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爱,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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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枪枪酒醉初醒,和妹妹通完电话,立即找朋友借了一辆微型货车。好心出手相助,全因他以前也组过乐队。体内酒精浓度超标,方枪枪不能开车,于是叫上刚拿到驾照没多久的周颂当司机。

双排座货车能坐五个人,一帮没事找事的小兔崽子招方枪枪烦,连同魏无疆统统被他赶去挤后面货柜。“山啸”四子有求于人,不敢有怨言,挨个儿翻进货柜。

见魏无疆也乖乖往上爬,方恋恋怪不落忍的,拉着他叫住方枪枪:“哥,前面又不是坐不下。”

方枪枪头痛欲裂地揉着太阳穴:“一个大男人吹吹冷风怎么了,那四个小子能吹,他不能吹?”又看向魏无疆,拍响货柜挡板,道,“敞篷跑车坐过没?跟这效果一样,视野开阔,风驰电掣。”

魏无疆毫不介意,抿唇微笑:“没坐过,正好体验体验。”

“山啸”四子也趴在挡板边凑热闹,频频点头,脸上均是“是男人你就上来呀”的挑衅表情。

魏无疆安抚方恋恋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句“我没事”,便敏捷地翻上货柜。霍西洲离魏无疆最近,阴沉着脸递出一只手。魏无疆本不需要帮忙,顿一顿,仍接受了他的好意。两只手交握,同时用力,魏无疆一跃而入。

“谢谢。”

霍西洲依旧跩得上天,若有似无地哼了声,看也没看魏无疆一眼,靠向挡板坐定,闭上了双眼。从打完架到刚才,眼见着方恋恋全心扑在魏无疆身上,霍西洲难过之余,也想明白了,他追不到方恋恋。

在魏无疆面前,方恋恋是个有爱的小女生,而在他面前,她永远尽职尽责扮演着好朋友的角色,可以打打闹闹互开玩笑,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给予他帮助。一旦友情的天平被打破,他有预感,方恋恋肯定会弃他而去,两个人再也做不成朋友。

考虑清楚后果,依然心有不甘,霍西洲不由得哼起了一段熟悉的旋律。

昨天太近

明天太远

……

抱紧我 吻我

爱 别走

他和方恋恋最美好的回忆,大概就是那场最失败的处女秀。她站在前面出糗忘词,他坐在架子鼓后面替她干着急,鼓棒一掉再掉……

落寂歌声化作口哨,又被风割裂支离破碎,消散在夜空之中。

挥手作别爱情,唯愿时光不老,往事如新。

霍西洲像告慰亡灵一样默哀自己爱情的同时,副驾驶座上的方恋恋也正嘀嘀咕咕。

“魏无疆最近工作特别忙,天天加班,吹感冒了怎么办?”透过后排窗户望出去,视线被器材阻挡,方恋恋不免更加担忧。

“感冒吃药。”方枪枪睡不够,屈膝平躺在后排座位打盹,也没睁眼,“方恋恋,克制一点你的母爱吧。心智成熟的男人一般只找女朋友,不找妈。”

方恋恋撇嘴:“倒追男生,就是要多关心他呀。”

“一天到晚往他工作的地方跑,你还打算怎么关心?把自己别他皮带上吗?”睡不着,方枪枪打挺坐直,拍了下驾驶座,“周颂,要有个女生像母鸡护雏一样,无时无刻护着你,你受得了吗?”

周颂是个慢性子,开车慢,思考问题更慢,斟酌半天才回答:“时间长了可能会受不了。可是如果我非常非常喜欢她,我会忍耐。”

方枪枪:“听见没,你再啰里啰唆瞎操心,看那小子能忍你几时。”

方恋恋嘴上没争辩,心里却暗想,才没有无时无刻,他和霍西洲打架的时候,我可理智了。

本来打算追问方枪枪,为什么要把她偷藏泥塑人偶的事告诉魏无疆,方恋恋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征得魏无疆同意,她可以正大光明带回宿舍,没必要多问,再给自己找骂。

忽地又想到什么,她掬起乖巧笑脸,同哥哥打商量:“魏无疆周四回家,我能和他一起回去吗?”

“不能。”方枪枪一票否决,“等剪完样片,我带你打飞的回家过年。”

“我可以在家剪。”方恋恋不死心,“再说,春节飞机票太贵,何必浪费钱。”

方枪枪丝毫不为所动:“免谈。”

照周颂开车的速度,十点能到学校算快的。他不再搭理方恋恋,打个哈欠又倒回座椅接着打盹。

说不动哥哥,方恋恋只能转移目标,小声给周颂出主意:“赶赶工,下周三做完合成。只需要给我留一晚上时间,我保证能剪出你们满意的样片。早点完成,你也好早点回家过年。”

自从跟着方枪枪做项目,巨蟹座的周颂没少掉眼泪,临近春节特别想家,也巴望着能尽早回去。

大不了再少睡几个小时的觉,他点点头道:“好,我尽量。”

2

不出方枪枪所料,开车求稳的周颂全程时速保持在四十迈,快十一点才到目的地。可苦了后面的五个大小伙子,没坐出风驰电掣跑车的感觉,一路饱经风霜,个个冻得脸色青白,牙齿打战。方恋恋没来得及心疼,方枪枪就撵她和周颂一起去附近餐馆买宵夜,他自己指挥起小伙子们搬运音乐器材。

夜深人静,培训学校没什么人,只有一间画室仍亮着灯。

闲置的杂物间确实很适合做排练场地,靠近消防通道远离教室。八平米的空间,三面墙壁,只有东面墙上高处有一扇气窗。杂物往角落收一收,器材刚好摆得进去。天无绝人之路,“山啸”四子重振雄风,紧锣密鼓开始调试各自乐器,看架势似乎打算通宵排练。

方枪枪和魏无疆也没走,靠在墙边看他们忙活。闲聊了几句,方枪枪想抽烟,一转身,看见小曾探头探脑躲在半掩的门后面,好奇地朝里张望。被发现,他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似的,话也不说,埋着头奔回画室。

抽完一根烟,杂物间隐约传出时断时续的音乐声,方枪枪特意去画室瞄了眼,一如既往只有小曾,只不过他没有如往常一般不停地涂涂画画,而是背对画板,面朝门口坐着发呆,似乎想什么出了神。

“有心事?”方枪枪没进去,站在门边问。

小曾回神,伸手朝杂物间方向指了指,问:“老师,他们是乐队吗?”

“对,玩摇滚的。”难得他会询问艺考以外的事,方枪枪笑着道,“画累了,可以去听听。”

肩负着父母的梦想与希冀,小曾早已习惯时时绷紧自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平板、单调、无趣。方枪枪忽然想,同龄人的音乐,也许能为小曾枯燥乏味的艺考生活,增添些这个年纪该有的**与躁动吧。

趁着方恋恋还没回来,方枪枪把魏无疆和霍西洲叫进了办公室。

方枪枪虽然比这群大学生大不了几岁,但因为接触社会早,臭脾气又摆在那里,气场强大,不怒自威。兰胖子偷打小报告,他已经知道这两人为自家妹妹打了一架。既然谁也没把谁打死,他觉得有必要和两个人谈一谈,至于谈什么,他还没想好。

三个年轻人就在办公室里干坐着,全都默不作声。然后,坐不住的霍西洲东摸摸西摸摸,竟然像变魔术一样,从沙发缝里摸出一副扑克牌,三个人打起斗地主。再然后,肚子饿到没力气排练的欧阳、兰胖子和符浪,兴致勃勃也要加入。六个人改玩最没技术含量的抽乌龟,输了钻桌子以示惩罚。人多热闹,隔壁画室的小曾很快被吸引,看了两把学会规则,六人游戏变七人。

再弱智的游戏,只要玩的人多,一样有意思。再加上男孩儿们争强好胜的天性,都要面子不想钻桌子,抽乌龟也抽出了紧张刺激感。兰胖子和符浪手气最差,各当了两次乌龟,有点杀红眼。好不容易赶在人前扔完手里的牌,两个人居然激动到击掌庆祝,高声欢呼。

方恋恋和周颂提着大包小包宵夜回来,先听见尖叫,还以为大半夜闹鬼,急忙冲进办公室,恰巧赶上最精彩的一幕—只剩一张牌的魏无疆,要从霍西洲手捏的两张牌中二选一。方恋恋不知道惩罚规则,只单纯不想魏无疆输,不由得屏住呼吸。魏无疆爽利抽牌的一瞬,她的心吊到嗓子眼,下一秒见一对五落下来,雀跃得差点跳起来。

打架输就罢了,连打牌也输!霍西洲狠狠甩掉害他变乌龟的纸牌,也不是输不起的人,站起来一转身,对上方恋恋的灿烂的笑脸,像点燃引线,他强压在心底的邪火嗖嗖直蹿上来—眼睛一闭,当谁的面钻桌子都行,唯独方恋恋在场不行。

“你给我出去!”霍西洲没了风度,失控大喝。

“你凶什么!”方恋恋莫名其妙,睁大眼睛问他,“我出去干吗?”

一句解释没有,霍西洲夺过她手里的宵夜,往铺满纸牌的茶几重重一放,汤汤水水四处飞溅,从茶几流到地板。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霍西洲已经扯着方恋恋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带她跑出了办公室。

魏无疆下意识起身欲追,被方枪枪出手挡下,摇头示意他不要去。

“不用担心,我老妹知道怎么收拾那臭小子。”方枪枪心里有数,霍西洲犯毛病,只有方恋恋治得住。他不紧不慢地招呼魏无疆坐下,没事人一样大开玩笑,“你是没见过我老妹彪悍的一面,见过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魏无疆做不到像方枪枪一样淡定,没有作声,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眸色渐深似酝酿风暴,交握的双手不自觉越来越用力,手背筋络凸起。

如果方枪枪不拦着,他很可能已经冲了出去,和霍西洲少不了一场拳脚相向。

可即便没有阻拦,他真的有十足勇气和底气追出去吗?

扪心自问得不到答案,瞬间又迷茫,眼底的沸腾一点点冷却,结了霜,起了雾。

积雪路滑,霍西洲疯了似的拉着方恋恋狂奔,没跑出培训学校多远,两人双双跌进马路边的雪地。方恋恋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摔得七荤八素,人刚爬起来,又被霍西洲用全身的力量压回雪地。

挣脱扭动数下无果,反而感觉被越压越紧,快要透不过气,方恋恋借着暗淡的路灯光,看清霍西洲怒气冲冲的脸。

她顺手抓起一把雪砸他的臭脸,低斥:“你干什么,想压死我啊!”

霍西洲不躲不闪,任由雪粒粘在眉毛眼睫,直接牢牢固定住她两只不安分的手。

“方恋恋,你再激我,我立马亲你!法式热吻那种!”霍西洲逼近她,恶狠狠地道,“亲完,你就是我的人,只能嫁给我!”

不对等的感情像笔糊涂账,算不清理还乱,霍西洲也就任由着自己讲糊涂话。

方恋恋听得心惊,深呼吸调整平稳情绪,才慢慢开口:“霍西洲,说气话没用,你先起来。想谈什么,咱们可以坐在这里好好谈。”

霍西洲纹丝不动,鼻子里发出轻笑:“为断了我的念想,你都喊我爸爸了,我们有什么可谈的。”

“不谈就回去。我没吃晚饭,肚子好饿。”方恋恋不是找借口,她确实已经使不出一丁点力气,只能别过脸避开他炙热的视线。

“论认识你的时间,我比他早,论喜欢你的程度,我肯定也比他深。他还有个分手没多久的初恋女友。”霍西洲掰过她的脸,逼其与自己对视,“方恋恋,我知道我没戏,我就是不服气不战而败输给他。”

处于弱势的方恋恋平静地看着他,沉默以对。

“你说话啊!”霍西洲急了,捏紧她的双颊,沉声威胁,“不说话,我亲你了啊!”说完,他再次欺近。

两个人的鼻尖碰在一起的瞬间,方恋恋选择闭上了眼睛。

她在赌,赌比起剧烈反抗,霍西洲更畏惧她一反常态的逆来顺受。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都变得急促,吐气成雾,糅合成白茫茫的一团。

万籁俱寂的夜,黑暗能掩盖所有的一切,太容易令人疯狂,对错只在一念间。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读秒如年,方恋恋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四,五……

数到十,她会和霍西洲拼命。

好在方恋恋赌赢了。霍西洲在最后一刻放手,轰然躺倒在她身侧,懊恼地用拳头连连暴捶雪地,雪沫四溅。

“方恋恋,我不是输给魏无疆,我是输在太喜欢你。”只此一次的正面表白,男孩儿红了眼圈,声音哽咽。

方恋恋坐起来,默默背对他抱紧膝盖,牙齿咬白嘴唇又松开,反反复复。

“怎么又不说话了?”霍西洲扭头,以牙还牙抓把碎雪扔在她后背上,“我难道不值得你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吗?平时和我斗嘴皮子,你……”

“霍西洲。”方恋恋打断他,反手拂了拂被打的地方,“没有魏无疆,我也不会喜欢你。”

“我是让你安慰我,不是气我!”霍西洲被噎得想杀人,信誓旦旦道,“没有魏无疆,我才懒得管你喜不喜欢,照追不误。”

“你不会。”保持着背对他的坐姿,方恋恋用比他更笃定的语气说,“比起追我,你更不愿意失去我这个朋友。”

一语中的。

不是输给魏无疆,也不是输给方恋恋,霍西洲最终输给的是他自己。

他不置可否,潇洒一笑,认栽。良久,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走了。”

夜色浓稠如墨,男孩儿大步流星,朝着与培训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

把过去留给最心爱的姑娘,然后往前走,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