的内容又忘记了。她连忙拿着瓶子看上面的说明,照本宣科,“对,它是由名贵药材制成,具有化瘀止血、活血止痛、解毒消肿之功效……虽然是在诊所买的,但应该是正品,老板和我说是正品的。”

郝堂无奈,这个笨蛋,老板怎么会承认自己出售假货。他已经不能用“佩服”来表达内心情绪。

“你能不能和我去一下那边?”闻妮妮忽然紧张兮兮地示意了一下角落的位置,她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八卦的庄严,声音压得很低,“有点悄悄话要和你说。”

郝堂不知道闻妮妮葫芦里又卖什么药,迟疑地点了点头,遂跟着闻妮妮走到角落。

只见闻妮妮左顾右盼,似乎在确认周围有没有人在看她。等到确认没人看她时,她才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字条,放进郝堂手心里,声音很轻:“这是月考选择题答案。”

郝堂展开字条看了看,果真上面写着一排的“ABCD”字母。他的表情和声音骤然间都严肃起来:“哪里来的?”

这个笨蛋该不会做出什么偷试卷的蠢事吧?不过以她的能力不太可能。

闻妮妮往他身前凑了两步,用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那个……厕所门上写着QQ号,我加了号码买来的……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太好,但是这次月考对你来说很重要……要是你因为我发挥得不好,我……”

郝堂哭笑不得:“我是手受伤,又不是脑子受创。”

“可是……”

“可是什么,答案都在我脑子里。”他用食指轻点了一下太阳穴,直接将手里的字条撕得粉碎,“我们不靠这种东西。”

在这个瞬间,闻妮妮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脑门都在发光。

闻妮妮在小学时代,还算是个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她记得有一次考试,发现了班长作弊。成绩出来之后,班长比她高了一分,还到处炫耀分享自己的学习心得,嘲讽比他分数低的同学们。耿直的闻妮妮自然是不服气,将班长作弊的事情告诉班主任。结果班主任不相信,叫来班长对质。班长受同学崇拜,老师关照,又能言善辩,一下子就将事实颠倒为“闻妮妮因嫉妒班长分数高而造谣”,还落得一个爱打小报告的恶名。

成年人的世界讲究效率,可以用结果定性的事情,便不愿意浪费时间探查过程。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她觉得优等生可虚伪了。也是那时候开始,她对学习彻底失去了兴趣。

然而郝堂不一样啊,他的身上带着糖果香气,他的脑门会发光,他说的话听起来也很酷。

他说“这种东西”的时候,眼神里的憎恶是很分明的。

“我以后再也不去厕所买答案了。”闻妮妮看着被撕得粉碎的纸张,对自己险些误入歧途感到羞愧难当,“不对,以后再也不买任何答案。”

“下次还想浪费人民币的话,就给我买水吧。”

“啊?”

在闻妮妮发愣之际,郝堂以极其自然的表情拿过她手中的云南白药。

“愣着干吗?”郝堂指了指她身后陆陆续续进教室的同学们,“该进考场了。”走了两步,他回过头笑了笑,抬起食指点了点唇瓣。

闻妮妮跟着用食指点了点唇瓣,双眼迷茫,愣是没明白郝堂这是什么意思。

早就好奇难耐的庄严,上前两步拉近和郝堂的距离:“你们两个在角落干吗呢?我好像看到她给你递小字条喽,上面写的什么?该不会是什么情书吧?”

“无可奉告。”

“喂,我们的正人君子,该不会是在碰瓷吧?我记得你的手可是前两天打球受伤的……”庄严盯着郝堂手里的云南白药笑得奸诈。

况且郝堂他是个左撇子啊。

察觉到身侧警告的眼神,庄严又硬生生地将话憋了回去,用食指点了点唇瓣,顿觉新奇不已:“还有,这是什么暗号吗?”

郝堂一本正经地纠正:“错,我这是在指引迷途少女,学会关爱同学。”

“那也关爱下我啊,郝堂小哥哥。”庄严模拟娇滴滴的声音嘤咛,同时不忘捏着小拳头捶两下郝堂的胸口。

“你放心,考试结束后,王老师、张老师、孙老师肯定会来关爱你。”

庄严:不提考试会死啊!

月考是较大型的阶段性检测,主要考查一下学生们的学习情况。闻妮妮本来成绩就不好,还因为训练时常缺课。每一次月考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大型屠宰场。再加上考前抄的那些“标准”答案,深深地盘踞在脑海,闻妮妮用力抗争着,尽量让自己忽视,结果这么一抗争,倒记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不过第一题就不对啊,显然应该是选A,答案居然是B。

骗子,无良商家!

相比之下,有着扎实基础的郝堂虽然没有多复习,但对小菜一碟的题目几乎不用多思考,答案就已经出来,间隙还能估算着闻妮妮每道题能得几分。语文虽然是他几门功课里面的弱势学科,但是在别人眼里,他的语文成绩也是闻妮妮望尘莫及的了。

审题、答题,目前为止对每一道题目他都得心应手,除了……古诗词填空。

所有题目都写完,就剩下古诗词填空了,他凭借记忆随便写了几句。反正这里丢掉的分数,下一场考试就能弥补回来了。

郝堂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闻妮妮,只见她一只手撑着腮帮子,微微侧头,没两分钟又换了另一只手撑着。就这么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异常躁动不安。

间或还能听到她的叹气声。

她却全然没注意到讲台上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监考老师。

考试时间只剩下一分钟的时候,闻妮妮好似突然来了灵感,拿着铅笔埋头奋笔疾书,涂涂改改,动作幅度很大,一副要力挽狂澜的架势。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大家都齐刷刷放下笔。

监考老师从第一排依次向后收卷,闻妮妮的位置在倒数第二个,这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交完卷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走出考场,转眼间只剩下闻妮妮和郝堂。

郝堂是年级第一名,基本上所有老师都认识他。监考老师又是隔壁班的数学老师,给他们代过几次课,非常欣赏郝堂的天赋,自然也就留下几分薄面,法外施恩给他拖延了几分钟。毫不知情的闻妮妮,顺道沾了光。

郝堂拿着橡皮擦,将末尾的答案擦拭,然后又填上,如此重复操作了几遍,才总算听见前面的闻妮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老师,我好了。”

还非常骄傲似的。

“我也好了。”郝堂不紧不慢地跟着将试卷递上去。

闻妮妮这才发现原来郝堂也是刚刚交卷,有种见到患难之友的情感:“你也觉得这次试卷很难吧?尤其是28题那个选择题,我一直纠结是选A还是B,还好这次的监考老师好,给我们留了几分钟。有一次我遇到一个监考老师,我的答题卡没涂完就被收走了……”

郝堂但笑不语。

“那个郝同学……”闻妮妮忽然想起进考场前,他给自己比的手势,她回忆着又将手势重复了一遍,莫名而来的娇羞,“你刚才指的……这个是什么意思呀?”

郝堂嗤笑一声,故弄玄虚道:“舌头。”

“舌头?”闻妮妮疑惑,努力地将舌头抵到唇外,借着余光瞥到上面黑乎乎的一片,顿时一惊,“中、中毒了吗?”

郝堂看着她的一双斗鸡眼,差点绷不住笑场:“闻妮妮,你到底是怎么考上高中的?”

闻妮妮将舌头一缩,流露出少女的羞涩:“你对我的人生经历这么感兴趣吗?”

“不止,我对你的大脑构造也很感兴趣。”

闻妮妮:“……”

两人走到门口,一个中长发的女生朝郝堂挥手,语气熟络得很:“喂,郝堂,你怎么这么慢啊?这次题目那么简单,可别告诉我你是没写出来。”

郝堂回道:“乐冉,我是多检查了几遍。”

曾听郑小悦提起过很多次,他们班里有个叫作乐冉的女生,不仅成绩很好,颇受欢迎,还是郝堂的青梅竹马。往电视剧和小说里套用,就是小时候定了娃娃亲,长大以后一定会结婚的那种关系。闻妮妮猜测这个女生便是乐冉。

根据郑小悦的主观描述,乐冉是一个“长相粗鄙”的女生。

这会儿见到真人,闻妮妮才发现偏见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乐冉的额头光洁饱满,整体五官虽不算多立体,但是很精致小巧。细长的眼睛,很是神采奕奕。她只是站在那儿,你都能感觉到一股傲然之气。

活像个成功人士。

“这位是你同学?怎么从没见过?”乐冉凤眸微眯,睨了闻妮妮一眼。

郝堂给两人介绍了对方。

后一秒,闻妮妮发现除了偏见之外,先入为主也是一件可怕的事。在郑小悦长期的熏陶下,她已经自发性对乐冉产生一种厌恶。

闻妮妮揣度着乐冉扬着下巴的姿态,到底是在看不起她,还是仅仅因为习惯使然。

总之怪讨厌的。

于是她昂首挺胸,也将下巴抬得很高,几乎是用鼻孔对着乐冉,刻意地强调:“不算是郝堂的同学,就是我家住在郝堂家的对面小区。”

她心里盘算着:青梅竹马,总是抵不过近水楼台吧?

“那很巧,我们也算是邻居了。我家就住在郝堂家楼下。”

闻妮妮哑然,哪知道人家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是近水楼台。

“哦——我知道你了,你就是那个英语第一名吧?”乐冉用手指隔空轻点了一下闻妮妮,豁然开朗。优等生总是对成绩排行榜上的竞争对手格外敏锐。

确实有个同名同姓的闻妮妮,是英语第一名。

可惜不是她。

乐冉此刻这么说,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但闻妮妮听在心里总不是滋味。

闻妮妮蹙眉,抿了抿唇,很想说一句“我是谁好像不关你的事儿”,不过她用余光瞄了一眼郝堂,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不知道郝堂会不会看不起她……

“什么时候给我传授一下学英语的秘诀呗?”

想到自己那张总是被批得面目全非的英语试卷,闻妮妮捏了捏小粉拳。

乐冉一直叨叨着:“你该不会是想偷偷藏着秘诀吧?大家互相帮助,取长补短嘛。我化学不错哦,我可以教你。当然和拿了满分的郝堂是不能比的,因为他是变态……”

考满分这种事,闻妮妮从来不敢想象,毕竟能拿到六十分,就已经让她精疲力竭了。闻妮妮神情怏怏,感觉自己站在这两个尖子生面前,就是个渺小的蜉蝣生物。

郝堂插话:“晚上不是还有饭局吗?”郝堂说完,便转身走了。

乐冉点头:“哦对,我妈怕你找不到酒店,让我来等你一起去。”

“那走吧,时间差不多了。”郝堂说完,便转身走了。

乐冉去追已经走出几步的郝堂,转头又朝闻妮妮笑了笑:“下次约着一起去图书馆。”

这句话中潜藏的挑衅意味,四舍五入约等于“放学以后操场见”。

“乐冉就是堵住马桶的污秽物。”这是郑小悦说的,尽管话糙理不糙,但闻妮妮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反正连着好几天,闻妮妮的心情都是又烦又闷,训练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见闻妮妮无精打采的样子,关教练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妮子啊,怎么了?要是不舒服的话,我给你放一天假,回去休息一下。”

“关教练,学习成绩太差了怎么办?”

“嗨,就为这事儿啊。”关教练舒了一口气,“你可不能因为担忧成绩影响了游泳啊。成绩这种东西强求不来的,像你一看就不是读书的料……”

闻妮妮:“……”她认识的都是什么教练?

说到这里,关教练察觉到闻妮妮微沉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了:“不过老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成绩不好,其实学习方法很重要。我有一外甥学习成绩挺好的,回头我让他加你微信交流交流。”

队员印璐璐走过来,一脸神秘地说:“教练,我怀疑有人对我们浪里花队心存不满。早上我发现宣传栏的海报被人撕开一道裂痕,对方还刻意又用透明胶粘贴,显然是对我们公然挑衅,这预示着要把我们队撕掉啊。过分啊!”

这边印璐璐还在脑洞大开,阐述她的阴谋论。

“那还了得!”关教练揎拳捋袖,“我们浪里花队什么时候沦落到被别人乱撕海报的地步了?”

关教练在印璐璐的添油加醋下,气得青筋暴起:“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干的,要是被我逮住了,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不可。”

闻妮妮忽然想起来,前两天她经过宣传栏的时候,看见上面张贴着许多海报,其中有一张是他们游泳队参加比赛的宣传海报。每个队员的大头照和简要介绍都在上面。

当时唯恐郝堂会看见,她就将游泳队的海报撕了下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有可能是别人撕……撕错了呢?”闻妮妮做贼心虚,连眼睛也不敢抬一下。

要是关教练知道是她撕了海报,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撕错了?那我倒是要看看哪个眼瞎的!这么多的海报偏偏撕到我们家的!”

闻妮妮不敢多言,怯怯地溜了出去,直奔宣传栏的位置。

果真如印璐璐所言,那海报被撕开一道裂缝,却依旧雷打不动地粘在黑板上。

她明明记得自己将海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啊。

“在看什么?”耳畔响起清冽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具个人特色的糖果香气。

闻妮妮心中一颤,忙不迭地伸手要去遮挡海报上她的头像,被郝堂挡开了手:“好看。”

“真的那么好看吗?”闻妮妮娇滴滴地低头,又用余光重新审视了一下海报上那个发丝凌乱,嘴巴张成“〇”形,仿佛灵魂出窍般的傻子,还是没有看出任何的美感。

除了“好看”这两个字,郝堂前面还说了几个字,可是闻妮妮光顾着紧张,完全没有听进去。

完整的一句话是“不用遮,这张比真人好看”。

不远处传来关教练和印璐璐的鬼吼鬼叫。

“喂,那两个兔崽子,是你们吧!给我站住!”

“不要跑!你们完蛋了!”

因为闻妮妮侧着身子,又被柱子遮挡了一部分,没被他们认出来。

闻妮妮还在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忽觉手腕被人拍打了一下,头顶传来郝堂低沉的声音:“快跑,被逮住就死定了。”

她会意,提起脚步跟着郝堂的方向跑。

跑了好一会儿,闻妮妮开始喘气了,她单手支着腰部,作势要停下:“我……我跑不动了……我们歇一下吧。”

“不能停下,他们就在你后面。”

闻妮妮正准备回头看一眼,脑袋侧了一半,就被郝堂摆正,他提醒:“别回头,一回头他们就会发现是你了。我会在后面帮你关注着。”

后面哪有什么人。

郝堂跟在后面,见闻妮妮的肩膀一耸一耸,丸子头随着奔跑的幅度慢慢坍塌下来,口袋里不时蹦跶出糖果,像是变魔术一般。他装作没有看见,嘴角弯着一道弧,跟着闻妮妮毫无章法地乱跑。

闻妮妮还在前面嘀嘀咕咕:“老头儿……体能也……呼呼呼……太好了……早……早知道平时训练就不偷……偷懒……呼呼……好累……”

“差不多了,他们没跟上来了。”郝堂拉住她,无意间扫到她剧烈起伏的胸口,白色T恤被汗水浸透,斑斑点点的。

正是三伏天气,骄阳似火,呼吸间都是干燥的热浪。

他忙不迭将视线移开,见闻妮妮光洁的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渐渐汇成大汗珠,顺着眉头落下。

她的头发本就不太蓬松,此刻看起来更黏腻干瘪了,两侧的碎发湿答答地贴着脸颊。

此时她的脸上是死里逃生的放松,用小手往脸上扇风:“好险,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真是多亏了有你。”

“客气了。”见她这狼狈的样子,郝堂觉得自己的恶作剧过分了点,心里生出点内疚,从口袋里摸出纸递给她。

闻妮妮全凭求生欲死撑着跑到现在,这一停下,顿觉双腿发软,小腿处传来钝钝的麻意,身子都快直不起来。她双手撑在大腿上,呈蹲马步的姿势,慢慢地调整气息,没发现郝堂给她递纸。

郝堂手足无措地僵了半秒,索性举着纸巾在她额头上擦了擦。

这下子闻妮妮有了反应,知道郝堂在给她擦汗呢。堂堂年级第一名啊,居然亲自给她擦汗,这是何等的荣耀!

她脸上涌现出难以言表的激动:“谢谢你啊,不过这是什么牌子的纸巾啊?感觉不太吸汗……”

怎么还会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静默了数秒,郝堂回答:“演算纸。”

又静默了数秒,郝堂听到闻妮妮用非常羞赧的语气问:“那我是第一个用了你的演算纸擦汗的女生吗?”

郝堂:不只是第一个女生,还是第一个人。

郝堂在学校不仅仅是出了名的学霸,而且还被冠以“魔鬼级”的头衔,据说是因为郝堂总能将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解算出来。而作为总能被第一道问答题成功唬住的闻妮妮来说,两人之间确实差了那么三四道问答题的距离。

好在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多少先人的经验告诉她,学霸这种生物是可以后天培养的。故而闻妮妮觉得自己和郝堂之间的差距,也并非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具体教程如下——

“如何成为一个学霸……第一条,首先要对自己有信心……”闻妮妮拿着小本子认真地记录着,“有信心,这个好办啊,我已经有了。第二条,保证充足的睡眠,这也简单……第三条……”

实施计划的第一天,闻妮妮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不过家里人将闻妮妮忽然间对学习表现出极大热枕的行为,定性为“精神失常”。这边闻妮妮才走出家门,闻爸爸就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哈欠:“一大早的,我还以为家里闹贼了。”

闻铭:“姐姐起这么早,是出门捡钱吗?”

闻妈妈:“……”

破晓时分,日光清明,温度还未上升,清爽舒适得很。

从郑小悦那里收集到的情报是,郝堂每天六点四十分会到教室,那么减去路上骑车的时间,他出门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六点二十五分。

为保险起见,闻妮妮六点十分就冲到小区门口。她躲在墙角的位置,伸长脖颈,眼巴巴地望着对面小区,不时低头看一看手表。

却迟迟不见郝堂走出来。

闻妮妮实在困得很,想到鸟儿在天上飞的时候,会睁着一只眼睡觉,她自言自语:“三十秒,右眼我就给你三十秒的机会。”

于是她闭上了右眼……

因为出门前落了钥匙,郝堂又折回去找,这才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他走出小区,一眼就看见斜对角的位置,闻妮妮正靠着墙角闭眼睡觉。

他假装没发现,推着车转了个弯继续往前走。

五步之后,他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回头一看,墙角的闻妮妮丝毫没有动作,估计是真睡着了。

唉……

他状似不经意地将脚边的易拉罐朝闻妮妮的方向踢了一脚,结果易拉罐飞到墙面,反弹到墙边那只流浪狗身上。

正在酣睡的流浪狗受惊,猛然站起来,全身毛发竖立,露出凶狠的目光,警戒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在寻找那个乱扔垃圾的不长眼的浑蛋人类。

视线范围内,最近的目标就数墙角的闻妮妮了。它朝着闻妮妮“汪汪汪”喊了几声,以示抗议,总算把闻妮妮给叫醒。

闻妮妮一睁开眼,看见流着哈喇子朝自己龇牙咧嘴的流浪狗,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愣怔三秒后,她想起自己是在这里“偶遇”郝堂的,目光急急忙忙地梭巡一番,直到看见前方一百米的背影。她将书包抱入怀中,快速跑上前。

“郝同学?

“郝堂!”

郝堂听是听见了,然而没打算那么快理会她。

两人的距离缩小到五米,郝堂才佯装意外地回头:“闻妮妮同学?”

见闻妮妮跑得头发凌乱,气息不稳,他硬生生地将笑意憋回去。

“真的是你啊,好巧……”闻妮妮伸手将发丝拢到后面,视线落到他推着的单车上,“你一个人上学啊……”

“是啊。”

“我也是一个人上学。”言罢,闻妮妮还状似不经意地挥了挥手里的单词本。

郝堂装模作样地配合道:“没想到闻同学还挺刻苦。”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学习必须得刻苦。”等到闻妮妮将话说完,才从郝堂奇异的眼神中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她低头一看,拿在手里的单词本封面上,画满了奇形怪状的小人。那是她上课无聊时胡乱涂鸦的,此刻看起来好似群魔乱舞,讽刺着她刚说过的学习刻苦的说辞。

闻妮妮讪讪地笑:“我弟总喜欢在我的本子上画画。你这车坏了吗?怎么没看你骑?”她迅速转移话题。

郝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愚蠢,为了等闻妮妮居然推着单车不骑。但眼下他也只好顺水推舟:“是啊。”

面对闻妮妮疑惑的眼神,郝堂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打算推到修理店去。”

闻妮妮反应灵敏,认为这是一个戴罪立功、改变形象的好机会,自己应该积极主动一点,于是伸手欲抢车:“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修理店,我帮你推去吧?”

“不用不用。”

“为什么不用?车坏了就得修。你别跟我客气啊。我今天带钱了。”

闻妮妮的手劲儿很大,可郝堂唯恐自己的谎言被修理店的人揭穿,也是用了很大的劲儿稳住车头。

闻妮妮疑惑:“你的手受伤了,力气还这么大呢?”

郝堂的戏瘾说来就来,马上“嘶”地抽了一口气:“啊,好痛,又扭到了……”

“没事吧?是我弄到的吗?”

“没事没事,你别再和我抢车就行了。这么早修理店还没开门,而且我们还得赶着上学,等会儿迟到了,车就先放在边上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将闻妮妮敷衍过去,两人来到公交车站等车。

闻妮妮:今天真是天时地利人和,连单车都罢工来帮我。

郝堂:为什么好好的车不骑,要跑到这边来挤车?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单车:主人,我真的没毛病!

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

有了第一个顺利“偶遇”郝堂的清晨后,闻妮妮便越战越勇,天天坚持早起,这直接影响了全家以及小区墙角那只流浪狗的睡眠质量。

闻妮妮自认为生活幸福指数在噌噌噌上涨,即使这个过程在郑小悦的眼中是“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的不划算买卖。

“闻妮妮,你傻不傻啊,起那么早就为了和郝堂打个招呼?”对于闻妮妮拒绝搭乘郝堂单车的行为,郑小悦给出的评价很直接,一个“傻”字总结出精髓。

不过闻妮妮认为郑小悦目光短浅,是个没有科学发展观的人。这打招呼,可是多么亲昵的举动。很多人不就是这么打着打着招呼,就熟了,熟着熟着就确认眼神,确认一下不就是对的人……

那天的情况来得比较突然,闻妮妮照例出门等郝堂,同样是被那只流浪狗叫醒,一睁眼就看见郝堂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郝堂问她:“上吗?”

闻妮妮以为郝堂问她要不要上前揍那只流浪狗,在慎重地权衡那只流浪狗的体重以及牙齿发育情况后,她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不不不不不。”

其实郝堂问的是要不要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然后闻妮妮就望着郝堂绝尘而去的背影,仰天长叹赶公交车。

说起来这都要怪郑小悦,她的口头禅就是“上啊,揍他”。

闻妮妮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风了。她深吸一口气,要是郝堂今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会说:“我愿意。”

六点二十五分,郝堂准时出现。闻妮妮靠掐着手臂,堪堪保持着清醒。

“早呀,好巧。”

“早。”

闻妮妮左右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问:“你的车呢?”

“坏了,在修理店。”

“你那车不行,怎么总是坏……”

“不知道是谁恶作剧?”郝堂想不明白,他也没得罪谁吧?

“什么人啊,简直道德沦丧,走路一定会踩水坑里。”

正在上学路上的郑小悦哼着小曲儿,想到前一晚她偷偷地将郝堂的车胎扎了几个口子,心道:妮妮,你一定会感激我的。

下一秒,她没注意到脚下的水坑,溅了一身的水渍。

除了坚持日复一日的早起,闻妮妮还做出了一个令同学们大跌眼镜的举动——她报名参加了竞赛班,而且还是奥数竞赛班。

在同学们的眼里,闻妮妮此举可以用一个成语概括——不知死活。

毫无意外地,闻妮妮的申请因为她成绩太差被拒绝了。段长综合评估后,认为闻妮妮的资质更适合参加“学习特困班”。

不过班主任蓝熊对闻妮妮不惧挑战的行为格外欣赏,甚至还在班会课上将闻妮妮大肆夸奖了一番:“最近闻妮妮的表现很好,虽然她的学习基础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薄弱,但是她很有上进心,尤其是月考之后学习很积极主动……她不会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望而却步,这种精神是值得咱们班每一个同学学习的……”

听起来颇有些身残志坚的励志人生的意味。

闻妮妮不在乎大众目光,反正人总得勇敢的。

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心血**,想做就做。

特困班就在竞赛班的对面,闻妮妮挑的位置靠窗,一转头就能看见郝堂笔直站立,侃侃而谈的样子,抑或是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满她看不懂的公式。

尽管两人隔着五米远的草坪,两个玻璃窗,闻妮妮还是觉得,郝堂身上的糖果味爬过窗格,沿着青草地一路蔓延到她身边,裹着阳光的味道。

真的好香啊……

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偶尔郝堂好似察觉到什么,会扭头看向窗外,闻妮妮这时候就会迅速地钻到桌下。

比如此刻,她一个激动,后脑勺直接和桌腿来了个亲密接触,然后又和数学老师来了个对视。

没错,就是对视。

还是杀气腾腾的对视。

闻妮妮一直想不通这些老师是怎么养出来的怪毛病,总是喜欢做出一些出其不意的举动。比如静悄悄地站在后门看低头吃零食的学生,或者忽然往窗口探出脑袋扫视睡觉的学生,又或者蹲在地上和人四目相对。

“闻妮妮同学,请问桌底有什么好玩的吗?”

桌底是没有什么好玩的,那么蹲在桌底问别人有没有什么好玩的这件事很好玩吗?老师你到底知不知道应该尊重一个少女的心思?

闻妮妮不难从数学老师的神色中解读出原子弹的计算公式。于是稍作挣扎就将以上反驳删除,她怯怯地将脑袋从桌底探出来:“没、没有。我捡支笔。”

“没有?”数学老师笑眯眯地盯着她,脸上的神色随着他的话顷刻间沉下来,“下课后把黑板上这道题目抄写一百遍!不抄完不准回家!”

好说好说,抄写这件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等到数学老师走远,闻妮妮从铅笔盒里掏出三支笔,握在手上齐发力。

“郝堂,去不去网吧玩一把游戏?反正明天我们又不上课。”庄严揽过郝堂的肩膀,见他侧头望着窗外,似乎在看什么,一见又是闻妮妮,“快看你的小黑粉!巧了巧了,怎么哪里都能看见她?都下课了,她还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干什么呢?”

郝堂几乎是从鼻腔里哼出的轻笑:“上课开小差被罚了。”

庄严转了转眼珠子,朝郝堂投去不怀好意的笑,说话的腔调都阴阳怪气的:“你怎么知道?”

“开小差的时候看见的。”郝堂丝毫不避讳,又看了一眼对面软趴趴的闻妮妮,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她嘴巴一张一合,握着笔在纸上画来画去,不时往嘴里塞两颗糖果。

上课总偷看他,还不被老师逮住。他抿唇笑了下,将书包肩带拢了拢。

庄严不依不饶地追上去起哄:“对小黑粉的事情还挺上心啊。”

“那叫什么?”

“粉丝。”

庄严:“……”

“那你粉丝有难,不打算去帮助一下吗?”

“这是组织给她的考验。”郝堂公正无私地摇摇头,将视线从那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上抽回,弯眸浅笑。

既然闻妮妮存心躲着他,他就配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