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伪装女朋友
【时间过得飞快,Z县及周边村镇救援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灾后重建的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B大只安排了四天的志愿服务时间,因此今天蔚缘她们就要离开了。
她们特地组织小朋友开了一场会演,无非就是把这四天里教的歌唱一唱、诗背一背以及单词念一念,要是有小朋友自愿表演节目也是可以的。
桑桑的爷爷奶奶在地震中虽然受了些轻伤,但是没有大碍,两位老人从Q村被转移到了这边的集中安置点,和桑桑见了面。
起初桑桑大哭了一场,但见爷爷奶奶没事,这几天都特别高兴,排节目时也自告奋勇要上台朗诵英文诗。
虽然蔚缘很不想承认,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即使她有本科学历,也无法掩盖她从小学开始就是学渣的事实。
所以桑桑拿着手抄的英文诗,有点奇怪地看着她,说“蔚老师,我觉得你的发音和我磁带里听到的不太一样”时,她羞惭地把桑桑推给了阅卿哲。
桑桑的诗并不是从小学课本上选的,而是课外书上一段雪莱诗歌节选。就是那句著名的“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出处——《西风颂》节选。
桑桑趴在阅卿哲腿上,蔚缘在旁边旁听,听他讲什么“字母组合wh在o前w不发音”“rh开头h不发音”,还有英音和美音的区别云云。蔚缘支着下巴,突然好想睡觉。
英语真的好催眠啊……
一大一小两个学霸却还是特别精神。
等阅卿哲教完桑桑,把桑桑送出去后,才回来叫醒趴在折叠**睡着的蔚缘。
他有些无奈:“你们老师安排你单独指导桑桑,你倒是把桑桑推给我,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蔚缘,你可长点心吧。”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点心?什么点心?”
他哑然失笑。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张脸羞得通红:“对不起,我一听英语就特别想睡觉。”她又好奇地问:“你英语真好,你出国留过学吗?”
他说:“嗯,我硕士和博士都是在国外读的。”
她一脸敬佩:“哇,太厉害了吧。”她歪着头想了想,“不过你本科怎么选B大?嗯,我不是贬低自己的母校啊,只是觉得你那时应该能上更好的大学才对啊。”
他垂下眼笑了笑:“因为当时想在B大找一个人。”
她好奇:“找到了吗?”
他说:“那时没有。”又抬眼望向她。
但现在找到了。
蔚缘好奇得心脏像有小猫在挠,可她固然好奇,也知道继续问下去有点窥探隐私的意味,所以只是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突然想起她和阅卿哲在灾区重逢的那天晚上。
他看着她,眼瞳晶亮,似有星河流转,说了这么一段话:因为曾经有人跟我说,生命应该是汪洋大海,可以蒸发为云遮阴避凉,亦可凝结成雨润物无声。
那个人是谁呢?
他那样的表情和语气,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她心情不知怎么有些低落,冲他笑了笑,说:“我去跟同学们一起弄会演的事了。”
他点点头,微笑道:“去吧。”
最后的会演很成功。
桑桑读完那首《西风颂》节选,还朝蔚缘和阅卿哲的方向骄傲地露出一个笑容。
会演结束后来接B大志愿者的车就过来了。
桑桑依依不舍地将蔚缘送到车前,阅卿哲跟在桑桑后面,看蔚缘抱着桑桑亲了好几下。
桑桑红着眼说:“蔚老师,你以后一定得回来看我。”又飞快地补充,“和阅哥哥一起。”
蔚缘愣了一下,笑着说“好”。
桑桑又说:“你和阅哥哥会有小孩子吗?”
蔚缘差点儿把口水喷出来。
她摸了摸桑桑的头,转移话题:“老师下次给你带新衣服和新玩具哦。”
桑桑勾了勾手:“蔚老师,我想跟你说几句悄悄话。”又看向阅卿哲,“男人不可以偷听哦。”
阅卿哲笑着后退了一步。
桑桑在她耳边说:“蔚老师,我觉得阅哥哥这样的人很适合结婚哎,他肯定会对自己的小孩超好,你要是不把握好我长大可是会嫁给他的。”
蔚缘脸有点红,她哭笑不得,捏了捏桑桑的小脸:“你才多大啊。”她犹豫了一下,看向阅卿哲,又回过头小声地在桑桑耳边说道:“如果他喜欢我就好啦。”
阅卿哲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窃窃私语,忍不住笑了一下。
蔚缘直起身,再次望向阅卿哲,咳了一声,问道:“你下节课来上课吗?我听沈老师说你就请了两节课假。”
他笑道:“嗯,这边基本没什么工作了,我再待两天也要走了。”他顿了一下,又说:“你这么想上我的课,之前的作业写完了吗?翻译后的肽链加工步骤还记得吗?”
蔚缘:“……我先走了,拜拜。”
他失笑:“路上小心。”
蔚缘坐在靠窗的座位,隔着玻璃跟桑桑打了一会儿哑谜,示意桑桑和阅卿哲可以回去了。
等车发动,桑桑伸长了右手,夸张地挥舞着和她告别。阅卿哲站在桑桑旁边,清隽秀气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车上的女生刚刚就都在看他,蔚缘的视线也一直定格在他身上,等车走远了她还回头望了望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她应该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
四周是灰色的残砖碎瓦,而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开着一朵朵小小的白色的蒲公英。微凉的秋风吹起他的发丝,他的面容如水般沉静清澈。
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的人是她。
真是最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蔚缘回到B大,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她到寝室的时候,周宜霜不在,不过看周宜霜的东西放在桌上,心想对方应该是回寝室了。
第二件事是买手机。
她打开电脑,用电脑QQ联系蔚纤,让蔚纤给她打钱。
蔚纤在那头有些无奈:要钱才想起你姐。
要不怎么说大学生就像放出去的卫星,偶尔才会传回信号“打钱——打钱——”呢?
在蔚缘眼里,蔚纤和阅卿哲都属于人生赢家,从小就碾压她这种平庸的“咸鱼”人生。
蔚纤经常跳级,大学更是申请超前修课三年毕业,再一路开挂提前硕博毕业,回国后又开了自己的心理诊所,现在已经发展成三层楼的心理医院了。
如今她姐二十有五,已在业内有了一席之地。
所以,蔚纤很有钱,也很大方。
等蔚纤把钱打进她的银行卡,蔚缘就收拾钱包出门了。
蔚缘到了手机店,大手一挥,买了最新款,又插上手机卡,把各个软件验证登陆了一番。
周宜霜在前天晚上回她了:我没事。悄悄告诉你,其实是陆乐家里出事了……
蔚缘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她对陆乐和周宜霜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俩在烧烤店吵得不可开交、天昏地暗的阶段,这么快就发展出了风花雪月、情意绵绵了?
蔚缘买完手机又去买了蛋糕和甜点,接着回了寝室。
她一推开门,就见周宜霜在桌前坐着。看到她,周宜霜扑过来,道:“缘啊——”
她嫌弃地推开周宜霜,翻了个白眼。
周宜霜讨好着再次黏上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缘,我错了。”
蔚缘斜眼睨她:“说,你错哪儿了。”
周宜霜试探道:“不……不应该瞒着你和陆乐谈恋爱?”
蔚缘用手肘戳她,哼了一声:“是有事也不和我解释清楚,害我担心你家里真出事了。”
周宜霜摸了摸鼻子:“唉,那两天真的太忙了,没空看手机。”
蔚缘又哼了一声,把从Barum买的泡芙递给周宜霜:“喏,你最喜欢的草莓泡芙。陆乐出什么事了?”
周宜霜叹了一口气:“他妈妈去给人做家政的时候摔到了,一条腿骨折,普通病房没床位,他们也住不起贵的。我爸妈在医院工作嘛,就拜托他们打点一下。”
陆乐家庭条件不太好蔚缘是知道的:父亲早逝,奶奶卧病在床,不过他妈妈是个老实人,丈夫死了仍一直照顾婆婆,一个人苦苦支撑两个家庭。家里负担重,陆乐读完高中就出来工作,几经辗转加入了胡亦光的工作室。
陆乐年纪轻轻出来混社会,难免沾染一些不良风气,爱抽烟喝酒,流里流气,还非主流,但是本心不坏,不看五颜六色的头发和花里胡哨的皮衣皮裤,脸还是挺清秀可爱的。
蔚缘有些惆怅:“啊,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周宜霜又叹了一口气:“我偷偷垫了不少钱,住院治疗这方面应该没太大问题了,就是他妈妈打碎了雇主家的一个挺贵的花瓶,雇主说至少按价赔偿百分之八十,就算那样也是好大一笔钱……”
蔚缘抿了抿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蔚缘小声问道:“霜啊,你这么掏心掏肺的,把你的私房钱都拿出来用,不担心以后分手吗?”
周宜霜摇了摇头,笑了:“我又不是指望他报答我,只是想着两人有缘分,一起走这么一段路,为他尽我所能,日后分开他也能回想起我的好,就够了。”
蔚缘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钱不够用的话,找我借啊。”
周宜霜感动得眼泪汪汪:“缘啊,你人真好。”
她抿着嘴笑了笑,心蓦然柔软得像一片湖。
人海茫茫,两个人能有缘分同行,确实是难得的幸运。瞻前顾后,担心得失,只会给自己徒添烦恼。
她知道,只要是他,无论结局怎样,日后回想起来都会心怀感激。
感激他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像一道注定照亮她的光。
阅卿哲父亲寿宴的前一晚,阅卿哲托人给蔚缘送来了一套礼服。
她打开礼盒,工艺精美的礼服上放着一张卡片,上面是阅卿哲手写的字迹:
你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在你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请笑纳。
阅
要不是这字迹确实是手写,她都要以为是淘宝的求好评卡片了……
她红着脸走到阳台,拿出手机,拨出了阅卿哲的号码。
对面接得很快:“蔚缘?”
她磕磕巴巴地回:“呃……嗯嗯,那个,礼物我收到了,谢谢。”
他语带笑意:“你帮我的忙,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客气。”
她问道:“明天……我怎么过去?”
“我会去你们学校接你,下午四点半,可以吗?”
她咬了咬唇:“嗯,可以的。”
他发出一声轻笑,透过电话传过来后,让她耳朵有些痒痒麻麻的。
他道:“早点休息,晚安。”
她也小声回道:“晚安。”
电话挂断,她回到寝室,拿起桌上的礼服,欣喜地在身上比了比。
周宜霜在那边嗤之以鼻:“看你笑得好像一朵**哦。”
蔚缘瞥了周宜霜一眼:“闭嘴。”
周宜霜好奇:“谁送的啊?”
蔚缘得意地摸了摸礼服上手工缝制的亮片:“男神。”
周宜霜皱着眉想了想:“你男神?嗯,我想想……”她大惊失色地看向蔚缘,“该不会是阅卿哲吧?”
她笑而不语,又打开另一个袋子里的鞋盒,高跟鞋上缀着珍珠和丝带,显得少女又梦幻。
周宜霜看她默认了,竖起大拇指:“我说你怎么不怪我背着你谈恋爱,原来你才在干一票大的。”
蔚缘穿上鞋走了两步,含羞带怯地睨了她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
周宜霜啧啧两声:“反正我看有一捺了。”她看蔚缘穿上那件精致的礼服,“人靠衣装啊,蔚小缘……等等,他怎么知道你三围?”
蔚缘回头看到周宜霜猥琐的笑容,有点无语:“他问过我了。”
周宜霜长长地“哦”了一声。
为了避免下楼时太过招摇,蔚缘在礼服外面套了一件风衣。阅卿哲的车停在宿舍楼下,尾号是三个八,路过的学生都不免投去一眼。
蔚缘刚走出来,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绅士就下车给她开了后座的门,她吓得后退了一步,发现周围的学生都看向她,只得尴尬地笑笑,提着裙子上了车。
她是第一次见阅卿哲的司机。
车内开了暖气,她把风衣脱下,阅卿哲自然地伸出手:“我帮你放吧。”
座椅有三排,他帮她放在了最后一排的座椅上。
她的脚不安地搓着柔软的地毯:“呃,你车牌号还蛮好的。”
她说完就想打自己一耳光。
她到底在说什么奇怪的话题啊……
他失笑:“嗯,我父亲特意选的,老人都喜欢这类的。”
她尴尬地笑了笑。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一条盘山公路,四周林木郁郁葱葱,她还看到了一座尖顶教堂。
阅卿哲微笑道:“快到了,别紧张。”
其实这半个小时没蔚缘预想的那么尴尬。
或许是父亲寿辰的缘故,阅卿哲几乎一路上都在接电话,俩人便没什么机会聊天。
她冲他笑了笑:“嗯,我是有点紧张……”顿了一下,她问道:“你父母……人好吗?”
她这样说好像儿媳妇见父母啊……虽然她确实是来应付阅卿哲父母的。
但是此刻她看到这片风景如画的高级住宅区,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足以胜任这项工作。
车子驶入敞开的雕花铁门,他望着喷泉后露出的高耸屋顶,说道:“他们不是坏人,你别害怕。你不想理的话,沉默就好,一切有我。”
她略微安下心,又迟疑道:“可是我不理人的话,会不会显得很不礼貌?”
他扭过头冲她笑,狭长的眼尾勾起撩人的弧度:“没关系的,因为我在。”他转回头,又低声道:“他们怎么想你都没关系,因为他们没有必要了解你,我了解你就够了。”
她红着脸,说道:“好。”
但实际上紧张还是难免的。
她挽着阅卿哲的手,踏上阶梯,走过风雨廊。门口迎宾的男侍微微弯腰,朝他行礼:“阅少爷。”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进入宴会主场,她不由自主地靠他更近,小声地说:“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我不会给你丢人吧?对不起,我确实想帮你……”
他微笑,目不斜视:“你来就够了,没事的。”
大厅中央并肩而立的中年男女应该就是他的父母吧。
蔚缘也不敢说小话了,脊背挺得更直,像绷紧的琴弦。
阅卿哲在中年男女一臂远的位置停下脚步,声音沉静:“父亲,母亲。”
蔚缘也连忙露出一个笑容:“伯父,伯母。”
阅钟毓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有回应。舒锦茵的视线倒是一直放在她脸上,一双眼如同平静无波的深潭,微笑着问道:“这位小姐是?”
阅卿哲淡笑道:“我女朋友,蔚缘。”
蔚缘偷偷打量他父母的面色,他母亲听到这句话既不惊讶也不生气,面色如常。他父亲皱了皱眉,还是没看她一眼。
她知道他们对她不满意。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暂时不打扰您接待宾客了。”阅卿哲轻轻颔首,看阅钟毓摆了摆手,便带着蔚缘去了一边。
到了边上,蔚缘松开他的胳膊,有些尴尬:“他们好像不太喜欢我。”
“吃小蛋糕吗?”他问她。看她点头,他翻开蛋糕的防尘罩,用烘焙夹小心地夹出一只蛋糕:“他们也不见得喜欢我,没关系的。”
她“扑哧”笑出了声,心情轻松许多:“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我都要烧高香了。”
他轻轻摇摇头,把蛋糕盘递给她,笑道:“我可不愿意你把他们当成榜样。”
她捧着盘子,接过他递来的小调羹,有些错愕:“嗯?”
他示意她坐下,眼中笑意盎然:“不过我愿意你儿子拿我做榜样。”
蔚缘一脸蒙。
这话是别有深意还是她自作多情?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冲她抱歉地笑了笑:“我还要接待宾客,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想喝东西的话,前面吧台可以随意点。”
她点头:“嗯嗯,你去吧。”
蔚缘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为了避免自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奉行少做少丢人的原则,安静地在一旁当背景板。
阅钟毓的寿宴不多时便正式开始,阅钟毓走上大厅中央的舞台致辞,大约内容是感谢各位参加我的寿宴,又特意提到了几位前辈和好友,感念曾经的合作与扶持,末尾希望各位享受这场相聚云云。
时间不长,大约五分钟,很照顾台下人的感受,既不至于太过啰唆惹人厌烦,也不至于太过简短显得敷衍。
她看着阅父走下台,台侧的阅卿哲跟在他身边,和西装革履的长辈交谈起来。
隔着重重人影,她注视着阅卿哲的一举一动,就在这时,有人坐在了她身边。
蔚缘和旁边的女人对视了一眼,对方一对远山眉没入云鬓,一双桃花眼暗生秋波,妆容精致,项链和耳环都是HW的最新款。
祁蕴仪将落下的发丝撩至耳后,笑容得体而疏离:“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蔚缘一边心里嘀咕“你不都坐下了”,一边笑了笑:“您请便。”
她又托腮望向阅卿哲的方向,片刻后,听到祁蕴仪问道:“您是阅少爷的……女友?”
来了!难道这就是她早预料到的恶毒女配大放厥词的情节?
她转回头,故作羞涩地笑了笑:“是啊。”
祁蕴仪看着她的笑容,略微失神,有些感慨:“我还以为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和谁在一起,或者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
蔚缘看向祁蕴仪,眼神有几分疑惑。
祁蕴仪淡淡地笑了笑:“你不觉得吗?他很多事都能做得很好,却从来不是出于喜欢,也没有喜欢过什么。”
蔚缘有点不高兴,反驳道:“那你觉得他出于什么?”
祁蕴仪愣了一下,望向与阅父并肩而站的阅卿哲。
出于什么?如果是因为阅家的威严,因为父母的压力,只有小时候才说得通。如今的阅卿哲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做的许多事都与阅家的想法大相径庭,所以必定不是这个原因。
凡事都有动因,撇除外力强迫,剩下的无非是爱或恨,可阅卿哲做的这些事……
祁蕴仪打了个冷战。
从什么时候开始,阅卿哲已经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冷漠而不入世的少年了?不顾阅家反对投身医药行业,致力于各种慈善事业,常常出现在志愿服务的第一线……
祁蕴仪望向蔚缘犹带天真稚气的脸,再张口时声音有些发哑地转移了话题:“我与他幼时相识,他一直是个冷淡的人。”
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矜贵之气与生俱来,整个人如同被风骨撑起来,气质包裹着,唯独不见温热的血肉。
祁蕴仪本想绵里藏针给蔚缘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最后自损三千,把自己的锐气折了大半,柔声道:“这次见他,他明显比以前爱笑许多,或许真是你的缘故。”
哼,说得你们很熟一样。蔚缘虚伪地回了她一个笑容,不再说话了。
祁蕴仪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阅卿哲的母亲带着她的姐妹坐了过来。
她被夹在祁蕴仪和舒锦茵中间,眼观鼻鼻观心,内心十分想化成蝴蝶飞走。
舒锦茵隔着她与祁蕴仪寒暄了几句,便看向她,微笑道:“蔚小姐可还享受这次宴会?”
毕竟是阅卿哲的母亲,蔚缘真诚地挤出一个笑容:“这个宴会很好,我很享受。”
如果她们不这样笑里藏刀,她会更享受。
舒锦茵点点头,道:“如果你喜欢,下次宴会我会叫卿哲邀请你。”
蔚缘受宠若惊,表情不禁流露出几分诧异:“谢谢您。”
舒锦茵转过头去和旁边的姐妹聊天,手抬起来指了指宴会厅周围摆放的花:“毕竟是宴会,万寿菊、鹤望兰这些固然名贵些,品相好,但是尽是和璧隋珠不免扎眼,要放些百合和黄菊中和,就算是做陪衬也是不错的。”
蔚缘:“……”
她还没琢磨清舒锦茵是不是指桑骂槐,阅卿哲就过来了,正好接上了舒锦茵的话,神色疏淡:“什么百合黄菊,您若是不喜欢,撤下去便是,扎眼总比扎心好些。毕竟都是花,此处不需用,别处亦有人欣赏。”
没等舒锦茵说话,阅卿哲看向了蔚缘,微微一笑:“我看你在这边坐了挺长时间,口渴吗?跟我去前面喝点东西吧。”
蔚缘连忙站了起来,走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冲舒锦茵礼貌地笑了笑:“伯母,我先走了。”
舒锦茵被阅卿哲气得不轻,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蔚缘也不太在意,满心都是阅卿哲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欣喜,笑眯眯的她挽上阅卿哲的手臂:“你父亲那边没事啦?”
阅卿哲摇了摇头:“我看你一个人在这边如坐针毡才过来的。”
“英雄救美吗?”蔚缘膨胀了,胆子也跟着大了许多。
恰巧走到吧台前,阅卿哲回眸一笑,眼中似有星辰:“雪中送炭吧?”
蔚缘撇撇嘴,翻看着吧台上金箔印的饮品单,阅卿哲想了想,在旁开口:“我记得,你最喜欢喝葡萄味的芬达?”
蔚缘震惊地看向他。
他居然知道这个?好像是那次打电话陆乐跟她说话时被他听到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阅卿哲敲了敲吧台,跟侍者说道:“有吗?”
侍者嘴角抽了抽:“只有雪碧,不过兑上葡萄汁应该是差不多的味道。”
毕竟宴会也来了很多年轻人,以防万一,还是准备了些碳酸饮料。
蔚缘就这样拿到了一杯“仿制”葡萄芬达,阅卿哲笑着问道:“好喝吗?”
她压着悲愤,僵硬地笑了笑:“嗯。”
就像吃火锅自助全拿方便面一样,这么高级的宴会上点雪碧绝对是脑子有坑啊!
其实她更想喝菜单上那个“御前十八棵”,或者“邕湖含膏”,再不济也要“西湖龙井”……
阅卿哲看见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开了视线,因为回到阅家而略微不悦的心情也蓦然放晴。
毕竟她那时丢下他的冰雪甘草汤,去和别的男人喝葡萄味芬达,这次就算他心有芥蒂的小小报复吧。
阅父寿宴过去后的第三天,人间蒸发的胡亦光终于露面,让陆乐叫蔚缘下午去拍视频。
蔚缘化上很浓的妆,穿着淘宝爆款去了拍摄现场,胡亦光坐在人群中,看她过来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眼中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冰冷:“蔚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不爱和胡亦光打太极,揉了揉鼻子,随意回道:“I'm fine,thank you,and you?(我很好,谢谢你,你怎么样?)”
胡亦光嗤笑一声,把手边的剧本拿起来递给蔚缘:“看一下,十五分钟后拍。”
此时临近晚秋,天气微凉,胡亦光居然要拍一场落水的戏。
蔚缘有点头疼。
看完剧本,拍摄很快开始,这次陆乐扮演的是一个聋哑人,另一位龙套甲扮演蔚缘的男友。
视频开头,龙套甲劈腿龙套乙,甩掉了正牌女友蔚缘。蔚缘伤心买醉,跌跌撞撞来到公园,正好碰上聋哑人陆乐。
陆乐走过来,咿咿呀呀地想要安慰泪流满面的她,而蔚缘非常嫌弃,狠狠地推了陆乐一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什么东西啊,是不是想揩老娘的油?你别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滚!”
然后不管一脸受伤,站在旁边的陆乐,蔚缘摇摇晃晃地走上桥,想坐在桥边休息,却一不小心掉进桥下的河里。
接着蔚缘假装溺水,在齐腰深的水里挣扎半天,陆乐看到后,毫不犹豫地跳下河救起了蔚缘。
被救上岸的蔚缘面对不计前嫌的陆乐,无比羞愧,而陆乐做好事不留名,站起身离去,只留给坐在地上的蔚缘一个潇洒的背影。
胡亦光刚说完“cut”,蔚缘就打了一连串喷嚏。
陆乐拿了条大毛巾过来,刚想给蔚缘披上,胡亦光就在旁边冷冷制止:“刚才那条效果不行,要重拍。”
蔚缘无语地擦了擦鼻涕,看向胡亦光:“哪里不行?”
胡亦光面无表情:“你好多天没演了,表情动作都不自然。”
蔚缘心里踹了胡亦光好几脚,说道:“我落过水了,头发衣服湿的,重拍会穿帮。”
胡亦光冷笑:“我们这种视频需要在意穿不穿帮吗?”
这波自黑让蔚缘无话可说。
行,你是老板,你说的都对。
蔚缘只好爬起来又演了一遍。
落水三次后,蔚缘觉得胡亦光就是在整她,她略微想了想最近有什么事值得胡亦光报复,想起后一边哆嗦一边怒视胡亦光:“阅卿哲说了你一句,你至于这么小气记一个月吗?你是不是男人啊!”
胡亦光哼了一声,却没再叫她重拍。
蔚缘走的时候,胡亦光正盯着电脑看视频原片,在她路过的时候目不斜视,出了声:“你跟阅卿哲去参加阅钟毓的寿宴了?”
蔚缘的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蔚缘刚走出公园,就听到陆乐在背后喊她:“阿圆姐!”
她停下脚步,看向陆乐,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陆乐递给她一条大毛巾:“你衣服湿着,小心着凉。”她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钱递给她,害羞地挠了挠头,“我知道宜霜给我妈垫了不少钱,我现在钱不够,先还她一部分。”
蔚缘不伸手,裹着毛巾摇了摇头:“她肯定不要。你怎么不自己给?”
“最近胡哥好像有什么事,工作安排得很紧,我没时间。”陆乐说着还想往她手里塞钱。
蔚缘皱起眉,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然后视线又放在陆乐脸上。
因为母亲住院的事,陆乐明显憔悴许多,下巴还有青色的胡茬,不过一双眼却比以前亮多了,心情貌似也不算太苦闷。
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你……你和周宜霜在一起,总要考虑换个体面的工作吧?”
陆乐没想到蔚缘居然会提起这个,愣了愣,沮丧地低下头:“我……我是想过的,但是我学历不高,又没有一技傍身,除了胡哥这里,我不知道哪里还能给我这么高的工资……”
蔚缘看着陆乐,感觉湿发被风一吹,头疼得要命。
她还说陆乐,要是阅卿哲知道她拍这种视频,又会是什么反应呢?不过,总归不会是欣赏吧?
她出来之前就卸了妆,未施粉黛的面容在月光下更加显得苍白,她叹了一口气:“你才二十岁,脚踏实地努努力,总会找到别的出处。”
陆乐点点头,表情很坚定:“阿圆姐,我会加油的!”
她拍了拍陆乐的肩,跟陆乐告别后便离开了。
虽然蔚缘听陆乐说胡亦光给他安排了许多工作,但意外的是,那天之后,胡亦光就没再让陆乐再叫蔚缘去过工作室。
蔚缘自然乐得清闲,又过了两天,辅导员发通知说学校要开秋季运动会,运动会结束后有表彰大会,还会一起表彰前段时间赴震中Z县的志愿者。
毕竟要上台领奖,蔚缘化好妆,穿了一条长裙,又为了避免在运动会上显得太突兀,套了一件风衣,坐在了操场旁边观众席上。
周宜霜坐在她旁边,但周宜霜为了之前的半途而废将功补过,报了两个项目,检录时便走了。
蔚缘一边看操场的比赛,一边想着明天有阅卿哲的课,饶是之前拍落水戏而得的感冒还没好,吹着清风的她心情也十分惬意。
直到周宜霜慌张地回来,坐在她身边,气都没喘匀,就忙不迭地拉住她的手:“缘啊,你看微博热搜了吗?”
蔚缘一脸蒙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周宜霜握紧她的手:“你等下看的时候,一定要镇静……”
什么?难道是TFBoys(加油男孩组合)公布恋情了?
一头雾水的蔚缘打开微博,立刻石化了。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名字后还有一个橙色的“热”字。
她点进去,身上的温度瞬间就降了下去了。
周宜霜揽住她的肩:“蔚小缘,没事的,你也别太难过,就是有些人上纲上线,还专门把你挑出来说……”
话题里的热门微博是有关她给胡亦光的工作室拍视频的。
微博原文先是提到胡亦光拍的这些视频经新媒体传播,播放量能到好几百万,视频内容却低劣、低俗、无下限。
蔚缘被特意圈出,因为她多次扮演视频的女主角,浓妆艳抹,穿着社会。而她是B大大四学生的真实身份也被扒出,评论她作为一流大学的学生,生活作风不检点,宣扬拜金主义,三观不正,给青少年灌输精神垃圾,实在有愧于高等教育的栽培云云……
再往下翻评论,几乎都是对她的攻击,她好像突然就变成了造成世风日下的罪人。
蔚缘头一次遇到这种事,直接愣在了那里,浑身的血液都像被冻住了。
周宜霜连忙抱着她安慰:“唉,我刚才一看到就气得要死,他们根本不了解你生活中是什么样的人,就在那里疯狂跟风黑你。我本来不想让你看的,但是想想,你自己看到总比别人对你指指点点后才知道要好……”
蔚缘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冲周宜霜笑了一下:“霜,谢谢你。”她心底慌乱不已。
她站起身:“表彰大会的事,麻烦你和辅导员说下,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宿舍了。”
周宜霜拉住蔚缘的手,一脸担忧:“蔚小缘,你别想不开啊。”
蔚缘眼眶红红的,听见这句话笑了,说道:“安啦,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想不开的,你放心。”
蔚缘一路低着头走出操场,生怕别人认出她就是热门微博的主角,同时惴惴不安地想父母看到这件事会怎么样,老师同学看见这件事又会怎么样,还有阅卿哲……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在看见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后,强忍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按下接听:“喂?”
阅卿哲听出了她的哭腔,放柔声音问道:“蔚缘,你在哪儿?”
她抽噎:“B……B大。”
他语气沉静,就像给蔚缘打了一剂强心针:“那件事我看到了,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处理。”
蔚缘眼泪流得更凶了。
刚刚她面对周宜霜没有哭,是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学生,连社会险恶都不曾体会,她哭了周宜霜只会跟着难受,但现在面对阅卿哲,她心中的委屈不安顿时决堤。
她哽咽着说:“谢谢你……”
“你在B大哪里?我已经在B大门口了,我们见一面,好吗?”
听他的声音愈加柔和,蔚缘略微止了泪,环顾了下四周,说道:“我在操场前面,靠近停车场的十字路口。”
天色舒缓地暗下,晚霞映着暮光,色泽美丽而温暖,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就在那片晚霞中驶近了。
蔚缘的双眼再次被泪水模糊。
阅卿哲下了车,站在蔚缘面前。
她泪眼蒙眬地望着他,他眉眼秀气,眉头微蹙,神情是显而易见的关切。
接着他抬起手,用温暖的掌心抚了抚她的发顶。
“别哭,不要怕,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