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吻醒睡王子的条件

真相披着轻薄的假面,时而透彻,时而深埋……我能揭开你的面纱吗?让我看看你真实的面容吧,不要怪我如此粗鲁,我只是害怕谎言……

1

午休结束了,我心情不错地回到教学楼。离上课还有一会儿,我打开抽屉的锁,这时注意到一抹深邃的目光正在看着我。

只需要轻轻转头,就能看到福佳司支着额头,静静地注视着我。

他不说话时,轮廓深邃的脸庞显得很俊美。那是与“可爱”截然不同的形容,是一种带点冷峻、带点凛然的气势。

当他不笑时,他的目光很深很沉,温和却也坚硬,暗藏锋芒。

我一直不相信他是那么温和无害的人,正是因为他偶尔会露出这样锋利的感觉吧?

我自嘲:干吗还纠结?现在我每天都在被恶整,还说不准敌人是谁呢!我在众人面前让他没面子,要说敌人的话,他应该是头号怀疑对象。

“可可,我有话……”就在这时,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我什么都不想听。”我踩着铃声猛地站起身来,跑出教室。

我冲进走廊末端的女生厕所,把自己关进隔间里,静静地闭上眼,隔绝心中怦然跳跃的悸动。

“咔哒。”这时候,一个奇怪的声音传来,似远似近。

“谁?”我下意识问了一声。

这时候女厕所应该没别人了才对。

“咔咔咔!”怪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了。

“有人在外面吗?”我突然慌了。

我紧张起来,打开插栓想推开门,却在一瞬间心都凉了半截——

打不开!

是谁,把我关在了隔间里?

刚刚那声音,是在敲打什么吧?

我身为道具师,应该立刻就反应过来是门栓之类的东西呀,可恶!

“你们是谁,快放我出去!”我想大声叫嚷,可是刚刚喊了几句,我就气馁了。

在女厕所这么可笑的地方大声呼救?天啊,好丢脸好丢脸,我会被人笑得永远抬不起头的。

难道要靠自力更生?我仰望隔间顶上,即使我再身手敏捷,也跳不上去吧?难道要从下面爬出去吗?呃……地板脏脏的,门缝窄窄的,想飞出去,我要先去花果山上户口变成孙悟空才行。

我灰心丧气地坐在马桶盖上,心里空****的。怎么办,如果我一直出不去,我的道具师梦想,也会破碎吧?

“嘟嘟嘟……”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来了。

我激动地看着屏幕,竟然是仲夏成的短信!

“可可,刚才我语气太凶了我道歉……”

“仲夏成,你快来救我!”我简直像看到救星似的,飞快地打短信。

可是刚刚拼写了几个字,我就呆住了——

叫他跑到女厕所来救我吗?

呵呵,别开玩笑了,这是仲夏成啊!他那么内向那么害羞的人……

我的心,从刚刚雀跃的巅峰咻的一声,又落回了万丈深渊里。看着他的号码,最终还是默默删了前面的字,又回复了他的短信:“我知道,我不生你的气,好了安心上课吧,我没事。”然后,轻轻按下“发送”。

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

我一直表现得比你强,所以你放心,我会一直这么坚强的,我会当你的依靠。

滚热的泪水,在我的眼眶里凝聚。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哭,可是我闭上眼睛,紧紧地把脆弱的泪锁进了心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就好像一只被世界遗忘的小虫,自生自灭。

“咚咚!”

咦,好像有什么声音?

“里面有人吗?”

一个我所熟悉的声音好像从远远的地方传来。

“里面是不是有人?”

是福佳司?

我激动地跳起来,可是又立即坐回去。

怎么办,我该大喊吗?告诉他有人,告诉他我在这里面,告诉他快来救我?

“没人的话我进来了!”

等一下,你是男生啊,什么叫“没人的话你进来了”,你看看清楚啊这是女生厕所!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了,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慌乱如此激动。因为福佳司的不按常理出牌吗?

“我进来了。”在一阵奇怪的响动之后,我终于听到门开了的声音。

是女生厕所的大门。

紧接着才是刻意放得很重的脚步声。

我明白了,就连外面的大门也被关起来了。所以即使我从隔间逃出来,大概也出不去吧?

而福佳司从外部大概更容易进来,但是——他是男生啊!

我下意识把自己的嘴捂住了,一丝丝呼吸都不想泄露出来。开什么玩笑,我现在这么丢脸的样子,绝对不能被他看到。

“范可可!”

他突然喊出我的名字,让这个窒息的空间仿佛都震颤了一下,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快响彻云霄了。

我咬紧牙关,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我。

“可可,你是不是在里面?”

范可可,你不要答应,你要有志气,这么丢脸的事不可以乞求他。

福佳司似乎叹了一口气。

“可可,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不该拿自己来赌气。门从外面锁起来了,挂上了正在打扫的牌子。你被人整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呀,我原本怀疑是你干的。

“我喜欢你,难道是那么十恶不赦的罪吗?就算你再怎么讨厌我,也不许这样放弃自己的梦想。你难道想被关上一整天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眼眶好热。

如果接到仲夏成的短信时,我的泪是委屈的泪水,那么现在,奔流而下的泪是因为什么呢?

是感动吗?

我才不要被他感动……

“小傻瓜,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真的不出来的话,我就大声喊人来了哦。”

隔着迷蒙的水雾,我无辜地仰起头,福佳司俊美的脸庞出现在隔间顶上。

他趴在隔板上缘,低头看着我,细碎的刘海像剪影一样遮住了他的眼,却无法挡住他的笑。

不是嘲弄、不是轻蔑,而是带点怜爱、带点宠溺的苦笑。

我张着嘴巴,已经无法说出话来。

隔间门板在剧烈晃动和破碎声响之后,终于被打开了。

高挑俊美的男孩,用他那玩世不恭的微笑,映照着我的不安与惶恐。

“真的那么不想出来吗?还是你喜欢坐在这里面?”

终于在他101次戏弄的话语之后,我呼啸着冲出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用力捶打他的胸口!

“笨蛋笨蛋笨蛋……是我不想出来吗?明明是我出不来啊!呜呜……”

我不想承认我吓坏了。

其实从被关进隔间的一刹那开始,我就一直在害怕着。

我拒绝了向仲夏成求救,我也同样拒绝了向福佳司求助。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要这么固执地救我呢?我不要欠他的情,我不想感激他的!

“呜呜呜……”可是眼泪不听话,我就像是要把心底的委屈都倒出来似的,不停地哭泣着。

我伏在他的怀里,泪水打湿了我的脸,也浇灭了我心里最后一丝恼恨的火苗。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乖啊,我们要先离开这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我在这里就糗大了……”耳畔传来的,还是他那轻飘飘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清澈。

我却在这时清醒过来了。

天啊,我在干什么?我竟然这么没用地趴在福佳司怀里哭?范可可,你这个大傻瓜!

下意识地,我双手一推,用力把怀抱着我的人推开去。

福佳司被我推开,后腰撞到洗手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我飞快地埋下头,很没用地逃走了。

又一次,他又一次救了我。

我感觉到自己心脏的位置,热乎乎的,好像坚硬的蛋壳裂开了一丝缝隙,释放出了内里最柔软的部分。

我咬着唇冲回教室,在老师问责的眼神中,撒了个小谎才回到座位上。当福佳司回来的时候,我完全不敢抬头。

整个下午,我都不敢去看,那徘徊在我身边的目光。

2

但无论我怎么逃避,还是要和他同路——谁叫我们都在剧团打工。

“不许跟着我啦,离我远一点。”在剧团门口,我板着脸对福佳司凶巴巴地做了个鬼脸。

“你就一点也不好奇我是怎么救你的吗?”福佳司背着刺猬背包,双手插在裤兜里,帅气地耸着肩。

“不想!”

“你刚一离开座位,班上的一些女孩子就跟着你出去了。”福佳司却依然我行我素地说着,“没过一会儿她们回来了,但一节课都快过去了,你也没回来,我就猜到大概你出事了。”他的声音很平和,好像就是在说普通平常的小事。

我背脊冷冷的,听到他的话,让我的心有些发寒——大家就这么恨我吗?

“是谁?那些女生是哪些人?”我下意识追问。

可是好半晌过去了,跟在我身后的福佳司却无声无息。

我回过头,使劲看着他。他的表情很镇静,平淡如水的眼波微微垂敛着。

“你为什么这样淡定,我问你是谁在整我?你不愿意说吗?你明明看见了是哪些人!”我简直搞不懂福佳司这个人,我快疯掉了。

“告诉你,你好去报仇是吗?我会保护你的,但我不会让你也去做同样可恶的事。”福佳司一本正经地说。

我气得浑身发抖:“那你干脆什么也不要说好了!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最有道理吗?还有,我才不稀罕你保护我,我不需要!”

我快气得喷出火来了!瞪着一双大眼睛,我幻想自己变身《猫和老鼠》里那头凶恶的大狗,恨不得见人就咬啊。

“咦,可可来啦。快快快,这个书架和背景板正缺人手呢,你来看看怎么回事?背景板立不起来,角度也不对。”就在这时候迎面走来舞台总监,直接把我拖进了剧场。

好吧,我满腔的怒火,似乎也只能靠自己浇浇水、撒撒土,先灭了再说。

一转身投入喜欢的工作里,让我很快就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靠着各种工具,让重要的道具在我手中变成舞台上活灵活现的必需品,演员们用它们表现出精湛的演技,我心里就好开心,好快乐。

很快,在我的“带领”下,道具组把所有的工作都解决了,带妆彩排也顺利开始了。

当照明关闭,舞台灯光慢慢亮起,女主角穿着华美的欧洲宫廷服饰,轻盈地旋转着华尔兹曼妙舞步出现时,我的心就像被香浓的牛奶滋润着,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好美……原来陈姐姐的舞台造型这样美丽,比电视上时美一万倍。”我下意识地捧起双手,星星眼地看着正在对台词的女一号陈姐。

她本来就是电视女星,经常出现在荧幕上以温柔清淡的形象示人,但今天的造型却让我大开眼界。我没想到五官较为平淡的陈姐,居然能饰演艳冠群芳的角色,而且是这样惊世骇俗的美艳。

“是佳司的化妆术厉害啊。”宋姐低柔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

不过,她可是在夸那家伙呢,我暗自嘟着嘴,不想回应。

可是不管再怎么别扭,我还是下意识地在观众席上零星四散的工作人员中搜寻着。

演员组和导演组都集中在观众席前排,其他工作人员则自由地或站或坐,散落在剧场角落里。没一会儿,我的眼角余光就扫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

我悄悄按住胸口,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如此激烈。

他抄着手,正对着舞台上光华璀璨的人们,淡然地注视着一切。

我从没有在这样的角度观察过福佳司。

也许是所有的光亮都交给了台上那个世界吧,晦暗与深沉的色彩渲染着整个观众席,让我们像一个个淡薄的影子隐藏在华丽的假面背后。

黑色的高领羊毛衣,黑色的直筒裤,一根白色的细皮带横在腰间,简约中透出一丝清爽。他就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墨兰,暗色调的光影仿佛将他白皙的影像剪切成一段段绮丽的碎影。

正当我心里不知不觉地想到“好美”的词儿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我这边看过来——

一抹淡淡的笑,却比舞台上的灯光更加耀眼!仿佛太阳光都要输给他唇畔的浅笑,刚才的沉静神秘一扫而空。

我狼狈地撇过脸去,这时候,听到团长兼导演的莫骑兵在大喊:“卡、卡!”

彩排出问题了,大家顿时围了上去。

团长不愧是号称“魔骑兵”呀,发起火来超级凶,一会儿指责演员的神态僵硬,一会儿又嫌弃演员走位不对,就连女一号陈姐也被骂得好惨。

“可是没办法嘛,这个布景板摇晃得太厉害了。我的剑鞘每次都会撞到板上,就像随时会塌下来。”男二号被骂得最凶,所以就把问题丢给了道具组。

“道具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看看?”一谈工作团长就是魔王附体,我立刻被宋姐一推——

“还不快过去,他骂他的,你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宋姐鼓励我。

“哦。”我这才信心满满地跑到台上去。

原来,经过一段时间背景板又开始松动了,所以才会产生问题。

正当我专心致志地修理道具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吼:

“小心!”

我下意识顺着那声音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片白茫茫的炽烈光线。好像有一个大太阳瞬间把我吞噬了似的,我几乎感觉到那火烫的温度从天而降——

“哐当!”

轰然一声巨响,天崩地裂般的摇晃,我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判断,晕头转向地被按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身体被紧紧勒住,快失去空气……

“怎么回事?”

“快,大家快帮忙!”

“水银灯怎么会……”

大家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那片白茫茫的光线刺激下,仿佛失明了似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听觉的世界,却只能听到一片嘈杂。

大家好像都很慌乱,悲惨凄厉的喊叫声不断传来。可是我明明没有受伤,我觉得不痛呀?

“佳司!佳司!”

“别吓我们,佳司快醒醒!”

……

咦,佳司?

色彩回来了,线条回来了,轮廓回来了,光影回来了……我的视觉伴随着酸疼的泪水,慢慢恢复了。我的眼前,却横亘着一片断垣残痕。

崩塌的水银灯架把舞台割裂成破碎的积木,我被包裹在一个怀抱中,毫发无损。

是谁的怀抱?

这一身黑衣,熟悉的肩膀轮廓,熟悉的劲瘦腰线,熟悉的怀抱……

“福佳司,是你吗?”我看着横在自己腰间的双手,锁得很紧很紧,好像害怕松开似的。

“是你吗,回答我啊?”

我想摇晃他,可是一个严厉的声音呵斥我:“不要动他,危险!”

是团长。

“你们要去哪儿……”我张开双手,却摸不到他。

他被大家带得远远的,我看不到他了。

“他们要去医院,你也去。”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我糊里糊涂地坐上了去医院的车。

3

“没想到是舞台灯老化,差点酿成大祸……好了可可,你既然没事了就先回家吧。”宋姐这样对我说。

“宋姐,我想去看看他……”我刚刚才检查完,却并不想回去,咬着唇,我忐忑不安地小声说。

“也对,是他救了你。”宋姐叹口气,“没想到佳司会为你做到这份上,可可,你要珍惜这段感情哦。”宋姐温柔坚定的视线给了我很多力量,可是她误会了呀。

我跟福佳司,才不是那样的关系。

照着宋姐的指点,我找到了福佳司的病房。

我推开门,果然看到他躺在白色的被单里,额头上一圈绷带,眼角有些细碎伤痕,我的心顿时揪紧了。

团员们都回家了,现在病房里只有我,我终于可以说出积压在心底的话:

“为什么,你要救我?”我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被角。

现在的他好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我害怕自己稍微一用力,他就会碎掉。

他沉沉地睡着,听说是因为缝针时用了麻药的关系。

童话里的睡公主,被王子亲吻过后就能解开咒语。如果他是睡王子,我却要去哪里找来解开咒语的公主?

“你好狡猾……”我靠着他的病床坐下,轻轻俯下身,在他的床边托着腮凝视这张睡颜。

静静的瓷娃娃,带着伤痕也那么美。

他闭着眼,睫毛投下浅淡的阴影,没有了笑容点缀,他的容颜竟然带着些许哀伤。

我突然就明白了那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含义——如果让他失去笑容,是多么大的罪孽啊。

“你明明在舞台下,那么远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跑上来受罪啊?我不要你救我……为什么你要帮我……”你一次又一次,不求回报地帮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他真的因此受了不可挽回的伤,我该怎么办?他要叫我怎么办?

我的心好彷徨,一个声音清晰地叫嚷着:别管他了,是他自愿的,他没资格拿恩情来要挟你!

另一个声音却很冷静地在说:还要嘴硬吗?你还能去哪里找到这样的人呢?若这样的人你都不能信任,你还剩下什么?

我被这两个声音左左右右地支配着,手指下意识抚上他的被单。隔着薄薄的棉布,我感觉到他的手静静地放在下面。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福佳司……”我闭上眼帘,放任自己的心驰骋。

“可以,我会证明……一切。”

什么?

我慌张地睁开眼,惊讶地看着躺在**的人——

“福佳司,你竟然醒着!”天呀,丢脸死了,我到底说了什么啊?

仿佛隔着一层笼烟的轻纱,福佳司淡色的眼瞳像水琉璃一般清透。他看着我,静静地注视着,一字一顿地说:“我一直是清醒的。”

那就是说我像个傻瓜一样自作多情了很久吗?我瞬间憋气。

“别赌气了,你都把自己憋成紫茄子了。”

“还说?你干吗装睡?”欺骗我的感情。

“没有装啊,打了麻药自然会想闭眼嘛。”

“那你干脆睡死过去不是更好?”可恶啊。

“抱歉啊,某人的真心话我的的确确是一字不漏地收到了。”他居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忘掉,我命令你给我全部忘掉!”我抓狂了。

“那不行,我记忆力超好的。”

“必须忘掉!”我挥舞着手。

没想到他藏在被单下的手闪电般地握住了我的手,像是握住了珍宝一般用力紧紧地包裹着:“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对你的心意,不是说说而已。”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太过分了。

“我、我没那么好……”我真的真的害怕了,心中坚硬的城墙好像在慢慢崩塌。

“我不管。”

“我很自私、很自我、很蛮横、很不讲理,我还很不好看……”我想收回自己的手,可是他抓得好紧,我好像被他的手温烫伤了。

“你很怕孤独、你很怕受伤、你很爱逞强,还有……不许你说自己不好看。”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天宫的琉璃盏,绚丽的目光将我笼罩着,我觉得自己快晕倒了。

我一咬牙,终于使出蛮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害怕了,真的。

我觉得我的意志会在下一秒崩溃掉,因为他的眼睛,因为他的手温,因为……那个一直在帮着我的人,是他。

我逃掉了,从病房里跑走。

可我刚刚跑出医院门口,迎面就撞到一堵墙上。

“哇啊,是谁把墙壁修在大门口!”我捂着额头,痛得快抽筋了——因为正好撞到之前擦伤的地方,我可不要真的进医院呀。

“本少爷没追究你就不错了,你居然还反咬一口?”一个有点嚣张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生正捂着胸口揉着,一脸的嫌弃。

我眨眨眼睛,心想这家伙好帅,长得好像《城市猎人》的男主角啊。

修身的黑西装,里面搭配的白色毛衣也异常有型,米白色的皮带点缀着黑色直筒裤,耳朵上缀着一粒钻石耳钉,显得既高贵又放肆不羁。

不过,再帅再有型也不能掩饰他是个“烂人”的事实!

“你凶什么凶?这么大个子走路不知道看路吗?还有啊,这里是医院,是公共场所,你是赶去投胎吗,跑那么快做什么?”我牙尖嘴利地还击他。

“臭丫头,明明是你自己在跑居然敢……”不知道是不是帅哥都会口拙的关系?他好像完全被我气傻了,狼狈不堪地挥舞着爪子。

“本姑娘才不跟你啰唆!”哼,惹不起我总躲得起。

做了个鬼脸,我作势转身要跑。

“你这家伙……”大帅哥作势要追,我飞快地一脚踩上他雪亮的短靴。

“啊!”

好惨的叫声,呵呵。

我捂着嘴,像滑溜溜的鱼儿似的飞快地从医院大门口溜走。正巧医院站台的公车到站,我顺着拥挤的人流就逃上车去,透过窗户看着那家伙像头暴躁的霸王龙一样在医院门口转来转去。

哈哈,太好笑了。

把快乐建筑在帅哥的“痛苦”之上,果然其乐无穷啊。我掩着嘴偷笑着,虽然脑海里还是会掠过福佳司苍白憔悴的面庞,郁闷的感觉却一点点地消失了。

我想起他那双眼睛,坚定而从容的目光仿佛依然包围在我周围。我的心变得很静很安宁,随着公车悠闲缓慢的步伐,摇摇晃晃地开启了新的旅程。

4

学校里,没有他坐在我身旁;剧团里,没有他默默伫立一边……我本该觉得很自在才对,可现在,我明明白白地觉察到好像缺少了无比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那是因为没有他存在。

“唉……”蹲在剧团后门外的小院空地上,我放下小型焊枪,摘下面罩露出布满细密汗珠的脸庞。

“今天第102次叹气了哦,可可。”宋姐正巧过来询问大道具的进度,看到我焊完道具后在发呆,就顺口打趣。

我师傅,剧团的道具总监大叔哈哈大笑三声,接口说:“这算什么,如果是这几天的总计数的话,刚才是她第1314次叹气哦,哈哈。”

他们好像在笑话我?我仰着头,无辜地看着这两个大人,眼神在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可可,是想佳司了是吧?”宋姐心情不错,居然笑着调侃。

她的话瞬间让我跳了起来:“什么?我才没有呢,我怎么可能……”

“不好意思吗,不用害羞啦。”师傅笑得贼兮兮的,“那小子身体很好的,没事啦。我看他是借口休养趁机偷懒哦,宋姐记得扣他工资。”

“放心吧,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宋姐含蓄地笑了笑,随后便走了。

等一下宋姐,你们真的真的,误会我很深……我含泪目送她端庄的背影,可惜只有一片树叶舞着秋风,在我面前滴溜溜打转。

我正悲伤着被人误解的窘境,突然听到团长的声音传来,他喊了我师傅的名字:“老崔,你昨天答应给我带来的好酒呢?到底拿来没有,不许说你忘记了。”

师傅扯着嗓子回了句:“当然没忘,就放在冰箱呢。”

“行,我待会儿去拿。”

团长是北方人,喜欢酒,他问完就转头回去干活了。

我焊了半天道具,被高温蒸出一身汗,师傅说:“可可你的焊工很不错嘛。看你一头汗,去休息休息,喝口水吧。”

得到师傅的夸奖,我心里甜丝丝的,对他敬了个俏皮的军礼,便跑到休息间去喝水去了。休息间有冰箱,宋姐经常会放些饮料供大家喝,贴心又温暖。

休息间没人,我打开冰箱:“怎么都是啤酒?”看着满满一冰箱的啤酒,我无语了。

正巧,冰箱上面放着一白玻璃瓶果汁!

“呵呵,是谁打开盖了又没喝啊?”我也没多想,立刻打开灌了一大口。

一股散发着奇妙滋味的**滚入我的喉咙,我赶紧放下瓶子:“天啊,这是什么,难道是酒吗?”奇怪,我从来没有喝过酒,原来酒会……这么好喝?

有点辣辣的刺激,但是清清甜甜的,根本就不难喝嘛,反而比饮料还好喝。哈哈,再喝一口。

我大胆地又灌了一口,哇啊,真是太舒爽了,我怎么有种孙悟空偷吃蟠桃的兴奋感?嘻嘻,难道我是孙猴子吗?呀哈哈,看我大闹天宫!呃……我好像怪怪的,思维像坐着云霄飞车一样在五彩的云霞中飞驰,好有趣哦。

再喝一口吧,呵呵,甜甜的……我全身暖洋洋的,有种软绵绵轻飘飘的舒服感觉,好像踩在云上,太舒服了。

咦,我看到什么了?福佳司!

福佳司穿着一身白色夹克,黑色的牛仔裤清爽简洁,脚下一双漂亮的高筒马丁靴,手上拎着一个皮质的单肩包,铆钉和流苏的装饰点缀出潇洒狂野的整体风格。再看他的额角上还贴着一块创可贴,居然让我感觉到了一丝丝不羁的率性。

我一定是生病了,才会觉得他整个人都成了发光体。

“你笑什么?”福佳司一进休息室就皱起好看的眉头,对着我问。

“我没有笑啊,我干吗对你笑啊,哈哈。”我觉得他好奇怪哦,我明明在苦恼好不好。

“你瞳孔扩大了……”他皱着眉,像是看到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我脑筋转得好慢,当发现他突然靠过来时,我想后退的动作却很不幸地左脚绊右脚:“啊?”

怎么回事,我的世界在倾斜?

“小心!”大手牢牢地托住我的后腰,可我软塌塌的脖子却完全使不上力气,转来转去的天花板好像快摔到我鼻子上面了。

我打了个激灵,拼命睁大眼睛,却看到福佳司放大的俊脸出现在我的眼前。

“星星睡在水里,呵呵。”我拿手指在那张脸上戳来戳去,好想摸摸那两泓清水里的星星啊。

他眨了眨眼,于是星星也在那水里“眨了眨眼睛”,我觉得好有趣哦。这时闹哄哄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

“好喜欢你哦,怎么办?你好好看。”

星星不说话,只有一双大手温暖地抱住我。我软软地赖在一个暖烘烘的“窝”里,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雏鸟一样安全。

于是曾经挤压在脑海里的秘密,让我安心地说给了“星星”听。

“我跟你说哦,我才不是那种冷漠无情又古怪的人呢,可是大家都这么说我,那我就干脆满足他们啦!反正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星星眨着眼,似乎叹了口气。

我转悠悠的天际里,似乎徜徉着一缕温暖的呼吸,混合着我有点熟悉的淡淡香味,我莫名地感觉好安心,安心得叫我几乎落泪。

“我以为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可是……夏成出现了……他对我好,我就只好对他也好一点……我想我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喜欢一个人,那一定是夏成……”

星星眨着眼,沉默而淡定。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想去抚摸,想掬起那水中的星星。可是当我的手指快要摸到它时,星星闭上了眼,我的手指最终只是轻轻碰到了一簇软软的翘翘的睫毛。

那像羽毛尖儿一样软软的碰触,轻轻滑过我的指间,酥痒感一直传达到我的心底。

“可是为什么他要出现呢?为什么?我都说讨厌他了,他却非要喜欢我……我哪里好?我明明对他一点也不好!我不要喜欢他……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好可怕。星星……你为什么不说话?”

星星叹着气,看着我手中那已经见底了的玻璃瓶,抽出来闻了闻,最后轻轻地告诉我:“因为你喝醉了,傻孩子。”

傻孩子……

我依稀记得,离开家之前,很多人都爱这么称呼我。他们都是口口声声说为我好,爱我,可是我却在他们眼中,成了一个“傻孩子”。

那时候,我是很生气,很愤怒的。

可现在,这一声“傻孩子”,却让我觉得好温暖。

我恍惚地看着星星,眼皮突然变得沉重。眩晕仿佛从头顶传达到脚底,再从脚底蔓延到头顶,我软软地赖着,再也不愿醒来。

好好睡吧。

于是当我的世界被睡意笼罩之前,我只来得及迷糊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柔声说:“怎么会有把酒当水喝的傻瓜啊?”

嗯,在说我吗?

……

当我醒来的时候,陌生的天花板仿佛是一张讪笑的脸。

黄昏染上窗台,夕阳的水彩泼墨一般倾泻在乳白的纱窗帘上,薄纱的帘子在半开的窗户间轻而缓慢地飞舞。那种任凭时间静静流淌的美,突然让我觉得心碎。

“你醒了?”

磁性的声音是我所熟悉的清朗,我看到那个高挑的人走进我倾斜的视野里时,脑袋里只是一片空白。

“还记得怎么回事吗?”福佳司穿着浅灰色的家居风格的棉衫,柔和自然,反衬着他蓝宝石般璀璨华丽的外形。

“我……”一开口,嘶哑的嗓音就吓坏了我,我的喉咙好痛。

他朝我走来,顺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拧开。我以为他是好心要给我喝的,可是一抬头就看他扬起脖子,咕嘟咕嘟地自己灌了起来。

深V领凸显了他漂亮的锁骨以及精悍的胸廓形状。水流滑过他喉咙时,喉结一上一下的滑动让我深刻地领悟到——他是一个男孩子,我们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至少,他的存在感,就比仲夏成要强烈得多。我可以在仲夏成身边安然度过每一天,却无法镇定地在福佳司面前呼吸哪怕一秒钟。

“你昨天喝醉了。”他放下水瓶,“要喝水吗?”

这时才想起我吗?我有点生气,忽略了他的话。

我的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转身从另一个房间里端出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来,我自制的解酒汤,喝下去。”他单膝跪在床沿,一手把我搀扶起来。

当冒着怪味的**凑到嘴边了,我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我喝醉了?”

“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失忆了吧。”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

“不可能呀,我从不喝酒。”

“你把你师傅带给莫团长的水果酒给喝掉了。那是你师傅去年到山区里旅游时在当地老乡家弄到的猴子酿,味道跟果汁差不多,但是度数嘛……”

这种带点调侃的口吻,难道是在笑话我?

我使劲推开他,戒备地说:“不可能的,你骗我!”

险些被我推倒的福佳司灵巧地站起身来,躲开了被醒酒汤泼一身的窘境。他淡淡地看着我:“那你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你没发现这是我家吗?”

什么?

这才终于意识到事情大条的我,顿时一头黑线冒出来。难道,我真的喝醉了?那不是很糗吗?世界上最糗的莫过于醉鬼了!

“我我我……我不相信!我我我我要回去了!”

我赶紧跳下床来,贴着墙根想溜。

“喂,先把这个喝了再走。”他的嘴角漫出一丝笑意,淡淡的、柔柔的那种。

仿佛带点纵容,又有些温柔,但到最后他的笑容里却多了丝冷清,少了丝真心。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的笑容变了?

我的心,莫名地揪痛了一下。

茫然接过马克杯,我只能捏着鼻子把它喝掉,这毕竟是福佳司的一番好意不是吗?

“对,喝下去明早起来才不会头疼。其实你醉了的样子还蛮乖顺的,比平时要可爱多了。”

我听着他的话,那种仿佛在自言自语但其实根本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口气——实在太讨厌了!

可是我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谁叫他说我“可爱”的?

“为什么只有在喝醉了以后才会说真心话呢?你干脆直接告诉仲夏成,你喜欢他不就好了吗?”

我瞪大眼睛,马克杯落到厚厚的茶几毯上都不自知。

俊秀的眉目,帅气的风格,高挑的身形,不羁的气质……这一切组合而成的福佳司,在昨天之前都还信誓旦旦说喜欢我。可为什么现在却在说,叫我去跟夏成告白?

他说的夏成,是我认识的仲夏成吗?

福佳司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唇,他微笑着在自己嘴唇上做了个手势后说:“你自己亲口说出来的,在喝了酒之后。”

轰!

如何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呢?大概就是彗星撞地球、火山大爆发的那种剧烈轰鸣吧?

一股强烈的耻辱的气场,瞬间把我淹没了。我转身飞奔出这个陌生的房子,把身后那个带着一丝怅然的人,抛在了身后。

再一次,我胆小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