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旧事忆
桦音与纤月的婚期迫在眉睫,天界终于多了几分热闹的滋味。我每天能都看到花枝招展的仙娥布置飞霄宫,红色的喜绸与丝带铺天盖地,恨不得将飞霄宫里里外外缠上一圈。这股嚣张跋扈的阵势,倒也很符合纤月那般张扬的脾气。
其间桦音来看了我几次,他用几乎哀求的语气道:“倘若你说想嫁给我,我这就推了与纤月的婚约。”
“素绾身份卑贱,不敢高攀。”我直视他的眼睛,但见一双眸子含情如水,那样熟悉的眼神,恰如当日深藏温柔刀,借我的手,一刀一刀割去沧弈的性命。
“你以前总喊着嫁我的,我知道,你是因为沧弈怨恨我。”桦音接着道,“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会比沧弈好千倍万倍。”
我背过身不再看他,怒极反笑:“所以桦音仙君是想要将功补过?”
“我……”
桦音一时语塞,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好,”我转过身,嘴角牵强的扯出一丝笑来,故作平静,“我那日听了菩提老祖讲法,他说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我想,我的确应当珍惜眼前人。”
桦音眼中便露出藏不住的喜色,起身连声道:“好,好,我这便通传三界,你我择日完婚。”
“素绾,从此以后,我绝不再欺你瞒你。”他说完便走,背影一如往日颀长挺拔,白衣上的环佩宫铃叮当作响。
我紧紧攥着袖中的龙鳞,鳞片锋利无比,只轻轻一割,黏腻的血液便沾了满手。
沧弈,我会给你报仇。
纤月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她仍是着一身黄衣,气势汹汹地冲进飞霄宫,不由分说掴了我一巴掌:“贱人!”
我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便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腾出另一只手,狠狠甩回去三个巴掌。
“你敢打我?你一个低贱的仙娥,也敢与我争长论短!”纤月怒目圆睁,大声喝道,“素绾,别以为你成了仙妃就高我一等,我……我自有王母撑腰!”
我冷笑,随即故意揭她伤疤:“那你就求王母下令,让桦音娶了你便是。”
纤月嚣张气焰没了大半,她眼珠一转,呵气:“好,好啊,素绾,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桦音真的想娶你,他不过是……”
“何人在我飞霄宫喧哗!”
说话的是桦音,在我和纤月之间,他总是来得这么恰到好处。
纤月便噤了声,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把剩下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最后,她不甘心地说:“素绾,你得意得别太早,咱们山水有相逢。”
“奴婢恭候仙子教导。”我故意行礼气她。
桦音长舒一口气,上前揉了揉我的头发,哄孩子一样安慰道:“你知道纤月是不饶人的臭脾气,自不必与她争口舌长短。”
我压下恶心,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是来给你送喜服的,天帝已经下旨,你我明日完婚。”说罢,桦音拍了拍手,便有六七位仙娥端着喜服和花冠鱼贯而入,依次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桦音拿起凤钗插在我发间,笑道:“果然,比我想象的还漂亮。”
“这东西留着大婚时戴也不迟。”我把凤钗摘下来放回案中。
桦音点头称是,我趁机推说身体疲惫,这才打发他快些离开。
这些日子都住在桦音身边,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沧弈的枢云宫了,如此想着,我趁夜色离开飞霄宫,躲过驻守在外的仙童,这才做贼一般跑到枢云宫里。
我想沧弈见到我,一定要骂我,我甚至想,不如他狠狠打我一顿,或者直接杀了我解恨才好。可是不会了,枢云宫空空如也,月光吝啬地照在亭前一角,就连殿前的台阶也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我刚要推开殿门,便被采星叫住,她的语气又冷又冰,直截了当地说:“仙妃来这里做什么,枢云宫不欢迎你。”
“我想来看……”
话音未落,采星嗤了一声:“看什么?看主上?主上已经死了,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有脸来猫哭耗子?”
“我会为我犯的错负责。”我推开殿门,回过头一字一顿道,“所以请采星姑娘嘴下留人,还有,我不是桦音的仙妃。”
若我没记错,枢云宫还有最后一副七绝散。
沧弈,我会杀了他,你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
桦音贵为天帝之子,这场婚事自然气派非常。织女奉天帝之命,带着红鸾司的仙娥在银河连夜织锦八千里,整个天界都布满散发着金光的赤霞。
我身着喜服,任凭红鸾司仙娥引我上前,桦音正站在凌霄宝殿中央,他忽地转过身看我,不知为什么,我恍然有一瞬的失神,好像等在那儿的人,根本不是桦音。
可是五官,模样,又的的确确是桦音无疑。唯独那眼神,和往日有一点不同。
“沧弈……”我轻轻唤了一声,旋即心中哑然失笑:自己果然疯了,竟然把桦音错认成沧弈。
天帝与王母高坐殿上,天界诸仙为我们见证。我抢在桦音前面斟酒,趁机将指甲中的七绝散混进酒杯中。
红鸾司的仙娥已经高声道:“请仙君仙妃共饮合卺酒。”
我与桦音交杯互饮,我暧昧地躲在他怀里喝尽一杯酒,忽地听他在我耳边低声唤了一句:“阿绾。”
我脑袋“嗡”的一声。
长发绾君心,阿绾,这是沧弈给我起的名字,只有沧弈会如此叫我的名字!
“错了,错了!”
我从那个怀抱中退出,这才看得清楚:面前的哪里是桦音,那张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分明是沧弈。
“沧弈,不对,你应该是桦音才对,不对,七绝散,七绝散……”我抓着沧弈的手,状若疯癫,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很快便模糊了视线,“你吐出来,你快吐出来,那酒里有毒,你快吐出来!”
沧弈只是抱着我,他伏在我肩上,忽地喷出一口血来。
“阿绾,你别哭。”他缓缓地道,“你要好好活,休要桦音难为你。”
桦音,桦音在哪儿?
我环视一周,诸仙都在笑,天帝王母亦在笑。
我忽然想起纤月那句没说完的话,她说桦音并非真的要娶我,她说山水有相逢……
是了,原来是骗我,每个人都骗我,桦音知道我要杀他,所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沧弈,他骗我杀沧弈一回,如今又杀第二回。
“你不许走,我求求你,沧弈我求求你。”我又慌又怕,“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你早知道酒被我动了手脚,为什么连你也骗我……”
“他若是不死,今天死的就是你们!”纤月耀武扬威道,“多亏桦音神机妙算,让你亲自下手,连毒药都省了,真是一笔好买卖。”
真是好买卖,是啊,世上怎么有我这样的人啊,被骗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三次……
“沧弈,你怕不怕疼?”我拭去眼泪,半跪在地上,小声问他。
沧弈看着我笑,神色一如往日那般闲云流水,低声道:“原是怕得要死,有阿绾陪着,便什么都不怕了。”
我抱着他,右手掐诀变出一柄长剑,从沧弈后背而入,狠狠自我胸口贯穿。
“从此以后,你都不会抛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