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冒险开始啦

01

红衣大法师给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

当我走出祭司神殿,脚下已经轻飘飘得仿佛踩着朵白云,而完全忘记了从苏彼夏到龙神之都,将是一场多么艰难的冒险。

“公主殿下,您还好吧?”

回想刚才和红衣大法师的会面,我还沉浸在“成为圣光骑士是多么了不起”的情绪里。

不管是为了守护龙还是为了成为圣光骑士,我都应该郑重考虑一下,红衣大法师的建议吧?

“公主殿下,需要为您请御医吗?”

夜昕的声音从九霄云外飘了过来。

我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啊啊,我没事啦!”

“那我送您回去。”

夜昕也不再多问,退到了我的身侧。

我一路走回自己的金殿,一边仔细思考去龙神之都的可行性:按照红衣大法师的交代,龙神之都可不是谁都能够进得去的;而进入龙神之都的“钥匙”,就藏在比斯辛大陆中央、蓝度王国的皇家藏书馆里。

其他的艰难先不说,要如何安全抵达蓝度,是我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我坐在金殿大厅的窗户前,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

夜昕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大祭司给公主殿下答案了吗?为什么你看起来很高兴,却又总是皱眉头?”

我这才想起,夜昕还在身边。

我决定听听他的意见。

“夜昕,如果我有一个方法,可以帮哥哥找回守护龙,但是需要冒一点险,你觉得哥哥会同意吗?”

夜昕想也不想:“您是王子殿下爱迂生命的人。”

虽然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我却能听懂他的意思:哥哥把我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宝贵,哪怕一点点危险,都不会让我尝试。

所以要去龙神之都这件事,第一个就要瞒着哥哥。

我叹了口气:本来还想跟哥哥要一些帮手,看样子,现在真的只能靠我自己了啊。

我托着腮,再次陷入了苦恼中。

“公主殿下,是想去龙神之都吗?”夜昕忽然在一旁开口。

我吓了一跳。

明明夜昕今天一直都在祭司神殿外,他怎么会知道红衣大法师,要安排我去龙神之都的事情?

“公主第一次去找大祭司,我就猜到了。”夜昕的表情不变。

这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

居然这么聪明!

我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压低了声音:“你不要说出来,小心被蔻儿听到……这丫头耳朵好着呢,她要是告诉了哥哥,我就走不了啦!”

夜昕被我握着嘴,灰色的眸子闪了闪,脸色的神色有点不自然。

“你跟我走,我们换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商量下。”

夜昕点了点头。

我偷偷摸摸溜回了自己的房间,确认只有我和夜昕,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把刚才在祭司神殿,红衣大法师对我说的那些话,以及我要去龙神之都的决定,统统告诉了夜昕。

“不管是为了哥哥还是苏彼夏,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夜昕听完我的话,从怀里慢慢拿出了一卷发黄的羊皮纸,递给我。

我按照他的意思,接过来打开,眼前立刻一亮!

夜昕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他居然已经偷偷找来了比斯辛大陆的古地图。

从纸张发黄的程度来看,这张地图一定十分古老——越是古老的地图,才有可能正确标明龙神之都的位置,要知道在最新版的《比斯辛大陆地图》上,就连风暴山脉的区域都是一片空白。

“公主殿下,请您看看这张地图。”

夜昕早已认真研究了地图。

原来从苏彼夏到龙神之都,首先要翻过我们和绮曼王国之间的赛尔亚群山,然后还要想办法穿过幽暗大沼地,才能到达大陆中部的洪都拉平原;如果按照先去蓝度的路线,我们需要从洪都拉平原往北先走几千公里,到达蓝度境内,最后才是跨越卡苏拉冰谷,到达无人之境的风暴山脉。

赛尔亚群山的北麓,一直都是上古魔兽银狮王的领地,而南面就紧邻着我们的邻国绮曼,如果是平时,我们还可以从绮曼借道,尽量避开幽暗大沼地。

可是现在两国正在交战,我们就要冒着被敌国抓住的风险。

然后幽暗大沼地,是一个方圆几千平方公里的大沼泽,听说里面还有可怕的“黑旋风”和各种魔兽,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到泥潭下去。

至于卡苏拉冰谷和风暴山脉,更是几百年来都没有人去过的地方。

卡苏拉冰谷是一整片被冰冻起来的湖泊,光滑得根本无法行走;而湖泊的下面,藏着爱吃人肉的大冰蛟,一旦看到湖面上有人行走,就会撞碎冰面来袭击!

而风暴山脉,因为根本没有人见过,所以没有任何传说记载;却让人隐隐觉得,会是比斯辛大陆上,最可怕的一个地方。

……

我看着地图,听着夜昕上面出现的地名一个个解释给我听,又听他描述各处的危险,我这才明白,红衣大法师交代的任务,几乎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这样的旅程,即使是一整个精锐骑兵团,也未必可以顺利穿越。”夜昕担忧地看着我,“何况是公主殿下您,亲自以身犯险?”

我的脸色一定在发白,因为我感觉自己手心冰凉。

“可是,如果哥哥没有自己的守护龙,我们要怎么面对绮曼的挑衅?”

我虽然害怕,可是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那就让我替你去!”

夜昕忽然抬起头来,定定地注视着我。他灰色的眸子,亮得像是要射出光来,里面有着不容怀疑的决心。

我被夜昕的举动吓到了:他虽然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却一直都固守着自己侍卫的本分,我甚至从来不知道他的真实情绪。

“不……”

我隐隐觉得,今天的夜昕,跟平时很不一样。

“公主殿下!”

“我说了不行!”我绞紧自己的手帕,想要挤出一点笑容来,可是脸颊发硬,“如果我已经知道有多么危险,那我就更加不能让你替我去冒险!”

夜昕不再说话,却沉默地坚持着。

“夜昕,我们再想想办法……也许不去龙神之都,也可以的……”我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一些,“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我开始后悔,不该把今天的事情跟夜昕商量——

以夜昕对我的忠诚,我早该想到,他愿意为我去冒任何险。

虽然我是个懒散又喜欢日子的公主,可是要我用夜昕的生命去换取我想要的东西,却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所以,你不要自作主张!”我急忙看了他一眼,生怕他还没有打消自己的想法,“明白吗?”

夜昕眼里的坚持,稍微缓和了一些。

虽然对夜昕是这么说,可是等到我冷静下来,却又一次想到了红衣大法师的嘱咐。

“小公主,你一定要去龙神之都,只有你,才能找回苏彼夏的守护龙!”

我有些奇怪,为什么红衣大法师,是如此坚持,要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去进行一趟如此艰难的冒险呢?

他的话里明明藏着话,可是老头的口风太紧,我没法多知道一个字。

可是不管怎样,也许是哥哥的困境刺激了我,也许是红衣大法师的话启发了我,又或者,是夜昕今天的表现,深深激**了我藏在血缘深处、属于苏彼夏王族的骄傲灵魂!

明明知道危险,明明知道不是可以闹着玩的事情,我却一想起来,就浑身发烫,激动得不能自已!

我竟然像是获得了从不属于我的勇气,下了一个对我人生影响重大的决定——我要去龙神之都!

我给自己打气,既然连红衣大法师都看好我,那么这个女圣光骑士头衔,我是势在必得!

02

一旦下定决心,接下来就是“出逃”的准备工作了。

没错,就是出逃。

我的行动既然要瞒着哥哥和夜昕,自然也要瞒着宫里所有的人。

我唯一选中的帮手,就是头脑简单的蔻儿。

你可以稍微想象一下,我必须在成群的侍女和宫廷侍卫的关注下,给自己置办旅行的全套行李,而且还得筹集足够的旅资而不被发现,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所以当我已经不满足平时用来铺路的金沙,而是命人把金殿里的地砖一块块撬起来,扔进花园的池塘里砸鱼时,在一旁看了我一下午的首席女官,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质问我。

“公主殿下,您到底是在干什么?”

我装出倚在栏杆上看鱼的样子,一边指挥蔻儿:“喏,朝那边扔,那条鱼好像肥一点。”

养在宫殿池塘里,专门用来供认欣赏喂食的锦鲤,根本没有遭受过这种非人的折磨;所以金砖丢下去,没砸中,却也吓得它们肚皮直翻,惨不忍睹。

我却看得哈哈大笑。

估计首席女官也差不多要因为我的置若罔闻、而羞愧得恨不得死过去时,我这才拍拍手,转过脸来回答:“不就是用金砖砸鱼吗?珍珠太小颗,砸不死啊……”

我说完,又是叹息又是感慨。

“蔻儿,行了,你去做准备吧。”

首席女官看着我,手指发抖,连声音也跟着发颤:“公、公主殿下……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我一脸无辜地看她:“我听人说鲜鱼烤起来吃,会有甜瓜的味道,所以想要试一试啊。”

“您、您要在金殿里烤鱼?”

首席女官的脸色由红转白。

“你看,那边不是已经在生火了吗?”我朝着湖边一扬手,蔻儿正在那边兴致勃勃地点燃一大堆树枝。

首席女官顺着我的手指一看,发白的脸上透出一股青气来:“那树枝、那是……”

当然,那不是普通的树枝,而是去年国王陛下重金从别国买来的名贵花木。

“宫里也没有柴火,我看就那片花木还能有,所以就将就了。”我耸了耸肩,朝着脸色发黑的首席女官,嘿嘿一乐。

“噗通”一声,女官大人终于呼吸不畅,两眼翻白,仰面倒了下去。

“女官大人晕倒了,快、快传御医啊——”

周围的侍女们一阵慌乱,我连忙远远地朝着蔻儿打了个手势,告诉她计划成功!

当天晚上,我让蔻儿趁着夜色,悄悄把我们事先铺在湖底的网子拉起来,再把金砖拿出宫去,偷偷兑换成我需要的行李和货币。

虽然我也有很多珠宝,但是那些东西只要一拿出去,识货的老板一定会怀疑它们的来路。还是卖掉一些被砸得看不出原样的金砖,更加安全。

“公主殿下,您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啊?”夜昕已经被我支开,蔻儿拿来我要的东西,好奇地问我。

我把细麻、货币和火镰等,一字儿在桌上摊开。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宫外平民使用的货币,开心又好奇打开钱袋子端详起来,嘴里敷衍着蔻儿:“没什么啊,就是突然好奇,普通人都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哦,我懂了。”蔻儿笑了起来,“所以公主殿下让我买的这些工具,是为了在金殿里扮家家酒吧?”

我顺着她的想法,吩咐她替我办事:“对啊对啊,你看这把匕首,明天你就用它去替我砍一些竹子回来。要选最粗的那些。还有这些细麻,记得帮我泡上桐油。”

“遵命!”蔻儿比我还要贪玩,以为我要竹子和细麻,也是为了玩耍,“可是公主殿下,宫里找不到桐油,上次进贡的香獭油,倒是有不少哦!”

我的眼睛一亮:听说香獭油用来制成蜡烛,不但没有烟气,而且一小根就可以持续燃烧一昼夜,这才被当成宝贝送到皇宫里。

“那就浸香獭油,你弄好拿盒子装了,悄悄送过来。”算算夜昕也快要办完事回来了,我连忙压低声音提醒蔻儿,“记得避开夜昕。”

蔻儿的眼珠转了转,笑嘻嘻地说:“公主殿下,你其实是在为夜昕大人的生日做准备,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吧?蔻儿一定不告诉他!”

出发之前,我去见了一趟哥哥熙雅。

我走进去他的办公室,熙雅从堆叠得像小山一样的军报和文件中,疲惫地抬起头来:“萝拉,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哥,我看看你。”我心疼地看着他。

不过短短一周的时间,熙雅看起来憔悴多了,眼圈下面两块深色的乌青。

熙雅像是想起了什么,抱歉地笑了笑:“是我忘了去看你了。萝拉,等忙完这阵子,哥哥再好好补偿你。”

“哥,绮曼还没有退兵吗?”我担心地走过去,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揉捏着,想要舒缓一下哥哥的疲倦。

熙雅温柔地笑着,扭过头来看我:“我们派出的大臣,已经在跟绮曼谈判,不过暂时还没有结果。”

我知道他虽然笑得云淡风轻,但是如果不是情况不好,他又怎么会一连三天,都不来金殿看望我呢?

看到熙雅因为辛苦而变得苍白的脸,我的心里泛过一阵阵的酸痛。

“哥,答应我,不要太累着自己。”我握住了熙雅的手掌,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眼圈有些发热。

熙雅微微一愣,随即把我搂进了怀里,安抚一般拍着我的背脊:“我的小萝拉长大了,知道要替哥哥分忧了……不要担心,哥会把一切都解决好的。”

我在哥哥的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

哥,从小到大,每次闯祸,我都只会躲在你的背后,让你替我解决一切的麻烦。

可是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个遇事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了。我是苏彼夏的萝拉公主,为了我的国家和亲人,我也可以变得很坚强!

当天夜里,就连月亮也在帮我,一直躲在云层后面没有探出脸来。

我算准金殿里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休息,这才从**一个翻身下来,穿好了早已偷藏起来的夜行衣。

我从床下掏出事先藏好的小背包,里面主要是我准备在宫外使用的钱币。临走之前,我忽然想到衣柜里还有一匣子平时用来玩耍的小银币,也都一起倒了进去。

我蹑手蹑脚摸到了后花园的墙角,从花丛里翻出用竹子搭建好的梯子,悄悄立在了墙根边。

蔻儿一定不会想到,我要她砍竹子,是用来做翻墙的竹梯。

我脱下那身装饰着各种宝石和珍珠的公主礼服之后,感觉自己轻盈得像是一只小鸟,不到一杯茶的工夫,已经顺利从王宫里翻墙来到了外面。

金殿的外围,是一片山地。

在这之前的几天,我已经把好些需要的大件物品,都趁着别人不注意时,都从宫墙里丢了出来。

我拍了拍翻墙时沾到的墙苔,拿起整理好的全副行李,准备正式开始自己的冒险之旅。

当我举着用浸泡了香獭油之后的细麻所制成的简易火把,一步步顺着山林往大路走去时,我还暗自庆幸这次的“逃亡”行动,未免也太顺利了。

可是当我看清楚前面的路口,一个牵着两匹骏马的熟悉身影时,我就立刻明白,自己的行动恐怕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那个……今晚的月色不错哈,你也来赏月吗?”我硬着头皮走过去,朝他扬手,打了个招呼。

夜昕站在两匹马的旁边,也是一身普通的黑衣打扮。

他静静地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

我被他盯得背后发毛,只好高举双手表示投降:“好啦好啦,被你发现了。我是准备一个人去龙神之都,拜托你……不要抓我回去好不好?”

夜昕的嘴角微动。

“你不会已经告诉我哥了吧?”我见他不回答,不由得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哀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如果被熙雅知道,我想要一个人去冒险,那么我恐怕这辈子,都要被关在金殿里了。

我双手合十,凄惨地看着夜昕:“你不会这么残忍……对不对?”

“没有。”夜昕惜字如金。

他的眼睛,像是无瑕的灰色水晶,只有我看得懂,那平静下面的激烈情绪。

“那就好……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要走?”我有点纳闷,就算他知道要离宫,怎么就能把时间算得这么精确呢?

夜昕看我一眼。

“你今天去见熙雅殿下了。”

原来如此。

如果要选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不是我那个昏迷不醒的国王老爸,也不是每天都陪着我的小侍女蔻儿,甚至不是我的哥哥熙雅。

只有夜昕,我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出他的掌握。

“你骗我。”夜昕显然生气了。

“因为太危险……我不能让你去替我冒险,夜昕……”我甚至不忍心去看他伤心的眼神,只好叹了一口气,“我才是苏彼夏的后代,这本来就该是我的义务。”

夜昕的眼眸微闪:“带我去。”

不等我拒绝他,他又补充了一句:“否则,你也不要想离开。”

我微微一惊:夜昕对我的态度,从来都是恭敬而谦卑的。在我的记忆里,这还是夜昕第一次违背我的意愿。

我权衡了一下当下情况——

的确,贸然出宫,我仅仅只是凭着一时的冲动。

如果真的要我一个人去完成这漫长而艰难的冒险,虽然我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可是我毕竟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过王宫,到底能走多远,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没有夜昕的帮助,我真的可以顺利走到龙神之都吗?

答案简直就摆在我的眼前。

“好吧。”我想明白了这些,反而有些庆幸夜昕追了过来,“我承认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完成这次的旅程……”

夜昕的眼里,露出了一点疑惑。

我笑着把右手递给夜昕:“所以,夜昕,我现在正式请求你的帮助!”

夜昕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子的话。

他原本安静的神情,慌乱了起来,连话也多了一点:“您不需要这么做,我本来就是您的侍卫。”

“不,从现在起,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掉我是苏彼夏的公主!”我笑着看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管什么时候,夜昕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他觉得既然改变不了我的想法,那就只能陪我一起去冒险。

而我也有我的坚持,那就是必须让夜昕明白:从这一刻起,我们身份不再是主仆,而是并肩作战的好朋友。

早在宫廷里,我就希望有一天,夜昕也能明白,他跟哥哥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既然上天给了我一个如此绝佳的机会,那我就一定要让他知道,在我心里,他是不一样的!

我们下山,又往苏彼夏的边境走了十几里,确定不会有王宫的追兵,这才找了一家安全的旅馆住下来。

“现在,我们来决定下面的路线。”我拿出地图来,跟夜昕商量下面的路程,“如果要避开绮曼的卫兵,就只能翻过赛尔亚群山的北麓了。”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等到天一亮,蔻儿就会发现,她的公主殿下不见了。到时候王宫一定会有一场大动乱,恐怕整个金殿,都会被翻过来。

“不行。”夜昕摇了摇头,“北麓是银狮王的领地,我们从绮曼走。”

我明白他的意思:与其冒险去惹魔兽银狮王,不如冒险试一试从绮曼王国走。

“可是我们没有绮曼的通行证,如果这样子过去,一定会被发现不是绮曼的国民。”我有些担心。

夜昕的眼神闪了闪,十分肯定地对我说:“翻过赛尔亚山脉,有一些散落的村庄,我们去那里想办法。”

我愣了愣:夜昕应该跟我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过苏彼夏,他怎么会如此清楚邻国的事情呢?

夜昕被我盯着,眼神一瞬,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我成为侍卫之前,曾经去过绮曼。”

他回答了我的疑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晚的夜昕,似乎跟平时不同。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我怎么会对他有所怀疑?夜昕就是夜昕,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一定会站在我的这边。

03

夜昕和我决定冒险,从绮曼去洪都拉平原,毕竟这也是最短的一条捷径。

当我们离开小镇旅馆的时候,已经扮做一对外出的兄弟,毕竟出门在外,女性的身份还是不如男装来得方便。

赛尔亚山脉,由一串连绵起伏的高山组成,由北往南,横贯在比斯辛大陆的西部,是分割苏彼夏和绮曼王国的天然界限。

我猜测哥哥熙雅,已经接到了关于我跑出金殿的消息,所以更加不敢耽误。

接近赛尔亚山脉,道路渐渐变得不好走。我坐在马背上,夜昕用另一匹马驮着我们的行李,自己走在前面,替我牵着马。

到了苏彼夏设在山下的边境关卡,一个守卫士兵拦住了我们。

“给我看看你们的通行证。”

我坐在马上,悄悄把身上的斗篷帽子拉低一点,生怕被看出什么异样来。

夜昕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

守卫士兵接过了夜昕手里的通行证,有些奇怪地盘问我们:“苏彼夏正在和绮曼打仗,你们这个时候还要去绮曼吗?”

“我们是从中部来苏彼夏探亲的兄弟,现在要回家去了。”夜昕解释着。

“那你们可小心点,听说绮曼因为要和我们国家打仗,正在四处征兵呢!”守卫士兵点了点头,把通行证还给了夜昕。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夜昕牵着马,走在了蜿蜒的山路上。

我坐在马上回头,看身后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的哨卡,忽然感觉到一些不舍:“夜昕,你说哥哥要是发现我不见了,会着急吗?”

夜昕的脚步不停,半晌,开口安慰我:“我会保护好公主殿下的,您很快就能回苏彼夏了。”

我咬了咬牙,把满心对哥哥的思念和牵挂,都塞回了肚子里。

前面的路还很长,要跟我一起走过的人,是夜昕。

山路越发崎岖起来,我怕夜昕替我牵马太辛苦,坚持要自己下来跟他一起走。

“公主殿下,您不用……”夜昕想要阻止我。

我看了他一眼,自己牵住了马缰:“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叫我‘萝拉’,否则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夜昕摇摇头:“小姐。”

我简直要被气死,看样子要他改口,都会是一场持久战!

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从赛尔亚山脉的南面山脊翻过去,当我们到达山下绮曼的边境小镇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我们就在前面的村庄,找一户人家投宿吧。”我没有想到,绮曼的边境真如夜昕所说,居然有一群农人聚集居住。

我和夜昕牵着马,一边走,一路发现两旁的农田,十有七八都是干涸的状态——很难相信在这样子的土地上面,要怎么种出庄家来。

“夜昕,这种旱地就是农田吗?是用种庄稼的吗?植物能够生长吗?”

我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书本以外的真实农田。

金殿里的花园,虽然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珍奇花木,可是没有哪一种,长在干到开裂的土地上。

其实就算不问,我也能够看出来,那些田地里的植物都长得稀稀疏疏的,像是缺乏营养的病孩子。

夜昕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四周那些可怜的草秆。

他的神色很不好,我甚至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难过”的情绪。自从看到这些土地,还有周围破烂的农房,他就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

“夜昕,你在同情他们吗?”

我提高了声音。

夜昕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地看我:“公……不,小姐……对不起……”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同情敌国,羞愧得不知道该怎么对我解释。

我却摆了摆手:“其实我也挺同情他们的。如果庄稼都长成这个样子,他们一定很难吃饱吧……难怪哥哥说,绮曼和苏彼夏的国情,完全是两个世界。”

之前我从哥哥熙雅那里,也听到了一些关于绮曼的事情,可还是远远不及,让我亲眼看到的这么令人吃惊。

夜昕给我解释:因为赛尔亚群山挡住了来自西边大海的雨水,所以越往绮曼的东面走,雨水越是缺少,土地十分的贫瘠。

活不下去的农人,只好开垦山下的土地,至少还有一点山泉灌溉。

可即便是如此,跟土地肥沃的苏彼夏比起来,这里的情况真是太糟糕了。

我们选了一家看起来住了人的农户,敲了敲那扇破烂的木门,过了许久,里面才响起一个女人怯怯的声音:“是谁?”

“我们是过路的人,能不能让我休息一夜呢?”我连忙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那门才“吱呀——”开了一条小缝。门后一双警惕的眼睛,把我和夜昕,上下打量了许久,门才完全开了。

屋子里,站在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皮肤糙黑,眼睛却很明亮。

“你们从哪里来?看起来不像是这附近的人。”她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点,还是有点紧张。

我努力扯动嘴角,挤出甜甜的笑容:“我们是居住在绮曼东面、洪都拉平原边缘小镇上的兄弟,刚刚从苏彼夏探亲回来,不是什么坏人。”

妇人的神情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我们进去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妇人请我们坐下来,一边解释。

“这几天镇上一直都在征兵,我的丈夫躲去外面了,刚才我还担心是不是征兵的人又来了。”

我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家人真是穷得可以,家具几乎破烂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用途。屋顶的四周,不少地方都有破洞,隐约能够看到天上的星星。

不过,看得出来女主人很勤劳。屋子里虽然破败,却很干净,隐约可以闻到屋角的干草堆散发出的干燥气息。

“我们家没有钱点灯,你们可能要摸黑过一夜了。”

妇人有些歉意地对我们说。

“没关系,我们自己带了灯芯。”我从行李的背包里,找出了浸过香獭油的细麻,递了一根给她,“没有灯油也不要紧,您把这个点起来就可以了。”

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香獭油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好神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用灯油的灯芯。”农妇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柔和。

我这才看清楚,她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

“你刚才说,绮曼在征兵吗?”夜昕忽然开口。

原本全身贯注盯着那盏小灯的小农妇,稍稍吓了一跳:“是啊,听说要跟苏彼夏打仗了。你们从那边探亲回来,难道没有听说?”

夜昕的眉头微皱,不等他回答,我连忙笑着说。

“我们就是听说要打仗,才要赶着回家的。”

小农妇露出理解的神情,又看了我和夜昕两眼,叹了一口气说:“幸好你们不是绮曼的人,不然往东面走,真不知道会不会被征兵的人抓住呢。”

我和夜昕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难道说绮曼这一次,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苏彼夏开战,所以才不惜四处征兵吗?

“时间不早了,你们就选个地方休息吧。”小农妇见我们不说话,以为我们是疲倦了,连忙说道。

可是屋子里,能够称为“床”的家具,不过是用砖块架起的两块斑驳床板。

“怎么办?”我趁着小农妇去帮我们张罗洗脸水,小声地问夜昕,“总不能抢主人的床吧?再说也只有一张啊。”

没想到外宿的第一个晚上,我就遇到了大难题。

夜昕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们现在是扮做一对兄弟,总不能让我去跟女主人睡一张床。

我正发愁,忽然看到了屋角的那堆金黄干草。

“有了!”

我拉着夜昕跑到屋角,指挥他三下两下,将干草铺成了一个厚实柔软的草垛。

“怎么样,这张床,比我平时睡的那张,可是更加松软呢!”我从行李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睡袋,开心地展开,扑在草垛的一侧。

夜昕见我这样高兴,嘴角也难得露出了笑意。

可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我却发现,他只是拿着剑,端坐在草垛的一侧,似乎是在为我守卫。

“喂,那边是留给你的啊!”

我从睡袋里,探出脑袋来,示意草垛的另一侧。

夜昕摇头:“我坐在这里睡。”

我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家伙,虽然改口不再叫我公主殿下,还是满脑子的主仆思想。谁家的兄弟在外面过夜,哥哥却干坐一夜的?

我裹在睡袋里,翻身坐起来,像一条毛毛虫那样,一拱一拱地蹭到了夜昕的身旁。

“你如果不想让女主人怀疑,最好乖乖给我躺下来。”我压低了声音,凑在他的耳边,“再说,我们又不是没有睡在过一起!”

夜昕的脸红得更彻底了。

我的心里小小得意起来:当然,那次完全是个失误。

夜昕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我从御厨那里偷拿了一些用来做糕点的蜜糖酒,硬拉着他陪我去金殿的屋顶上看星星。等到大家都发现公主失踪,翻遍了整座王宫,还是蔻儿找到了在屋顶上呼呼大睡的我们。

我想这一定是夜昕最不想记起的糗事吧。从那以后,他就连酒心巧克力都害怕得不肯吃了。

夜昕显然怕我还会说出更加可怕的话来,只好屈服。

清早,我感觉到刺眼的光线。

抬手遮住眼睛,我有些生气地嘟囔着:“蔻儿,你又把窗帘拉开干什么?说了多少次,不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叫我起床。”

我这么说完,那刺眼的光线,果然暗了下来。

我满意地吧唧了一下嘴巴,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忽然,我意识到什么,猛地惊醒过来!

一睁眼,我就看到夜昕跪坐在我的身旁,举着两只手,正在努力帮我遮挡从墙缝里漏过来的阳光。

“你们兄弟的感情真好。”

昨晚收留我和夜昕的小农妇,笑眯眯地在不远处开口。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夜昕,这个家伙干吗不早点叫醒我?

吃早饭的时候,小农妇把一盘黄褐色的、看起来像是树根又像是食物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推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家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们的,这两年的收成越来越差了,你们不要嫌弃。”

我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很纳闷,这到底是什么。

夜昕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这个是桫丽树的根,连皮煮熟之后,吃起来有土豆的味道。”

我立刻恍然大悟,连忙拿了一段,剥皮塞进嘴里。

树根刚刚进口,确实有一股土豆的香气,可是等我嚼了两口之后,舌根上突然泛起一种又涩又麻的苦味。

“哇——”

我惊呼一声,差点吐了出来,可是看到对面小农妇期待的眼神,我又硬着脖子,把那团苦涩的东西吞了下去。

“味道……还不错……”我心虚地称赞。

我再看身旁的夜昕,已经默默往嘴里塞了两三根。我对他的忍耐能力,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一边往嘴里拼命倒水,一边暗暗用脚在桌子下面踢着夜昕的小腿,暗示他一会儿还可以吃自己的干粮。

“你们喜欢吃就好。”小农妇心满意足地笑着。

经过昨晚和今早的一切,我很难再对绮曼的人民产生敌意。明明都是生活在比斯辛大陆上的人,他们却要活得如此辛苦。

可是一想到他们的国王居然乘人之危,发动战斗,我又觉得对这个国家的感情,挺矛盾的。

离开村庄的时候,我悄悄在草垛里放了两个银币。

我们又换上了绮曼的服饰,坐着驴车,晃晃悠悠往绮曼的城镇走。

夜昕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洪都拉平原居民的身份证明,虽然在通过绮曼边境哨卡的时候,被盘问了好一通,不过他回答得很镇定,我们还是被放行了。

驴车进入了城镇,我坐在夜昕的身边,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闯过了第一关,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我们接下来,是不是一直往东面走,就可以啦?”

夜昕慢慢赶着驴车,微微笑了笑:“穿过绮曼之后,就可以到洪都拉平原。”

我看着街道两旁,越来越密集的商铺,还有热闹的人群,看起来就跟苏彼夏的市集,是差不多的样子。

“夜昕,你说成为王宫侍卫之前,你来过绮曼?”我一边好奇地探头四处张望,一边随口问他。

夜昕神色一怔,随即点头:“我和叔父,来这里做过生意。”

我更加好奇了: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夜昕提起,他还有一个叔父啊?

我正要再问,夜昕的脸色忽然一变,扬起鞭子把驴车赶进了道路旁的一个小巷里。我扭过头去,就见一队绮曼的士兵,骑着马飞快地跑了过去。

我有点害怕,下意识抓住了夜昕的胳膊:“我们会被抓住吗?”

“别怕。”夜昕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身份。要打仗了,城里的士兵多一些也很正常。”

我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驾着驴车,小心翼翼地在绮曼境内的城镇之间,走了两天。

这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盘问我们身份的人,我原本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下来。

“下一个城镇,就是绮曼的国都了。”夜昕指了指高耸的城门,“那儿也是最危险的,我们一定要格外小心。”

我坐在驴车的稻草堆上,伸了个懒腰:“你不用太紧张啦,我看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的。”

莫迪亚斯不愧是绮曼王国的首都,由白色方形的长石铺成的道路,宽阔洁净。街道上一对对骑着马来回巡视的士兵,都穿着整齐的蓝色制服。

这里居住的人民,也显得要富足一些。道路两旁的商铺,有不停吆喝着招徕生意的小伙计。不时有行人和车辆,从我们的驴车旁经过。

我像是个一脚踏进新奇世界的小孩,拉扯着夜昕的衣袖,兴高采烈地指着那些我感兴趣的事物给他看。

“夜昕,你看,是平民看戏的剧院耶!”

“哈哈,是卖糖碗的小贩,这里也流行吃这个吗?”

糖碗是把各种水果和糖果装在一起,淋上各种口味的糖浆,卖给小孩子的零食。蔻儿曾经悄悄出宫,替我买来尝过。

“咕噜噜——”

我的肚子,配合着发出了声响。

夜昕低头,正好对上我尴尬的笑容:“那个……我饿了嘛……”

“好吧,我们也吃了好几顿干粮,这里是闹市,里面卖的食物应该还不错。”夜昕叹气,一边把驴车赶到酒楼旁边。

我们刚一踏进酒楼,就有穿着白衬衫的小伙计过来招呼:“两位吃点什么?我们这里的羊肉羹,可是莫迪亚斯最出名的了!还有我们自己酿制的蜂蜜烧酒,包管两位这次吃了,下次一定还会光临小店的!”

小伙计麻溜地报了一串菜名,我已经开始满脑子想象:

慢火熬煮得喷香浓郁的羊肉汤,撒着翠绿色的葱花;淋一勺在雪白的面条上,晶亮的油汤泛着诱人的光泽,如果再配上一小碟爽口的小菜……

“嘶——”

我重重地吸溜一下口水,挽回了差一点完全破灭的形象。

夜昕装作没看到,表情不变地点菜:“一份羊肉羹,两碟蔬菜。不要饭后甜点,也不喝酒。替我们另外准备三天的干粮,一起拿过来。”

“好咧,您二位稍等!”小伙计把我们领到靠窗的位置上,扭头跑开。

“不是有那么多好吃的吗?干吗不多点几样啊……”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有点哀怨地看着夜昕。

夜昕看了我一眼,耐心解释道:“来这里吃饭的,都是莫迪亚斯的本地人。如果我们太招摇,恐怕会引人注意。”

他说话间,我又看到一队举着武器的绮曼士兵,从酒楼外的街道上走过去。

“哦……”

虽然很不甘心,错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我还是乖乖不出声了。

饭菜一上来,我就顾不上什么公主形象了——这趟出来,本来我也没打算再把自己当成公主。

再说之前吃过那么难吃的树根,跟它们比起来,眼前的美食简直就是无敌佳肴。

“啊,太好吃啦!”

我一面往嘴里塞食物,一面打量对面斯文用餐的夜昕。

平时在王宫里,我很少有机会看到他吃饭的样子。现在才知道,夜昕用餐的时候,姿态就跟哥哥熙雅一样优雅从容。

我不好意思再风卷残云,夹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不是说好吃吗?”

夜昕原本低着头,大概发现我一直在盯着他看,奇怪问道。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小声说:“没啦……我只是觉得,你吃饭的样子,比我更像一个王族……”

夜昕微愣,嘴角竟然弯了弯:“你只是饿了。”

好吧,既然他都替我找到了完美的借口,那我就只管放开肚皮吃好了。鬼才知道,在下一顿美食之前,我们又要啃多少顿的干粮。

夜昕认真地替我解释:“纳比斯币是比斯辛大陆的通用货币,一个通币的购买力相当于三大袋面粉。刚才那顿饭,已经很贵了。”

我眨了眨眼睛,自己掰着指头算了算,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银币:“我从宫里带出来的小银币,能买多少东西啊?”

夜昕看清楚我手心的银币,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握住了我的手:“小姐,你怎么把宫里的东西带在身上?上面有苏彼夏的王室徽章,如果被绮曼的士兵看到,我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我哪会想到这么多。”我耸了耸肩膀,“出门在外,多带点钱总是好的……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把它们埋掉?”

夜昕拧着眉头,想了想:“等离开绮曼,我们再用。”

“好!”我见夜昕这么谨慎,都舍不得扔掉,就猜到这个小银币一定很值钱,连忙小心藏了起来。

我们没有在莫迪亚斯停留,而是连夜穿过了绮曼的首都,继续往东面走。

离开莫迪亚斯之后,我对夜昕说:“你看,我们不是很安全吗?你就不要再紧张兮兮的了!”

夜昕头也不回,认真赶着驴车:“只有等到明天下午,我们完全离开绮曼的国界,才算是安全。”

“可是我中午吃得太饱,现在好困。”我远远看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镇,有些不情愿再继续赶路,“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床了,能不能先睡一觉再说啊?”

“可是……”夜昕扭头看了看我。

我双手合十,装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拜托……我觉得全身都好酸啦……”

他虽然很想拒绝我的要求,但看到我这个样子,还是一甩鞭子,把车赶到了通向小镇的岔路上。

“夜昕最好啦!”我欢呼一声。

旅馆的老板看到打烊前还有客人上门,当然求之不得。

“我们还有两间最好的客房,现在就送二位上去。”老板笑容可掬地提着油灯,领着我们上楼。

我一看到房间里的大床,立刻开心得什么都忘记了。

夜昕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我催着他去休息,又拜托老板给我烧一桶水送来——我可是有好几天都没有洗过澡了,如果让我的首席女官知道,估计她又会立刻晕过去的。

“客人,您要的热水烧好了。”

很快,一个小伙计帮我把水送了上来,笑嘻嘻等我给他小费。我犹豫了一下,从钱袋里找出两个面值最小的钱币,给了他。

洗完澡,我舒舒服服躺在干净的大**,准备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睡个好觉。

谁知睡到半夜,我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小姐,是我。”

我连忙慌乱地把衣服套好,连袜子都来不及穿,就跑过去帮他开门。门一开,夜昕很快就闪进了房间。

“怎么了?”我准备点灯,却被夜昕制止了。

“旅馆里来了一群绮曼的士兵,说是要搜查苏彼夏来的奸细。”夜昕一说,我这才注意到,楼下果然闹哄哄地,好像来了不少人。

“那要怎么办?”

我完全吓傻了,只知道死死拽紧夜昕的衣角。怎么会这么倒霉,这群士兵早不来晚不来,我们一住店,他们就来了?

夜昕皱了皱眉:“我一路都很小心,是哪里暴露了。”

楼下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已经有人开始上楼。我急得冷汗直冒,忽然想到一件事,“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点点月光,夜昕听到我惊呼,连忙低头看我。

“是我……”我急得结结巴巴,“你还记得我们住过的农户吗?我在草垛下面,留了两个小银币……可我不知道那是不能给人的东西……一定是女主人在我们离开之后,发现了银币,拿去兑换,结果被人发现了。”

夜昕扶着我的手,明显握紧了一下。

我的眼泪急得都快流下来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夜昕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够小心。”

我房间的门,在这时候被人突然敲响了。

“开门开门,我们要搜查!”门外是一阵粗鲁的吼声,我清楚听到了武器碰撞和军靴走动的响声。

我靠在夜昕身旁,身体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怎么办,我真是个傻瓜!平时做事就不动脑子,现在更是害得夜昕也跟着我一起遭殃!

“再不开门,我们就闯进去了。”

门外的人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房门被“啪啪”敲响,用力之猛,连四周的墙壁都像是在一起震动起来。

“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该都听你的。”我终于吓得哭了出来。

夜昕握紧了我的手:“他们应该只是怀疑,你别怕。”

夜昕替我擦掉眼泪,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外的人一下子都像潮水似地拥了进来,房间里被几根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

我躲在夜昕的身后,怯怯地看着房间里的这群绮曼士兵。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一个为首的络腮胡子军官,瞪着眼睛看我们。

“我们听到楼下的响声,还以为是有强盗来抢劫,所以不敢开门。”夜昕面不改色地回答。

“什么强盗?我们是奉命来搜查苏彼夏的奸细!”军官气得吹着胡子,“你们是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我们住在洪都拉平原的边境小镇,来绮曼探亲,马上就要回家了。”夜昕不慌不忙地应付着。

他们总算准备离开我的房间,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眼角扫到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旅馆小伙计。他也是一脸惨白,大概跟我一样被吓坏了吧。

“吓死我了。”

送走了绮曼的官兵,我两腿一软,跪坐在了地板上。

夜昕却一把从地上拉起我,拿过靴子和斗篷,一边往我身上套,一边说:“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那伙士兵也许很快就会回过神来。”

我想想也觉得这里太不安全了。

我们蹑手蹑脚地下楼,那伙绮曼的士兵还在楼上挨间搜查。夜昕把驴车牵出来,我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就在这时,旅馆里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隐约有火光朝我们快速地靠近。

我一扭头,就看到先前给我送水的那个小伙计,正领着一群士兵朝我们跑过来,一边指着我大喊:“那些奇怪的钱币,就是这个客人给我的!”

“快点抓住他们——”

“他们就是苏彼夏的奸细——”

我心想糟糕:先前我给小伙计的那些小费,是蔻儿帮我兑换来的苏彼夏钱币,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但在绮曼也不多见。

“快走!”我来不及跟夜昕解释,连忙朝他大喊。

夜昕一看后面的追兵,立刻就明白了:“你抓紧!这里离边境已经很近了,只要甩掉他们,我们天亮之前就可以离开绮曼!”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我们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驴车在道路上奔跑了一阵,就被追来的士兵,逼到了一片森林的边缘。

眼看已经没有了道路,驴车也不可能在树林里使用,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

“快,下车,我们用跑的。”夜昕伸手把我从车上抱下来,一甩鞭子,把驴车赶着往另一个方向跑开。

事情到了这一步,能不能逃掉,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慌张地跟着夜昕一头扎进了森林里,夜昕牵着我的手,两个人在森林里一直朝前跑。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的枯树枝和水洼,被我们踩得“啪啪”作响,我的斗篷也被旁边的树枝挂得稀烂。

夜昕忽然一把扯掉我的斗篷,丢到了山涧里,转身拉着我跳下一块岩石。

“往那边,他们就在前面——”

“是不是顺着溪水跑掉了,快追——”

我猫低了身体,夜昕小心地抱住我,我俩藏在岩石下方的凹陷处,很快就听到一队士兵,从我们头顶上叫嚷着追了过去。

岩石下松动的树叶和土屑,被他们震得“哗哗”往下落,呛得我差点打出喷嚏来。

夜昕连忙把我的脸按到他怀里:“忍一忍。”

泥土的腥气,被夜昕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替代。我靠得太近,竟然听到夜昕“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如果现在不是被绮曼的士兵追杀,夜昕大概打死都不肯这样子抱紧我吧?他的心跳得这么快,他自己知不知道呢?

“我们先想法子逃出森林,也许能到边境。”夜昕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遐想,“小姐,请您再忍耐一下。”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已经被夜昕拉了起来,又重新在夜色浓重的森林里,奔跑起来。

眼看森林的边缘,就在前面。

“太好了,夜昕,我们逃出来了!”我激动得大喊。

几乎就在同时,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喊叫:“他们果然想往边境跑,快点抓住他们——”

我吓得扭头一看,那些被我们甩掉的士兵,又像从地下钻出来一样,眼看就要追上我们了。

“夜、夜昕……”我颤抖得说不出话。

夜昕也看到了身后的追兵,他的脸色一变,拉着我往森林的边缘跑去。

我只觉得腿脚发软,好几次都要摔倒下去。如果不是有夜昕一直紧紧拉着我,我肯定被绮曼的士兵抓到了。

我不敢再往后看,但是凭着听觉,我也知道四周的追兵,越来越多。

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我们已经跑出了森林。

夜昕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原来我们只顾着逃跑,不知不觉偏离了方向,这里是山腰的悬崖边。

“惨了,我们要被抓到了。”我哀叫一声。

夜昕查看了一下地形,忽然指着悬崖旁边一处不明显的地方,对我说道:“你看到那条小路没有,你先从那里跑。翻过这座山就是洪都拉平原了,我一会儿就来追你。”

“一起走啊!”我急忙对他说。

夜昕抬头看看已经从森林里追出来的绮曼士兵,用力把我朝他指的方向一推:“你在这里只会妨碍我,快走!”

我被他狠狠推开,吓了一跳。

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我这样不温柔的夜昕,不管什么时候,他对我永远都是轻言细语。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夜昕急得朝我大吼一声。

我吓得浑身一抖,仿佛被一股魔力驱使,扭头往小路上跑去。

悬崖的旁边果然有几棵小树,那条小路就藏在树的后面,一般人很难发现它。可是那条路紧邻着石壁,又窄又陡,实在很难走。

我哆嗦着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有激烈的打斗声,忍不住回头。

就在我扭头的一瞬间,我看清了正在帮我阻拦追兵的夜昕,他双手舞动着长剑,和一群绮曼的士兵打斗在一起。

这是我一路上,第一次看到他使用武器——那是两把银色的长剑,剑柄用万年精钢铸成,镶嵌着珍贵的宝石,剑刃上雕刻着雪花的纹饰。

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这两把长剑的珍贵,因为它们正是我送给夜昕的生日礼物。

夜昕的剑术是苏彼夏宫廷里最好的,他以一敌众,居然慢慢控制了局面。

可就在我愣神时,一个在旁边举着火把的绮曼士兵,看到了我。

“那边还有一个,抓住那个人——”

他大喊了起来。

一下子所有的绮曼士兵,也都发现了我。

我看到夜昕扭头看我,眼里都是焦急和惊恐,立刻转身想要逃跑。谁知我实在太慌张,脚下一滑,身体就朝着悬崖下,飞了出去。

身体在半空中下落的短短一瞬,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摔下了悬崖。极速的下降过程中,我仿佛还听到了夜昕嘶鸣般的呼喊。

我还来不及想什么,双腿忽然一疼一凉,随即,我整个人都被一股刺骨的冰冷,彻底没顶!

我下意识挣扎了起来,这才重新呼吸到一口空气。

四周河水湍急,耳边水声哗哗。

显然,我掉到了悬崖下面的大河里。

可是我根本没有心情庆幸,自己不用被摔成肉饼,因为如果我不能抓到浮木,我就一定会被淹死!

圣光之神啊,我知道你不舍得就这样让我摔死,但我也不会游泳啊!

我胡乱地蹬着腿,试图从湿冷的水中把头抬起来,它们却不遗余力地从我的鼻子、眼睛和嘴里,拼命往我的身体里钻。

救命,谁来救救我——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看就要被呛死在河水里。

可是下一秒,我却看到一道黑影,从我头顶的位置,直直落到了河水里。只看他的衣服,我就知道,那是夜昕!

他居然也跟着我跳了下来!

“萝拉!萝拉——”黎明前的黑夜笼罩着山谷,夜昕还在漆黑的河水中发了疯一般寻找着我。

我竟然觉得安慰,他终于肯叫我的名字。

朦胧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夜昕的表情疯狂又绝望,灰色的眼睛像是两团燃烧起来的火焰,我看清楚他的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水里。

这样子的夜昕,跟我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人,简直有天壤之别。他此时的样子,我想我这辈子都会记得。

我朝他拼命伸出手去,想要大喊着引起他的注意,却被一口水完全呛住了喉咙。

一瞬间,我感觉身体像是被灌了铅水,手脚已经沉重得再也动弹不了……

当河水淹没我的头顶时,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我后悔不该听那个白胡子老头的坑蒙拐骗,白白把小命丢在这不知名的山谷河水里。

我更加后悔连累了夜昕,如果他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不知道他会不会彻底疯掉?

什么龙神之都,什么圣光骑士!

早知道要死在这里,我真该把老头的胡子给他全都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