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湛蓝色的眼睛

十二年前。

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沙滩上,望向远方的大海。

她的手上戴着一条镶了月光石的手链。

小女孩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腕上那几块和头顶的月亮一样皎洁美丽的石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耳朵突然捕捉到了奇怪的声音。小女孩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似乎翻腾着浪花。

那里似乎有东西在挣扎。

小女孩犹豫了一瞬,还是站了起来,走向大海。

海浪轻抚着她的脚踝,沙砾磨得她脚底发痒。她的脚踏过了海浪激起的白色浮沫,然后停住了。

小女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好像……看见了一条人鱼。

一双惊恐的眼睛正望着她。那双眼睛是湛蓝色的,清澈而深邃,就如同大海。

明明是人类的面庞,小女孩却注意到他的胳膊上生着些许鱼鳍似的凸起。再向下望去,他那本该是两条腿的部位却被鱼鳞紧密地覆盖着。

那是一条鱼尾。

在月光的轻抚下,那条鱼尾泛出了淡淡的银白色光泽。小女孩这才注意到,那条鱼尾上横七竖八地缠绕着不少乱糟糟的丝线。

他被渔网缠住了。

看来他已经努力挣扎过了。可用来做渔网的丝线向来都是最结实的,单凭一条幼年的人鱼根本无法摆脱。渔网上还挂着细小的挂钩,那些细小的弯钩已经刺破了鱼鳞,勾进了人鱼的血肉,流出些许红色的血丝。

小女孩张了张嘴:“疼吗?”

满含温柔的两个字让小人鱼眼睛里的警惕逐渐消失。小人鱼点了点头,冷嘶一声。

他早就疼得受不了了。

“我来帮你吧。”小女孩靠近他,“你不要乱动,会越缠越紧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碰了碰那条鱼尾。出乎意料的是,那条小人鱼并没有仓皇逃走,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小女孩蹲下身子,手臂伸进了海面。

她腕上的那颗月光石随着她的动作在海水中上下沉浮着。

等到最后一根丝线被理顺,小女孩就把渔网从小人鱼的身上取了下来。小人鱼试探着动了动尾巴,转身钻入大海。

正当小女孩以为他已经走远了的时候,海面忽然波动了一下,那条人鱼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小女孩听见小人鱼对她道谢:“谢谢。”

小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你是美人鱼吗?”

小人鱼轻轻地用自己的鱼尾拍打了两下海面,表明自己的身份。

“真的是美人鱼哎。”小女孩好奇又欣喜,“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

小人鱼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羞赧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尾巴抬高了些。

小女孩把手放了上去。鱼鳞摸起来冰冷而滑腻,在清朗的月色下泛着水光。

就如同美丽的月光石一样。

想到这里,小女孩的手僵住了。

小人鱼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我的手链不见了,那是我爸爸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原本系着手链的手腕现在变得空空如也,那枚月光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失了。

“怎么会不见呢?”小女孩着急得快要哭出来,“明明刚才还在我手上的—一定是掉进海里去了!”

她弯下腰来开始在近岸的浅海中摸索,可是一无所获。

小女孩的脸上出现了泪痕:“怎么会没有呢?难道被海水冲到别的地方了吗?”

“别着急。”小人鱼安慰她,“我帮你找。”

小女孩点头之后,小人鱼转身一跃消失在了海浪中。

小女孩继续在浅海中翻找着,可仍旧没有找到。

远处传来了呼喊声:“郁颜?郁颜!小兔崽子你跑哪里去了?”

小女孩怯生生地站直了身子:“舅舅,我在这里。”

“大晚上你不回家瞎跑什么!”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眉头紧锁,满脸不悦,“你知不知道我和你舅妈找你找了多久?一点都不听话,净给我添乱!”

他不耐烦地抓住了小女孩的胳膊,动作很粗暴:“走,跟我回家。”

小女孩小声开口:“我的手链丢了……”

“丢就丢了,上面那块破石头又不值钱。”

小女孩还想说什么:“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回家!”男人大声呵斥她,“别让我说第二遍!”

小女孩扁了扁嘴,想哭却又不敢,只能跟着男人乖乖回到了岸上。

小女孩个子矮,步子也迈不大,可那个被她称作“舅舅”的男人却毫不怜惜她,只顾着自己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小女孩只好跟着他踉跄地小跑着。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偷偷地往回看。

海面上仍然只有海浪在轻轻摇晃。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回头。

童年记忆中的画面定格在了这里。

郁颜从水下浮了出来,深吸了两口气,目光仍然有些茫然。她靠在游泳池的边缘发起了呆。老刘走到她跟前,佯装作势要踢她一脚:“你不好好训练在这里发什么呆?”

郁颜没皮没脸地笑了。她向老刘招了招手:“老刘,你过来。”

老刘眉毛一挑:“干什么?”

“你过来嘛!我问你一件事。”

老刘在郁颜面前蹲下:“你想说什么?”

郁颜趴在游泳池边缘:“老刘,你见过美人鱼吗?”

“你是不是想送我水族馆美人鱼表演的门票?”老刘对郁颜在水族馆里打工的事情有所耳闻,“要送就送三张啊,我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看。你要是只送一张我可不去。”

“哎呀,不是。”郁颜说,“我说的是真的美人鱼—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的美人鱼吗?”

老刘是个十足的糙汉,哪里想过这种充满少女心的问题:“哈?”

“我是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郁颜问老刘,“比如,一个人救了一条美人鱼,十几年之后,这条美人鱼就变成了人又找到了这个人来报恩?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书生救了只狐狸,多年之后狐狸修炼成人形又找上门来,还有个版本说是仙鹤找上门来织布报恩……”

郁颜眼巴巴地望着老刘。除了老刘,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找谁来商量。

她在怀疑晏清。

晏清这个人从一出现就带着满身的谜团。这个人从来历身份到行为举止都异于常人,而当她在昨晚看到那条月光石手链时,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了脑海里。

十二年前被她所救的小美人鱼,会不会就是晏清?

连郁颜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是天方夜谭,可她的直觉偏偏就是这么觉得。现在她的思绪成了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顺。她只能问问老刘的看法。

老刘看了看她,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你小说看多了吧?”

郁颜无奈。

她真不该对一个糙老爷们抱有什么期待。

“你一个练体育的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老刘继续说,“就算是像你说的那样,真的有美人鱼存在。可他怎么来找人报恩?鱼尾巴怎么办?直接剁了清蒸啊?别瞎想了,有空瞎琢磨不如给我多游几圈,过几天的比赛还想不想去了?不想去我可换别人了啊。”

“想想想,当然想。”郁颜赶紧泡回水里,“我这就去练。”

老刘说得没错。如果晏清真的是当年那条小美人鱼,那他的尾巴怎么会凭空消失,变成一双人腿?

等一下,他那双腿真的是人腿吗?

郁颜游泳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现在正是冬天。每次她和晏清见面,晏清都穿着长裤,把自己的腿遮得严严实实。即便是昨天晚上,他也穿着厚实的睡袍,袍底一直垂到棉拖鞋。

说起来,她还没真正地看见过晏清的那双腿。

如果晏清真的是什么美人鱼,那他的双腿应该多少会和人类有差别吧?最起码他的腿上应该会长着鱼鳞。

郁颜下定了决心。今天晚上,她非要亲眼看到晏清的腿不可。

晚上,郁颜回到家时,晏清已经做好了饭菜。

“你回来得正好。”他殷勤地把盛好的米饭端到郁颜跟前,“我还担心你还没到饭就凉了。”

今天的饭菜里没有海草。看来晏清还记得自己昨天说过的话,特意准备了这桌丰盛的菜色。

可是郁颜却对饭菜不敢兴趣。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晏清的裤子。

晏清穿着一身休闲的家居服,宽松的裤腿把他的双腿遮挡得严严实实。再往下看,他的脚上穿着厚实的棉线袜子和棉拖鞋,真是半点缝隙都没漏出来。

虽然在寒冷的冬天这副打扮再正常不过,可是她已经对晏清起了疑心,晏清怎么穿都显得可疑。

郁颜的眼神实在太过于**裸,晏清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我准备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吗?”

“不是不是不是。”郁颜连忙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晏清又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满满一沙拉碗的生海草,坐在郁颜对面。

他拿起叉子,叉起一片海藻,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那些海草郁颜昨天才刚刚尝过。如果没有佐料,海草分明什么味道都没有,晏清却能吃得这么乐在其中。

可疑,实在是太可疑了。郁颜这么想着,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瞥向餐桌下面晏清的下半身。

那真的是两条货真价实的人腿吗?

晏清咀嚼的动作停下了。他咽下了嘴里的海草:“郁颜小姐。”

郁颜连忙往嘴里扒了几口饭:“怎么了?”

晏清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子:“你今天怪怪的。”

“有吗?”郁颜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你一直在盯着我看。”晏清指了指自己,“还是说我今天哪里怪怪的?”

“哎呀,你想多了。”郁颜低下头去,“吃饭吃饭。”

可是吃着吃着,她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

郁颜看了看桌面,自己的手边放着一只塑料勺。她咳嗽两声,用胳膊肘拐了拐那只勺子,勺子“啪”的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呀,勺子掉了。”

郁颜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然后自然而然地弯下了腰,在桌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偷看起晏清的双腿。

可是任凭她怎么看,那条裤子都不会被她看出一个洞来。她只好从形状上着手研究。

隔着裤子来看,晏清的腿修长匀称。从比例来说,那双腿的长度也是恰到好处。平时晏清能走能跑能跳,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这两条腿也不像是假的。

郁颜正看得出神,桌子底下突然又出现一个脑袋:“郁颜小姐?”

得,被人家逮了个正着。

郁颜只好讪笑着捡起地上的勺子,重新坐正:“这个勺子太淘气了,害我找了半天,哈哈哈……”

这个谎撒得并不高明,毕竟那只勺子就掉在她的脚边。

晏清无奈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你真的没事吗?”

“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能有什么事?哈哈哈……”

笑声假到连郁颜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她好不容易挨过了这顿尴尬到极点的晚饭,然后又和晏清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又开始不自觉地往晏清的腿上瞄。

晏清被她盯到心里发毛,拿出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像是在打字。

郁颜注意到,晏清微微侧了侧身子,像是有意在遮掩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可疑,实在是太可疑了!

也不知道晏清在自己的手机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他皱了皱眉头,然后把息了屏的手机丢在沙发上:“你先看电视,我先去洗澡。”

郁颜佯装淡定:“啊,好。”

晏清回客房拿了睡袍,然后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就在他关上门的一刹那,郁颜迅速扑到沙发上抓起晏清的手机。

果不其然,手机是有密码的。

郁颜思忖片刻,在手机里输入了“0211”。

这是晏清家门的密码,也是她的生日。

没想到,她猜对了,手机真的解了锁。

屏幕停留在晏清的微信聊天界面。刚刚他是在和李享聊天。

【晏清】:我问你。

【晏清】:一个女孩子一直在看一个男孩子的下半身是个什么情况?

李享秒回,回得很干脆。

【李享】:女流氓。

【李享】:大色魔。

【李享】:性骚扰。

【李享】:老板,男孩子一个人住一定要注意安全,记得要保护好自己,必要时要拿起法律的武器,个人建议直接报警。

郁颜一张老脸被涨得通红。

平日里这个人挺高冷的啊,怎么到了晏清这里整个就成了一个碎嘴话痨?

【李享】:谁啊?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这么大胆,敢动我敬爱的老板?

【晏清】:郁颜。

【李享】:……

【李享】:老板我错了。

【李享】:老板,男人遇到这种情况就得主动一点。

【李享】:人家女孩子都这么主动了,咱也不能对不对?

【李享】:老板加油!祝老板成功上本垒!

上你个大头鬼啊!

她就只是单纯好奇郁颜的腿而已,怎么转眼就被人当成是流氓色魔了?

郁颜把晏清的手机扔回到原处,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现在的她只能寄希望于晏清洗完澡的时候能穿得清凉一点了。

郁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上,打算一边看电视一边等晏清从浴室里出来。

可她连看了两个节目,浴室的门还是纹丝不动。郁颜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晏清已经进去了快两个小时了。

郁颜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这家伙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在浴室里昏迷不醒了吧?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郁颜才想了一下这个念头,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出晏清在浴室里的一百种死法。

郁颜再也坐不住了,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走到浴室门前,用力敲了敲门:“晏清?晏清!”

晏清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完全不像是遇到意外昏迷不醒。

但郁颜还是不放心:“你洗澡洗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没事吧?”

“我没事。”晏清回答,“我马上出来。”

几分钟后,浴室的门被打开了。晏清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不好意思,每次洗澡我都觉得特别放松,常常一洗就是很久—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看到晏清没事,郁颜无意识地松了口气。可随即她就想起了自己的目的,立刻低头向晏清的下半身看去。

他仍然穿着昨晚穿过的那件睡袍。睡袍宽松肥大,一直盖到脚踝。郁颜只能看到棉拖鞋外脚踝处那一点点**出来的皮肤。

晏清走到沙发前,想要去拿茶几上的马克杯喝水。当他走动的时候,睡袍的下摆便随之晃动,藏在睡袍里的双腿若隐若现。

郁颜眯着眼正看得认真,晏清刚端起杯子就注意到了:“郁颜小姐?”

“啊?”郁颜立刻辩解,“我没有看什么啊?”

可这话刚说出口她就想给自己来两巴掌—什么叫“我没有在看什么”,她这不是欲盖弥彰嘛!

“郁颜,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晏清放下杯子,“你的行为举动很不正常,真的很像……”

他哽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好意思把“女流氓”三个字说出来。

“如果你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告诉我。”晏清真诚地说,“请你不要有所顾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郁颜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晏清点头:“当然。”

“那你把睡袍解开。”

晏清浑身一僵。

郁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上手去解晏清腰间那根松松垮垮的腰带:“来来来,我帮你。”

反正她都已经被人家当成女流氓了,要是还没看到晏清的腿,那她岂不是亏大了!

晏清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阻拦,却被郁颜顺势推倒在了沙发上,上身被郁颜死死压住,睡袍的下摆也被郁颜一把撩了起来。

出现在郁颜眼前的是一双货真价实的腿。

没有她想象中的鳞片和异状,这就是一双人腿,细腻光滑,修长匀称。

郁颜愣了愣,从晏清的身上爬了起来。

晏清比她更傻眼。他两只手胡乱地扯着自己的衣服,像是试图抵抗强暴的少女。

郁颜起身之后,他倒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了:“这就完了?”

郁颜也是害臊得不轻。她狠狠瞪了晏清一眼:“完了!不然呢?你还想继续?”

晏清认真思考了三秒,点了下头:“想。”

郁颜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往他身上砸去:“想你个大头鬼啊!”

她转身就要跑,晏清赶忙叫住了她:“郁颜!”

“干什么?”

“要不然咱们重新来一次吧。”晏清可怜巴巴地跪在沙发上恳求道,“这次我不反抗了。”

“滚!”

郁颜红着脸跑回卧室,用力地摔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郁颜早早地起了床。她原本想在冰箱里拿块面包边吃边回学校,可她一出卧室的门就看到晏清已经把早餐给准备好了。

不光准备好了,还比以往的早餐都要丰盛。

正煎着鸡蛋的晏清转过身来,微笑道:“你醒啦。”

郁颜有些纳闷:“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不是选拔预赛的日子吗?”晏清关了火,把煎鸡蛋装进了盘子,“所以今天早上一定要吃饱吃好,这样才不会在比赛里掉链子。”

郁颜一愣,她可从来没告诉过晏清今天比赛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

全国赛马上就要开始了,郁颜当然想参赛,可每个地区的参赛名额却是有限的,整个体校也只有一个女子游泳的名额。为公平起见,在大赛之前学校会举行一场选拔预赛,比赛的第一名将获得参赛资格,第二名则会成为替补。

“刘教练告诉我的。”晏清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送了他一个小礼物,他就什么事情都愿意告诉我了。”

这个老刘,真没骨气。

晏清把煎鸡蛋端到了桌子上,又殷勤地替郁颜把椅子拉开。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可郁颜还是不习惯晏清无微不至的关心。她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晏清则坐在她对面,手捧双颊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郁颜被他这肉麻的眼神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晏清明显是不满足于只用眼神来关怀郁颜,他再次开口,甚至用上了撒娇的口吻:“这次比赛,就穿我送你的那件泳衣吧。”

之前他假借李享的手送过郁颜一件泳衣,可郁颜一次都没穿过。

“不要。”

“为什么?”晏清委屈,“你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郁颜边吃边说,“你那件泳衣太贵太高调了,我可穿不出去。”

晏清送给她的是一件价格不菲的专业泳衣,从面料到款式都是顶级的。可在体校,大家的训练服都很普通,穿这件实在是太惹眼了。郁颜一直把它放在自己的背包里,却一次都没掏出来过。

晏清不依不饶,厚着脸皮继续央求:“你就穿这件嘛。”

“不行。”

“你要不穿那也行。”晏清使出了撒手锏,“那游泳馆的捐赠合同我可就不签了。”

郁颜一口牛奶噎在了喉咙里,这招也太阴险了!

“好好好。”郁颜无奈之下只能答应,“我穿,我穿还不行吗?”

晏清嘿嘿地笑了,可他还不知足:“那等一下我送你去学校。”

“别。”郁颜再次果断拒绝,“你想都不要想。”

晏清委屈巴巴:“你就那么怕别人发现咱们的关系吗?”

郁颜眼睛一瞪:“咱俩什么关系?”

晏清的表情活像是被抛弃了的小媳妇:“你昨天晚上还对人家……”

“停!停停停!”郁颜的脸红到了极致,“不许再提昨天晚上!”

郁颜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拽起背包就跑:“我赶时间先走了,你不许跟过来!”

晏清只是微笑,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

郁颜一到学校,就发现今天的学校格外热闹。好不容易有了比赛,兴奋的人可不止是游泳队的学生,还有好些家长也来了。他们一手提着毛巾,一手拎着能量饮料,还不忘关切地对着自家孩子问东问西,加油鼓劲。

郁颜看着眼前的奖项,心里生出了许多羡慕。如果她的父亲还在世的话,也许也会像这样带着五花八门的东西陪着自己来参赛吧。

她偶尔也会觉得难过。每次比赛,别的队员都有家人替他们喊加油,而她却没有。

正在感慨的时候,郁颜却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嚼着口香糖的女孩子正心不在焉地向前走,她的身后也跟了两个家长,一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备战物资”,另一个正殷切地对她嘘寒问暖。

是郁颜的舅舅一家。

郁颜皱了皱眉头,转身躲进了更衣室。

她不想再和他们见面。

郁颜的表妹乔安安和郁颜同属体校游泳队的学员,而且乔安安的训练成绩一直不错,也是老刘的得意门生之一。这次选拔预赛,她十有八九会和乔安安交上手。

郁颜打开了自己的衣柜,脱下了身上厚实的冬装。她才拿起柜子里那件不合身的旧泳衣,却又想起晏清早上对她说的那些话。犹豫了两秒,她拉开了背包的拉链,拿出了那件崭新的泳衣。

手感绝佳的面料服帖地贴合住了皮肤,折射出了高级材质特有的光泽。哪怕这件泳衣是低调的海蓝色,可瞧见的人都能明白,这不是件便宜货。

郁颜不习惯地拉扯了半天泳衣的边角。她第一次穿这么高档的泳衣,怎么穿都觉得别扭。

她一边低头整理着泳衣,一边向前走。还没走出更衣室,她就无意中撞到了谁。

郁颜赶紧抬头道歉:“不好意……”

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咽了回去。是乔安安。

泡泡糖在乔安安嘴里鼓出一个泡泡,她斜眼瞥了郁颜一眼,接着就甩了一下头发,向自己的柜子走去。

郁颜深呼一口气,继续向门口走去。可没想到,门口还站着两个她不想见到的人。

舅舅和舅妈正站在更衣室的门口等着乔安安换完泳衣出来。

看来舅舅和舅妈也没想到会碰到她,两个人都愣了愣,但舅妈很快就回过神来:“哟,你这身新泳衣可真不错,不便宜吧?”

听起来似乎是夸奖的话,可说出口的语气却很刻薄。郁颜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他们打招呼:“舅舅,舅妈。”

他们毕竟是亲人,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和舅舅一家闹得那么僵。

可是舅妈却不想给她这个和好的机会:“我说怎么有的人走得这么果断,原来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们家。瞧人家现在穿得,啧啧,我们家是供不起啊—也就是被人包养的情妇才能穿得这么好吧?”

舅妈上来就血口喷人,郁颜瞪大了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

“怎么,敢做还不敢让别人说啊?”舅妈冷笑,“给你买泳衣的那个大款呢?怎么,人家是不是忙着陪老婆孩子没空陪你来比赛?”

郁颜的右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

“你出去可别跟人家说我们家是你的亲戚,我们丢不起这个人!”舅妈越说越来劲,“换件衣服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干什么不好?学人家给老男人当情妇?你可别以为自己下半辈子就有指望了,现在打肿脸充胖子的骗子到处都是,你以为你的那个姘头是个大款,搞不好他没车没房,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就只能买得起一件泳衣!”

郁颜忍无可忍,刚要迈步上前,肩膀却被人轻轻摁住了。

“两位就是郁颜的舅舅和舅妈吧?”晏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久仰大名,今天第一次见面,幸会。”

郁颜转过头来看了看晏清,晏清却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她的肩膀。

郁颜立马心领神会,不再说话。

“不过两位好像对我有点误解。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给郁颜买这件泳衣的人—我有车有房,有正式工作和固定收入,而且如您所见,年纪与郁颜相仿,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老。最重要的是,我和郁颜小姐的关系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不堪。我和郁颜小姐,就只是单纯的追求和被追求的关系,而且我还没有成功。”

晏清微笑:“不过我有自信,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

舅舅和舅妈面面相觑。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的富家公子哥来追求郁颜。

“一直以来,我对郁颜小姐都很尊重。我希望,两位也能学会尊重别人。如果两位仍旧不听劝告的话,必要时我会做出应对措施。”晏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带着郁颜离开了,“时间也不早了,告辞。”

他说完这句略带警告意味的话后,就揽着郁颜的肩膀带她走了。

一到拐角,郁颜就立刻把晏清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捏了下来:“你怎么跟过来了?”

晏清笑了笑,把自己拎着东西的右手举了起来:“我来陪你比赛,帮你喊加油。”

郁颜这才注意到,晏清的手里提着一只包包,里面装着运动饮料和毛巾。

她微微一怔。

郁颜曾经幻想过很多次父亲这样提着东西来替他加油打气的场景,可没想到真正来替她加油打气的那个人却是晏清。

他就像是这个世界补偿给她的温柔。

“你……”郁颜觉得自己的鼻子都有点发酸,“你可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开心了。”

晏清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带她来到了候场室。

比赛开始之前,所有的参赛选手都会在这里热身候场。老刘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他撸起袖子叉着腰,露出手腕上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

郁颜跟他没大没小惯了:“老刘,你这手表不错啊。”

听到有人夸他的新手表,老刘咧开大嘴乐了:“你注意到了哇?”

郁颜翻了个白眼。废话,这么冷的天你把袖子故意撸得这么高,胳膊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人家想注意不到都难。

“这都得感谢晏清先生。”老刘居然露出了羞涩少女般腼腆的笑容,“这块表是晏清送给我的。”

郁颜一愣,随即就想起晏清早上才说过他送了老刘一件“小礼物”。

怪不得老刘对晏清这么殷勤,这块一看就不便宜的手表确实值得他献殷勤。

晏清只是微笑,轻描淡写地开口:“刘教练喜欢就好。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去热身去了。”

郁颜实在受不了老刘这副阿谀奉承的献媚劲儿,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就去热身了。

她这么一走,老刘献媚就献得更没节制了。他满脸堆笑地搓了搓手:“晏清先生,我特意在观众席给您留了个好位置,包您看得清楚。我带您现在过去认认座。”

晏清点头:“那就有劳刘教练了。”

老刘毕恭毕敬地把晏清送到了观众席,转身又回到了候场室。

这时,参赛选手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一个个都泡在游泳池里找状态。老刘站在岸上一个个点着人头数着数,确认所有人都到场了之后,他也去换了泳衣来给大家做最后的指导。

他脱下身上所有的衣服换上了泳裤,把脱下来的衣服叠好之后放进了自己的衣柜,然后又郑重其事地把那块表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脱下来的**里。

虽然恶心一点……但是越让人出其不意的地方就越安全。

既然换上了泳衣,自然也就没了能放钥匙的衣兜,所以平时大家都习惯不锁柜门。他可不想把自己的新表弄丢,还是小心放着才好。

很快就到了比赛时间。

郁颜一入场,就看到晏清正坐在离赛道最近的位置上,正向她招手。

郁颜还没来得及琢磨明白晏清怎么摊上了个这么好的位置,老刘就走到了她身边向她叮嘱:“好好游。虽说你的成绩一直都是队里第一,可是最近乔安安进步不小,状态也不错。你可不要掉以轻心。要是因为大意失了荆州,那你到时候可没处说理去。”

“好啦,我知道了。”郁颜耸耸肩,“我会尽力的。”

随着裁判员的指令,参赛选手们都站在各自的赛道边上各就各位。郁颜发现乔安安拿到的编号正是自己旁边的那个。

乔安安斜眼扫过郁颜,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郁颜也懒得搭理她,沉吸一口气,等待裁判员的号令。

哨声响起,郁颜一跃扎入水中。比赛开始之后她就无暇再去关注其他东西。

四次折返之后,郁颜触碰到了终点。她浮出水面,摘下墨镜,听到了比赛结束的哨音。

她是第一名。

比赛结束的一瞬间,老刘就激动地冲了过来,把刚刚上岸的郁颜紧紧熊抱到了怀里。

“我就知道你能行!”老刘激动得破了音,“这下你可以去参加全国赛了!”

郁颜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正手脚扑腾着想把他推开,却看到晏清也来了。

晏清仍旧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可笑容里却无端地出现了一丝恐怖的意味。郁颜一愣,立刻就猜出了他的想法。

难道他……在吃老刘的醋?

那就有点搞笑了。老刘都这把年纪了,而且晏清明明知道,老刘和她情同父女。晏清的这个醋吃得实在是很幼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郁颜看着他的表情,竟然有一点心虚。

晏清拽住了老刘的胳膊,把他从郁颜身上扯了下来:“刘教练,你们都是用拥抱的方式来庆祝的吗?”

老刘也意识到自己是激动到有些失态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孩子这么优秀,表现得那么好,要是不抱抱,那不得……花钱买礼物吗?”

早就知道老刘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可郁颜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郁颜一个侧身,又看到了不远处的乔安安。

乔安安只比她落后了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的差距,就让乔安安从正式参赛选手成了十有八九会坐冷板凳的替补。

还没等正式宣布结果,乔安安就嘴巴一噘,委屈地躲到了角落。

郁颜看到舅妈正在轻声安慰着她。看到郁颜正往这边看,舅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明明是各凭本事的比赛,却搞得好像郁颜做错了什么似的。

很明显,舅妈的安慰并没有什么效果,乔安安直接两眼泪汪汪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舅舅这时候跑到了哪里,舅妈一个人根本拦不住乔安安。郁颜正觉得好笑,晏清就又从自己准备的包包里拿出了浴巾,替她披在了肩膀上。

“恭喜你拿到了冠军。”晏清替她整理好了浴巾,又给她拿了一瓶功能性饮料,“你是我的骄傲。”

郁颜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喊:“我的手表真的不见了!”

是老刘的声音。

郁颜和晏清回过头来,就看到老刘正在和保安老李理论。

“我的手表就放在更衣室的柜子里,我记得清清楚楚!”老刘的声音激动到有些发抖,“可等我再回去,手表就没了!”

“老刘,你先别着急。”游泳馆的保安老李跟他也是老熟人了,“说实话,今天乌泱泱来了这么多人,我也闹不清是谁浑水摸鱼拿走了你的表……”

“那你说怎么办!”老刘是真急了,“你说你一个做保安的,怎么连东西都看不好!”

老李也急了:“今天进更衣室的不是学生就是学生家长,哪一个我能拦着门不让人家进?你没看好自己的东西你怨谁?”

晏清也来安慰他:“对,刘教练,一块表而已,用不着那么紧张。我那里还有别的表,你可以挑一块自己喜欢的,不会比那块旧的差。”

老刘哭丧着脸收了手,郁颜见他情绪稍微稳定了,也回到更衣室准备换衣服。

她打开柜门,开始换衣服。等到衣服都换得差不多了,她伸手拽出最后一件外套。突然,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郁颜低头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块金灿灿的手表。

就是老刘丢的那一块。

愣住的郁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旁边就有人喊:“这不是刘教练丢的那块表吗?”

舅妈得意扬扬地走了过来:“我说郁颜,刘教练平时对你可不错啊,你怎么偷人家东西?”

郁颜百口莫辩:“这表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偷的,那表怎么在你这里?”舅妈不依不饶,“你以为这年头的小偷都喜欢精准扶贫送温暖啊?”

舅妈突然伸手拽住郁颜的胳膊:“走,拿上你偷的赃物咱们一起去找刘教练!像你这种品行不端的小偷根本没资格代表学校去参赛!”

郁颜被舅妈拉拉扯扯地拽到了老刘跟前:“刘教练,您的表找到了,是这丫头偷的。”

手表失而复得,老刘欣喜若狂。他乐呵呵地接过手表,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傻了眼:“郁颜偷的?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舅妈继续添油加醋,“这块手表就是在她的衣柜里翻出来的,大家都看见了!唉,说起来都是我不好,从小没教好这个孩子,养出一个小偷来……”

舅妈演技逼真,说到动情处几乎真要落下眼泪。

“不对。”老刘很笃定,他指了指晏清,“这块表是晏清先生送给我的,郁颜没理由要偷。”

晏清都能舍得为郁颜给学校捐一座游泳馆,如果郁颜真的喜欢这块手表,那她大可以直接开口向晏清要,何必要大费周章来他这里偷。

舅妈也傻了眼。她哪里会想到这块手表是晏清送给老刘的。

刚刚晏清已经向她亮明了身份,他十有八九是郁颜的男朋友。如果是这样,那么郁颜确实没有要去偷手表的理由。哪有人去偷自家人送出去的东西的?

舅妈的脸涨得通红,可她仍然死死咬住郁颜不肯改口:“有的人她偷东西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东西,就是为了图刺激。惯偷长时间不偷就容易手痒痒,这再正常不过啦!刘教练,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今天我也不怕您笑话了。郁颜这丫头,从小手脚就不干净,光是我们家里的东西她就没少偷……”

这话郁颜自己听着都想笑。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舅妈编瞎话的本事,简直就是炉火纯青,让人叹为观止。

在一旁站了半天的舅舅立刻拿出手机报了警,看样子他俩是非要把事情闹大才肯罢休。

郁颜琢磨了一下舅妈刚才的那句“没资格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比赛”,终于明白舅妈为什么要往她身上泼这盆脏水了。刚刚那场选拔预赛的结果已经尘埃落定了,她是第一名,拿到了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国赛的资格。而乔安安是第二名,乔安安只有在她出现意外的时候才能从替补变成正式参赛选手。

既然是这样,那么真正在表上做了手脚的人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很快,两位民警就到了现场:“刚刚是谁报的警?”

舅舅站了出来:“是我报的警。”

民警又问:“你说这里刚刚发生了盗窃案?是什么情况?”

“是这丫头偷了人家的手表。”舅妈也站了出来指控郁颜,“我亲眼看到的!”

民警看了一眼郁颜:“东西是你偷的?”

郁颜摇头:“不是。”

“人赃并获,还说不是你偷的!”舅妈急得要跳脚,“被偷的手表是从她的衣柜里掉出来的,看见的人不只是我一个!”

她拉过一个围观的女生,那个女生也是游泳队的一员:“当时你也在场吧?你是不是看见了?”

那个女生被她吓得一哆嗦:“看是看见了……可我只看见表从柜子里掉出来,没看见郁颜偷表。”

舅妈更急了:“都从她柜子里掉出来了还能是谁偷的?”

“这位同志,你先不要那么激动。”民警掏出小本本开始做笔录,“你是失主?”

“这倒不是。”舅妈说,“我只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热心群众。”

“不是失主你还在这里瞎激动半天。”民警皱眉,“失主呢?失主是哪位?”

老刘举了手:“失主是我。”

“这位女士说你的手表是这姑娘偷的。”民警问,“事情是这样吗?”

老刘挠了挠头:“我觉得不是。”

“就是她偷的!”舅妈还在喊,“我就是目击证人!”

“行,既然这样,那请几位跟我一起回派出所做个笔录。”民警合上本子,“请各位配合。”

“没错,把她带回派出所关起来!”舅妈激动道,“她不招就一直关到她承认为止,至少也得关她两个星期!”

郁颜简直想笑。她要真的被关上两个星期就能恰好错过全国比赛,舅妈的目的还真是十分明确。

“这位同志,按照规定,我们派出所在遇到治安违法案件时最多不能扣留嫌疑人超过24小时。没事的时候您可以多学学法,能长不少见识。”民警诚恳建议,“行了,几位麻烦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民警问:“你又是哪位?”

“我也是一名正义感很强的热心群众。”晏清微笑,“案发的时候,我恰好也在场。我觉得案件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民警问:“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这倒不是。”晏清摇头,“既然这两位一个坚持说看见她偷了东西,另一个坚持说自己没偷,那么这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他侧了侧身,湛蓝的眼眸直视着舅妈的眼睛:“我希望,大家都能够诚实一点,把实话说出来。”

郁颜注意到舅妈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下。她原本咬牙切齿的表情突然松弛下来,像是着了迷一般,怔怔地盯着晏清的眼睛。

“手表是我放进郁颜衣柜的。”舅妈突然开口,“我想陷害她,然后让学校取消她的全国赛参赛资格。这样我女儿就能取代她去参赛了。这个参赛资格本来就该是我女儿的,这丫头凭什么能骑在我女儿头上。”

周遭一片哗然,最震惊的人当然要数舅舅。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捂住舅妈的嘴:“你疯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那么这位先生,”晏清又望向舅舅的眼睛,“您太太所说的是实话吗?”

郁颜察觉到舅舅在直视了晏清的眼睛之后,也突然换了一个态度:“手表是我偷的。我从男更衣室里偷出了表,然后交给了我老婆,又让我老婆混进女更衣室趁机把手表塞进郁颜的衣柜。”他面向大家,大声宣布,“手表是我从刘教练脱下来的**里找到的,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个看起来还值钱点的东西。”

老刘伸出两只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老脸,他都不知道该害臊自己往**里藏东西被人发现了,还是该害臊自己穷得叮当响,全身上下除了一块别人送的手表就找不出第二个值钱的东西。

“既然事情的经过大体都搞清楚了,那么我再补充最后一件事。”晏清依旧笑眯眯的样子,“刚刚丢失的这块手表是我送给失主的。我于一周前在专柜购买了这块手表,实际支付金额在四万元以上。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给民警同志提供一个可以参考的涉案金额。如果我没记错,根据刑法规定,盗窃公私财物价值三万元以上,应当认定为‘数额巨大’—稍后,我会委托我的助理将发票的复印件送到派出所。”

老刘听后一拍脑门儿:“我的乖乖,这表这么值钱!”

“既然郁颜小姐的嫌疑被洗清了,那我就先带她走了。”晏清拉起了郁颜的手,“我们家郁颜可是要冲击全国冠军的,时间宝贵,没时间在这里干耗。”

郁颜早就看傻了眼,被晏清拉着手离开了游泳馆。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回过神来。她停住了脚步:“晏清。”

“我问你。”郁颜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她看了看晏清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刚刚我舅舅他们怎么突然就说实话了?”

晏清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心虚吧?毕竟那两位民警小哥长得就正义凛然,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气场。”

“不对,他们是看了你的眼睛之后才变得不对劲的。”郁颜的喉咙有些发紧,“你是不是对他们做了什么?比如……用眼神操控了他们的意识?”

晏清浑身上下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漂亮的湛蓝色,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都能发出熠熠的光彩。

一直以来,郁颜都觉得那双眼睛就只是漂亮而已,但是到了今天,她却发现自己想错了,也许那双眼睛比她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她想起了父亲曾经对她讲过的故事。自从父亲做了海员之后,他讲的故事都变得和大海有关。他曾经给郁颜讲过关于美人鱼的传说—传说他们个个生得美艳动人,却又是极度危险的生物。他们的眼神和歌声都是能蛊惑人心的毒药,能够操纵人类的意识,让人类乖乖地臣服于自己。

如果晏清真的是人鱼……郁颜不敢再深想。

晏清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我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就好了。你想想,如果我真的能操控人的意识,那我早就操控你答应我的求婚了,对不对?”

郁颜仔细一琢磨,觉得晏清说得十分在理。如果他真有这个本事,也就不用天天死乞白赖地向自己求婚了。

她长舒一口气:“那是我想多了。我还真以为你有什么超能力呢。”

“即便我真的能操控人的意识。”晏清突然换上了认真的表情,“我是说,假设我真的有这种能力,我也不愿意用它来强迫你答应我的求婚。我当然希望你能答应嫁给我,但我更希望那是你发自内心的愿意。我不会用任何手段来威胁你、控制你、欺骗你,我只期盼着你能够在某一天真正发自肺腑地接纳我、爱上我、亲吻我—我希望我是一个能让你真正心动的人,而不是让你在权衡取舍分析利弊之后觉得还不错的人。”

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郁颜:“因为我喜欢你。郁颜,我真的喜欢你。所以我愿意给你选择权,让你自由选择自己认为是最幸福的那个未来。”

晏清将头埋在郁颜的肩颈处,声音近乎哀求:“郁颜,请你选择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