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上西楼
马车在并南王府门前停下,沧弈先我一步下轿,朝我伸出手:“我们到家了。”
“这是你家。”我道。
我又不需要他扶,便自己跳下马车。
沧弈愣了愣,横在半空的手有些尴尬,他讪讪收了手,与我一前一后进入王府。
瑶歌从正堂扑出来,往我身上一靠,嬉笑道:“小素绾,多日不见,近来过得如何?”
“你昨天难道不在宫里吗?”我故意问她,神色也是冷淡疏离的。
瑶歌当然清楚我的意思,支支吾吾半天,道:“我那不是为了办别的事嘛……”
“我给你准备了饭菜,你肚子饿不饿?”她拉着我的手往花厅走,一边走一边与我讲最近的琐事,絮絮叨叨半天。
我只是默默听着,一言不发。过了许久,瑶歌终于察觉到我的安静,问道:“小素绾,你怎么了?”
“我刚回了一趟安和侯府,心情不太好。”我如实回答她。
“因为夫人?”瑶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她只不过去渡下一世轮回了,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这就是我们与凡人不同的地方。”我用手指着她心口,“即使知道她是去轮回,凡人这里也会痛。”
“那我死了,你这里会疼吗?”瑶歌眼珠一转,反问我。
“应该会吧。”我思考良久,“这大千世界,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朋友啊……”瑶歌默默重复了一遍,嘿嘿笑着,“我倒没有很多朋友,千年前有一个,不过后来死掉了。”
我咋舌,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死亡说得这么轻松。
“她死时叫我不要伤心,我当然听她的话。”瑶歌叹了口气,“从此以后我就没什么朋友了。”
无悲无伤,便是长生又如何。
我很可怜瑶歌。
不多时,沧弈便来到花厅,问瑶歌是否将我的住所准备妥当。
“那是自然,我特意把小素绾安排在别院,图着清净些。”瑶歌得意扬扬着,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我道,“你缺什么用什么,直接找我就好,千万别自己乱走。”
“为什么?”我不解。
“你别管这些,”瑶歌道,“总之别乱走就是了,要是觉得无聊就来找我,想上街也可以来找我。”
我哼哼哈哈点头,既然她不愿多说,那我自然也不多问。在宫中这么久,我早养成这样的习惯。
“左丞的事情还有许多需要我料理。”沧弈对瑶歌道,“今日就不用等我用晚饭了,你和阿绾先吃,知道吗?”
他叫我阿绾的时候,语气总是特别温柔,连眸子里都含着情。
如果他不想着谋反,不想着伤害恩公,至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
“带我去别院吧。”我对瑶歌道,“今天坐了一上午的马车,我有些累。”
“好!”瑶歌对我笑,那双极美的眼睛眯成两条线,“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吩咐下人去准备。”
我道:“清淡点就好,其余的随你安排。”
瑶歌引我进别院,这里虽然略为偏僻,但胜在清幽雅致,有花有树,有假山流水,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我猜你一定喜欢这个地方。”瑶歌把小屋的门推开。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瑶歌已经把一切布置妥当。
“你先休息,觉得无趣就来叫我。”瑶歌指着书桌旁的一架书,“或者看书也成,这都是我挑来给你解闷的书,有《淮南子》,还有《山海经》,都是我向那些凡人打听来的,你看着玩便好。”
我看着瑶歌叽叽喳喳的模样,笑着道:“你现在与我初见你时一点都不一样,终于变得浑身都是烟火气了。”
“沾些烟火气也挺好的啊。”瑶歌说,“我以前在魔界的时候,日日板着脸,谁见我都怕。”
她继续道:“其实也不是我想板着脸,我一个护法嘻嘻哈哈太不像样子了。但现在是在人间,谁也不认得我,自然就无所顾忌。”
她到了凡间变得更快乐,为何我却只学会伤心?我有些头疼。最近奇怪的问题越来越多了,大多是我解释不清的问题,又不能求教别人,只有自己揣在心里慢慢地品。
“得了。”瑶歌摆摆手,“我不在这儿扰你清闲了,你快些休息吧。”
她走了,别院里终于只剩我一个。
我将屋里的东西照自己心思排放整齐,突然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往我的别院里飞来。
鸽子停在我门前,任凭我怎么赶也赶不走,我终于看清,原来它的爪上绑着一张字条。
我将字条取下来展开,映入眼帘的是桦音熟悉的字迹,唯有寥寥一句: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我想起桦音许久以前对我说过,他养了一只极其聪慧的信鸽,想来便是它了。
四下寻摸一番,我终于找到一只鸟笼,放飞了里面的画眉鸟,将那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放进去。
我不舍得让它飞回去,倘若它飞走,我与恩公的联系又要断了。我下定决心,除非是一定要告诉恩公的事,否则绝不会让这只鸽子随意飞回去。
我想起瑶歌说的“不能在府中乱走”,心下蹊跷得很:莫非是并南王府藏着沧弈图谋造反的证据?
想到这儿,我更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并南王府细细查探一番,若是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可以助恩公一臂之力。
但我没想到并南王府竟然这么大,刚一进后园,我只看见成片的翠竹交相遮掩,之后我又左转转右转转,终于不负众望地迷路了。
我等了半天,终于看到有洒扫的婢女经过,刚要开口问路,谁知她们见了我纷纷咬耳朵道:“这不是王爷带回来的那个宫娥吗?”
“听说这女人在宫里就变着法地迷惑皇上,来了咱们王府,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
“可不,也就是咱们王妃心眼实,对她如此好。”
我愣了愣,将问路的话咽回肚子里。
我自诩问心无愧,流言蜚语一概不惧怕,可是没想到这些带着刀子的话暴露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怯懦了。
在世人眼中,我是狐媚子,是一个令皇帝三年不娶的妖女,秽乱宫闱,迷惑君主。比起真相,这些话更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也更让人觉得可信。
天界亦如此,凡界亦如此,何其荒谬可笑。
我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出后园,只记得刚一进正堂,便看见两张草席卷着不知什么东西,上面沾了脏兮兮的血,已经有些发黑了。我上去踹了两脚,一个浑身是伤、血肉模糊的人从里面滚了出来,她还没死透,甚至伸出两只手抓住我的裙角,她说:“救我……”
我吓得瘫坐在地,依稀辨认出,这是今日在后园骂我狐媚惑主的婢女之一。
“这是沧弈的意思。”瑶歌把我扶起来,“他刚刚回来取折子,正碰见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讲你坏话,便一并乱棍打死了。”
我胃里一阵阵恶心,喉咙里直泛酸水,直到我看见裙角还沾着那个婢女的血,终于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瑶歌赶紧招呼人将那两个婢女扔出去,关切地问我:“要不你还是歇歇吧。”
“我没胃口,晚饭就不必叫我了。”我挣脱她的搀扶,撑着墙独自走回别院,进屋时余光瞥到桌上的铜镜,这才看到自己惨白如鬼的一张脸。
这样的手段,与他叫我阿绾时全然不同,我很害怕,仅是说错一句话便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他的政敌桦音?
我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里,意识到自己在抖。我仿佛看见那草席里是恩公,他绝不会抓着我的衣角让我救他。
我害怕。
天渐渐黑了,我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天边偶尔划过的闪电与雷鸣,我不敢抬头,只要抬头就会看到那个被乱棍打死的婢女,暴雨敲击着青石板,仿佛是嘈杂的脚步声,我不敢想了……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我在臂弯中睁开眼,只见雷电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一盏温柔的烛光在我身边点燃,是沧弈举着烛台半跪在我面前,他说:“阿绾,我想着你会害怕,所以提前回来了。”
沧弈见我一言不发,追问道:“你在为那两个婢女生我的气?”
“你为我泄愤,我没资格生气。”
我说:“我是害怕。”
“怕我吗?”
我没肯定,也没否认。余光瞥到那只鸟笼,鸽子歪着头注视我们俩,眼睛亮晶晶的。
但我没想到事情远没有结束,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有一个穿青衫的干瘦男子突然冲进来,手持长剑横在自己脖颈上,信誓旦旦地和沧弈说道:“臣听闻王爷将这妖女带回王府,今日以死请柬,请王爷诛杀此女,切莫影响王爷筹谋的大业!”
瑶歌小声与我耳语:“我叫你不要乱走,就是怕撞见他们。”
“他们?”我左右看了看,唯独只见那青衫男子一个人,便好奇地问,“谁是……他们?”
“这是沧弈豢养的幕僚。”瑶歌说。
我点点头,再不多言语。
沧弈用汤匙舀了一口肉粥,尝过后眉头一皱。
“咸了。”他面无表情,仿佛没看到那个以死相逼的谋士。
我跟着尝了一口,明明味道不咸不淡正好,怎么突然说咸了呢,沧弈的口味竟然这么刁钻?
瑶歌赶紧道:“那明天我让他们做得清淡些。”
“我不是说粥,”沧弈把碗筷往前一推,将目光移到那青衫男子身上,“我是说人。”
哦,我这才了然,原来他说这人太闲了。
“那以你所见,当如何?”沧弈问他。
青衫男子放下剑,说道:“这女人和皇帝纠葛不清,难保不是皇宫派来的奸细,不如快刀斩乱麻,杀了她。”
“呵!”沧弈站起身,抬脚踹飞那柄剑,我见他自腰间抽出明晃晃的佩剑,手起刀落,将那青衫男子抹了脖子。
甚至连呻吟都没有,那青衫男子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好像一个布袋子似的。
我低下头不敢看。
“将他丢在乱葬岗,以儆效尤。”沧弈细细拭去剑锋上的血迹,若无其事地对下面吩咐道。
瑶歌大睁着眼,显然没想到沧弈会杀了谋士,她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道:“杀了两个婢女还则罢了,如今又亲手杀了谋士,世子是疯了不成?”
“造谣生事,不杀难道留着?”沧弈用目光扫视在屋里伺候的婢女,“你们也看到了,若有造谣生事者,婢女也罢,谋士也罢,都是死。”
我从心底为那个幕僚感到可悲,其实他什么也没说错,我来到并南王府的确是为了做桦音的耳目,每一桩每一件都被他猜着了。他只是没猜到,沧弈对我的信任和喜欢,远远大于对他的需要。
“杀了一个他倒无所谓,那府中其他的谋士呢?”我从未见瑶歌这样厉声厉色,“过不上一天,邺城就会传出并南王为了女人杀死谋士,到时候谁还愿意来为世子做事?”
“并南王府不缺一个谋士。”沧弈冷哼一声,“同样,并南王府也不缺一个王妃。”
瑶歌如遭雷击,脸色登时变作灰白,我见她摇摇晃晃险些摔倒,刚想起身扶着她,却被沧弈拽着胳膊拉起来,道:“随我出去。”
外面的婢女见了我和沧弈在一起,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有几个甚至在瑟瑟缩缩地发抖,显然是平日没少说我的坏话。
“你不必为那个谋士自责。”沧弈道,“他是桦音的人。桦音在我身边安插了那么多眼线,只有他活得最长。今日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向我证明他的真心,倒不如我直接成全了他。”
我不语。
“阿绾,有时我真不知道如何爱你。”沧弈诚恳道,“或者,你来做我的王妃,如何?”
“我不要。”这三个字,我说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
沧弈“嗯”了一声,显然已经猜到这个答案,所以并不是很失落。
我见门口停着马车,便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看我的兵。”沧弈说,“那地方风景不错,顺便与你散散心。”
我早就猜到,他既然豢养着谋士,自然手下有不少死士。其实我不懂,为什么他要带我去看这些,他难道对我就没有半分起疑吗?
但是,我没有拒绝,我乐意为恩公摸清沧弈的底细。
马车出了邺城,向一处偏僻的山涧行去。我一路盯着窗外,试图记住这条路,以便回去时更好地给恩公通风报信。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他。
沧弈往窗外瞟了一眼:“这是翠岭山。”
翠岭啊,我忍不住多瞟了几眼。记得那日去魔界取梼杌之眼时,我与沧弈从翠岭山上飞过,那时我在云上,见众生皆是微渺,如今我行至翠岭山脚下,才知道这山如此高大。
山路陡峭,马车颠簸不稳,沧弈便默默用手挡着我头上的木制棱角,生怕我磕到碰到。
“往日我一向是骑马过来,”他说,“今天带着你,本想着用马车方便些,现在看来反而没有骑马灵活。”
他冲我笑,全然没有早上面对谋士时的狠戾。我想我是应该厌恶他的,可是这样的他让我讨厌不起来。
“你上次说,你的家在天上?”沧弈故意逗我说话,“你可愿给我讲讲天上的故事?”
已经许久没有人和我说天界了,桦音一直以为我这是无稽之谈,我也鲜和他说天界的往事。如今沧弈主动提起这些,我自然乐意接话,我说:“天上哪里都好,尤其是天河,你还说那里美得蚀骨销魂,让我少去看。”
“我?”沧弈满是笑意,“原来我也是天上的人。”
“是啊,你是天上的沧弈仙君,住在枢云宫里,我历劫之前一直住在你宫里。”
“那我在天上时是什么样子的?”沧弈又道,“是插科打诨,还是冷若冰霜,还是别的什么样子?”
我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大约是几者兼有吧,平日里有一点凶,但是刀子嘴豆腐心,从来没罚过我。对了,你还有一个仙娥叫采星,还有,你经常帮红鸾司的仙女姐姐写婚书。”
我在他手心写道: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我说:“喏,就是这两句。”
“写婚书啊,”沧弈想了想,然后直视我的眸子问,“我可曾给你写过?”
心跳恍然漏了一拍。
我赶紧正襟危坐,摇头:“没,没有写过。”
“那就奇怪了。”沧弈道,“倘若我们在天界相识,想必那时我就已经十分喜欢你,怎么可能没给你写过?”
“没有,没有。”我慌张地摆摆手,“你在天界从未动过情爱的心思,从来都没有!”
“那就坏了。”沧弈看着我,轻笑道,“如今动了情,怕是以后都忘不了了。”
马车突然在此时停下,我听见车夫在外面说:“殿下,咱们到了。”
我没敢看沧弈的眼睛,抢先一步跳下马车。迎面是一个穿月白色衣裳的少年,约莫比桦音略小两岁,五官清秀得很,他见了我先是一怔,然后朗声道:“末将栾令,不知这位姑娘是……”
沧弈跟着出来,回答道:“她是我朋友,叫素绾。”
“正是,正是!”我点头答应。
我见到一座巨大的山门,上面镌刻着“乘月山庄”四个大字。
“今日来得晚了,”沧弈与栾令说,“回去时不用备马车,你去营房牵几匹好马。”
“素绾姑娘可会骑马?”栾令注意到一旁的我,问道。
我吭哧半天:“不会。”
“追风生的那匹小马驹呢,如今也能跑了吧?”沧弈问道。他似乎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稔,甚至一匹马都了如指掌。
栾令“哎”了一声:“我把那匹小马驹给素绾姑娘备下。”
“那我和你一起去看马驹吧。”我当然不傻,跟着沧弈碍手碍脚的,倒不如找个机会自己摸索地形,于是便自告奋勇跟栾令去马厩。
沧弈什么都由着我,便嘱咐栾令照顾好我云云,随后独自进了乘月山庄正堂。
“我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带女子来乘月山庄呢。”栾令道,“依在下看,素绾姑娘不是殿下的一般朋友吧?”
“那你还真猜错了,”我说,“就是一般朋友。”
栾令笑而不语。
“你好像很敬重沧弈?”我问他。
栾令的表情便严肃起来:“那是自然,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必当十分敬重。”
“救命之恩?”我不解。
栾令冷呵一声:“当朝皇帝杀我栾家一百七十余口,唯独活下我一个,所幸殿下救我于水火,让我有报仇的机会。”
当朝皇帝?我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桦音?”
栾令点头,目光中满是仇恨。他说:“仅仅因为我爹不愿成为他的党羽,他便想方设法肃清朝堂,那年我妹妹还不到五岁,便惨死在他的屠刀下。”
他口中的那个,是我完全不认识的桦音。
“你会不会弄错了?”我试探地问。
“桦音的模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他说,“我母亲跪在地上恳求他放过栾家,可是……”
栾令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是殿下把我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他告诉我,活着,就会有希望。”
“所以你留在乘月山庄,是为了报仇?”我又问。
“我每晚都能梦到我母亲,梦到我妹妹,”栾令终于点点头,眼中写满坚定,“我等这天已经等了三年,栾家一百七十口人不能白死。”
我没有资格劝他。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马厩前,栾令指着里面一匹纯黑色的小马驹,对我说:“这是乘月山庄最好的马驹,它的母亲是西域正统的汗血马,整个邺城也不见得找出一匹。”
栾令把马驹牵到我面前,我见那小马温驯地低着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通体乌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微蓝的光泽。
“它母亲叫追风?”我问栾令。
栾令点点头。
“那它有名字吗?”我又问。
“它太小了,所以没人惦记着起名字。”栾令回答。
“哦,”我眼珠一转,“既然没有名字,那我给它起一个吧。”
栾令笑道:“姑娘若是愿意,自然可以。”
“你看你,又肥又胖,黝黑黝黑的,黑得都能发蓝光了。”我拍拍小马驹的后背,“那你就叫蓝胖胖好不好?”
栾令可能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会起出这么没文化的名字,便略有些迟疑地问我:“姑娘确定要叫‘蓝胖胖’?”
我“啊”了一声:“又蓝又胖,刚刚好配它。”
“什么蓝胖胖,真是胡闹。”沧弈在我身后道。
我吓了一跳,心想这沧弈怎么走路连个声儿也没有,又听沧弈道:“从今日起,这马驹叫怀碧。”
“怀碧?”我吐了吐舌头,趴在马驹耳边小声亲昵道,“这名真难听,还是蓝胖胖好。”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栾令苦涩一笑,“殿下此言另有深意。”
沧弈也没说什么,只道一句:“你没忘就好。”
栾令重重点头:“栾令不敢忘。”
“阿绾好像从未骑过马,”沧弈挑眉看我,“不如骑着马驹与我在乘月山庄逛逛?”
“乐意奉陪。”我道。
栾令骑上马为我示意,对我道:“素绾姑娘一定要踩稳马镫,拽紧缰绳,切莫不可大意。”
蓝胖胖也就一人高,骑在它身上并不是难事,我耀武扬威地对沧弈道:“你看,我这么聪明,说学会就能学会。”
因为在马车上与他说了天界的事,再加上刚刚听了栾令讲给我的故事,我莫名对他有了一丝好感。
“走吧。”沧弈拽了拽缰绳,马儿便温驯地往前走。
我亦学着他拽了拽缰绳,说:“蓝胖胖,你可千万不能给我丢人,追上沧弈,快点。”
蓝胖胖好像能听懂我说话似的,紧跟着追上沧弈。
“乘月山庄还真是一处风水宝地,”我与他道,“这山庄,你修了多久了?”
“前前后后,有十年了吧。”沧弈说。他的目光看着远方,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连绵不绝的群山。
“十年啊,”我“啧”了一声,“也就是说,你还在戍边时,就已经着手修建乘月山庄了?”
原来他十年前就含着这样的狼子野心?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沧弈突然笑了,轻声说:“我曾想着,与相爱的人久居乘月山庄,再不理这凡尘世事的。”末了,他微微地叹,“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凡人是敌不过宿命的。”
栾令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保持着一个相对较远的距离,并不上前。
“你为何那么喜欢桦音?”沧弈回头问我。
我想了想:“大约是在天界欠了他一片鳞的恩情,所以心心念念,成了执念。”
“哦,”沧弈哑然失笑,“倘若那片鳞是我的就好了。”
他说:“我也不知为什么,就像着了魔似的。三年前在灵隐寺第一次看见你,我便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命格里注定了一样。”
“我很后悔,那日在茶楼带你凑热闹。”沧弈好像是在回忆那个对弈的午后,“这三年里我常常想,如果那天你没见到桦音,是不是就会爱上我。”
我心头一阵刺痛,随即涌上一种复杂的情感,这种滋味难以言表,它有点苦,有点难受,却找不到一个源头。
后来我才知道,这便是伤情。
栾令在后面突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沧弈勒马停住,我见山上蹿下来七八个神秘人,都穿着宝蓝色衣裳,戴着铁面具看不清模样。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沧弈滚鞍下马,一并将我从马上拽下来,道:“你先躲起来,刀剑无眼,我怕伤了你。”
栾令自腰间抽出燕字双刀,与那群蓝衣人厮打在一起,沧弈无称手的兵器,索性劈手折断一截树枝为剑,他们俩这才勉强与那些蓝衣人打成平手。
正在这时,一支银镖突然径直朝我飞来,我吓得愣在原地,索性闭着眼睛等那支镖打在我身上,没想到半天也没觉出疼,再睁眼一看,沧弈正捂着肩膀挡在我面前,那支银镖死死钉在他用手捂住的地方。
那群蓝衣人见沧弈受伤,纷纷作鸟兽散。栾令要去追,却被沧弈制止,终于默默地退回来。
“沧弈……”
我上前想要将那飞镖拔下来,没想到沧弈摇摇头,呵斥我:“住手。”
“可有受伤?”他问我。
“没有,我什么事都没有。”我道,“我帮你把那镖拔出来,你忍着点疼。”
“叫你别动就别动。”沧弈对栾令道,“带我回庄子,在大夫来之前,你们俩谁也不许碰这银镖。”
他说:“这镖上有毒。”
的确,我见那银色的镖身上淬满了宝蓝色的毒药。
“可是,”我咽了口唾沫,吓得一个劲发抖,只不停地说,“沧弈,你千万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
栾令对我道:“素绾姑娘,我去庄子叫马车过来,你与殿下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好,你快去,快!”我恨不得手脚并用把他推上马,回头看时,沧弈已经靠着岩壁勉强支撑。
“你千万不能有事啊。”我扶沧弈坐下,眼睛莫名有些发酸,我想起在魔界击杀梼杌时,他那么坚定地把我护在身后,在天界时,不顾一切救我出天牢……
我说:“一次是在天界,一次是在魔界,这次又在人间,你就这么喜欢让我欠着你吗?”
“闭嘴。”沧弈闭上眼睛不看我,“真吵。”
看看,平日的温柔果然是装的,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他的本性果然是喜欢骂我。
“我就吵。”我说,“我不能欠着你了,我只有一条命,还给恩公都不够,还要拆出一半给你。”
沧弈艰难地牵出一丝笑来:“怎么,心疼我了?”
“这不是心疼,”我抹抹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这是愧疚。”
栾令终于带着马车回来了,我看着他把沧弈扶上车里,我问:“大夫找好了吗?”
“栾令办事,请姑娘放心。”他说。
沧弈咳出一口血来,而后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迹,他斜靠在我肩上微微阖目,问栾令:“可查出是谁?”
“他们来自明衣楼,是皇帝的人。”栾令一字一顿道。
“桦音?”我摇头,为桦音辩驳,“不可能,恩公没这么大的能耐,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恩公?”栾令的表情立刻五味杂陈,他警觉地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皇帝是什么关系?”
沧弈轻轻道:“栾令,不许难为她。”
栾令便不再追问,只是对我的态度冷漠了许多,他说:“你可真是天真,你以为那皇位随随便便就坐上去吗?”
他又问我:“你可知道‘明衣楼’?”
我摇头。
“就像殿下的乘月山庄一样,明衣楼便是桦音豢养死士的地方。”栾令说,“你刚才见到的那些,正是桦音一手**出的杀手。”
我脑子嗡嗡的,一时间分不清真假,为什么栾令口中的桦音与我平日里见到的他一点都不一样?我的恩公,温润如玉、干净纯粹,可是在栾令眼中,却是天下第一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恶人。
这是我认识的桦音吗?
“这是早禾花之毒。”
我见大夫用刀小心翼翼地剜出那支飞镖,旋即丢在一旁的铜盆里。那银镖落入水中,登时,盆里的水便化作乌色。
沧弈躺在榻上紧闭双眼,额头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任凭我怎么叫他都不回应。而我又不敢打扰大夫为他解毒,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我已经为殿下煎好解药,稍后请姑娘侍候殿下服药即可。”大夫终于回头看我,略一沉吟,“但是……”
“但是什么?”我问。
“但是,服了解药也不过是暂解燃眉之急。”大夫叹息,“毒入腠理,尚可医治,如今殿下伤及心脉,恐是神农再世也无药可医。”
我脚下一软:“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大夫道:“最多五日,倘若殿下能撑过五日,我便另有医治的法子。”
“五日,”我低下头喃喃自语,“好,五日就五日。”
我说:“栾令,你把解药拿来,先让沧弈喝下解药。”
栾令带着大夫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沧弈。须臾,栾令将解药拿给我,道:“素绾姑娘,我信得过你,明衣楼的事情待我解决,你千万照顾好殿下。”
“我知道。”我接过解药,这才发现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我吹凉解药,用汤匙喂给沧弈,可是他嘴唇紧抿,汤匙里的药全都顺着嘴角流到衣服上。我用袖子为他拭去嘴角的药,想了半天,终于决心狠狠喝下一大口汤药,嘴对嘴将药喂给他。
这法子果然有用,我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之大防,将一碗汤药喂他喝下。
我说:“沧弈,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就白白渡劫了,我总不能轮回一世再来找你吧?”
我说:“你为何总是这样,我倒宁愿今天中毒的是我。”
我说:“我明明很讨厌你,可是你这样躺在我面前,我只觉得心疼。”
他的手冰凉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我害怕得很,只能攥着他的手不敢放开,试图把自己的体温渡给沧弈一些。
栾令将那支飞镖洗净,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思,他说:“你可以好好看看这支飞镖,这就是你那个恩公的手段。”
他说:“素绾姑娘,我相信你不是像皇帝那么冷血狡诈的人。”
末了,他用这句话作结:“你一定是被他骗了。”
那夜,乘月山庄下了好大一场雨,我在屋里坐不住,便躲在檐下看雨。栾令的话好像一剂毒药,使我回忆起这么久我与桦音所经历的一切,在我面前他总是那样仁慈、温柔,我从未想过,或许,他只是不愿让我见到那份狠戾而已。
我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我摩挲着那支飞镖,上面镌刻着一个“明”字,我想起栾令问我,他说:“你可知道明衣楼?”
岂不知,我不了解的何止是一个明衣楼……
或许我真的不懂桦音,或许我也真的不懂沧弈。
我念起沧弈一次又一次救我于水火,而我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可惜我欠着恩公一片鳞,一鳞之恩,便是数不清道不明的恩情,我怎能弃恩公于不顾?
“素绾姑娘,”栾令不知何时在我身后,“看你愁眉紧锁,是在为世子忧心?”
“不仅为沧弈,还有另外一件事。”我道。
我问他:“栾令,你说,恩情与爱情,是不是一种情?”
“当然不是。”栾令好像听到一个笑话,他反问我,“殿下在死人堆里救我一条命,救命之恩,是不是恩情?”
我点头:“那自然是。”
“我要是说,我因此爱上了殿下,你觉得如何?”栾令道。
“男子爱男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道。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我们都是男子上。”栾令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恩情是不同于爱情的。”
“那什么是爱情呢?”我又问。
“大抵是你想到他便觉得开心,又时常在梦中见到他,看不惯他与别人恩恩爱爱,”栾令顿了顿,加重语气,“最重要的,你要能觉出他在心里,与别人的不同。”
我想到桦音便觉得开心,总能在梦中看见桦音对我笑,看不惯桦音与纤月走近,前三条每一条都符合栾令所说的,唯独最后一个,我说不准。
在我心里,桦音与别人一样吗?
说是一样的,好像因为叫了一声恩公又有什么不同,但说是不一样的,好像他和瑶歌比起来也无甚不同,顶多就是因为我与他的恩情而显得更重要些。
“殿下似乎很喜欢你。”他说。
“我知道。”
这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暴雨下了半宿,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栾令怕我着凉,便命人准备了一个小火炉在屋中笼火。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炉里的火烧得哔哔啵啵直响,我打了几个哈欠,又不敢睡,只能强撑着困意为自己倒了杯茶。
“阿绾……”我突然听沧弈小声唤我。
我连忙一口答应下来,跑到他身边才知道,原来并不是他醒了,许是随口说一句梦话而已。
然而下一刻我便觉出,我在沧弈心中竟如此重要,原来,我是能在他梦里出现的人。
他说:“阿绾莫怕,有我在。”
我“扑哧”一声笑了,如今他身负重伤如何保护我?可是笑过之后就觉得心疼,原来即使他身负重伤,仍会想着保护我。
“沧弈……”我轻声唤他,随后用手绢擦去他头上的汗。
嘴唇翕动,良久,我说:“你要好好活着。”
我还是不能给他任何承诺,我对不起他给我的爱。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沧弈不仅未见好转,反而日渐坏下去,终于连我唤他也听不见了。我陷入一种极大的恐慌中,我怕五日时间一到,沧弈便永远醒不来了。
瑶歌就是这时来到乘月山庄,她屏退众人,与我道:“为何没人想着把沧弈的事情告诉我?”
她说:“世子不是不能醒,只是沉浸在一个清明梦中,他不愿醒。”
“不愿醒也要醒!”我道,“可有什么解救的办法?”
“须得我进入他梦中,破坏这场清明梦。”瑶歌说。
“我也要进清明梦。”我对瑶歌说,“此事因我而起,如果沧弈死了,那我就是背上了天大的责任。况且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一定有另外一个我在他梦中。”
瑶歌面露难色:“你是凡人之躯,强行进入清明梦,只怕会折损寿元。”
“我又不在乎这凡人的一世,况且……”要说出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又咽回肚子里。
我只觉得四周天旋地转,再一回过神,我们已不在乘月山庄中,而是在一处寻常的农家小院里。
我看见沧弈穿着粗布衣裳在院子里劈柴,柴劈尽了,他擦擦汗朝屋里喊道:“娘子,为夫今日打了不少鲜鱼,劳烦娘子下厨,做一回糖醋鱼吧。”
“好好好,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听了那女人的声音,只觉得熟悉无比,再抬头一看更觉得震惊:这分明就是我自己!
原来是因为我在他梦中,所以他才不愿离开这个清明梦?
瑶歌看了我一眼,终究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清明梦中的三年前,桦音登基称帝,沧弈舍弃一切,与“我”假死逃出邺城,来到这处世外桃源定居。如今他褪去锦衣华服,眼中唯有喜乐,我看着他吻“我”的额头,甜蜜道:“不知我哪世修的福分,能娶回阿绾这样的娘子。”
我忍不住大声喊:“沧弈,那是假的,你快点醒来,别被她骗了。”
可是沧弈什么也听不到,我冲上前想把他们拉开,没想到双手却从沧弈的身体中穿透。瑶歌对我道:“别做无用功了,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看不见你,你也摸不到他。”
“那怎么办?”我问。
瑶歌檀口轻启,只说了一个字:“等。”
在这清明梦中,我等了许多日,也看了许多日,我看到沧弈为她画眉,眉眼间尽是专注。
就算知道那是假的,我心里还是泛上一股异样的感觉。
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等到梦中的某日,沧弈外出,我对瑶歌说:“既然沧弈是因为‘我’不愿意离开,不如就杀了这个‘我’,他的梦断了,自然就醒了。”
“当真?”瑶歌掐了个诀,却半天下不去手,“若是杀了这个素绾,世子会伤心的。”
“伤心总比丢了命好。”我道。
瑶歌在手中化出弓箭,将羽箭对准那个素绾。羽箭甚至没有扎在她身上,那梦中人便化成一片青烟消散了。
“这下沧弈一定很快就醒了。”我说,“咱们等他醒来,就可以出去了吧?”
瑶歌点点头,并未作答。
沧弈归来时便察觉不对,前前后后找遍了小院,独不见素绾的影子。
起初他认定“我”只是走了,便天南海北地去寻。我眼睁睁看着他醉酒,看着他四处找“素绾”,他走了很多地方,闹市、山谷、皇宫,有时醉得甚,便倒在路上沉沉睡去,口中仍然唤着我的名字。
“错了,错了。”我说,“这是个清明梦,梦中人都死了,为何你还不醒?”
可是沧弈听不见,我眼睁睁看着他找“素绾”,终于一日比一日憔悴。我与他就这样在梦中过了一年,第二年上元佳节,他去了灵隐寺,在那莲花的铃铎前长久地矗立着。那日未曾下雨,有烟花满城,秦淮河上莲花灯四处漂,他买了一盏,提笔写的仍是“素绾”。
沧弈瘦了许多,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可是肌肤相触时,仍是混沌破碎求不得。
又有一次,我与他路过柳巷青楼,众多烟花女子中,他突然摸出袖中最后一锭银子,扔给楼上的其中一位。
我听旁边的老鸨说:“素绾,还不谢谢这位爷。”
叫素绾的女子盈盈下拜,却只得沧弈一句:“我花这些银子,是为了让你改个名。”
我跟着沧弈走了很久,见了世人的生死七苦,却渡不得沧弈一人。
终于找到不能再找,我想,这下他总该相信“我”已经死了吧?我想,再等不久,我们就能从清明梦中出来了。
我慢慢地等,等了许多年,他全然没有醒来的意思,更多的时候,他静静坐在窗沿上,对着“素绾”曾经梳妆的地方发呆,阳光照在他身上,却融不化他眼神中尽数的哀伤。
我见他写了许多信,最后选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烧净,他很安静地看着那些纸灰,看它们如同巨大的黑色蝴蝶在半空中飞舞,偶尔有未烧尽的纸灰,被风吹到我脚边,我拾起来看,上面写的是:吾妻素绾亲启。
世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他明明已经看透了七苦,为何在梦中不愿走?
我想,我可以等,等到梦中的沧弈死去,我们就能走了。
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终于在第七年的上元节,沧弈再次来到灵隐寺,他一路上咳了许多血,那天邺城终于下雨,铃铎叮当作响,一如我们初见时一般,我见到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僧对他道:“先生愚钝。”
老僧喝道:“阳寿已尽,为何不愿死?”他伸手敲了一下铃铎,沧弈便如同失了魂似的倒在地上。
“世间极苦,唯情字而已。”老僧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一滴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很快消失在雨水中。
他死了,我却仍在清明梦中。
我跟着沧弈来到黄泉,他走得极慢、极慢,偶尔回过头,终于很失望地转身。我一路跟在他身后,我说:“沧弈,你回头看看我,你别再等了,我一直都在。”
我说:“我是素绾,你爱的只不过是一个幻影。”
我说:“你看看我,我一直都在你面前。”
沧弈终于停下脚步,他伸出手摸我的脸,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从我身上穿过,旋即见他怅然一笑。
“阿绾,我是不是疯了?我常常觉得你在我身边,我却看不见你,摸不着你。”
我说:“我在,我一直都在,这七年来每一个日日夜夜,我都在。”
我听他自言自语:“我知道这是一个梦,只不过心中一直不舍。”
他说:“只有在这场梦里,我才能这样肆无忌惮、不顾一切地爱你。”
寒露惊蛰,晨雾天河。
这场做不完的清明梦,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