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征程开始

“天空!”

透指着灰色崩裂后豁然开朗的画面,眼睛被晴朗的颜色占满。

初秋清晨水墨画一般浸染着瑰丽绯红的淡蓝天空下,大片大片的绿色郁金香植株在早晨清澈如洗的空气里围绕着他。

“我们出来了吗?零成功了?”

“零!”

透刚想欢呼,身边却传来海砂绝望的呼喊声。红色的线已经彻底消失了,灰色的空间也是,而零却依旧沉睡。她抱着他,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来。透的胃痛得快要窒息。

“海砂……”海琴瘫坐在一边看着她,好像看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你……你……透……”

“啊?”透回过神,两个男孩对望着,表情都说不出地奇怪。

“零!你醒过来啊!”海砂呼喊着,泪水终于熬不住从下巴上落了下去,笔直地落进了零的眼睛里。

他开启眼帘,便是在这注定的瞬间,一滴冰凉的**打了下来,再从他的眼眶里漫溢出来,淌了下去。

“为什么要哭呢?”

海砂止住哭,愣愣地看了他好久,尖叫出来:“你醒了!醒了!”

说完,零感到自己被拉了起来,融进了一片温暖中。他被她紧紧拥抱了,几乎窒息。

“海……”

深而温柔的声音,还没有出来,就被人拉进去,溶化掉了一样。

“放开我。”

海砂听到他的声音变了,应该说他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平静得冷漠。根本不需要指挥,手臂瞬间软掉。零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玻璃暖房里,依然满眼都是一片颜色浓烈、开放得正欢的郁金香。

“雪莉·拉斐尔呢?”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她不会是不听指挥,也进去了吧?

“雪莉在这里?”海琴又惊又喜,透点了点头,也很是疑惑,花房里一片低矮的郁金香,雪莉在没在里面,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不见了!”

海琴旋即回身掐住了零的脖子,失控地冲他吼:“你信不信我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混蛋!你别想骗我,你把雪莉怎么样了?她要是有事,我发誓不会放过你,变成鬼都不会!”

“咳……”

一声轻妙的咳嗽声,差点没让海琴彻底石化。

他机械地转过头,其他人也转过身,暖房的门口,雪莉穿了条很脏的裙子走了出来。

“雪莉?”海琴松开零,再次确认真的是雪莉。

“我……一直要他们不要管我,让我在暖房里等你们,不过……好像没有成功。”雪莉看上去还是那样镇定而高贵,可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脸已经红得快烧起来了。

“你们也许不知道,因为空洞幻境中的时间比外部的时间要慢一倍。其实现在已经是你们进去后的第二天的清晨了。你们进去后,外部的结界就散了。我电话联系了家族的人,他们希望要我先回去,我说服了他们,不过没有能一直留在暖房里。”

“已经两天了?难怪好饿呀!”海砂把雪莉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一天都待在这里,难怪裙子会这么脏。

“你就这样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没有啦……我有……”雪莉想辩解,海砂已经冲过来抱紧了她。

“雪莉,我们回来了!让你担心了!我们回来了!”

“我没有特别担心,是真的……”

还是什么都不用说了,雪莉也紧紧拥住了海砂。

“海砂……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很……很开心!”

“雪莉!你怎么结巴了?是感冒了吗?”

透哪壶不开提哪壶,雪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丢出去一句:“你也回来了……真好。”

连续应付了两个,最后到了那个发誓要变了鬼也要为她报仇的男孩子。

“你……”雪莉实在不知道要跟海琴说什么,脸更是烧得痛。

“你……你好。”

“嗯,还行。”海琴点了下头,忙摇晃着身体,假装哼起歌来。

“大团圆啊!”透大叫着,“那我们回家吧!”

“拜托!白痴!”海琴又一次和雪莉同声,两个人立刻都把脸扭到了其他方向,又再同声埋怨透道,“我们还有任务呢!”

“任务!对哟!我们还要找权杖,拯救世界呀!”透已经完全忘记那回事了。海砂其实也差点忘干净。

权杖、荷兰、郁金香。

说的不就是哥根霍夫公园的玻璃暖房吗?

虽然常有人跟海砂说世界上的事没有一件是简单的,但是……

她望着身边的雪莉、海琴、透,还有零,忽然感到信心十足。

“有人愿意和我打赌吗?”

海砂奇怪的发言让大家都将注意力转向了她,很快雪莉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她知道海砂要和他们赌什么。

“我敢说权杖就在这个暖房中!”海砂说着迎向了那片花的海洋。

第一道阳光冲破夜的桎梏,从地平线的东方蔓延过来。盛放的郁金香中,那张蛛网和透的火球都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海砂努力回忆着飞机上那个梦的所有细节。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只与一朵黑色的郁金香有关。

“我们要找一株特殊的、黑色的郁金香。权杖就藏在那株黑色的郁金香之下。”

“哦?”

“黑色?是怎样的黑色,炫金黑还是有点紫的黑?”

“我会第一个找到的。”

“该死的红眼镜,还说是无色差!”

4个人4句不同的回答后,都各自散开在郁金香丛中寻觅了起来。零的身高此时成了他巨大的负担,他最恨勾着背找东西了。

忽然他直起了腰,一块黑色的阴影在他脚下闪了一下。又是那种感觉!一路上跟随着他,到此,他终于知道那是谁了。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卡斯蒙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垂下眼帘,命运真是不可抗拒的吗?如果是这样,身后的这些人……

他转过身,视线不自觉地留驻在海砂身上。

零,你真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怪物吗?

真的不该……

他想起卡斯蒙结界的羽毛,还有他说的每一个字。无法抗拒,无法抗拒去讨厌他,甚至连这紧紧跟随着他的黑影也不例外。加缪曾经看到的画面,那让他疯狂的未来,是他的,是他的子女的,还是零……

“喂!”

雪莉召唤大家聚到她身边去。零回过神来,却没有急于走向她,不能让他们怀疑,不然的话会很麻烦。思虑间,他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左手手腕那一道十字的伤疤,那里的疼痛现在还能感应到。

雪莉指着身边一朵未开的花苞道:“我看了很久,暖房里如果有一朵黑色的花,应该很容易和别的花区分开才对的,所以我想那朵黑色的花并没有开放。就跟这个花苞一样。”

“那我们怎么办?”透问完就知道自己又问了多余的问题。

雪莉有点得意地扬了下眉毛,道:“你们要听歌吗?”

海琴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条件反射地埋怨了句:“我讨厌歌剧。”

“朋克才是人类听觉的杀手!”雪莉毫不客气地反击。

透哀怨道:“你们就不能像我和海砂一样相亲相爱吗?”

“是他(她)先……”海琴和雪莉又异口同声了,两个人脸上顿时都黑红交加。

“怎么可能?”又是同声,两个人一齐背对背起来。

“我喜欢歌剧。”远处零突然说。

“那么请点歌吧。”

“嗯……”零略微蹙了一下眉头道:“《吉拉尔》①,随便哪一段。”

奋不顾身的爱情吗?

雪莉想起心理学老师说人类下意识说出的话反而更接近他内心真实的想法,零的选择怎么偏偏是为爱而死的吉拉尔?

“好吧,《吉拉尔》。”雪莉深吸一口气,高亢绝美的歌声从她单薄的身体里释放出来,顷刻间无数声花瓣张开的哗啦声,仿佛大地在为她和声歌唱。

那些沉睡的,甚至还未成熟的花苞竞相开放,仿佛加速的纪录片。歌曲唱到一半,暖房里已经看不见一朵花苞了。可是,花海中还是没有那棵寄托了所有人希望的黑色郁金香。

雪莉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她比大家都清楚状况,她许久都没有听见花朵绽放的声音了,应该不会再有未开的花了。

“别停,再大声点!”海琴突然给雪莉以鼓励,并示意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他侧着耳朵,好像在捕捉什么。

你的耳朵会比我更灵敏?雪莉心里不服气,不过还是让歌声又重新大了起来。

过了一会,“噗……”

微妙的一声,海琴浑身为之一震。他的确没有雪莉耳朵灵敏,但拥有绝对音感的他更适合于在其他声音的干扰下捕捉低音。

“这边。”海琴招了下手,侧着身跟随着那个从地底发出的低音走了过去。穿过开得烂漫的一地火红,几株鲜红的郁金香间那黑色的泥土下有什么东西用力推开泥土,生长了出来。

一朵炫耀着金属般光泽的黑色郁金香,挣脱泥土,放肆疯长,在越来越高昂的咏叹调中傲然独立于一片火红之中,神秘高贵得如同加冕日的女王。

“就是它!”

说着,海砂伸出手要去触碰那朵奇异的鲜花。

透立刻制止了她:“海砂,不要随便碰东西,小心。”

“没事啦。”

海砂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朵黑色的花蕾。碎金的光从花朵的中央绽放而出,它黑色的壳在一片金的灿烂中融化消失。

变化了,变化成权杖,拯救这个世界最后的太阳纪的权杖!

海砂在心里呐喊,同样呐喊着的还有她身后的所有人。

变化呀,变呀。

光华中的衍变在无声中终结。

海砂惊讶地看到,那朵郁金香在与她接触之后就消失了,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呀!一定有什么!海砂不相信她的预感会是假的,更不愿意相信经过了这番努力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一定有什么!”她说着双手在焦黑的土地上摸索起来。手掌的触感很松软,那些土好像很松的样子,底下是不是埋了什么呢?

她想都没想就用手挖掘起来,土壤果然很松软,而且地下的东西埋得也不深。刨开表层的黑土,她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是权杖头吗?一个圆头权杖的样子立即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雪莉也加入了挖掘之中。海琴和透正要蹲下来,没想到挖掘便结束了。

圆圆的一个白色的球,下面什么都没有。

海砂和雪莉挖出了一白色的郁金香球茎。

“这是什么?”透盯着雪莉手上的球茎,眉头皱成了八字。

“这个就是权杖吗?”

“不是,它肯定不是!”海砂摆头道,“这只是一个球茎,郁金香的球茎。”

这个东西绝对不是权杖,也不是终结,甚至可能……

可怕的念头闪过海砂的脑海,难道说这仅仅是……

仅仅是整个故事的开始!

“怎么回事呀?这个……”透没有追问下去。

海砂缓缓站起来,相聚的喜悦此刻被彻底的沉默代替。

连透也没能在这个时候问一句话,说一个字。

只有一个人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从容镇定,似乎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把它给我。”

零的声音低沉威严得不可拒绝。海砂立即将球茎交到了他的手上。零握着那颗球茎,左右旋转着仔细看了许久,拿着它对雪莉说:“你知道世界上最好的郁金香球茎产自哪个国家吗?”

“球茎的产地?难道是……”雪莉顿悟道,“难道是法国?”

“嗯。”零点了下头,忽然将视线集中到球茎上,以绝对命令的口气道,“分解!”

紫色的光芒闪过,雪白的球茎在他的命令下,顿时裂成数块。

裂开的球茎中,一片布满斑驳锈迹的钥匙落在了零的掌心。零拿起钥匙,钥匙上没有特殊的花纹,只有一行简单的数字:

FS1513-1516。

“法国和钥匙……”雪莉嘴唇不自然地抖动,“这是一个启示!”

“第二个启示。”零说完,摇了下头,继续说道,“不!这应该是第三启示,圣蒂兰岛加百利的钥匙才是第一启示,也是开启第一道门的钥匙。解开第一启示得到第二启示的钥匙,解开第二启示,得到的是第三启示的钥匙!那么解开第三启示得到的……是第四启示的钥匙,而不是权杖!”

“我不明白。”海砂定定地望着零。除了海琴,其他人都跟她一样,望着零。这个时候只有他能够依靠了。

“从远古时期起,神的子民就遵守着同一个原则。凡是将黑暗与光明混合者必将遭到神的惩罚。就如我们苍御一族一般,出生便是错误。”零顿了顿,仿佛自语般地继续喃喃说道:

“所以千百年来,光明一族和黑暗一族互相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和自己相互对应的他或者她,却永远不会知道他或她的长相,永远不会去探听他或她的生活。可是现在的世界已经和千百年前不一样了。只要拥有网络、电视,连中国青藏高原上的牧羊人也能知道英国偶像的样子。所以,神的制度无可逃遁地倾覆了,你看得见我,我看得见你,人类的好奇心驱使着我们向更深的深渊走去。”

“贝基凯说光明一族曾经寻找过权杖,而我知道……”零低下头,用他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贝海砂道,“黑暗一族也是同样寻找过权杖的,并一直想要得到它。”

“为什么?”海砂望着他,一脸虔诚。

“你们有没有想过夏日大三角度数变小意味着彻底的毁灭,那么度数变大,依照神的旨意是说我们将进入没有邪恶的新纪元,这对于光明一族而言固然是好事,但黑暗一族呢?这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存在就没有必要了?与其一齐毁灭,也好过独自被神遗弃吧!所以他们也找过权杖,不过预备的用处和你们不同。”

“有什么不同?”海琴追问着,变脸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12年前的那场血案。”

“哼……”零冷笑道,“不是我要瞒你,是你还没有准备去知道。”

零回答完,平静地用他的目光扫过其他人,握紧钥匙转身向大门走去。

“雪莉小姐,麻烦你联系一下,我想是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离开这里,去哪里?”

零想了想,道:“去休息一下,找个地方,洗澡、吃饭。然后我给你们看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路西法和昔撒家族的联合族谱。”

下卷

第一章 华美之都

“法国吗?你们已经到了法国吗?那个破烂地方也有人听得懂朋克?”海琴顿了顿,又往屏幕上追加了十多个顿号,如果他知道用MSN表情的话,想必此刻已经连发了十多个愤怒的表情过去了。

海琴不会用MSN表情,因为他讨厌MSN,他甚至讨厌短信、讨厌E-mail等一切不如面对面说话来得方便的交流方式。他是那种只要体力和距离允许,就会扯着喉咙喊话而不打手机的家伙。

今天他破天荒地和颠倒橘子乐队的主唱花妖用MSN聊了起来,因为他的手机遗失多日了,而在瑟利这个除了郁金香的品种很新外,其他产品的品种都停留在上世纪的鬼地方,他找不到他喜欢的黑莓新款。

颠倒橘子乐队居然在没有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把世界巡回演唱会增加了一站——巴黎站。

海琴真不知这个消息是好还是坏。一方面,看样子他们下一站的目的地就是那个“破烂地方”;而另一方面,和这帮寻宝者在一起,他即便去了也不可能加入那场属于他的演唱会。

海琴很苦恼,干净利落如他很少会苦恼,除了两个理由,一个是音乐,一个就是海砂。而目前的状况,这两个理由都让他不能不苦恼。直接扯掉了电脑电源、硬性关机后,他房间里一直轰鸣着的Simple Plan①消停了下来。

“垃圾!”

他扁嘴骂了一句,骂音乐也骂些别的。他讨厌浮躁,讨厌总是会莫名浮躁的自己,但他就是无法控制。

他侧头注意了一下壁上的挂钟,还有13分到12点。从哥根霍夫公园回到这家破破烂烂的旅馆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偏偏那群人都着了魔一样听苍御零的话。他说要先休整一天就一天,他说今天中午12点午餐时再公布那本路西法和昔撒的联合族谱,就到12点才能公布。他是什么人啊?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领导所有人了?他算什么?一个……

“怪物!”

海琴从齿缝里憋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并非他凭空想出来的。这是他听人说的,很早以前光明一族的老人们就用这两个字来形容那个家伙了。

“怎么会有神血值0.97的孩子?”

“加缪的神血值明明只有0.95,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怎么可能……”

“怪物!”

“怪物!”

……

“哥哥!”

海砂的声音打断了他对童年记忆的搜寻。海琴揉了一下乱糟糟的银发,走了出去。

好几天没下雨了,正是燥热难受的秋老虎天。海琴身上已经是一层黏巴巴的汗。

“什么破旅馆,空调死了吗?”

“哈哈……忘了哥哥最怕热了!心静自然凉,心静哦!”海砂笑着,也没去 想海琴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

苍御零,那个人体内更多的是黑色的血啊!还有12年前几乎席卷整个黑暗家族的风暴,看样子与苍御家族脱不了干系。海琴反复揣测着,直到海砂跳跃着撞开了餐厅门。

透塞了满嘴的烤肉,瞪着双婴儿般澄清的蓝眼睛望着刚进门的他们。一瞬间,海琴只觉得他投胎做人真是浪费了名额,还是狗比较适合他。

如果透是条蓝眼睛的金毛犬,那么一边细品着咖啡的雪莉一定是初雪的镜湖上散心的天鹅,高贵、冷艳,却只可远观。她微抬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下黑而纯的眸子安静而专注地落在海琴身上。

“哼。”

轻声地一笑,雪莉又让视线落到了报纸上。海琴当然知道她笑什么,永远身穿过膝洋裙的雪莉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淑女。而他却是一身破烂朋克装,像一个小丑。

“哼。”

海琴还击了一声,却发现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坐下来,与零隔桌相望,与雪莉紧靠着。

零很慢地喝着一只玻璃杯里透明的**,淡淡的绯红,从他苍白的肤下渗透出来,让本不怕热的他的鼻尖也裹上了层细密的汗水。

海砂猜想那个杯子里装的一定是透明的酒精。又吸烟又喝酒,她奇怪自己还是不讨厌他,一点都不。

零目光浮云般从海琴身上一扫而过。海琴讨厌他喝水的样子,也讨厌他的眼神。

他等旅馆主人从餐桌上撤走了碗盘,房间里只剩下咖啡和酒精混杂的气味时,才慢悠悠地很不经心地从椅子上挂着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羊皮书。

“这就是路西法和昔撒家族的联合族谱?”发问的是海砂,零却将书递给了雪莉。

从零手中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大书,雪莉浑身都不自在地绷紧了。

“留意第384页。”

零淡淡地吩咐,雪莉点头应允,却没有立刻翻开那张沉黑古旧的书皮。这可是黑暗家族的族谱呢!

虽然雪莉并不在意那些几千年前传承下来的神的戒律——

不允许去探听他们的生活,不允许去见他们的面容,不允许……不允许!

但是真到这一刻,她禁不住犹豫了。

“怕什么!女人!”

海琴从雪莉手中夺过大书,径直翻到了零所说的地方。他的目光立即被那本他本该避讳的书牢牢抓住了。书上的文字甚至让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雪莉眸子里滑落的一幕感激。

“黑暗一族也曾经寻找过权杖,甚至比我们更早……”海琴不自觉地读了出来:“甚至……他们每隔一千年就重新找一次……为什么?”

“因为被神遗弃才是真正的痛苦吧。”零幽幽地说道,“就像死的痛只是一瞬间,而被人背叛遗弃的痛苦却可以一生。”

“那么……”答案似乎是肯定的,所以雪莉思考了片刻才问道,“他们找到了没有呢?”

“嗯。”零屈指敲了下桌子,提醒海琴,“翻到第457页。”

海琴不想听命于他,随便乱翻了几页,才最终来到了第457页。

这一页记录的内容全部是第104代的路西法在祭祀的典礼上对他后代的讲话。

许多句繁复无味的交代后,一句话映入了海琴的眼帘。

“睡眠中的梦话可以出卖我们,也可以出卖我们的父母,所以最了解神的人是深的夜,而不是光明……用笔记录下我的话,把它们编撰成书……那些被世人不屑的荒谬才是这个世界的……”

“真实?!”

“所谓真实,只是一个词语而已。”零淡淡地对海琴说,同时用指尖拨起一片暗黄色的纸张,翻到了第459页,并摩挲着让他的指甲停在了一个词语上。

“魔鬼的第九道门?”

雪莉念诵着,刷地望向零:“我原来以为那本书是那些信奉恶魔的巫师们的胡说八道。难道这本书是真的?就算真的有,记载的东西难道也是真的?被世人不屑的荒谬指的就是它?”

“也许可以这样认为。”零略微沉了一下眼帘,缓缓说道,“但我觉得他说的荒谬不单单指这个,还指代许多。这么说吧,我觉得只有数字是值得关注的真实所在。”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并没有亲眼见过这本书。”雪莉说道,“不过照你的意思,好像我并不需要去探究这本书本身,需要注意的不是书,而是书中或者书里的数字?”

“嗯。”零满意地微笑,继续说道,“虽然我也没有看过魔鬼的第九道门,但在你们睡觉的时候,我重新读了一下你们族中鼎鼎大名的《圣经启示录》。《启示录》里也出现了很多数字啊。7个封印,7头献祭的羊,5个法器,5个杯子,还有3和9等等,整部《启示录》几乎被这些重复出现的数字填满,也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但如果依照路西法的看法,我们可以直接忽视掉光明一族文献中的任何数字,因为光明一族根本不了解神。我们需要解开的启示的数量就是这个……”

苍白的指尖再次定格在那行拉丁文写出的黑色字迹上:“9。9个启示才能找到最后的答案。决定这个世界归属的答案。”

“9个就9个吧!”

海琴啪地一下合上了那本陈旧的古书,扑腾而起一层淡黄色的灰尘。

“谢谢你之前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哦?”零饶有兴趣地看着突然对他态度恭敬的海琴,眯着眼等着他的下文。

海琴将书推到零的手边:“9个、10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就可以回北极了。”

“怎么回事?零为什么可以回去了呢?”透一口气吞下残剩的咖啡,看了看隔桌对峙的两人。他这才想起来零来帮助他们是有条件的,但是光是揭开第一启示就已经历经磨难了,更别说是9个。

“海琴啦,我觉得……”

“哥哥!”海砂忍了许久,脸都憋得红了,“零现在不能回去啦,就跟在幻境里一样,余下的启示需要我们团结一心,我们是同伴,你还……还……不明白……”

最后三个字基本上已经小得听不见,海琴却还是听见了,他看了海砂一眼,只有苦笑:“我不明白?你觉得这个家伙真会当我们是同伴,忘记契约的存在吗?”

“当然不会。”零笑道,“契约对我很重要的,海砂。”

“我才没有要你忘记契约呢!”海砂忽地急了,连珠炮似的说,“就算没有契约,我也不会放任你去死啊!我们是同伴嘛!做什么都要一起,只有团结才能解开剩下的启示。连这点都做不到,神怎么会让我们成功?”

“呵。”

零淡淡地笑,笑得很怪异。海砂这才发觉刚才一激动,她又主动抓紧了零。当下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和零连接在一起的手,还有零奇怪的笑容,他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她湿润的嘴唇上了。这个人强吻过她呢,这个人可是一定要保持距离的!海砂电击般抽回手,脖子到额头一阵一阵的热浪滚过。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海琴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样一句话。

透愣愣地看着面前表情各异的3个人,有点迟钝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脸上的表情被冻伤了一样,硬邦邦的,有点慌地呆滞着。

“契约的事,我会和零商量,哥哥……”海砂声音小得蚊叫一般,“你不要再赶……”

“同行就同行!”

海砂惊讶地抬头,海琴的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海琴拿了张报纸,垂头看起来,默默道:“我想通了而已,不用介意。还是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行动吧。”

“哦。”

零和雪莉几乎一起举起手中的饮料,各有所思,同时细细地咽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透活了过来,左瞧瞧右看看,稍稍有些胆怯地问:“下一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巴黎吗?”

“嗯。”雪莉点头道,“我昨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下午3点的飞机飞往巴黎,然后会有人直接接我们去拉斐尔家族的守地圣约翰庄园。”

“圣约翰庄园?”透歪着头想了想,“我在巴黎住过一年呢,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庄园?”

“这是因为……”雪莉不禁莞尔一笑,道,“两个原因,一个是圣约翰庄园建筑的位置十分有趣,这点等你到了自然就会看到,也算是个惊喜吧。还有一个原因,我们家族历代信奉遁世和修隐,除非为了家族利益,否则绝不会参与外部争斗,所以一直隐蔽得很好。”

“是一味自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海琴悠悠地说,“不然怎么会是现今人口最为繁盛的光明家族呢?”

火药味十足,海砂和透都准备好迎接下一轮雪莉与海琴的大PK了,谁知久久的无声,雪莉居然没有反击,只是收敛了笑容,默默地喝她的咖啡。

海琴瞟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也什么都没说,继续看他的报纸。

窗户上老旧的窗式空调咯吱咯吱地直响,喷出来的冷气带着股霉变的味道,反而更让人烦闷。沉默和烦闷,几乎要使骨头都尴尬得痛起来。

“哦,忘了件事。”零忽然收回他远游他乡的目光,“以后你们可要多加小心啊。”

“怎么呢?”

零讥屑挑衅的目光落在海琴身上,口气淡如薄纸,一字字道:“卡斯蒙来见过我了,抓走你的人、控制幻魔的人都是他。”

“什么?”

海琴猛地抬头,瞳孔里是红色镜片都挡不住的愤怒。

零得意地一笑,嘲讽的眼神似乎在对他说:你心里想什么?想过河拆桥,先利用我,我会看不出来?

海琴情绪难以抑制,激动地追问:“卡斯蒙来找你,什么时候?为什么你一直不说?”

“哼……”零只是冷笑,他已经成功破坏了海琴刻意的伪装,也就没有心思回答其他问题了。

另一边海砂和透都还不太明白卡斯蒙这个名字到底是指的谁。看着零的得意和海琴的愤怒,两个人针尖般地对立,雪莉更加忧心起来。

“还是好好准备一下,下午3点的飞机。”雪莉放下握了许久的茶杯,不管是敌是友,目前他们最需要的是团结。

“零,说得对,我们要更加小心些。”

说完话,雪莉看到海琴正皱着眉头盯着她,不自觉间,她倒了杯冰冻过的矿泉水给他。

冰冻的水从舌尖滑下去,冷却了海琴燥热的胸膛。他就是想过河拆桥,对企图夺走家人生命的男人,就是赌上命也要带他一起堕入地狱。

放下水杯,他再次瞧了苍御零一眼。这个男人太强大也太骄傲,对他的敌意根本不需隐瞒。

下午3点,雪白的空客A310在海牙国际机场缓缓上浮入深灰的苍穹,向那个传说中美酒与珠宝的沉淀中极致奢华沉迷的华美之都飞去。

乌青的云在苍白的天幕中倦怠地移动,隐约一道青色的霹雳在远方落下,惊得停机坪上的工作人员一齐举头望向那个方向。

旋转上升的气流卷得雪莉肩上轻薄的披肩不停扑腾,凌乱飞扬的发丝卷入了嘴角,咸咸的,略有些冰冷。她抬头看了一眼低压暗沉的天幕,忽地生出一种不祥的浮躁。

暴雨将至前难以忍受的憋闷仿佛生铁般压在她每一寸皮肤上。

忽然一辆疾驰而过的车卷起的风吹走了海砂头上淡蓝色的丝巾。那条丝巾随着风扬到了很高很白的空中。雪莉抬眼望着那条丝巾,低下头,她看到了海砂露齿洁白的微笑。

“好闷的天气呀!”

“嗯,真是闷得不行!”雪莉裹紧披肩,心情晴朗了些。

远处一辆香槟色的加长轿车中,几个戴着墨镜的高个子男生钻了出来,迎着他们走了过来。雪莉将皮箱交到其中一个人的手中,迅速钻入了车厢。

“快点上车,巴黎的小报记者对加长轿车的嗅觉赛过最好的猎狗。”

“果然是法国。”海琴嘲讽的语气立刻换来了雪莉的反击。

“啊,法国也有人喜欢颠倒橘子啊,真是堕落了!”

“你!”

“哼!”

两个人又没说上两句就纷纷把头偏向了窗外。窗外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持续繁华了一段时间后,又渐渐地变得人影单薄,最后很明显可以看出轿车已驶出了巴黎城区,向一处偏僻、深幽的树林驶了进去。

虽然时间离入夜还有段距离,但紧压在地表的雨云和渐渐遮蔽天空的古树枝条都让窗外的景致午夜般诡秘阴暗起来。

透一直盯着窗户,他喜欢看窗外移动的风景,这个习惯甚至让他爱上了旅游。遥遥的林间道的尽头,一个黑点大了起来。

“是地道呢!”他惊喜地叫,旅行中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过隧道。

“嗯。”雪莉微微一笑,“地道,真正的地道。”

随着轿车的行驶,深沉的黑逐步取代了窗外阴郁的景色。陡然一声霹雳的闷响,暴雨终于下下来了吧,但此刻车中的人已经不得而知,地道好像没有尽头,只有轿车似乎不再是在水平的道路上行走。

“这个地道是向下倾斜的吗?”透疑惑地问,雪莉只是神秘地微笑,告诉他准备好,圣约翰庄园就要到了。

如果地道一直是倾斜向下的,那么圣约翰庄园是在地底?透还没来得及问,一片耀眼的绯红光芒就漫过了他的视野。

光芒之中,车门被人恭敬地打开。透迟疑了一下,探身下来,眼前是一片星星点点、模糊了天地的绯红。而发出这妖媚光芒的不是任何人工的电器,竟是……

透吃惊地看到,那些发光的居然是墙体本身。地下的墙体,应该是冰冷坚硬的花岗岩,但在这些花岗岩之上却是天鹅绒般密实柔软的一层柔光幻妙的绯红。

“这是什么?”透惊呼道。

雪莉打了个手势,前方的绯红中,一扇大门被人从内打开,金色的日光从门中透了出来。

“那是地底生长的发光苔藓,而这扇门后就是圣约翰庄园——拉斐尔的地底守地!”

“请进吧。”雪莉说着引领着众人向那扇大门走去。透合上吃惊的嘴,才看到其他人都已经跟在雪莉身后甩开他好远了。

“你们都不吃惊吗?”透赶上海砂,海砂抿嘴一笑,道:“雪莉在飞机上已经给我看过照片了啦!整个圣约翰庄园是建设在地底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多个世纪都不被外界知晓呢?”

“那海琴弟弟呢?”

海琴白了他一眼,紧紧地跟着零。

“你怎么也不吃惊,零?”

零没想到透还会问他,不过他头也没有回,径直忽视掉了他。

在门外时,透以为门内是真的日光照明,进门后才发现笼罩在庄园上的天幕都是一些六边形镜子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镜子呀。”雪莉快乐地介绍,“这些都是拉斐尔一族的祖先用神的技巧亲手制造出来的聚日光镜,然后以不同角度镶嵌在整个庄园的天幕上,利用镜子的反射作用将庄园中心长明灯的光芒平均反射到庄园的每一寸土地上。就跟真正的大气层的作用一样,让地底的庄园如同在地上一样,永沐阳光。”

“你们看!”雪莉指向前方,那里是一座高耸于地底、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炬型高塔。

“那个就是拉斐尔家族的长明灯,引自地底熔岩的能量,燃烧了六千多年,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光芒!也是圣约翰这个地底王宫所有生物赖以生存的源泉。”

“哇!太神奇了,好像仙境啊!”透惊讶的同时也皱起了眉头,“塔下的房子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雪莉知道他为什么皱眉,狡猾地一笑,道:“放心,我清楚从庄园入口要走到拉斐尔的曼华城堡的确有点远。”

“那我们怎么……”

透还是没来得及问出来,左侧就有一个银灰色的点向他们迅速靠近过来。

循着那个点,透才发现在脚下的大路左右两边都有一条金属轨道从大门口延着大路一直伸到庄园中心。

银灰色的点驶到了他们身边,是一辆复活蛋一样椭圆华丽的轨道电车。

5个人再一次集体钻进了车厢,沿路葱绿茂盛的草坪、繁盛的葡萄园和花圃,让几个人感到了久违的舒畅。

“整个圣约翰庄园都是用的地底热能,电力系统、气体循环系统、照明系统都是。拉斐尔一族善于思考,对科学有着独特的天赋。如果我们愿意,人类文明甚至可以提前五千年。”回到家,雪莉禁不住也话多了。

海琴想开口调侃几句,抬头见雪莉快乐微笑的样子,最终还是一声也没吭。

电车停了下来,终点正是那座被流光溢彩的粉红色马赛克包裹着、如同新鲜珍珠般的洛可可风格城堡。

“好……好漂亮啊!”

海砂兴奋得紧张的样子,让雪莉窃窃地笑了。

墙壁马赛克的表面处理得如同珐琅,还会随着光线的波动在一片华丽得惊诧的粉红中倾泻下碎金流碧的光芒。整个城堡就是一颗粉红色的奇异宝石,这是女孩子做梦都难想象的吧。

“我可以……进去吗?”海砂太过激动,都不敢随便抬脚去踩任何一块土地了。

雪莉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就当这里是你的家!”

话音刚落,一个稚气的女声从城堡中响起:“姐姐!你回来了吗?”

“啊。我回来了。”

雪莉回话的片刻,海琴惊讶地看到那种只在中世纪宗教油画中得见的美丽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

圣母般高贵包容。

这一刻,他听到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透眨着他那双引以为傲的蓝眼睛,僵硬地将一大块烤肉叉起来,送到了口里,胡乱嚼了两下,硬梆梆地吞了下去。只看到一个很大的圆疙瘩伴随着痛苦的哽咽声,沿着他的喉咙一直滑了下去。

但更让他痛苦的还是现在的用餐气氛。十几米长的餐桌四周都坐满了人。除了他们4个客人,长桌尾端坐着的面色灰白、脸很长的老人,是雪莉八十多岁的舅外公薄利叶·拉斐尔。左侧紧邻老人并排坐着两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分别是雪莉的舅舅和舅母。右侧紧靠零的大鼻子年轻人是雪莉的表哥。其他还有十多个拉斐尔家族的族人。

坐满了人的餐桌,不知道为何气氛反倒异常沉闷。每个人都默默地吃着自己盘中的食物,除了偶尔给旁边服侍的仆人吩咐几句,大家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海砂和海琴中间也插了一个妇人,零被一堆人包围在桌子的角落里,所有人用餐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沉闷的房间里几乎只有雪莉和她身边手工娃娃一样的红发少女的说笑声。

“姐姐!维斯里下周要到巴黎来拍外景耶!桑晒要去看,桑晒一定要去看!”

“当然可以。”雪莉说着话,那种让海琴痴迷的微笑又浮现出来。

“那姐姐你会陪桑晒一起吗?”

雪莉眉头一皱,旋即摸着她的脑袋,微笑道:“姐姐还有点事要办……”

不等雪莉解释,桑晒小手一挥径直指向了海琴:“是和颠倒橘子的贝司手去环游世界吗?”

海琴没有料到这个边吃饭边大嚼明星八卦的小姑娘认识自己,惊讶之余不禁对雪莉的回答很是期待。

“啊,不是呢。”雪莉皱了皱鼻头,顽皮地一笑,道,“姐姐怎么会和那样的家伙环游世界?”

“就是!就是!这样会损害姐姐的公众形象的!颠倒橘子负面新闻好多呢!”桑晒一板一眼地说,俨然一名资深的娱乐记者。

雪莉已经暗爽得不行,不料桑晒还有更让她开心的下句。

“而且,那个贝司手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上电视时一定是化了妆的!还是那边那个金头发的哥哥最好看,跟维斯里一样,好像天使哦!”

透虽然不知道维斯里是谁,不过听到“金发哥哥最好看”,他得意地笑出了声。

另一边,海琴的脸色差到快要跳楼,雪莉还嫌不够,火上浇油道:“是呀,白头发红眼睛,好像鬼哦,而且穿得好没品味是不是,破破烂烂的。”

说着她还鬼鬼地一笑,在桑晒耳边说了些什么。海琴再也沉不住气了,鬼一样的红眼睛狠狠地盯着私语的雪莉姐妹。

不一会儿桑晒拼命点起头来,连连拍手大叫道:“嗯,流浪狗,就是赖皮的流浪狗啦!好像,好像!”

啪!海琴的餐刀一下子切空,打在盘子上重重地一响。雪莉抬起头,挑衅得意的笑容更加惹恼了他。他再也忍不住了,冷笑一声后,调侃道:“唉……我居然错觉你本性是温柔的,原来只是昙花一现!”

“雪莉的性格是太犟了些,从小就这样。”

“啊!果然是这样的!”

海琴得到意外支持,声音立即大了许多,挑战道:“我还以为你是针对我呢!”

“呵呵。”老人干涩地笑了下,继续道,“小姐喜欢特立独行,冒犯到别人是常有的事。”

“没事!我不介意。”

海琴翘了下眉,很潇洒的样子。他已经心满意足,没想到身边雪莉的舅母却迎着他的话尾道:“族长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大,以后这些特立独行的事尽量少做吧。”

她领头这样一说,安静的餐桌立刻炸开了锅。首先是她的丈夫,雪莉的舅舅开口附和道:“族长到处跑,拉斐尔家族存在的事实会暴露的。这些年要维持庄园的隐秘性越来越难了,族长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海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想尽力挽回,却没有人再顾及他。

“凡事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先。”老人打断海琴,又开口了,“两千年前的教训,拉斐尔一族失去了最优秀的战士,而且从那时起就再没有出现过二级能力者,族长还是要以血脉为重,有些事让能力更强的人去做比较好。”

“能……”海琴还想力挽狂澜,雪莉的舅妈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家族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能光顾着自己。”

海琴终于明白这些话是早就准备好来迎接雪莉的,他被拉斐尔们利用了。

“唉……妹妹还是太年轻了……”雪莉的表哥加入后,整个餐厅仿佛捅破了的蜂窝,每一个拉斐尔都竞相发起言来。

“太年轻毕竟还是族长,有些事还是要……”

“家族的族规不是说了嘛,我们拉斐尔要隐世……”

“就是,族长还是不……”

……

越来越杂的声音让海琴体温陡然升了起来,哪怕雪莉的确很招人讨厌,但是……

啪!

这一次突兀的响声,是海琴故意用杯底制造出来的。喧闹的人声顿时获得了片刻安宁。

“你们有完没完?大难临头还想着什么家族家族,世界都没有了,拉斐尔家族还有什么?”

海琴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这是对待一个勇敢的战士应有的晚餐吗?年纪大了不起吗?雪莉比你们要勇敢一千倍,不,一万倍!这才是拉斐尔家族需要的族长!雪……”

“海琴!”

雪莉一声轻喝截断了海琴的慷慨陈词。他转过头,望着她,面颊不禁微红。雪莉的脸却煞白如雪,嘴唇不自然地颤抖着,隐忍地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什么?”

“海琴,请你出去,离开这里。”

“啊?”海琴回过神来,推开椅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一声,随后门重重地合上,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的是冲动才说那些话的吗?站起来之前他早已经做好了被其他拉斐尔群攻的准备,但最后赶他出来的却是雪莉。

这算什么?他在心里吼,我可是为了……即便是心里,那个“你”字还是难以出口。门把手的冰凉还在刺激他的指尖,他突然重重地甩了一下那只不听话的胳臂。这个时候还站在门口,算什么,真是一条狗吗?

地底的庄园感受不到地上暴风雨的肆意疯狂,但是海琴一口气冲出曼华城堡,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发自心底的冰凉。

雪莉毕竟是拉斐尔家族的族长,在正规宴会上闹事,不管是为了谁,对雪莉而言都是为难的。

海琴皱了皱眉头:“等会儿还是去跟她道……”道歉两个字怎么也这么难出口呀?都怪这该死的巴黎!

气体循环系统制造出来的柔和晚风吹拂着海琴的乱发。他独自在满是白沙的小径上漫步,餐厅内暖色的灯光还很明亮,其他人都还在里面用餐,被马赛克墙面的艰冷隔离开的人只有他。

他抬头望向城堡后高耸的灯塔,白天炙热火红的光已经变得月光般清蓝静谧。清冷的光洒在他脸上,让他线条凌厉的眉目显出一丝挣扎的忧愁。

他就这样在城堡下的沙地上站了很久,不说话,只是举着头执著地望向餐厅上面的一扇贝形的小窗。那个窗口对应的房间是雪莉的,今天下午雪莉带着海砂参观过。他站在门口,海砂怎么喊他也没有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幽幽一点橘色的灯光,缓缓照亮了小窗镂花的窗栏。海琴垂下头,脖子举得十分酸痛了。他从曼华城堡的侧门走上去,脚步很轻地穿过天花高拱的走廊,走到了那扇他下午停留过的深红色镏金大门。

“咚咚咚。”虽然迟疑了许久,他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请进。”雪莉的声音传出来。

海琴当然不会进去,踌躇了片刻,又执著地敲了三下。

雪莉没有再回话,过了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雪莉探出头来,四目相对之时,两个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雪莉的头发被随意地挽在头顶,不时滴下的水珠打在她**的肩膀上,包裹着她肩以下身体的只有一条长及膝盖的毛巾。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有些湿润,在门内外明暗叠加的临界处,散发出虚幻诱人的光泽。

海琴感到他的喉咙发干,早就准备好说的话,仿佛瞬间坐船去了南太平洋。

“你洗澡的时候,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吗?”

料想到雪莉刚刚洗过澡的海琴,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雪莉的回答则让他从后悔跳到了愤怒。

“我怎么了?”

“怎么了?”雪莉说完,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启齿,红着脸,咬着嘴唇,忍耐许久,才低声道,“你的鼻子。”

“鼻子?”海琴探手揉了一下,手背上一大块湿乎乎的暗红。

“我……我……我……我……是太干燥了!”海琴本能地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瞪着眼睛大声道,“庄园的气体循环系统破得要死,都干燥得我流鼻血了!”

雪莉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关门,海琴连忙用手撑住了即将闭合的房门,却一不小心让自己的姿态正好保持在要拥抱雪莉的样子了。

“你要干什么?”雪莉下意识地破声大叫。

海琴忙收回手,“道歉”二字终于坐船从南太平洋回到了他的嘴边,可是从嘴边到嘴外,这段距离却似乎比跨越欧洲大陆还要远。

“我……嗯……啊……”这边海琴在努力逼自己讲出来,那边雪莉等得已经不耐烦。刚好此时,房间内持续的水响停了下来,雪莉知道是妹妹桑晒洗完澡了。于是再次自主地去关门。

这一次雪莉的动作更突然,海琴伸手去挡,门撞在手肘上,生生地一痛。

“你什么意思?”

“我才要问你什么意思呢!莫名其妙地跑来骚扰我!”

“我骚扰你,我可是来跟你……跟你……”

“你能来干吗?”雪莉说着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本身就已经做出了有罪的宣判。

什么话都被这个眼神吞掉了,海琴一把推开门,没好气地冲她道:“我能来干嘛?难道是来看你的吗?你有什么好看的!性格这么差,长得再漂亮有什么……”

砰!

那扇红色的大门终于生猛地在海琴面前合上了。

“我……”面对紧闭的大门,海琴心也被东西封闭了,很堵。他的声音低下来,可是已经晚了。

“海琴少爷,你早点休息吧!照顾不周,请多多包涵!”雪莉的话那样客套,又是何其疏远。

海琴知道他在这扇门前站多久都没用了,他也没有勇气再敲一次门。他只能离开,他不知道此刻门内的雪莉一边帮桑晒吹着头发,一边让罕有的灰色沾满了她的眼睛。

“姐姐,我可以一个人出去散步吗?”

“可以。”整个庄园都在拉斐尔家族的严密监控下,所以雪莉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但当桑晒离开,她忽然想到桑晒不是最喜欢和她一起散步的吗?今天她难得回来,桑晒怎么还会请求一个人去散步呢?

她摩搓着纤细的手,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并不惧怕孤独,但似乎这样的夜,她也该一个人到花园里去走走。她换上了套合体的长裙,沿着海琴走过的线路,独自从后门走了出去。

透也才洗过澡,穿着很大的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刚吹干的金发显得蓬蓬的,凌乱中带着金灿灿的可爱。

“好小子,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管家一直在满园子找你吗?”

“啊?是吗?”海琴根本没用心听他说话,若有所思地坐到了沙发上,愣愣地望着黑色的窗外。

“瞧瞧你的手机!”透把雪莉托人买给海琴的黑莓扔到他腿上,“看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啊!有手机就要随身携带,这叫机德,机德!要让你的经纪人随时随地可以找到你,我还以为大明星你知道呢!真是的!”

“呃。”

“说真的,今天的晚饭气氛真是挺不爽的,不过你也太冲动了。你不知道你那样走了,雪莉处境有多糟糕。我们更是……唉……因为你,我都没有吃饱!好饿呀!洗了澡更饿呀!”透没在意海琴的反常,自顾自地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一边一个劲儿地说着。

“你也没吃多少东西吧,要不要等会儿一起去厨房看看,海……”等他再转过来,门开着,海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头很痛,海琴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待着。他再一次走出了曼华城堡。也许这个夜晚,谁都需要到花园中独自散一会儿步。

透望着还有点晃动的门,歪着脸想了半天,突然自语道:“哎呀,他又没带手机,等会儿海砂来找他,就知道是我把他再次弄丢了,哎呀……”

他不再自语,穿上鞋,随着海琴的脚步也进入了那片静寂的花园。

绵延九百多平方公里的地下庄园,除了中心的曼华城堡和灯塔外,其他便是一眼难望到头的花园和树林。

雪莉不喜欢那些修建得整齐的园子,她喜欢城堡以北那片绵延数十里的葡萄园。

为了植物生长的需要,气温控制系统会依据时间的变化调节庄园温度,甚至到每年年末,庄园内还会下一场人造的大雪。每当下雪的日子,园丁都会在一丛丛葡萄树间点上篝火。那情景虽没有电影里所描写的浪漫,却也是冬夜里最为迷人的记忆。

雪莉沿着狭长的树间小路漫步前行,感觉安宁而祥和,波动不已的心也宁静了许多。

忽然,一股有别于葡萄树、清冷有力的味道随微风传过来,冷冷地打扰了雪莉才获取的安宁。

“谁?”

一条狭长沉黑的影子从岔路边斜斜地穿出来,零走到她身边,冲她点了一下头,接着便擦过她的肩膀,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啊,零,等等。”

“哦。”

零停下来,静静地等候着雪莉。

“你看我们是明天一早就去市区,还是怎么?”

既然打开启示的东西是一把钥匙,那么他们要寻找的自然就是这把钥匙对应的锁。从这把钥匙古老的式样,还有它上面用来书写数字的字体来,东西应该都是文艺复兴以前的。寻找文物的话,在法国,当然应该是卢浮宫了,所以他们明天要去的地方正是卢浮宫。

“是商量好了,确实。”雪莉稍微顿了顿,“不过晚餐时有点不愉快。”

“你担心海琴会离队?”

雪莉很快地点头,她发现和零这样的人说话反而不需要想那么多,想什么说什么。他若愿意,没有人骗得了他。

“他不会离队的。”零说道,悠闲地在原地踱了两步,“他担心他妹妹。”

“他担心的人是你。”

“呵,那倒是。”零自嘲地笑了,雪莉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气氛罕有地轻松下来。

“还有事?”零问。

雪莉摆了摆手:“没有,哦,你在干什么?”

“散步,和你一样。”零答完,想到了什么,没有立刻转身,过了会儿道,“没有人会喜欢你们招待客人的方法,不散下步,连觉都睡不好。”

“啊?”雪莉低头道,“抱歉。”

“哼。”零背过身,淡淡地说道,“还好我没有那么多麻烦的族人。”

说完,他便走了。雪莉却是等他快走远,才恍然大悟。零是在安慰她呢!虽然话说得那么模糊,但在明白过来后,却是难得的珍贵的温暖。

她回想起在哥根霍夫公园的那夜,零气势汹汹地说:“我是去杀人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外面待着!”

“谢谢!”

虽然迟了点,雪莉还是冲着零的背影喊了出来。零扬了下手,雪莉心想这是说他听到了吧,这个人究竟是坏,还是只是性格怪?

想到这点,雪莉忽然记起了那个她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零会需要光明一族的血?作为加缪的孙子,他需要的应该是黑暗家族的血,而他父亲才需要光明家族的血才对呀。

思量后,雪莉毅然转向曼华城堡,城堡中她八十岁的舅外公虽然很讨厌,但也许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在雪莉和零擦肩而过的时候,离葡萄园不太远的地方,穿过一片不太大的梧桐林,平整的草坪上有一池突起于地面的大理石喷泉。

寻觅海琴的透穿过静谧的树林,走上草地便看到了这个喷泉,自然地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喷泉走了过去。

透走了两步,喷泉后有人影晃了一下。他加快走了两步,旋即又停了下来。他发现喷泉后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两个人个子都十分娇小,显然没有他寻觅的海琴。他们的样子更像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晃动了一下脑袋,透看到了一头瀑布般被月光照耀得梦幻的鲜艳长发。那种吸收光芒的气势,透猜想应该是雪莉的妹妹桑晒。

“啊。”透连忙敲了一下头,接吻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堂堂一个成年男性,怎么显得比眼前的两个孩子还幼嫩呢?但是,转念他就意识到桑晒应该还只有十二三岁。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现在的孩子早熟没错,但接吻,还是如此缠绵的拥吻,也太早了吧?

想到这里,他有点踌躇了,作为朋友是不是该上前为雪莉管教一下她的妹妹?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多事?

不过他没踌躇多久,喷泉后的两人就分开了。这时借着灯塔的光芒,他看清了另一个孩子的面容。

他就是一个……

天使!

仿佛直接从宗教壁画中拷贝下来的、天使一般的少年。面对这个天使般的少年,透不禁奇怪这张脸怎么如此熟悉呢?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很多次,而又不是在那些壁画上。

他奇怪着,桑晒突然转头朝向他。不好,透来不及想办法,桑晒已经和少年迅速分开。桑晒向曼华城堡跑去,少年则蹿进了草坪那头的树林。

透想叫住桑晒解释一下,但等他想好主意的时候,桑晒已经不见踪影了。这也好,透想着。如果真叫住了桑晒,他一定会尴尬死,这样反而轻松了。

他想起要继续找海琴,转身打算离开。而就在这时,喷泉边那个天使一般的少年又回来了,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到大理石的池边,冲透微笑。

少年的脸和他的微笑在银灰的夜光中显得十分模糊,但映到透的眼睛里却奇异地清晰,抓紧他,牢牢吸住了他。

他向少年走了过去。他发现自己正向少年走去时,都已经接近少年了。这个少年就像拥有摄人心魂的魔力,让透完全失去自我,跟随着少年的微笑、视线和那双明亮如天使的眼睛,走啊走。

离少年只有一步的距离了,透近似痴迷地注视着少年的脸,目光迷恋得想要去亲吻他。

夜的黑都不能阻止透看清楚少年身上鲜艳如天赐的颜色。他的头发是比透更灿烂耀眼的金黄;他的眼睛蓝如潮汐万年精华的浓缩;他的皮肤如雪般白皙,笼罩着细腻的银色光晕。

“维斯里,天使般的童星维斯里?”

透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就是桑晒餐桌上大说特说的男孩,那个被评论界冠以天使之名、百年难得一见的神之恩赐。

“透哥哥,第一次见面,你好!”维斯里咧嘴一笑,连笑容中露出来的牙齿都白亮得让透几乎窒息。

“你……你认识我?”透居然紧张得结巴了,心跳得那么快,不应该是为了一个同性。但维斯里那上天赋予的、云顶日光般的美貌,就是如此轻而易举地超越了性别的界限,射穿了透的身体。

“我喜欢扬基队!上季度你的那基全垒打实在是棒透了!哈!”维斯里说着,男孩气地用拳头佩服地顶了一下透的肩膀。

透只觉得全身都酥了,想不到这样天使般的明星居然也认识扬基队里的他。本该照例跳出来的得意被满心感慨欣慰之情代替,他摸着肩膀,用仰慕的口气叹道:“那个本垒打很一般啦,你也看扬基队比赛,你会注意我?我……我……哈哈。”

“我当然认识你了!你和我一样是金发碧眼嘛!这个世界上金头发的男生越来越少了哦,我们要联合在一起啦!”

“是吗?哈哈。”

“嗯,我还有收集所有关于你的报道哦,你的所有消息我都知道哦。哦,那个……”维斯里瞟了一眼曼华城堡,道,“贝海砂,你生命中的恋人现在终于和你在一起了吧!”

“这个你都知道啊!”透惊讶地又下意识去抓他的后脑勺。

维斯里笑了笑,道:“我说了我有收集你的报道啦。”

“哦!”透不好意思道,“呵呵,的确每次采访我,我都会说那句话啦。”

“贝海砂!你是我生命中的恋人哦!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一定会来找你!”维斯里一字不差地背出透每次采访必喊的宣言,顿时两个金发男都开怀大笑了起来。

“被别人喊出来真是好傻!”

“没有啦,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啊?你喜……”

“哈哈。”维斯里大笑着将一个东西塞到透的手中,“这个送给你!我最喜欢的棒球手——透!”

“什么?”透拿起维斯里塞给他的东西,水蓝的夜光中闪闪发光的是一只李子般大小桃心状的音乐盒。音乐盒连着一串很短的链子,链子和音乐盒看上去光滑反光,但摸上去有种很舒服的摩挲感。这是手工制的金属才有的感觉,透摸得出来。

“这是什么?”透试着去打开它。

“哦,打不开的啦,也许是年代太久了吧。不过很漂亮,不是吗?我在尼泊尔的古董市场上买的。我把它改成了一个钥匙扣,你……”维斯里微垂着头,盯着透的眼睛显得更大,睫毛也更加明显动人,“喜欢吗?”

“喜欢!”虽然打不开,但透还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别致的挂件,“你把它送给我?”

“嗯。”

“那怎么行?一定很……”

“你收下嘛!收下好不好?”维斯里嗓音诱人,他从下而上恳求的眼神更让人无法抗拒。

维斯里知道透已经动心了,用手将透的手指在那只音乐盒上合拢,“帮我保护它,也保护见到我的秘密好吗?”

“见到你的秘密?”透恍然大悟,原来他和桑晒是一对地下恋人啊,而这个音乐盒是遮口费。

“哪有?才不是呢!”维斯里垂下头,害羞的样子更加让人难以拒绝,“我只是来看看她,真的,别告诉别人,求你了!我不会做坏事的!”

“好吧!”透收下音乐盒,想了想,挠了挠维斯里金色的卷发,“大家都是男人嘛!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哈哈!”

“那谢谢了!透!”道谢后,维斯里雀跃着又向那片树林跑去,快要进入树林了,他忽然转过身冲透摇手道别。

透也向他摇手,隐约着听见远处的维斯里对他说:“约定了!透!别告诉别人见过我哦!”

“好的!信我啦!”

“再见!”

“再见!”

透放下手,那个天使般的少年虽然已经不见了,但他的心脏还跳得很不自然。他久久地捧着那只音乐盒,望着树林,竟都不愿再做别的。冷不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啊!”

惨叫后,透听到了海琴的咒骂声:“叫什么叫,你也怕鬼了吗?”

“我才没有呢!喂!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呢!”

“你找我干什么?”

“我怕你出事呀!”

海琴苦笑道:“这是地底呢,外人就我们几个,我能出什么事啊?那个灯塔那么大,要迷路也很难吧。”

“也是哦。”透说着,忽然疑惑维斯里是怎么进来的。他立刻就想到一定是桑晒偷偷放他进来的。偷偷摸摸地,就跟古代的爱情小说一样,想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海琴见他傻笑,不经意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点睛似的让他张扬的面孔温柔下来。

“笑什么,白痴透?”

“再叫我白痴,我跟你翻脸啦。”

“好,暂时不叫了。你刚刚在这发呆干什么呢?我看了你好久,还以为你站着睡着了呢。”

“你看了我好久?”透目光一闪,追问道,“那你还看到了什么?”

“没别的,就是很白痴的你。”海琴说着,推了他一下,“果然,你有事瞒着我,说啊!笑什么呢?”

“那个……”透摸着头,心想告诉海琴其实也没什么。

“刚刚我看到……”透正要说,他面前的海琴却忽地变了脸色,笑容不但没了,瞳孔里还有异样的锋利。

透回过头,看到树林中一个消瘦高大的人影慢慢显现。

“是零啊。”透立刻向他招手。海琴瞥了透一眼,低声道:“我先走了。”

“怎么?”

“我不想看到他。”

“为什么?”

“白痴,为什么?你不知道?”

透明白过来,伸手挽住了海琴的臂膀:“海琴,我觉得他不坏啦,虽然有契约在,但我们可以想办法,不是吗?”

海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呃。”敷衍地哼了一下,摆开了他的手,疾速地离开了。

零渐渐靠近,透看到他清癯的面孔中双眉紧锁。

“你怎么了?”

零望了透一眼:“你一直在这里?”

“嗯,我一个人。”透想了下,“哦,刚刚海琴……”

零无意多说,不等透说完,便要离去,却在即将离开他的瞬间,猛地转过头来,让目光如闪电般击中了透,急促而低沉地吐词道:“我看到他了。”

冰冻的目光和深不见底的紫瞳,惊得透打了一个寒战。

“刚才这里真没有别人?”

透慌张得差点就说出维斯里的事,只不过那只音乐盒还握在他的手里,才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连声肯定道:

“真没人,你怎么这样问?”

“有异常的味道。”零简单地说,不动声色地凝视着透。透给他看得心慌不已,低声喏喏:“你看我干什么?我没说谎啦。”

零抽气似的一笑,懒得多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比透更不会说谎,那个人就只能是透的儿子或兄弟。

“你真是米迦勒家的孩子吗?”

透惊讶零怎么突然这样问,摸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说:“应该是的吧。”

“你身上的气味也很怪异。”零说着,让自己离开了他,边走边道,“你知道能力者会有特别的味道吗?比如光明家族的后人会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阳光晒到甘草上的清香,而黑暗家族的味道好像夜的魅惑。”

零还有话未说,在这片草地上不但有阳光的清香、夜的魅惑,还有一种很特殊,从未被人提起过的力量的味道。

这种味道是什么他想不出,为什么会有夜的魅惑他也想不出,他也不太在乎。

“喂!”讨论起味道,透突然喊住了零,“你的意思是说我有体臭吗?那我要用香水吗?”

“嗯。”零没有停步,边走边道,“用吧,‘安娜苏的洋娃娃’。”

“‘安娜苏的洋娃娃’很适合我吗?”透眨巴着眼睛,突然醒悟道,“那是女孩子用的香水吧!零!零!喂!苍御零!我说真的呢!”

透的喊叫声一直跟随着零从草地杀回曼华城堡。

海砂才关了灯打算睡觉,就听到了透的叫声。推开窗,她看到透和零一前一后地从远方赶回城堡。透追着零大叫,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零完全不理他自顾自地疾走,但海砂知道零如果想甩开透,他可以走得更快些。

她注视着他们,一直到可以借着城堡中的灯光看清楚他们的脸。透生气的样子既让人同情又十分好笑,而零,嘴角的弧度是那样地快乐。

“这个家伙。”海砂埋怨了一句,关上窗户,一种奇妙的温暖感满溢了上来。如果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她想着,合上手掌将这个愿望当作了她今晚睡前的祷告。

圣歌似乎遥遥地响起,那般深远浑厚。眼前是高高的穹顶,穹顶之下一些画面丛生,天使、圣女踩踏着云彩,身体健美的众神悲悯地看着苍穹下的生命。海砂想看清楚画面中的众神,看清楚那苍穹的形状,莫名的声音告诉她这与第三启示密切相关。

可她看不清,而且画面恍惚变换起来,从神的图画又变成了洁白的大理石,大理石和神像间不停切换,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晦暗不清。等她的视线最终清晰过来时,她看到的只有淡绯色的天花板和洁白的窗帘,是她房间里的情景。刚才的那些都是梦,又一个关于启示、关于未来的梦。

“第五个梦了。”海砂自语着坐起来喝了口水。第一个梦是黑色郁金香之梦,第二个和第三个都是蛛网之梦,第五个是这个,而第四个……

海砂从她贴身的背包中一个隐秘的口袋里,翻找出一个用丝绸手绢包裹得四四方方的块。打开它,中心是半颗深色的药丸,正是零身上药丸的一半。

第四个梦,奇异的味道,深色的药丸之梦。

因为那个梦,海砂将药丸的一半快递到了家族名下的化学实验室。她想知道这颗药丸的成分。她有种预感,这颗药丸的成分对她非常重要,零的一切对她都非常重要。

重新包好药丸,思绪又回到了刚才梦中的所见,这是在预示第三启示所在的地方吗?第三启示在一个拥有天神图像的地方吗?那么白色大理石雕塑,也是指那个地方吗??

明天去卢浮宫,卢浮宫就是梦中所见的地方吗?海砂觉得她要确认一下,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看了下钟,是午夜3点。考虑再三,她最后还是爬起来穿了一件睡衣,向雪莉的房间走了过去。

奇怪的是雪莉的房间居然还有灯光,门没有关严,好像她才从别的房间回来一样。海砂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雪莉独自坐在桌边一盏很小的台灯下。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她的表情阴沉而忧伤。

“雪莉。”海砂轻声地呼唤,雪莉从灯光中转过头来,阴沉和忧伤顷刻间**然无存。

也许真是光线的原因,海砂放下心来,坐到她身边去。

“雪莉,巴黎有没有地方有大理石雕塑、神的画像,还有很高的穹顶的?”

“神像、雕塑和穹顶?都有的地方?”雪莉重复后问:“你做梦了吗?”

“嗯。我梦到第三启示在那样一个地方,我们也应该去那样一个地方。”

“那样的地方?”雪莉略微想了一会,“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第三章 众神之顶

暴雨过后,依旧阴郁的天空下,矗立着灰色的高楼,淡灰色的塔尖直插入一片苍蓝之中。塔楼下拱门之上硕大而线条复杂的玫瑰窗,仿佛天神之眼,鸟瞰苍穹。

一定很少有什么建筑比得上它的正面那样漂亮了,那里有三个连在一排的大门,有21个穿着绣花袍子的帝王的神龛……一座镂空花的高楼,用它细细的柱子撑持着一个沉重的天花板……整个人类和人民的巨大工程,好像“伊利亚特”和她的姐妹“俄芒斯俄斯”聚合和交融了起来,整个时代巨大的力量的联合产物,在每一块石头上都可以看出艺术家的天才锻炼出来的工作的奇功,以千百种姿态跳跃而出;总之,一种人类的创造力,像神的创造力一样强壮和丰富,仿佛具有两重性格:真实与永恒。

几个世纪的岁月,世界面目全非,却只有这美丽的建筑,还是那般——

真实与永恒。

巴黎圣母院。

秋季的暴风雨虽然暂时停止了咆哮,却留下厚重铁青的雨云和犀利螺旋的冷风。水分饱和的空气黏稠而沉重,让一路上裹了不同季节厚衣裳的行人显出同一种下垂的颓废感。

零平视着眼前这座宏伟的哥特式教堂,深深的瞳孔看不出人的感情。即便是久居巴黎的雪莉,来到这里也不禁惊叹,可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正是他那种倨傲得冷漠的神情,让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你到过这里?”雪莉问他。

“没有。”

零扣上一副茶色宽边眼镜,转头道:“我们进去吧。”

“嗯。”雪莉点头,看了看海砂对大家道:“记住我们出发前的约定,5个人一定要一起行动。虽然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需要分散在人群中游览巴黎圣母院,但任何人都不要脱离队伍,注意你前后左右所有的同伴!记住!”

“好!”透叫完,整了整头上的棒球帽。

海琴也戴了帽子,透过压低的帽沿,可以看到今天他的眼珠还是罕见的栗色。因为一直用红色的眼睛示人,取下眼镜就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几个人都不想惹人注意,分散在人群中,从中间的大门——最后的审判,进入那座神圣的宫殿。

海砂一步步走上台阶,渐渐被高高拉起的拱门吸引。头上,是从两旁环绕而上的一座座没有表情的神像,无数双眼眸低垂着,泻下一道道悲悯肃穆的光。在他们的注视下,海砂抬头,正面威严的大门在托举天平的女神脚下,似乎已经不再能轻松逾越,走进去也许真的就是一次对心灵真实的考验。没有人生来是有罪的,但也没有人是完全无罪的。海砂的步子竟也慢了下来。

“是这些吗?”

“什么?”雪莉突然的问话,让海砂不禁有些惊慌。

“大理石的雕塑。”雪莉指着那些望着他们的神像道,“你梦中所见的大理石的雕塑!”

“不该在门上?”雪莉歪着眉毛一笑,“哎呀,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进入圣母院,呼吸间,海砂的视野、身体,还有一切可支配的力量便被空旷宏伟的殿堂全权掌控了。每一个分子都被圣母院拥抱着,耳边若有若无地响起了风琴和圣音的合唱,心神共振。

拔地而起的束柱笔直伸入几十米高空,流线型地分叉化开,成为坚拱穹顶宏伟身体的一部分,再用更强烈的线条加剧,拱起来,托举起那高得不可思议的屋顶。

于是支撑这宫殿的柱子、被支撑起的苍穹都不再是冷冰冰没有生命的石头,他们互相支撑融合的动感,让林立在海砂面前的这些束柱、尖拱和穹顶,已不再是一座建筑,而是神的脚尖。

头顶更有巴黎纯白光感的日光,穿过经历几百年的历史保留下来的彩色琉璃,照耀下来,笼罩在海砂身上,壮美之至,无与伦比。

与建筑的震撼强烈对比的是海砂此刻内心的迷惘。这些神像,这些建筑,这座庄严的殿堂,美得惊叹,却绝对不是她在梦中见过的地方。

“不是这里,是吗?”

海砂循着声音望过去,问她话的是零。

“好像是的。”

“到底是还是不是?”零转过头来,目光之重与圣母院的气质完全契合。海砂心底不禁唏嘘不已,摇头道:“我觉得第三启示似乎不在这里。”

“怎么?这个穹顶,还有窗户上的神像,和你在梦里看到的都不一样吗?”雪莉超过几个游客,赶到海砂身边。

海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零,答案很肯定:“不是。”

雪莉连忙指着别处:“左边的廊道,主厅后还有一些小的祷告室,我们都没有去过。如果需要,我也能想办法让他们放我们去二楼游客止步的一些地方看看。”

“不是这样的。”

海砂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却被零阻止了。

教堂的入口处一阵意外的喧闹,一群七八岁的童子军穿着整齐的草绿色军服,稀稀拉拉排着队在老师的带领下,陆续进入了这座肃穆的教堂。原本不太拥挤的过道顿时拥挤了很多,乱糟糟的。

跟在他们后面的海琴把帽子压得更低了一些,而他身边张着嘴巴做震惊状仰望着穹顶的透,帽子却已经快要掉下来了。他连忙赶到透的身边,帮他戴好了帽子,不过还是没来得及。

“小心一点啊,你!”海琴才说完就看到两三个齐腰高的童子军,围到了他和透的身边,睁大了眼睛,发现ET一样地看着他们。

“哥哥,你是不是……”

海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更让他担心的还是身边的透。

“不过我在执行特别任务,所以——嘘!”透做了个小声的动作。三个童子军立刻也跟着他做了同样的动作,神秘兮兮地跑开了。

想不到他还挺会哄孩子,暴露危机解决得出乎意料地快,海琴却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透,你还知道是在执行任务呢,小……”他正准备好好地说上透两句,却猛然发现海砂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们拉开了十来米的距离。

同时,零示意海砂避开人群,到廊道的边缘说话,海砂点头跟紧他。雪莉想随后跟上,一队开火车的童子军却在这个时候从她身前轰隆隆地驶过去,把海砂他们和自己生生隔开两地。

她只能等待孩子们的小火车尽快开过去。等最后一个童子军离开时,她发现走廊另一边的海砂和零陷入了激烈的争吵中。

这是怎么回事?两三分钟前还好好的,雪莉来不及多想,身后又传来了透的呼喊声。

她转过头,只见海琴和透向背离她的方向快速跑去,他们两个又是要去哪里?

就是小火车驶过,不到四分钟的时间,怎么面前和身后的两个人都做出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站在三点的中心,雪莉忽然不知道脚该向哪个方向迈进了。

“我觉得这里的雕像、神像,还有穹顶,都和我梦中所见的完全不同。我看到的穹顶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宏伟,不是尖尖的,比较平。神像虽然也是彩色的,是讲述圣经故事的,但他们好像……”

“好像什么?”零急声追问,吵闹的童子军让他平添了几分心烦,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好像没有穿这么多的衣服,看上去也壮壮的,好像是名家的作品,但我没能看清楚。但那些男人和女人都有非常强壮健美的身体,一定不属于这里。那些壁画的样子更接近古罗马或者文艺复兴时的东西。”

“古罗马?”

虽然文艺复兴波及了整个欧洲。但建立于黑暗时代的巴黎圣母院,显然和海砂的描述差上千里。甚至在法国这样的教堂都很少,海砂的描述更像是意大利的教堂。

不过,假设海砂所看到的是意大利的教堂,那么启示所标志的地点——法国产的郁金香球茎,又是为什么呢?

“不应该。”

见零这样说,海砂生怕是自己的表述不到位,连忙比画着说:“我看到的大理石雕塑也跟这里的不同。他们更胖一些,肌肉更有在动的感觉,表情也不是这样的。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样,但好像都出自于同一个人的手笔,绘画、雕塑都是……啊,等一下。”

这个时候,海砂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打开,是一封E-mail。

E-mail是加百利下属在地中海的生化实验室发过来的,E-mail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单词:吗啡。

“零,为什么你药丸的成分是吗啡?”

“嗯?”零斜过头,人声鼎沸,他没能听清楚海砂的质问。

“为什么你药丸的成分是……”海砂已经转过来,正面对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吗啡?”

“吗啡?”寒光跟随着这个色彩阴暗的词汇划过零的瞳孔,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光芒都收敛黯淡,又一瞬间新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放出来,那样凌厉凶猛。

“你怎么知道我药丸的成分是吗啡?”

“我……”零的质问让海砂咽喉堵住,“我……我……”

“哦,是那天,那个时候。”零回忆起来,突兀的笑意出现在他的嘴角,是自嘲又有一分不能碰触的极端失望,让他声调瞬间失控,激动得摇摆,“你偷偷藏了一颗,对吧?我居然没有察觉,我居然会相信你!”

“零!我……”海砂的手在抖动,在胸口的位置抖动。

零目光一紧,他意识到了他的失态。一瞬间,他面孔中所有的波澜消失干净,刚才是海啸前的暗涌,此刻已归为海啸后的死寂。

“我不是故意的……零……”怒气和勇气一齐随着零表情的突变从海砂胸中亡逝无踪。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过要骗你,因为我做了一个梦,关于那颗药丸的梦,梦里黑得可怕,不是冷的黑,也不是重的,是麻痹,什么意识都没有用的麻痹,我害怕,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我……所以我才会这样,你不要……不要,不要……放弃对我的信任……”

海砂想不到她竟是这样地脆弱,顷刻间为了一个表情,为了一句话,身体都要给人抽干了一样。

“不要……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是……真的……请你……你这样我好害怕,你不……”

为什么要害怕呢?

零没有问,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让几乎就要被攻陷的身体重新戒备。冷静下来的他回味着海砂的话,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你说你还做了一个梦?”

“啊?嗯。”

“黑色的梦是关于我的药的?”零追问道。

海砂茫然地望着他,傻傻地点了点头。

“那么,也就是说你的梦有的时候并不是直接地告诉你答案,而是一些提示的总和了?”零见她还是一脸模糊,呵斥道,“吗啡的事,以后再说。马上回答我!”

“嗯。”海砂其实已经没有力量去追问他了,战战兢兢回答道,“是这样的。有时候,我梦到的东西只是一些提示,需要用力想才能找到最终答案。”

“原来是这样!”零一把从口袋里找出那片开启启示的钥匙,仔细看了一遍后,说道,“FS1513-1516,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四分钟之前。

海琴拉着透向前方的三个人靠拢,裤脚处却有异样的感觉。他斜过头,拉他裤脚的是刚才那三个童子军中的一个。

小孩子就是麻烦!

海琴没有透那么好心情,脸上立刻摆出一副威吓的表情,企图用这个来驱赶开他们。不过他太不了解小孩子了,三个童子军看到他露出吓人的表情,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为首的童子军一边笑,一边神秘地用手指指了指走道尽头。海琴心里一百个不耐烦,但一时找不到打发他们的好办法,只能循着他们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没想到,他就这样被吸引了。

走道的尽头,一扇通往偏厅小殿的大门边,两个身着黑衣的修女正窃窃地说着些什么。

海琴知道修女之间说话本来就是很小声,这是她们的习惯。但这两个修女小声的样子,显然并不是习惯。她们似乎在说很机密的东西,说话间目光还会四处搜索,防备着什么。

在修女对话时嘴唇的张合中,对声音特别敏感的海琴看到两个相连的法语单词密室,频繁出现了多次。

密室?庆幸自己居然还没有把法语老师的心血丢到西伯利亚之时,海琴意识到她们口中的密室一定不是导游讲解到的那种吸引游客去观光的地名,而是一个真正机密的地点。

“她们很可疑哦。”为首的童子军小心地告诉海琴。

海琴勉强挤出一脸善意的笑容:“谢谢小朋友。”

“嗯。不客气,花妖哥哥,我们认识你哟。”

花妖!我还人妖呢!

海琴差点把那三个童子军踢飞。努力忍耐住后,他看到那两个修女面色阴沉,又朝四周望了望,迅速穿过身边的高门进去了。

海琴心下着急,这种机会可不能错过,那个密室说不定就是解开第三启示的关键。他低声对透说了句:“跟我来。”

“啊?”透回过神来,看到三张童子军诡异的笑脸,还有三只指向同一方向的小手。

“探宝吗?有发现?雪莉!”随意喊了句后,他已经跟着海琴向那里走了过去。

到这里时间刚好过去了四分钟。

一边是争执的海砂和零,一边是离队的透和海琴,雪莉感到前所未有的犹豫,怎么办?

眼看海琴和透消失在那扇大门之后,她只有如此选择。

“零,跟上我们!”

说完这句,她没来得及得到零的答复就向海琴的方向追了过去。

海琴和透跟着修女,小心地前进。走入主殿边的侧厅,两个黑衣的修女在一座落地的彩色雕像前停了下来。

侧厅中正好没有一个游客,海琴不知这是不是刻意挑选过的时机,但空无一人的大厅中,有种诡异的压迫感。

她们的手离开雕像,奇迹出现在那面墙上。

一道门悄然无息地在雕像缓慢移开之后出现在了那面本该直接与外界相连的墙壁上。另一个苍穹高悬的大厅出现在了那扇门之后。两个修女一前一后钻进了雕像后的门。

雕像徐徐合上,海琴走到那面墙边,头顶上一米的地方就是狭长宏伟的玫瑰窗,透过窗户甚至能直接呼吸到教堂外广场上的空气。这面墙的另一边就是广场,怎么可能还有一扇门,后面还接了这么大一个厅?

海琴思考的当下,突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撞击在他的肩膀上。他惊得跳起来,差点就叫出来,定神一看,撞他的居然是那尊彩色雕像。

透站在雕像前,拼命向他做不要叫的动作,还很责备鄙夷地看着他。

原来在他想问题的时候,透已经依照那两个修女开门的法子,依瓢画葫芦把暗门再一次打开了。海琴几乎要破口大骂,透更加鄙视地看着他,好像海琴的受惊与他鲁莽的行为没一点干系,完全是因为海琴胆子太小。

“进去吧。”透双眼发光地建议。

海琴有点犹豫:“还是等……”

“你们两个怎么搞的?说了不能擅自脱队的!贝海琴!你又要惹麻烦吗?”不恰当的时候,雪莉气势汹汹地杀到了。

就像一把火从脚底烧到了头,海琴潇洒地一推手,先把跃跃欲试的透推了进去,再自己转过身,堵在门口,扬着头,盯着雪莉,挑衅道:“脱队不脱队,只要找到启示就好了。我惹麻烦,你有惹麻烦的胆量吗?”

“你!”雪莉冲到他面前,两个人互瞪着对方谁也不相让。

“你敢吗?没有了天底下最强的男人苍御零,你还敢一个人行动吗?”

“我有什么不敢?这和零没关系!”

“好!”海琴歪嘴一笑,退后一步也走了进去。雪莉赌了口气,刚好此时背后传来了零和海砂陆续到达的脚步声,她没了顾虑,大步一迈也走了进去。

透被海琴推了一把,踉跄一下走进了那间神秘的密室。他记得从门的那边看,这边是一座与侧厅同样规模的哥特式宫殿,但走进来,只是一步的距离——

他张大嘴,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出现在他眼前的居然是一片乔木丛间隔而成的花园迷宫。修建成方方正正模样的墨绿色乔木丛,墙一样整齐笔直地横在他面前,而在他头顶闪耀的是深蓝天幕中的万里银河。

时间是晚上,地点是不知名的花园迷宫。

而身后,他连忙向后走,一步,两步,撞到了另一堵乔木的墙。他不敢置信,硬是从茂密的枝条间钻过了那堵墙,而穿过墙却只是另一条迷宫中的通道而已。巴黎圣母院的那个侧厅,他原来来的地方完全不见了。

她喊了一声“雪莉”,几步跑到那扇门前,整个人忽地僵硬了,眼前是那扇雪莉、海琴才走进去的门,但门的那边除了高大的束柱、曼妙的玫瑰窗、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居然没有一个人。

“怎么回事?”海砂又往前迈了一步,肩上忽然一紧,零拉住了她。

“你看门后房间里左侧的玫瑰窗。”

“啊?”海砂听命望向门后左边一扇高挑拱形的玫瑰窗。

“那扇窗户怎么了?”

“没什么。”零一手拉住她的肩膀,一手指向他们所在的侧厅左后方的玫瑰窗,道,“你再看那扇。”

海砂转过头来,两三秒的迟疑后,惊讶地叫出来:“就是这扇窗户,那个房间里的窗户和这扇一模一样。”

“啊,嗯。”零没有多说。

海砂也不用他再做提示,几次对比后,她惊恐地发现,那个密室中所有的东西,窗户、地板、门竟都是这个房间的镜像,连束柱上的斑驳都一模一样。

这绝对不会是一种巧合!

“那这是什么?”海砂自问后,喃喃地做出了回答,“这是一面镜子吗?还是……这又是一个陷阱?”

零挑起半条眉毛,一只手伸向那扇“门”,飞快画下了一个符号,一个圆形族徽一样的图案在空气中闪耀了一下。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海砂按捺不了内心的恐慌,也顾不上问他刚刚是在干吗,急迫无助地追问他:“我们该怎么办?”

零皱了一下眉头,伸出手,一把将那尊雕像推回了原位,关闭了那扇通往“密室”的门。

“你又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海砂忍不住嗔怪他,“哥哥他们还在里面呢。”

“不关上,你又要进去吗?”零冷冷道。

海砂有些奇怪:“我们难道不应该进去救他们吗?”

“他们难道需要我们去救吗?”零反问。

海砂被他的气势唬住,过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神血值高过透的,包括我不超过三个人。如果这样简单的考验他都不能通过,我看不如让我一个人去寻找以下的启示还好些。”

零说完,走过来拽住了海砂的胳膊,直接向外走。

“你带我去哪里?”

“去哪里?”零冷笑道,“去解开第三启示呀!”

“慢一点啦,你是说布下这个陷阱的人能力比透要弱吗?靠他们的力量就可以出来吗?哥哥他们会不会有事呢?哥哥他们的能力等级和这个人比谁比较强?啊?到底是谁布下的陷阱,为什么?和那个叫卡斯蒙的有关系吗?”海砂还没问够,又补上了一条,“你难道觉得我们是你的负担吗?”

零终于烦到了极点,拧过头来,表情凶狠地盯着她。

零一口气答完,目光狰狞,好像在说“你还要问什么,来呀”。

海砂哪里敢再说一句话,连她最后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都不敢追究,只能小声地说:“你要带我去开启第三启示吗?”

“是的!如果我能看到你的梦的话,我会选择不!”

“嗯,你不要生气……我……”

零不再跟她废话,拽紧了她的胳臂又要拖她出去。海砂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死命地定在了原地。

她只感觉零的眼睛都要把她吃掉了。

“要给他们留下口信,我们在什么地方……”

零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径直伸手探进海砂的背包,从她的背包里摸出了她的口红,飞快地在墙壁上写下一个地名:卢浮宫。

“你怎么能乱写乱画呢?写在这里,等会就会被擦掉的。零,零……你刚刚是打了封印在上面吗?那等会儿搞卫生的大妈怎么擦得掉呢?她碰到你的封印会不会受伤?哦,你的药到底做什么用的?零,要不要……”

“住口!”

第四章 迷宫神话

清朗如洗,好一幕纯净明亮的星座之夜。流淌向远方的银河,深不见底,抬眼望去时,仿若被吸入了远古的黑洞。

海琴倒退了一步,真的只倒退了一步。眼前那幅被华丽玫瑰窗渲染出冷清色泽的哥特大厅,便变成了这样一帘星宿。

他的双眼不听话地凝滞。

“怎么……”

海琴叹了口气,旋即做了和透一模一样地选择,向面前的来路冲了回去,以为只要一步,再前进一步就可以重新回到那间侧厅。

他依旧没能成功,不过他没有撞上那面茂密的乔木修建成的墙。他才有迈步的冲动,就一头扎进了两团软绵绵的东西之间。

什么东西这么软,这么有弹性,还温度刚刚好,甚至还有一股子很淡却很怡人的香味。又一次海琴没来得及去完成他的思考,头便被人提了起来,耳朵里清脆的一声:“啪!”顿时左脸火辣辣地痛起来。

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嘴巴早已经习惯性地骂了出来:“你疯了吗?女人!”

“你才……”雪莉咬着牙齿,憋出两个字,“色狼!”

“色狼?”海琴捂着脸,经过了三秒钟的逻辑推断,他终于知道刚刚阻断了他的去路、把他的头卡在中间的两团软绵绵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想明白的同时,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雪莉说低不低、说高也绝对不高的衣领开口处。耳边忽地一阵厉风生起,海琴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臂。

“你疯了!”

雪莉咬着牙,又扬起了右手。这下海琴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腕。雪莉左手又有动作,海琴没办法,又抓住了她的左腕。这下雪莉左右两只手都被海琴紧紧地抓住了。

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男孩子的力气比女生要大出很多。雪莉使暗力挣扎,可她脸都憋红了,还是没办法摆脱海琴的控制。

“混蛋!”手上抵抗不了,嘴上还是不会认输的雪莉声音更大,音调更高,“大白痴!大混蛋!”

“你这个女人有完没完啊?”海琴真的火了,无缘无故被狠狠打了两下,还要被她骂,什么道理?他一运力,就把雪莉提着摁到了乔木墙上。

雪莉根本挣扎不了,海琴看起来瘦瘦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你……要干什么?”这一句话喊出来,雪莉倔强的声音里已经下意识地出现了哭腔。

“我。”

海琴终于意识到他现在的动作有多越界,扣紧女孩子的双手把她压在墙上,貌似**戏的俗烂开场都是这样的吧。

海琴松开雪莉,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意外地放松了许多,也没刚才那么剑拔弩张了。

“你打我干什么?”

“我打你,当然是……”

没有答完的问题,问方和答方都尴尬到了极点。

“算了。”

“我不计较才对。”

更加尴尬……

“喂,这是哪里呀,朋克男?”

“我怎么知道?”

这一次问答后,两个人都从尴尬中走了出来,进入到了另一种极端感情中。那就是混杂了惊讶、恐惧、无奈、愤怒和埋怨的疑惑。

雪莉和海琴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乔木丛,两个人的大脑里跳出了和透当时一样的想法,穿过去看看。

雪莉挽起裙子想抬腿进去,冷不防身后有一个听了就让她生气的声音用听了就让她生气的调调说:“省省吧,女人。”

“女人怎么了?”

海琴轻蔑地扫过她身上过膝的毛呢百褶裙,丢出两个字:“麻烦。”

然后一低头钻进了乔木丛,并从里面丢出一句语调更让人生气的话:“老实等我出来。”

要我听你的,猩猩统治地球了吗?雪莉脸一歪,提脚要亲自杀进乔木丛。却不想就在此时,一只手穿过她面前的乔木,又一次直接抵达了她的某个部位上。

随后那只手的主人带了一身的叶子从乔木丛中钻了出来。

“那边跟这边是一样的,看来我们又进入什么结界或者空间了。”海琴说完,猛见雪莉眼皮直跳,用带血的目光看着他,再往下他看到自己的左手。

“啪!”

右脸终于还是来了一下。

这次挨打总算理由明了,海琴只能忍气吞声。

雪莉不是不明是非的女孩,但她就是不明白,即便是零她也能说出“谢谢”,怎么就这个家伙不行呢?

“又被你带进陷阱了。”

“没人要你进来啊!”

“你明明说你敢不敢,敢不敢。”

“女孩子这么逞强干嘛!”

“女孩子怎么了?都什么时代了,还会有你这样的弱智大男人!”

“什么弱智……”

“你就……”

这一次周围没有其他人干扰,积累了许久的怨气,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儿两个人都说了出来。直到他们同时发现现在这个环境不是拼命散发怨念的时候,才终于消停下来。

“先想办法出去。”海琴又一次如雪莉所说的很大男子主义地拿主意。

“嗯。”雪莉却第一次依顺了他的大男子主义,也许是突然消失了吵架声的迷宫中,她终于感觉到了那种异常的寂静氛围。

时而风吹在树叶上沙沙几声婆娑,时而泥下苏醒的小虫吱吱几次沉吟,时而脚下饱饮露水的青草鼾声入梦,却更加让人感到心慌的寂静。

时间在麻痹神经的安静中流水般划过。

转眼,又是一墙茂密得不透风的墨绿。

第五次,第五次走到了死胡同。海琴没有立即回头,长时间在封闭的迷宫中转来转去,他累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第五次面对雪莉失望责备的表情。

他等待着雪莉的指责,一秒又是一秒,却什么都没有。他转过身时,雪莉已经坐到他脚边的草地上。她也很累了吧!海琴注意到了她尖细的鞋跟,于是在她身旁一米远的草地上也坐了下来。

我也坐下来了,她就不会逞强继续走了;我坐得这么远,她也会休息得安心一些……海琴憎恶地撇了一下嘴,有点不相信他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更有点对自己这么细心地做一件这么平常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

“给。”

雪莉突然打破沉默,递给海琴一支绿色的棒棒糖。

海琴惊讶得不行,面孔却努力维持瘫痪,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那支棒棒糖。

清涩微苦的芳香滋味沿着他的舌苔一直渗透到身体的最底部。

“什么怪味道啊?”

“我喜欢的味道!”雪莉不爽地回答,头故意歪到海琴看不到的地方。

“哦,挺好。”

“嗯?”这回换成雪莉努力压制惊讶,海琴把头歪到她看不到的地方了。

“昨天的事。”

“什么事?”

“吃饭的时候,还有后来的事。”

“怎么?”

“也许是我那个了。”

“哪个了?”

“就是对不起的意思。”

“哼……我早忘了。”

两个人的脸都望着完全背离对方的星空,但星空的奇妙就在于,明明是望着截然相反的位置,看到的却是同一颗闪耀的星。

“嗯?”

“他们的确……唉……”

雪莉叹了口气,用此结束了对族人们才开了个头的评论,低声道:“我没生你的气,你有时也不太惹人讨厌。”

“嗯,你也是。”

“什么?”雪莉突然大声叫道,还一下子逼到了海琴面前。

海琴完全不知道他这次又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说了什么呛辣椒的话,一脸的茫然失措。他不知道你可以说一个女人任性、骄傲,甚至白痴,就是不能说她丑、老,还有就是不讨人喜欢。

“你刚刚说什么?”

“你……也是。”

“我也是什么?”

“你也是有不太惹人厌的时候的。”

“平时我都很讨人厌吗?”

“也没有,就是有一点……”

“有一点什么?有一点讨人厌是吗?”

“不,不,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雪莉句句紧逼,依旧茫然的海琴失口道:“是挺可爱的,可以了吧。”

身体一下子就热得发干了,被他说成讨厌怎么还好过一些。雪莉咬着嘴唇,再坐下来,距离已经近到几乎要靠在海琴身上了。

“你离我远点。”

“明明是你靠过来的!”

“你……”雪莉红着脸瞪着他,“一点都不绅士!”

“我本来就不是绅士。”海琴嘴又硬起来,“我也不想做绅士。”

“我喜欢绅士的男人。”

“我又没要你喜欢我。”

雪莉忽地安静了,海琴不晓得这是暴风雨前致命的宁静。他又一次在不经意间说了绝对不该对女人说的话。

“我又没要你喜欢我。”这不是说雪莉投怀送抱,还吃了闭门羹吗?

“海琴,在哥根霍夫暖房的那天,我看你时不时用手揉鼻子,为什么?你有花粉症吗?”雪莉语调超乎想象的温柔,海琴孩子气地扭着脸,没有看见她吐字时眼间划过的凛冽杀气。

“啊,是的,这都看出来了,你好细……”他正努力从他的狗嘴里吐出点象牙来,忽听到雪莉高声笑道:“贝海琴!你知道这些乔木都是什么吗?百里香,今天你死定了!”

一串高音咏叹,十里八乡连迷宫隔壁的隔壁能开花的东西都开花了。浓烈而且黏稠的香味,抓着海琴的鼻子,瞬间就抓得他整个呼吸道火烧一样地痒,一连串喷嚏伴随着他的鼻涕、眼泪,还有肺的**爆发而出。

海琴又痛苦又生气,还自我感觉良好,完全不知道哪里招惹到雪莉了。

“你……对……我……用能力!”

“呀哈哈哈哈!是的!哼……”

“好!”

雪莉的笑彻底激怒了“完全无辜”的海琴,他一手抱胸,一手扬起,虽然几乎咳嗽、喷嚏得不能开口,还是强撑着喊了一声:“幽灵体,现形!”

但海琴的能力就是感应不同低频灵魂波,并能改变灵魂波的频率。所以当他喊出这一句,所有能被他感应到的低频灵魂波便齐刷刷地被调高到能被人类感知的波段了。

如此,当他声音落下……

雪莉脚尖一凉,看到一个白森森被拉长成香肠型的老头从她脚边的地下钻了出来,一边慢悠悠地上升,还一边对她招手微笑。这边香肠老头还有一只腿埋在土里,那边白蒙蒙的又有什么东西飘了过来。雪莉一看,是个缺三分之一的人脑袋,脑袋线一样的一条牵着张抽干了风筝似的人皮飞来飞去,同样他也正对雪莉招手微笑。

雪莉可没心情跟他们招手微笑,她嗡地愣了半秒,下半秒就已经大叫着缩到了身边的乔木丛旁。

“你……咳咳……怕鬼……咳咳……哈哈……咳咳咳……”

雪莉倔强地想要否认,冷不丁,耳朵边的树丛里扑腾一下,跳出来一个无头婴儿。要强、倔强顿时被她丢给了冥王星,一边抱头惨叫一边冲海琴吼:“住手!好可怕!”

“你……咳咳……先……咳咳咳……”

“你先住手,你不是男人!”

“我才……咳咳咳咳……”海琴还要趁势说些什么,忽然一条红得离奇的线跃入了他的视野。

一根通体鲜红、纤细、丝一样的线,粘连在乔木的枝条叶子上,弯弯曲曲沿着墙壁爬行,伸向迷宫通道的一方。雪莉抱着头,手指的位置离那根线不足一厘米。她害怕地尖叫,身体抖动的刹那,眼看就要撞上那根线了。

海琴不知道那根线是什么,到底有没有危险,他也没去想。在瞬息转眼间,他耳朵里响起的只有两个字:不要!

“不要!”

他大叫一声,朝雪莉扑了过去,一手抱住她的同时,一只手抓住了那条不明的红线。

鲜红的线,触觉却是死亡的冰冷。海琴看着那条线,不禁后怕,为什么这么冲动去抓完全不明的东西,因为只有被他抓住才能确保不会碰到雪莉吗?

“你干什么?混蛋!”

雪莉扬起手,眼看又是一个耳光,忽然她也看到了海琴手里的红线,抬起的手温柔地落到了海琴的胸膛上。

“这是什么?”

海琴张口就是咳,雪莉连忙收起了她的能力,让那些细白的小花又重新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好像是我无意中召唤出来的,似乎与这个迷宫有关。”海琴哑着嗓子道。

雪莉沿着红线向前看,它就像一个指示,在迷宫中指引出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就算不是出口,也必然是特定的存在。

“我看也是。我们跟着线走。”

“嗯。”

海琴点头,四目交叠间,他和雪莉同时发现他们正深情相拥着,一个是经典的单膝跪地独臂邀月状,另一个全身依托于对方怀抱中就罢了,居然还将一只手深情地抚在男方的胸膛上。

雪莉一直盯着海琴手中的红线,海琴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开始探险后第一次有人说话,两个人都慌得不知道望哪边才好。过了一会儿,海琴听到雪莉低声地对他说:“那条线摸上去感觉怎样?”

海琴正在奇怪这个,按理说这条红线是在他改变了灵魂波后才显现出来的,那么即使能够被看见,能够被他抓住,也应该跟抓住其他低频波生命时的感觉一样,不应该有抓住真实物体的触觉。

但这条线,握在他的手里,尽管温度低得可怕,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触感,微微有一点刺手,亚麻线的感觉。

“有一点像亚麻线。”他有点顾虑地回答。

“是吗?”雪莉却好像证实了什么,对海琴说道,“你听说过米诺牛的迷宫吗?”

海琴虽然不喜欢历史和神话,但他却为那些做过很多研究工作,雪莉一问,他便自然地流利回答:“当然知道,说的是有位国王叫米诺斯,因为他的儿子在雅典的阿提刻被人阴谋杀害。为了替儿子复仇,他向雅典的人民挑战,叫他们每年供奉七对童男童女,送到在克里特岛上他建造的一座迷宫里。在这个迷宫的纵深处,他养了一只人身牛头的野兽,那就是米诺牛。”

“嗯。”雪莉点头继续道,“后来雅典的国王爱琴的儿子忒修斯混在供奉的童男童女中,来到了迷宫,并在弥修斯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公主的帮助下,用她给他的魔剑和线球,最终战胜了米诺牛,走出了迷宫。”

“迷宫和线?”海琴握线的手抖了一下。

“你觉得这是巧合吗?”雪莉问时,靠海琴更近了一些。

“我不清楚,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条线的一头是迷宫的中心,另一头是迷宫的出口对吧?”

“嗯。”

“呃,刚才我们发现这根线的地方是一个死胡同对吧?那么线的一端是死胡同,就不是迷宫的中心,那么线的另一头呢?是什么?”

海琴的问题让雪莉由脚底凉到了喉咙,与神话相连而生的联想让迷宫突然变得可怕阴森起来。

“是我们想多了吧?”

“不……不是。”海琴好像想到了什么,对雪莉道,“你闭上眼睛。”

“我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因为我要把这里所有的不可见的灵魂波全部调出来看一看,我怕又会召唤出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你又想吓我?”

“我不是要吓你。”说着,海琴挡到了雪莉身前,“我是要看一看还有没有我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存在。”

“哦。”

应允后,雪莉听到了海琴的呼唤声,她猛地一缩,闭上眼睛的同时害怕地蜷缩起了身体。不过旋即她就感受到了可靠和安心,海琴很霸道地挽住了她的肩膀,虽然依旧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不过这一次她原谅了他。

雪莉半信半疑、不安地将眼帘打开一道缝,马上双目就被看到的画面强行撑大了。

墨绿的乔木墙上交错并行着十多条鲜红的线,每一条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而每一条都来自于不同的通道。

“好多线,不是一条。”

“而且每一条来源的通道都不同。”海琴沉思道,“我想它们的一边都是死胡同,而另一边共同指向迷宫的中心。”

“迷宫的中心到底有什么?”

“延着这条线走下去不就知道了。”海琴杨了下眉毛,“你怕吗?”

“才不会!”雪莉道,“我是担心你不行。”

“我怎么会不行?”

“汗都出来了,还嘴硬,用能力是很耗体力的。”

“不要你管。”海琴嘴依旧硬,嘴角却有不易察觉的微笑,非常甜蜜。

雪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两个人随着线的指引,一步步向迷宫深处探去。

越向里走,墙上的线就越发地密集,更多从支路上引过来的红线,纵横交错互相纠结着攀爬在墙壁上。稠密的红色,仿佛把组成墙壁的乔木都捆绑束缚了起来。走到一个拐角的地方,海琴看到身体两边的墙壁都看不到墨绿的颜色了。满目都是刺眼的红,血一样地横流充盈了墙壁,像砒霜中毒后看得清每一条毛细血管、鲜红的人的胸膛。

他有一种异常的感觉,这些线的源头就在拐角后的地方。

雪莉看到他停了下来,紧紧地靠在他的身边,注视着他的脸。星光下,海琴栗色的眸子,依旧坚定,充满攻击性,这是他令人讨厌的根源,也是他区别于一般男孩的标志。有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的人一定是死到临头也不会低头的战士,但此刻海琴的眉间却有不属于他的犹豫,好像在顾虑着什么人。

在顾虑我吗?雪莉猛地给了他一拳:“混蛋!我神血值比你高呢!”

“呃。”海琴缓过神来,下意识的表情证实了雪莉的猜想。

“你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在后面吗?”

“是的。”海琴回答后,目光终于在那次尴尬后,再一次落在了雪莉的眸子里。

“那还等什么,管它是什么怪物!米诺牛、美杜沙,别犹豫啊!海琴!”

走过被红线占满的拐角,呈现在海琴和雪莉面前的不是传说中的米诺牛,也不是更可怕的怪物。

红色的线从墙壁上倾泻下来,流溢到柔软的草坪上,并汇聚成一条条溪流一般的粗线。粗线的源头是更为巨大的红流,而且海琴和雪莉寻找过来的这条通道只是八条于迷宫中心交汇的红流中的一条。

八条鲜红滚动的粗大红流,蛇一样交缠在迷宫中心的圆形祭坛上。在它们的正中间,是一个纤弱苍白的少女的躯体。

比少女的四肢粗大许多的红流勒紧了她的脖子、手臂、腰和双腿,盘绕着,仿佛锁链,又仿佛喷着热气的蛇。奇怪的是,红蛇中央的少女,表情却是一种近似麻木的平和。

“你是谁?”问过后,海琴才想起游魂是不能说话的,除非得到他的引导,于是他把同样的话在心里对少女又说了一遍。

少女将头一偏,望向了他和雪莉。

海琴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肚子里对他说:“我是阿里阿德涅公主。”

“阿里阿德涅公主!”海琴惊讶地复述了出来,这正是在米诺斯的迷宫中帮助忒修斯战胜了米诺牛的那位公主的名字。

“阿里阿德涅公主?米诺斯的迷宫!”雪莉拉住海琴问,“她是阿里阿德涅公主,她告诉你的吗?”

“嗯。”海琴说完,又听到了公主对他说,“你们是谁?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你真是阿里阿德涅公主,是谁把你召唤出来,束缚在这里的?”海琴问完,公主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说,“当我醒来时,我就在这里了,被我的线团束缚,怎么也出不去,这也许是……”

海琴感到她有什么话没有说完,雪莉不知道公主对海琴说的话,连忙问他到底怎么了?

海琴告诉她:“有一些人因为生前有强大的念,在死后,并不会随着时间逐渐转化为神的原力,重新投入自然循环。他们会在世界上游**,会以为自己还活着,死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场梦。阿里阿德涅公主告诉我,她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被人用她的线团束缚着。也就是说有人捕捉到了阿里阿德涅公主的游魂,将她封印在这里,用她的灵魂力支撑起这个迷宫,她就是这个迷宫的核心。”

“那么她知道迷宫的出口了吗?”

海琴没回答,将目光移向了公主。

“是的,束缚我的人告诉我,我就是这个迷宫的支撑,解放我迷宫就会瓦解。”

“解放她,迷宫就会瓦解。”海琴复述道。

“解放她,什么意思?”

“解放她的意思就是净化她的灵魂。”

“净化她的灵魂?”雪莉有点不明白,“她的灵魂有需要净化的地方吗?”

拉斐尔一族虽然也拥有同样净化灵魂的力量,但他们基本上没有运用过,所以雪莉对这个并不那么了解。她认为需要净化灵魂的应该只有那些可怕的凶灵。

“我才说了,一般的人死后,灵魂力很快就会被分解掉。能够被召唤控制的都是那些对生时的记忆有强大的念的游魂。净化灵魂,所说的就是完成它们的念,或者直接用能力分解掉他们,使他们重新投入原力循环。”

“你要怎么做呢?”

海琴侧过头,奇怪地盯着雪莉。雪莉连忙解释:“拉斐尔一族很少用这种……”

雪莉点头,心中好一阵温暖,但身体的感觉却越来越冷。她很快意识到这冷绝对不是自然产生的,再看海琴的手臂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白霜。

“你要干什么?”

“直接分解掉她,摧毁迷宫啊。”海琴果决得丝毫没有罪恶感。

“你怎么这么残忍?不是说还可以通过完成她的念来净化她吗?”雪莉激动地抓住了海琴的双手,白色的霜顿时侵入了她的皮肤。

“疯子!我会伤了你的。”海琴忙收回了能力,寒气反噬他的身体,他猛地咳了好几下。

“对不起。”

再多的怨气也被这一句话以及雪莉水汪汪的黑眼睛化掉了。海琴撇了下嘴:“说得简单,你怎么知道如何去完成她的念,你以为她自己会说吗?越是深的念,人类就越不能自我感知啊!这就跟爱到最深处就感觉不到爱是一个道理呀。”

说完他脸就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脸红什么,他也越来越不能自我感知了。

“这个……我也许知道。”

让海琴惊讶的是雪莉的回答,还有她回答时莫名忧伤的眼神,幽幽的复杂难懂。

雪莉向少女走了过去,海琴赶忙拉住了她,她迟疑了一下,叫海琴放心。但海琴的表情说明他是死都不会放心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固执到讨厌的男生,这辈子变不了了。

于是,雪莉又走回了他的身边,开始跟他复述那个遥远的神话。

神话中英雄为了拯救雅典的人民,孤身来到迷宫。而公主为了爱情,违背了她的父亲,用属于男人的神剑和属于女人的线团帮助了英雄,杀死了怪物,拯救了雅典,也成全了自己的爱情。

这个神话正是在迷宫中行走时,他们所说到过的那个米诺牛和米诺斯迷宫的故事。

海琴不明白雪莉为什么要向他复述这个故事。不过他没有打断雪莉,静静地听她慢慢讲完才说:“我知道这个故事。”

“我知道你知道这个故事,但是你一定是从书上看到的这个故事,是不是?”

海琴确实是通过看希腊神话才了解这个故事的,他不解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

雪莉道:“我很小的时候,负责照顾我的是族里一位最老的巫女,她跟我说过很多神话故事,和书上记载的都有不同,其中就有这个。后来族里的人告诉我是她老糊涂了,但我觉得也许她说的才是真的。”

“为什么照顾你的人不是你……”海琴狠命打住,转口说道,“说说这个故事另外的结局吧。”

雪莉看着他,澄清的眼眸里似乎泛起了一阵涟漪,深呼了一口气后,她才继续说道:“故事的结局,非常的不同。”

她开始讲述故事不同的结局时,那种奇异忧伤的表情又占满了她的眼睛。看得海琴的心也沉了下去。

“线被人烧毁了?谁?”

“你不会相信的。”雪莉摇着头,海琴几乎要制止她继续说,因为雪莉还从未在他面前如此脆弱过。

“是阿里阿德涅公主亲手烧毁了线。”

“阿里阿德涅公主!”

地上的红线猛地颤动了一下,线的中央,阿里阿德涅公主的脸上露出撕裂般的痛苦。那些记忆疼痛之深,刺激得她都能感受到她本不能感受的人类语言了。

“是这样的,果然是这样的!”雪莉惊呼道,“果然是公主你亲手烧掉了忒修斯活着出来的希望吗?因为受到了魔鬼的蛊惑,你以为迷宫中并不存在米诺牛,而是存在另一个天堂般的伊甸园,而你的忒修斯进去之后就投入了其他女人的怀抱,对你不忠,你手中的线也就变成了你期望与绝望交织的源泉。烧掉它,你才能从痛苦中解脱?所以你烧掉了,烧掉了你和他的希望,也让自己彻底绝望,是这样的吗?”

海琴立即将雪莉的质问向少女复述了一遍,并努力去听她的回答,但他听到的只有一片呜咽声,那样轻,却异常的哀伤。

“她说了什么吗?”雪莉问。

“没有,她一直在哭。”海琴听了一会儿,接着说,“她不会对我说什么了,我想,她会这样一直哭下去。你不是说你知道如何完成她的念吗?你告诉我方法,我来替你完成。”

“嗯。”雪莉陷入了沉思,许久双唇都艰难地紧闭着。

“海琴,你帮我把这些话告诉她。”

“什么话?”

雪莉攀着海琴的肩膀,踮脚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复杂的表情在海琴眉间不停翻滚,等雪莉说完,他望着她,她对他肯定地点头,目光坚定。

海琴将视线从雪莉的眼睛上移开,虽然十分疑虑,但他没有犹豫便在心里对少女复述了雪莉要他转达的话。

公主的神情又一次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仿佛一个结在解开前松动一些,却变得更加混乱。

海琴紧紧地盯着她,他已经没有了疑虑,交锋到关键的时刻,疑虑就是致命的,他明白这个道理,这个时候他只能完全相信雪莉。

突然,极度扩张的光在公主的瞳孔中挣扎翻腾出来,雪莉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大叫道:“是真的!我们拉斐尔一族是整个欧洲大陆唯一流传到今的光明家族,我的话你难道不相信吗?”

少女的口张合了两下,雪莉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此时她已不需要海琴的翻译,她想她知道少女在说什么。

细小的嘣嘣声在四野中不绝响起,密密麻麻,好像是许多泡泡瞬间爆炸,又好像蚂蚁从四面八方涌入。鲜红的碎片在声音汇聚成波浪的咆哮声后,飞腾而起,似被狂风袭击的玫瑰花田,断裂成满天的红色碎片,升起、消失入无底的黑夜。

少女身上的白色长裙在获得自由的刹那绽放开来,仿佛一朵初开的茉莉花。但只是一眼,它也碎了,化成一片一片的白色,融解了一样,带着少女最后的笑容一起消失了。

终于什么也没有了,两个人面前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深绿。

“这是……成功了吗?”

“这是成功了。”海琴转过头看着雪莉,“你成功了。完成了她的念,让她安心被解放了。”

“为什么?”海琴随后问,“为什么你要我告诉她,忒修斯的确是在迷宫中找到了别的女人和伊甸园,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从没有想过要出来?这是真的吗?”

“这不是真的,忒修斯死了。”雪莉默默道,那种无奈的忧伤又出现在她的眉间。

“但只有这样骗她,她才会安心。只有知道忒修斯最终还是得到了幸福她才会安心离去。”

“这样不会让她的憎恨更加激烈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牵绊住她的东西并不是恨啊!”雪莉有些激动,“你看她的样子,看我说出故事真正的结局时她脸上的表情。她在责备自己,千百年来不曾停止,因为爱得太深而伤得更深的责备。她因为这种责备留在这里,几千年,直到遇上我们。所以唯一可以解脱她的就是让她不再责备自己,而这就只有让她知道忒修斯最终还是得到了幸福。因为——真正牵绊住她的是爱啊!”

“是爱吗?爱?人……真奇怪。”

“是啊。”雪莉笑道,忽然感觉到了手上的温暖,原来他们的手一直紧紧相连。

人真是很奇怪。

两个人牵着手站在星空下的花园,一时间忘记了所有,只有风波过后平静的欣慰。但不多久,两人就意识到了蹊跷。

如果这个迷宫的支撑者是阿里阿德涅公主,那么在她被解放后,迷宫也应该出现对应的变化,可是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

就在这时,海琴看到了一双眼睛,打了霜、蓝灰色的眼睛。

第五章 禁忌之血

灰蓝的眼珠,结了层霜一般,梦幻迷惑,透过黑色的叶子,目光跳跃式的微笑。微小的,轻盈的,好像纱巾从胸口划过,感觉酥麻而略有一点恶心。

“什么人?”海琴喝斥道。

“我不是坏人。”

标准顿挫的伦敦腔,却在韵母处虚弱地滑开,仿佛蛞蝓从大理石的表面跌落,留下一条长而黏稠的痕迹。

这绝对不是讨人喜欢的腔调,虽然足够优雅高贵,却让人立刻联想到一些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眼睛的主人说完话,立即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我是这座迷宫的精灵。”

“精灵?”

雪莉和海琴几乎同时问,又几乎同时举起了右臂,对望一眼后,都不肯把手放下来,又对望一眼后,两个人同时用右手在空中画出了同一个符号,是顺时针的双圆圈中一个逆时针画出的六芒星。画完之后,一个金色的五角星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个人都像知道了什么。

海琴又望向了雪莉,雪莉也望着他。尽管没有其他交流,但两个人的眼神似乎是一样的,都在说“不是”。

他们刚才的动作,与零在镜子前所做的动作是一样的,是从中得到对手等级和神血值的信息的测级符咒。

符咒的结果应证了男人的话,从他身上,海琴看不到任何神之后裔的级别和神血。只能看到空气中凭空出现的五角星精灵图徽,而且他外貌不凡,特别是头发的颜色,更证实了这点。

男人谦卑地向两个人鞠了一躬,动作娴熟如中世纪公爵家里的老管家,非常讨巧:“欢迎两位光临我的星之迷宫。真是万分荣幸。”

“星之迷宫?”雪莉皱眉道,“法国有这样一个地方?”

“你的话太伤我心了。”男子向雪莉走了两步,抬手朝着天地交接处道,“创世纪时,尊敬的大天使加百利可是用了一天一夜才仿照天上的银河建造出这一个隐藏于镜中的迷宫,高贵的您竟然不知道,太遗憾了。”

雪莉立刻横了海琴一眼,用要人命的目光说:“原来转到底,还是你这个家伙无知的错!”

海琴毫不示弱,立即用眼神回击道:“关我什么事!你在法国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才是无能!”

“呵呵,两位,不要为我争吵。”男子看透了他们之间的微妙,笑道,“要不要我带领你们参观一下我的迷宫,有一些很特殊的设计一定会让你们惊讶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雪莉说道,“你说这是你的迷宫,那么我们想回到迷宫的入口处,那面镜子之外的大厅。我们还有事要去做。”

“当然可以。”说完,男子用指头在身边的空气中画出一个方形的框,点了方框中央一下后,银白的水银从指头点过的波纹中涌出来,涟漪着展开,薄薄地铺了一层,形成了一个方镜。方镜的另一边,正是海琴他们进来时的那座侧厅。

“我的加百利殿下,这就是出口。”

“多谢。”

海琴习惯性男子气地带头向那面镜子走去,雪莉胳臂一挡,抢在他前面走了过去。

海琴刚想发作,忽然,脚底接触到那片曾经束缚了阿里阿德涅公主的土地,他想到了什么……

如果这个男子就是这座迷宫的主人,那么他为什么要束缚住阿里阿德涅公主呢?

如果他只是普通的看守精灵,他不需要这样做。如果这座花园是加百利的祖先建造的,支撑这座花园所需要的神力应该来自加百利家族提供的某样信物,而不需要一个游魂。

需要游魂的力量来维持的结界好像只有……

“雪莉!他是帛曳家族的所罗门!”

“啊?”雪莉惊讶回头之际。男子嶙峋的手臂已经轻巧地绕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鬼魅般地穿过她的胳膊,将尖利的指甲抵在了她的颈动脉上。

“帛曳家的所罗门。”雪莉拉着眼角望向他。

“哼……正是我,所罗门·帛曳。初次见面,你们好。”所罗门微笑着,滑下去的法式辅音显得十分自信,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中。

“我一定要告诉卡斯蒙殿下,加百利家的半血人还是有优点的,起码眼睛很好,哦……呵呵……其实也不用告诉他了。”

“因为你认为我将死在这里吗?”海琴情绪迅速平静下来,态度甚至比常态还要柔和,“所以才不用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呵呵。”所罗门继续很轻地微笑。

“那么是卡斯蒙叫你过来的?你们这样做是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将死的人总可以吧?”

“当然。不过我一向对我的掩饰功夫很有信心,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我很感兴趣。”

海琴语调轻松,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其实并不难。因为你的花园需要一个游魂来支持。需要依靠游魂的灵魂力来支持结界的,在九大家族中,只有帛曳家族。幻魔的结界用的是无数条乳白色的凶灵,而你,更聪明,用了一个能量巨大的古幽灵就支撑起了整个结界。而你所谓的伪装,只不过在你的结界里,所有条件都受你的控制,所以我和雪莉的测级符咒也就不准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身边的那面镜子不是迷宫的出口,而是你的结界核心腐蚀幻境的入口!”

“啊,完全正确!”所罗门笑道,“那么作为地主,我也该展现出我的真诚。告诉你们也无妨,是卡斯蒙殿下让我来的,殿下他希望我能够清除一两个他不喜欢的垃圾。”

所罗门说话时,放在雪莉脖子上的手一直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耳垂。海琴知道那个地方是女人最敏感也最隐私的所在。栗色的眼睛都要被身体里的怒火烧穿了,但海琴更知道所罗门是在故意刺激他。

所罗门一定听说了加百利家的半血人有一个火爆得不行的性子,可惜的是,他不知道加百利家的半血人更懂得:只有忍耐才能以弱克强。

所罗门的神血值为0.5,年纪也比海琴大出十岁。而且海琴一路寻找过来,又刚刚净化了阿里阿德涅公主的灵魂,他的体力消耗过大。从各方面而言,他都没有战胜所罗门的把握,他最多只有一次机会,而这次机会如果失去,他就不可能获胜。

不用看雪莉,海琴能够感知他们心跳已经完全契合,她的所想一定也是他的。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这时,所罗门又说话了。

“原谅我是这么容易便能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苍白的笑在所罗门的唇上摇曳,“属于黑暗的我,怎么会这样有闲情逸致,和你们聊这么久呢?呵呵。”

“这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跟我们说这么多废话!”海琴居然也笑了笑,“你是认定我们两个都不是你的对手才会这么有……”

“闲——情——逸——致——”

最后四个字,海琴说得很慢,他是故意的。在“情”字出口时他已经朝所罗门冲了过去。到了“逸”字时,雪莉响应着他,放开了喉咙。

“致”字如惊雷般响起!

一瞬间疯狂伸张的藤蔓如老鹰利爪向所罗门扑去,而无数道尖锐的冰凌在空中凝结,也向所罗门杀了过去。

不能失败!

海琴在心里怒吼。

……

然后,在激烈冲突的刹那,世界陡然死寂下来。

乳白色的蒸汽带着一种让人厌恶的潮热味道扑向海琴的眼睛,让他霎时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所罗门。

这是什么?

刹那间,情况再次改变,一阵水雾拂过,海琴的冰棱和雪莉的枝蔓都不见了,不似融化或腐蚀,而是被分解成原始的分子一样,消失为零了。

帛曳家族的结界太过著名,以至于海琴忽略了所罗门除了能制作结界外,还应该拥有其他力量。

“腐蚀!”

“腐蚀,多难听的字眼啊。我的能力是吞食物质。”当所罗门再一次在海琴面前轻松得微笑起来,海琴的无言已不是忍耐,而是……

恐惧。

他不会承认这个词语。但是他坚硬的膝盖已经被折断似的屈到地上了。不断使用能力,加上之前的反噬作用还没有完全恢复,他胸口一闷,喉咙里腥辣难忍。

哽咽地吞下那口溢满泡沫的鲜血,海琴才明白,这一个动作竟就是他的尊严、坚韧和勇气最后能做的一切了。

雪莉没能看到他口里的鲜血,但这个犟驴子一样的人,怎么会让膝盖落在地面上?

只是看到他那个样子,雪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只有用那个办法了,不然她和他都要死。

歌声,歌词晦涩,曲调精怪离奇,海琴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歌。

难道是她的力量失去了作用?

所罗门也惊疑了片刻,他也不理解雪莉这首歌的用意。但他马上就明白了,他看到了他手上的皮肤发生了惊人变化。他的皮肤正在变干变松,就跟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衰老过程一般,只不过他的速度比普通人快了很多,嘴角和眼角也有撕裂感袭来。

“死亡之歌!”

拉斐尔一族虽然没有可以用来直接攻击的能力,但他们还是发明出了用他们的能力来攻击杀死敌人的方法,那就是使人急速衰老直到死亡的“死亡之歌”。

“原来如此,哼……”所罗门惨笑一声,恶毒地咆哮道,“我们神血值相当,不如来看看谁更快吧!”

海琴立即担忧地望向雪莉,奇怪,雪莉似乎没受到任何攻击。

忽然,他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迅速腐化分解掉,速度之快让他不能眨眼,紧接着是他的头发,一根根碎裂消失,就跟他已经不再是真实的血肉之躯,只是一个不稳定的影像一般。

剧烈的疼痛随着衣服和头发的分解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他明白了所罗门的意思。所罗门并没有和雪莉直接冲突,而是拿受伤无力的他做筹码,和雪莉进行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对抗。雪莉的神血值和所罗门相当,要用死亡之歌杀死所罗门所需要的时间远比所罗门分解掉半血人的他所用的时间要长。

不行!我不能拖雪莉的后腿!

海琴强忍着胸口的剧痛,试图坚持,但身体已经疼到麻痹。他的力量抵御不了多久了,甚至他能感到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肤更有被热水烫伤剥离的感觉。

但他此刻最担心的还不是自己,而是雪莉会忍不住放弃。

“住手!”

雪莉尖叫着中途截断了死亡之歌的旋律。海琴虚弱倒地时,鼻腔里已经被苦涩的**占满。

傻瓜!你这样不但救不了我,就连你自己也要保不住了!

他喊不出来,沉重的无力感快要将他的身体撕碎。几次他都要彻底地睡过去,可是他还是挣扎着身体,爬了起来。他几乎可以确定,所罗门在雪莉中计后会用何等卑鄙的手段去对付她。

他抬起头,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几乎让他哭出来。雪莉的裙子已经被瓦解得快要没有。

死亡之歌作为拉斐尔家族不到最后关头不得使用的两种秘密武器中的一种,只要开始吟唱就需要投入巨大的神力和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中途截断歌曲不但会使得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还会依据对手能力的高低带来相应的程度地反噬力。

此刻的雪莉已经不可能获胜了!

“雪莉!”

海琴几乎崩溃的呼喊声,饱含了濒临绝望的深情,他却除了呼唤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个扬着金色光芒的身影踏着一路焦黑走了过来。

“放开雪莉!”

吼声后,一道火柱笔直地冲向所罗门。所罗门似乎也采取了一些抵抗措施,可是相差整整一个等级,透的力量对他而言太过强大,况且透用来攻击他的东西不是任何物质,而是**裸无限量的巨大热能。

所罗门被火柱的冲击力推倒在乔木墙上之时,雪莉顺势从所罗门怀里脱离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来到了海琴的身边。

两个人都欢喜得几乎流泪,差点就紧紧拥抱,但习惯和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没有流泪也没有拥抱的二人望着衣衫褴褛的对方,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你的内衣是黑色蕾丝的?”

“你头秃了,好丑。”

什么跟什么,气氛一下子就给破坏了。更重要的是这个时间,谈情说爱或者拌嘴都不适合。

透在所罗门的四周都燃起了他的金色火焰,暂时控制住了他,但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完全没有主意。

刚才若不是海琴叫得太大声,他此刻还用一双肉腿在迷宫中瞎转悠,甚至根本不会想到要用自己的能力做些什么,比如烧掉乔木,扫出一条捷径来。

“秃子!快想办法啊!我不知道怎么做呢!”

海琴心想你什么地方都弱智,偏偏给人取外号一点也不含糊,随即破口答道:“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破本事,会用火的话就烧……”

他突然住口,一方面大叫让他的胸口再次撕裂般地痛,另一方面他终于想起了那条神的禁忌:

你们不可互相通婚,互相杀戮。凡违背禁忌的,将遭到神的遗弃,血脉相连者将死于天诛,手沾血液者将死于天诛!

如果透杀了他,透就成为这个太阳纪产生以来,第一个沾上禁忌之血的神之后裔。那么等待着透的命运将注定不幸,甚至是无法想象的残忍!

“烧人呢!你以为是烧肉啊!”透的反应让海琴意识到为他想那么多,确实多余,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来?

“你们这些玩摇滚的,是看CSI看多了吧!以为人人都能眼不眨心不跳地杀几个人?我是阳光好青年呢!还是……”

透还在一个劲地说,海琴却不禁想到了那首曲调奇异、实际上一点都不动听的“死亡之歌”。雪莉难道就不知道禁忌,作为拉斐尔一族的族长,禁忌对她的约束力比对他们都大得多吧?她唱出那首歌却丝毫没有犹豫。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望向雪莉,雪莉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真的吗?”雪莉扬着眉毛道,“我本来还想帮你长点头发出来的呢。”

“啊?”海琴忍不住有些期待。

“要吗?”雪莉故意问他。他沉着脸不回答。

“算了,看你受伤怪可怜的。”

海琴才要嘴硬,听见雪莉在他头上打着圈唱出了首俏皮可爱的儿歌。

“长啊!长啊!我的小家伙,快快长啊!啦啦,小东西,我可爱的小东西……”

虽然歌词都是海琴并不擅长的法语,但那几个简单得不行的单词他还是听得出来是什么,特别是那些单词特有的调调,即便是80岁的老头也会觉得被宠爱得不行。

酷酷的他终于乖了一次,任凭头发在雪莉的召唤下长啊长,一直长到了齐肩,才惊呼:“够了!以后会没有的!”

“啊哈哈。”雪莉大笑道,“我就是故意的!”

短暂的轻松中,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也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一片几乎和夜幕融为一体的黑色的羽毛正从天幕中徐徐落下,宛若独自释放妖艳的黑色大丽花。

“哎呀!海琴,你的头发原来是栗色的呀!”透惊呼着,粗心大意间,不由自主地向他们俩走了过来。

两个人连忙齐声大叫道:“透小心!”

到底没有实战经验,透不知道面对一个经验老到的对手,轻微的疏忽都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所罗门见准了机会,拔腿就钻进了乔木丛。

“想跑!”

透大叫着,一团被烈焰包裹的火球向前方的乔木丛扑了过去,瞬间便让那一丛茂盛变成了满地的黑灰。黑灰中所罗门被火球截断了去路,透立即又制造了三个同样大小同样能量的火球,分别包抄,再次将所罗门禁锢了起来。

经历了哥根霍夫公园一役,透对能量程度的把握更加熟练了,仅凭直觉他也能做到用火焰禁锢他,而不伤到他。

可就在此刻、此分、此秒——

远方的天空中,那片飘**了许久,几上几下,甚至好像永远都不会安心着地的那片黑色的羽毛,垂直急速落下,点水般,与一片高昂的草尖接触了一下,又再次华尔兹般地扬起。

它飞扬如常,与它接触到的第一片草芽却瞬时融化成了一颗水银质感的液珠。液珠落下,渗入泥土,侵蚀着迅速蔓延,所到之处所有的小草都融化成了水银质感的液珠。第二波的液珠落地,呈几何增殖病毒一样在迷宫中疯狂滋长起来。

结界的一角被侵蚀了,结界的平衡在完全看不到的地方被彻底颠覆。

发白的火焰忽地闪了一下,火球骤然间失去了控制。透还没能把握住这猝不及防的变故,蛋白质的焦臭还有刺耳的尖叫声,已经利剑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

尖叫声中,被神之火的烈焰烧着了全身的所罗门,在地上**地打滚,号叫声异常恐怖。

水银镜面之下,是与迷之花园截然相反的一个空间,高大宏伟的束柱还有玫瑰窗,正是他们来时的侧厅。

透管不了这些异常的变化,火焰中的所罗门还在凄厉惨叫。他一边强行回收自己的能力,一边冲到所罗门身边。

就在这时,世界突然颠倒,令人眩晕的光影变幻中,镜子内的世界彻底消失,透和海琴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那个侧厅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之上。

透看了一眼周围的变化,便将全部注意力都收到了眼前这个已经全身焦黑的男人身上。

“你……”他的手在颤抖,脑袋中一片空白。他的手不知不觉间碰到所罗门的身体,一层黑色的壳从他的皮肤上掉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大块粉红色的肉,微微地还有热气冒出,就好像从滚水中烫过。怎么会这样?这个人真是刚才那个衣冠楚楚的英国绅士吗?这一切都是他的能力造成的吗?

“你……”他真不知该说什么,形势地震般的巨变,还没来得及招架,他就已经被压垮了。

“送我去……医院。”所罗门还有气,颤巍巍地伸手求救地抓向透。

“哦,对!医院!”

透清醒了一点,连忙抓住所罗门的手,皮肤接触到他焦皮下嫩得恐怖的肉,有一种恐怖的酥麻感。

但所罗门还活着,要救他,不顾一切代价地救他!透一咬牙,把他抱了起来。

所罗门的手被透紧紧捂在左胸口的位置。他脖子转了一下,望了透一眼,浑浊的双瞳兀然划过冷冽的光。

如果要下手,现在就是杀掉透最好的机会!

“腐蚀。洞穿。”

两个模糊低微的单词从所罗门口中唤出,一股腐蚀心脏的力量通过他的手锥子般钻进了透的皮肤、胸膛,目的只有一个——撕裂透的心脏,完成卡斯蒙的任务,杀了他!

不能承受的巨痛霎时要撕裂了透一般,他来不及思考,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最原始的反应苏醒,将决定和行动权从大脑,交付给了身体的本能。

橘红色的火焰,从他的双臂爆发出来。顿时,尖叫声中,所罗门再次被火焰包裹,浓黑的、带着油腥味的烟飞腾起来,熏得透双眼一片模糊。

“怎么回事?”

当透清醒过来,收回能力,再次抱起所罗门时,他已满身鲜血,完全失去了形状。

血,染红了透手臂和胸膛上的白衣。

打破神的禁忌,不可逆转的禁忌之血!

这一刻,那片羽毛终于落地了,在被禁忌之血的红光映红的双眸、镇住了魂魄的所有人的背后,那样优雅、那样飘然、那样志得意满地落了下来,躺在了米白色的大理石上。

透烧红的眼睛重新能看到东西之际,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他不敢正视的画面。但就是那个已经不成人形、卧在米白色大理石上的焦黑身影,居然还没死,还能说话,还能把他染血的手缓慢地伸起来。

把他深红的血,用他黑色的手指,涂抹在透全身唯一还纯净的面颊上。

血污的手抹过透僵硬冰冷的脸颊,象牙色皎洁的皮肤上留下5个深红的指印,深深嵌入般刺眼。

落下时,这个黑影的男人开始疯狂地笑了起来。

“你们不可互相通婚,互相杀戮。凡违背禁忌的,将遭到神的遗弃,血脉相连者将死于天诛,手沾血液者将死于天诛!你的手沾上了我的血!米迦勒家族的手沾上了帛曳家的血!神要惩罚你,卡斯蒙殿下和黑暗一族所有的后裔都不会放过你。毁灭的战争号角响起,你就是最后太阳纪决战大幕开启的罪人!罪人!”

他的头倒向另一边的海琴和雪莉,漆黑的面孔只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发出吓人的白光。

“还有你……半血人,你又拖累了所有人,拥有卑贱的母亲,你天生就是神族的拖累!你只会拖累大家,卑贱就是卑贱,永远都不会改变!还有你,拉……”

突然他又什么都不说了,白森森的牙齿半开合着,鲜红的舌头悬在那里,混浊的瞳孔中,是色彩激烈的图像——米白色大理石上纯黑的羽毛,穿透了他的瞳仁。

“卡……”他忽然望向天空,穹顶之上那惊心动魄的哥特弧线神圣而阴森恐怖,“你给我的使命……啊!我明白了……我真正的用途原来……原来……是……”

尖锐的语言,还有半个未完的音符卡在他的喉咙里,所罗门的头颅陡然一歪,从望向天顶的方向幅度扭曲地斜向地面,只有一双惨白如幻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透,已经被他的污血彻底变了色的透。

悄然无声间,死神的手已经把他的灵魂从身体中抽走了,只剩下一副软趴趴水袋一般的壳。

“你……”

迟疑了两秒,透才意识到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喂!你!”

到此刻,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啊!不要死,我求你!不要!”

黑色的羽毛再一次在透的叫喊声中扬起,随着他扬起的还有一团灰蓝色的光芒。那颜色就跟裹了层霜一样,梦幻迷惑。

所罗门的手落下,打在地板上,大理石的地面上顿时泛起一道奇异的波纹。随后他的手便沉入了大理石之中,缓缓地落下去的还有他的身体。

透想抱紧他,不让他沉没,就像如此便能拥有再一次唤回他生命的机会。但与其说他是沉没,不如说他是被吸引,就像在地底有一双更有力的胳臂在拽着他,与透拼命争夺。

喊声中,所罗门最后的指头也没入了大理石。透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地面那样坚硬,敲打只换来沉重的闷响。

无用的挣扎后,一片灰色的迷茫。

很久,他撑着双臂,低头跪在地面上。他不知道所谓的禁忌,他只看到双手鲜红的血污,那般毁人心志的恶心!

禁忌,同类相残根本不是禁忌,是邪恶,不可原谅的邪恶。哪怕邪恶的本身是无可奈何的自保,但邪恶就是邪恶。踏进地狱的大门,就不能再有回头路了。

透感到他的身体里有一种东西沦陷了,非自愿,甚至宁可以死抗争,却还是就在此时此地,如同巨浪下的孤帆,叹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彻底被掀翻、吞没,完全沦陷!

那个东西,就是清白的灵魂!

他透明如洗的眼睛,已经被这血染红、浑浊了。

“透。”

海琴的身体很疼痛,力气也没有恢复,不过他看到透没有立刻回应他的呼喊,还是连爬带走地赶到了他的身边。

“透。”他抱起透的肩膀,真的再也没有其他的力气了,“你没事吧?”面对透空洞混浊的眼睛,海琴懊恼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透。”雪莉也走到了他的身边。

透缓慢地抬头,看到雪莉衣裳褴褛的样子,下意识反应着缓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却在送衣服的过程中,被外套上的血渍再度重伤,浑身一抖,蓝瞳更加混浊不堪。

雪莉接过他的外套,感到钻心的痛。如果可以,她宁愿手染禁忌之血的人是她,甚至是海琴,也不要是透,蓝眼睛比晴空还要无尘的透。

“透。”第三次呼唤了透的名字,海琴突然想到他能为透做什么。 虽然他依旧不知道如何安慰透,但他想他也许有能力找到方法消减透受伤的程度,可那个方法……

他没有去想结果,便合上了眼睛。雪莉感到了异样,乳白色的人影,从地面、从天花、从墙壁钻了出来。

“透,人死亡后灵魂不管会不会变成游魂,在7天内都是不灭的,而且会停留在他死亡的地点。你看……我……召唤出了这里所有的灵魂,你看……”

海琴微笑着,一行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地沿着他的嘴角流淌了下来:“这里没有那家伙的灵魂。”

“没有?”透抬起头,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别的光泽,“果然……没有!难道他没死?”

“嗯。所以你不要……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难看死了?”海琴重重地点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偏,倒在了雪莉的怀里。

第六章 1513-1561

海琴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不断向后而去的街景。暴风雨后的巴黎苍白而清澈,但他看到的一切却蒙着层薄薄的茶色,那是车窗玻璃的颜色。

背部肌肉微微有些酸痛,他倔强惯了的脊柱显然有点不大习惯身下过于柔软的绒面沙发。他想坐起来,才扭动了一下身体就是痛。这一次他确实是大伤元气了。

“你醒了?”

海琴回过头来,雪莉就在他身旁,目光柔和地凝视着他。雪莉是不会再多说什么的,可是她手上的丝巾出卖了她,上面有血、有汗,还有攥得太紧形成的皱褶。

“嗯,我没事。”海琴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确实是轿车后车厢,问,“我们怎么在车上?这是去哪里?”

雪莉没多说,把手机递过来给他看。

2.4英寸的手机外屏上显示出一张来自巴黎圣母院墙壁上的照片,正是零于墙壁上的口红留话。

“这?”

“我想这应该是零留给我们的口信,他和海砂可能已经发现了启示的含义,因此留话给我们。”

“那我们现在是去卢浮宫吗?”海琴问着,忽然眉头一紧,“他为什么又独自行动,还带着海砂?”

“这个……”雪莉顿了顿,道,“我想他是相信我们,才没有进花园,也没有让海砂进花园的。我想他实际上保护了海砂。”

“你为……”海琴没有追问,他不想在此时过分苛求雪莉,同时他还有更关心的人。

“透呢?”

“我在这里。”

海琴回过头,身后的司机窗缓缓展开。透过小窗,他看到透坐在司机的旁边。

“我没事,你放心。”说完透对他笑了笑,又叫司机关上了司机窗。

“他说他想坐在那看风景。”雪莉不等海琴问,低声对他说,“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嗯。”海琴点头,望向窗外的双眸被一层很薄的朦胧覆盖。

“怎么了?你是不是……”雪莉支吾着,犹豫起来,如果直接叫海琴回家休息,按他的性格是一定不肯的,但他的样子又那么憔悴,要怎么说才好。

“我没事。我不会脱队的。”果然如此,海琴的自语让雪莉庆幸没有多说。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海琴忽然转过身来,靠雪莉靠得很近。

“什么?”雪莉听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心想:不会吧,这个时候,这个人……但又有些意外的期待和高兴。

呼吸间,海琴已经贴到了她的面颊边,那句话在她耳边吐出,却意外地让她的血凉透了。

“我们死后灵魂的频率比普通人高。”

“什……”雪莉连忙捂住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海琴只让透看到了人类的灵魂。

“你骗他?”雪莉声音低得可怕,脸上的表情更是。

海琴无奈地回答:“我确实感觉不到所罗门刚死的灵魂,但我可以肯定他死了。因为我感……”

雪莉制止他,不让他再说下去,因为她也感觉到了,在所罗门手垂地的一刹那,那种异样的抽离感意味着所罗门的帛曳族的力量彻底消失了。

“我知道。”海琴也没让她再说下去,两个人第一次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自己。

两个人达成了共识,连忙都把身体移后了许多,紧贴着窗户坐着,看风景。

街景的画面在后退,车窗外那些相望于多瑙河之北的现代建筑,逐渐被18世纪建筑的巴洛克风格洋楼代替。越过一条街和一大片的空旷后,华丽宏伟的城堡缓慢现身于车窗的一角。随后长达4分钟的车程里,绵延不断的画面都是耸立在碧绿河岸之上的米色堡垒。

轿车在Carrousel大桥处90度拐弯,道路笔直指向之点,便是那朵古典中夺目绽放的奇葩,华裔设计师贝聿铭先生所设计建造的玻璃金字塔了。

雪莉敲了敲司机位的隔层,汽车在多瑙河边停下。

透愣愣地望着前方,直到雪莉探头去叫他,才反应过来惊呼道:“到了耶。”

雪莉看了他一下,他身上还穿这那件带血的T恤,上车后扔给他叫他换的长袖衫依旧躺在他的腿上。

“把衣服换了,免得下车麻烦。”

透慌忙举起衣服,露齿傻笑了几下,开始乱七八糟地换衣服。脱下血污的T恤,他的笑容猛地僵住,血液已经渗透了衣服,沾污了他胸膛的皮肤。雪莉别过身去,透的表情让她难过,禁忌的预言让她更难回头再看透一眼。

等透换好衣服,走出车厢,暴雨后的强风吹乱了他的金发,拂得他双目迷离。整好头发后,他看到海琴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略微颤抖的嘴唇说明他和雪莉已经在车外等了他许久。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超越还占据着他身体的冰冷,涌了上来,温暖了他的心脏。

他久久空如深洞的脑袋一阵清凉,虽然没有彻底惊醒的光明,却跟这雨后的河岸一样,非常清晰。他无声地走过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抱了抱海琴。

海琴显然惊讶于他的举动,但旋即就明白过来,嘴角露出异常温和的表情,手上却一把推开了他。

“恶心死了,白痴。”

“你才是,大白痴。”透笑了,即便还十分勉强,但还是让三个人的步伐轻松了一些,大步向那座现代建筑的惊世杰作、挺立于水面之上仿若出水美钻的玻璃金字塔迈去。

从那之中,沿宏伟轮回的悬梯而下,便进入那座汇集了人类历史文化艺术精髓的博大宝库——卢浮宫了。

而在那里等待着三个人的,是一片混乱景象。

三个人走出长达300米的大画廊,便听到了异常鼎沸的人声。

零留言里的那座展厅,已经被警察完全封锁。赶来报道奇迹的记者几乎要堆满旁边的走廊以及另几个展览雕像的大厅。

围观的群众被隔离在黄带外,闹哄哄地不断用不同的声音和语言重复着刚才他们亲眼目睹的奇迹。

透擦身穿过一个站在人群外作报道的女记者,挥之不去的彷徨又抓住了他。雪莉和海琴贴着墙壁靠近黄线。他们和透都没有办法接近那个被封的展厅。

喜欢看CSI的透,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被警察封锁的现场,完全没有预期的兴奋感,他只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回过头想向人群后的雪莉和海琴求助,忽然狠狠拧回脖子。成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让所有人依靠的阳光,才是米迦勒家族的使命,不顾一切也要照亮别人的使命!即便毁灭掉自己!才是米迦勒姓氏的意义!

透抬起了头,双目些许混乱,却燃烧着光亮。

雪莉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脸色很不好的海琴,一边思索怎么才能把眼前的障碍消除又不引起更大的风波。就在这时,她面前的人群开始散开了。一个个互相交谈着,沿着走廊而下,看样子就像完全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忘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一样。

先是记者们离开,而后连黄线里的警察和现场调查员都纷纷走出了黄线,工具都不要便互相攀谈着走出卢浮宫。很快雪莉听到展厅外,警铃声呼啸着离他们越来越远。

隔着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厅,透微笑着冲她招手。

“是你做的吗?”

“啊!当然是我啦!”透勉强而为的笑容难掩其天然的爽朗,“除了我,还有谁能让这么多人集体梦游啊?”

“你的能力果然……”还有半句话“比三级能力者强大”,雪莉没有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会考虑到海琴的感受了。

“不过……”雪莉望了一眼高窗外开阔的卢浮宫前坪道,“骗局维持的时间不会太久。”

即便透的能力复苏了,他的脑袋到底还是不能一下子就成熟起来。前坪上越来越多的车辆和人流都说明着一个问题,更大的麻烦来临了。

透虽然让在场的所有人产生了幻觉,梦游离开,但那些通过电视机屏幕收看到奇迹的人呢?那些在场外时刻和场内保持着联系的警察局高层呢?还有慢一步赶到卢浮宫的记者和技术人员呢?

这些,别说透,雪莉都不能考虑周全。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

“我们时间不多。快看看到底是怎么了!”雪莉说着话,便领着两个男孩走进了黄线封锁区。

封锁区中,是石破天惊般的奇幻景象。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门?”透诧异着,向奇幻的目标走过去。砰地一下,他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不痛,却硬是给推得倒退了几步。

“这又是什么?怎么过不去?”透叫着。

雪莉皱了下眉头也走了过去,她也撞上了那堵无形的墙。

她立即抬起手,顺时针划双圆,逆时针划六芒星。

这是一个结界,而徽章是苍御家族的。

“是零的结界,难道他下了不让人靠近的命令,所以我们才无法靠近?”

“只有我们无法靠近吗?”透摸着那道无形的墙,问,“他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呢?”

雪莉还来不及回答,海琴已经拥了过来:“他下这样的封印,还会安什么好心吗?我要进去!”他看了一眼雪莉,强调道,“我不能让海砂和那个家伙单独在一起,一秒钟都不可以!”

“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别人呢?”雪莉一把将他从零的结界前拉开,以他现在的身体去冲击零的结界简直就是送死,“苍御零是有秘密,不过他也有他的苦衷。每个人都有不能触碰的隐私,不是吗?你……”

“他要的是我父亲的生命,不是你的!”海琴打断她的话。

气温陡然封冻,这句话很伤人,可雪莉偏偏无法对海琴说出更伤人的话来,因为这句话真实得沉重。

海琴何尝不知道这样说会让他们才见好的关系又掉进冰点,但是……跟透一样,所罗门说的那些话,让他重伤。

“你们两个都不要争了。我去就是啦!”透拍了拍海琴的肩膀,顺便把他拉远了点。

“强行违抗等级比自己高的人的结界命令,是十分危险的。”雪莉说道,“再说,就算零和我们在一起是有目的的,但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海砂,相反还会按约定尽一切力量保护她。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样信任他。”

“我信任他呢,不过他也许需要同伴啊,比如我。”透扬着头,现出一种他特有的稚嫩的成熟。

“零能力巨大,他是双重……”雪莉目光一闪,险些一些不该说出来的话就出口了,“有些事,我之后会慢慢让你们知道。总之我觉得他能力那么强,应该没关系。”

“哪里!我不才把那些人弄走了吗?”透笑道,“雪莉,你担心我进不去就直说嘛,我可没有海琴弟弟那么小气哦,因为我一定能进去的。”

“透,我不是这个意思。”雪莉说着话,下意识去抓透的手臂,冷不丁透闪电般地避开了他。

透看着她,她看着透,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和惊讶。

雪莉只不过是无意识的动作,透的反应却似乎更无意识,并更能说明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他,也许比他自己想象的要聪明敏感,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雪莉突然了解此刻的透是一定要进去的。

“我……去了。”透支吾道,眨了眨眼睛。

“好吧。”雪莉笑了笑,“我和海琴在外面等你们,我想我们应该能在你们解开启示前稳定住局面吧。”

透探头望了一眼,新一轮的人流离这里又近了,他朝雪莉和海琴点了下头,再次撞向了零的结界。

耳膜被震得轰鸣,视线挤压眩晕,呼吸几乎要没有了。可就在崩溃的边缘,他的左脚终于向前迈了半步。只半步,忽然遍体清爽,不过他绷紧的身体还带着刚才的冲力,一个踉跄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栽了进去。

顿时眼前的一切都变幻起来。

而这一切发生的一个小时之前,这里和往常一样平静得没有惊喜。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卢浮宫——

始建于1204年,整体占地面积45公顷,全长680米,拥有196间展厅和长达300米的大画廊,藏有40多万件的艺术品,是横亘在塞拉河边的巨兽。

海砂在零的带领下,一路穿过300米的大画廊,从无数艺术家千年前的杰作前晃过,一直走,走到了那座展厅。在两尊大理石雕像前,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静默无声地仰视面前的雕塑。

米开朗基罗不朽的经典,制作于1513—1516年,在极度的痛苦和压抑中,被权力无情催残而爆发的天才——

被缚的奴隶和将死的奴隶。

“Fettered Slave。1513—1516。”零低声念诵。

“FS1513-1516?”海砂到此,才终于明白这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是那片钥匙的归属,她梦的归属。

我梦到的东西只是一些提示,需要用力想才能找到最终答案的……

零的问题,她终于也知道是为什么了。

她的梦,穹顶上的绘画,健壮的人物和雕塑,并不是指代一个确实存在的地点,而是在告诉她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匠——米开朗基罗。钥匙上的代号指代的东西正是他所创造出的这尊雕像——被束缚的奴隶。

海砂凝望着眼前那云石雕成、公牛一般的男子,拧着紧绷的肌肉和高昂扬起的头,几百年的束缚,绳索都要与他的皮肉连为一体,却还不能改变他眼中的愤怒和坚毅不屈的意志。

凝视着它,海砂惊呆了,不知觉间紫色的光从她身边零的方向发散过来,将她包裹笼罩住。转过头,她看到一个紫色的结界,从零的手心展开,持续扩张,直到包围住了他们以及那两尊雕像。

“这样,它就拍不到我们了。”零指了下墙角的摄像头,道,“我给这个结界的命令是禁止别人看到结界中的我们。”

“啊?”海砂惊奇地问,“结界还可以有好多种功能的吗?”

“只有我的可以。”

“为什么?”

又是那句话,零转过头来,非常冷地重复道:“因为我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零说完,开始观察起雕像来,脑袋里更拼命搜索起关于米开朗基罗的一切来。

雕像的手臂反绑着,无比的扭曲,又或者本来是不必那样扭曲的,只因为奴隶的挣扎才会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痛苦。

零思索着,拿出那片钥匙,反复地观察。钥匙也有打开的意思,难道是要为它松绑?那要怎么松绑呢?

“我可以看看那片钥匙吗?”

零没工夫管海砂,把钥匙丢给她,继续用力地观察雕塑。突然,石头碎裂声惊动了他。

“你干什么了?”

“我……”海砂惊恐地看着零,手里攥着那片解开启示的钥匙,正直直地插在石像身上,插进去了,很深。

“你怎么做……”零来不及问完,细小的裂痕从钥匙周围迅速向四周扩散开来,仿佛冰源上不可抑制的崩塌,一瞬间蔓延到雕像的全部。

轰隆一声,这座被束缚了500多年的雕塑便在一片黄色的烟尘中,化成了一地碎石。

然后,一道门出现在雕像原来站立的地方,金色的,从里面发着光,充满吸引力,却也让人畏惧异常。

“我只是想戳一下它……”海砂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就是她这个不经意的动作,零百思不得其解的钥匙的奥秘终于找到了。钥匙粉碎了奴隶的雕塑,打开了雕塑内暗藏的通往未知世界的金色大门。

零听到身旁传来的尖叫声,回头一望,不禁骂自己太不小心,结界命令为什么要定为让别人看不到他和海砂。

现在石像损坏得这样彻底,从别的地方赶来的观赏者瞬间就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就算现在再修改结界命令,也来不及了。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行动。

“在外面等我。”

零命令完,没有立刻踏进大门。

他看到海砂那双大而黑的眼睛充满了力量,这个依赖于他的矮小姑娘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听话的。

她上次没有,这次也不会,零意识到。

海砂定定地看着他,已经作好了不听命令、紧随其后的准备,却不想零突然抬起手在她眉间点了一下。

“结界命令改变!所有人全部封印,不准介入!”

顿时她的身体好像通过一道电流,再想移出半步都不行了。

零满意地一笑,踏进了那扇金色的大门。

“怎么回事?”

“快叫警察!”

大厅里一阵骚乱,海砂望着那扇近在咫尺的大门,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大叫一声,一头扎了过去。

身体顿时如同穿过大气层的流星,被气体的摩擦引燃烧毁一切的热量摩擦着她的皮肤。烧灼的痛苦让她闭上了双眼,但决心让她最终冲破了零的结界。

零走入了那扇大门,大门后是一片完全无光的黑暗。

不过立刻,他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橘黄色的小光点。光点迅速移动,不出一秒钟就在他面前绘制出一张橘黄色线点组成的地图来。

地图的底端有一个点跳跃着,零看到那个点上还隐隐浮现出一行字来:

苍御,是他的姓,这个点代表的就是他吗?

那就是启示的所在地,那么……

他还想多观察一会儿,周围的光线却开始逐渐清晰,景观浮现的同时,地图越来越模糊了。

原来是这样!赶快记下来,关键时刻零总是会选择最保险的方案,于是立即想到了随身携带的现代设备。

掏出了手机,摁了一下拍摄键。可他还没来得看拍摄效果,胸口好一下绞痛,疼得他哼一声。同时,一个东西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背上。零本来就身高腿长,此刻心理和生理都没能防备。

啪的一下,零很不漂亮地摔出了一个大字。

而那个强行突破他的结界使他胸口绞痛、又撞倒了他的海砂,则稳稳地坐在这个世界最强的男人的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难受!零!你在哪里?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怎么硬跟上你会这么难受?零!苍御零!”

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幻觉!零还真没勇气在这个时候于海砂的屁股底下回应她的呼喊声。不过……

既然难受,既然会很痛苦,干什么还要苦苦跟着我呢?这真是……零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终于有人不再……

他没让自己往下去想,就跟雪莉说的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可触碰的隐私,哪怕是自己都不可以。

“零!苍御零!这又是什么鬼地方?苍御零……咦……”海砂终于觉察到屁股底下是个活物。

“唉……”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海砂连忙从他腰上爬下来,此刻周围已经亮到基本上可以看清了。她看到她和零在一个黑色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的小船上,船的周围都是滚滚而过深得发黑的水,无边无际,水上还有一层灰色浓稠的雾。

“这又是一个幻境吗?”

“你以为天下的人都会制作幻境吗?”零冷嘲着,爬起来盯着她,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那天教导透的话又教导了海砂一遍。

“那么这里……”海砂缩紧了身体猛吸了几大口气,“没有阳光的味道,也没有夜的味道,那是什么?”

其实她哪知道阳光该是什么味道,夜又是什么味道,只不过从零的表情中,她推测只有这样说零才会继续有耐心教导她。

零抬起手又画了一遍那个符咒,对海砂道:“顺时针双圆圈,再逆时针六芒星,绘画时注入你的能量,就能看到对方的族徽。通过族徽的大小还能判断他的神血值。如果出现五角星是精灵,圆形是……这太多了,不过这是最基本的技巧,你竟然都不知道。”

“哦。”海砂在他的教训下缩成鹌鹑,更小心地问,“那么你现在画了,什么都没有,又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零扫了她一眼,“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不过什么?”

“不过……你好像不怕呢……”

“我怎么可能会怕?”零怒吼道,“我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创世纪以来神血值最高的怪物!我怎么可能会怕?”

“我知道啦。”海砂连连点头,“你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我知道啦。不过……”

零彻底失去了好心情:“又不过什么?”

“你不要用怪物这个词来说自己,不太好,怪怪的……好不好……”海砂怯生生地抬头,却见零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炙热地盯着自己。

那目光稍纵即逝,但海砂的心却狂跳起来。

零别过头去:“我不怕,因为什么都没有,不代表可怕。只代表这种情况没有被人记录过,也就是没有人经历过。贝基凯不是说过了吗?开启启示对我们而言就是考验,钥匙只是第三启示开启的前奏,第三启示是一个考验。如果是考验的话,一定是神在操纵一切,所以我才会什么都看不到。”

说完,他站起来,打开手机,望向前方湍急的黑水:“以这里为原点,我们需要到达这个地图显示的终点,到了那里就是考验的结束。也就是说……”

“我们要逆水前行,直到看见地图上所标示的河岸。”

另一边,一个小时后,透制造的梦境效力消失后,蜂拥而至的记者、游客、警察,还未能从走廊的一端看到清晰的人影,雪莉就已经感受到了他们脚步声齐齐落地的巨大震动。

再看透,他已经成功突破了零的结界,几步踉跄,好像腿脚已经不受控制了一般冲向那扇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琴看到透成功突围,竟然也想跟进去,拿他的柔弱之身试法。雪莉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处理呢?

关键时刻,怎能手软?她直接从后面往海琴脖子的穴位上来了一下,海琴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第二次晕倒在她的怀里。

“看来不告诉你们我练过功夫是正确的!”雪莉笑道,望着再次关闭的光之大门,叹了口气,“三角关系已经够乱了,兄妹恋就不必要出现了。”

对于海琴,她手段够狠,那么这些蜂拥而至的社会各方人士呢?她可不想成为新闻里接受采访的目击者。于是很简单,雪莉拖着晕死的海琴,缓缓走到墙壁边,轻叹了一声:“掩盖我吧,大家。”

只见墙壁上彩绘的天使活了过来,吹着喇叭,把雪莉的脚藏了起来。而蓝天也漫过雪莉面前的空气,轻柔地覆盖住她和海琴的身体,不过还有一点空隙露出来。一朵白云立刻飘了过来,乖乖地盖在缝隙之上,只露出一个小得不易察觉的洞,雪莉的眼睛正在那个洞的下方。

至此,她便成功地和墙壁融为一体,只用眼睛偷偷地观察着外界的动态。

零站在船头之上,端着手肘,凝望着前方。雾渐渐散开,由于光线的作用,船下的河水也不再那样深得发黑,而是一种宁静的墨绿色,陈玉一般纯朴而悠远。

浓密的白雾漫漫消散,一缕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雾气射在他的发梢上,让视线恍惚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

海砂缩着身子坐在他的腿边,摆着依靠他的姿势望着他的左边。在那里,浓雾被橡皮擦抹去了一般不断退缩,越发清晰的画面里,隐隐地显出一个青蓝色的尖顶,宝石一般透明炫目。

“是玻璃金字塔!”

海砂尖叫道,眼看着其他的建筑越来越清晰,正是——阳光下的卢浮宫。

他们来到了塞纳河,卢浮宫边。

“我们出来了吗?”海砂问道,零没有作答,他们身下的船开始缓缓向前行驶了。

零掏出手机,没有看又放了回去。他忽然觉得现在他们要做的似乎就是什么都不要想、不要看,任由让这条船载着他们前进。

海砂没有连珠炮似的继续追问零,小船的自行前游也并没有让她感到特别惊讶。

她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住了。虽然是塞纳河,虽然河岸上就是卢浮宫,但这里的卢浮宫、塞纳河是那样地安静,安静得就跟清晨的山谷一样。

古玉似的河上只有黑色的船以及她和零,一尘不染的河岸上也只有静默的、没有生命的建筑。

小船穿过Carrousel大桥下宽大的墨绿色阴影,阳光又一次晃悠在海砂的脸上,她看她两侧的河岸上是16世纪风格的米白色建筑,她依稀记得来卢浮宫时看到过桥的两边有现代风格的建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自语,可这次零却回答了她。

“我们在一个……”零思考了片刻,略带调侃意思地说道,“Matrix里面吧。”

“矩阵?”海砂觉得这个词似乎还有别的涵义,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

零转过头来,阳光改变了他眸子的颜色,显出一份难得的柔和:“你看过《骇客帝国》吗?”

“《骇客帝国》?”一直以来,零对海砂说的话都十分超现实,所以海砂一下子没把他的话和现实中的东西相联系,愣了几秒钟才失声惊呼道:“《骇客帝国》是电影吗?”

“嗯……”零点头,正要继续,海砂更加大声地叫了出来:

“你也看电影吗?还是好莱坞的娱乐片!”

零眉头颤了一下,海砂无疑从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再一次冒犯了这位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对,我们原始人也是看电影的,当然我们只看得懂娱乐片。”

零话里杀气很重,海砂却被他逗得扑哧一下笑出来。零脸上的杀气更重,海砂连忙捂住嘴做很乖的样子。

过了好久,零都不愿意再开口。海砂看到河岸边的建筑沿河而下就跟进入时空隧道一样,16世纪、15世纪、14世纪,眼看就要脱离哥特人创造的黑暗中世纪,之后还会有什么?她又好奇又害怕,于是狠狠地瞪了零一眼,怯生生地用表情请求零再继续。

“我只是打个比方。”零侧脸望向前方,过来一会才继续道,“Matrix是模拟仿真的环境,可以用来训练战斗机驾驶员,或者在计算机里模拟真实的大气环境,预报天气。也就是说,它是一个有规则的局,让进入这个局的人去做一些事情,从而达到某个目的。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就正是这样一个Matrix中,而我们就……”

零说着说着自然地转向海砂,也自然地在说到关键时刻时看到了她脸上让他生气的表情。

“的确,听原始人谈计算机什么的,是挺奇怪。”

“没有,我真没有……噗……”

海砂完全制止不住地大笑,在零要人命的目光注视下还笑了好久才逐渐平息。

零别过头望向左方,河岸上一片苍凉,随风舞动的茅草海洋呈现出发白的黄色。

“这些草都被冰冻过,巴黎的冬天也会有持久的冰冻?”

零自语着微微一笑,他一直在思考这个神创造出来考验他们这些寻宝人的Matrix目的和其内在的规则。看到这种塞纳河边的草不该出现的黄色,他想他终于找到点眉目了。

马上,如他所料,发白的暗黄被彻底的雪白所替代,绿色的河水两侧一片冰封,连空气也被封冻了一样地干净得奇怪,一眼望去几乎可以看到几十里外的冰山。

海砂坐在船上并不觉得寒冷,似乎河岸上的一切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东西。强烈的对比造成的惊疑止住了她的笑,好奇心又成了她首要解决的问题。

“零,我保证再不笑了,这里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你爱笑就笑,没人拦着你。”零说着,邪恶地翘起眉角,海砂连忙做出更可怜的样子,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恳求他。

冰雪在岸上退去,再次青葱的巴黎盆地上草木丰盈,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草木的样子都十分离奇。高大的和低矮的树木,都是一株向上,没有分杈和旁枝,树木下的草也呈现出各种各样奇异的卷曲。

“冰河世纪之后,大陆是蕨类和裸子植物的天下。”零笑意更浓,“你看,时间在回溯,河岸上的巴黎在时间倒流。”

海砂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靠近零:“这不是塞纳河吗?我们进入时光隧道了?”

“没有。我先说过了人类制造的Matrix可以在虚拟世界中发生一些事情,而这里很显然是一个神制造的Matrix,用它来考验寻找启示的人,也就是我们。这个Matrix中我们依循前进的地图,是一张时间序列图,我们会逐渐由现代回到古代、远古,甚至上一个太阳纪、上一个文明直到最前,参观完历史的卷轴,再得到第三启示的答案。这一次旅程的目的也许就是一堂地球历史的必修课。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神对它的子民可从没有安过好心,我想它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他掏出手机,拿给她:“你看,这就是地图,也就是我进入这个空间后,你推倒我之前拍摄下来的前进索引。我的贝海砂小姐,看来我还是再给你解释一遍我们到底……”

“你不要重复了啦!”海砂低声埋怨起来,“什么Matrix、模拟仿真,说那么复杂干什么?你的手机没电了,屏都黑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是你的贝海砂小姐。”

“啊?”零忽略掉她其他的抱怨,拿回手机放到面前,果然是一屏的黑。他从来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况且就算手机没电他也有办法支持它继续运转下去。

没电的绝对不止是手机!

零伸出手,在空气中飞快地画下了一个苍御家族徽的图形,果然,就跟一般人在空中画画一样,画完后什么都没有,没有紫色的光芒和属于他的紫色结界。

“没有形成结界。”

零的目光再次静静地落在深碧的河水上:“我应该早想到的,我的能力没有了,从进入这里开始就被限制了。”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神的Matrix是不是也拥有特定的规则?”

“唔。”海砂意外地听话,零严肃的样子比她爸爸还来得压抑。

“现在看来我们的神力都已经被限制了。”

“是吗?”海砂显得很惊讶。

零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限制不限制没什么两样吧?”

海砂乖巧地点头,零严肃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一些,似笑非笑地动了一下嘴角,道:“我希望从这里出去后,你最好把加百利的家书全部看一遍,学会依赖你自己。”

海砂当然认可零的话,而且他不说她也有这样的准备,但零说完后她却不自觉地问:“你会离开我吗?”

零眼神意味深长地转变,海砂察觉到了她的失言,脸红地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对于Matrix而言,我们其实从来都是独自一人。”零轻淡地笑了一下,语调调皮地继续,“当然我也会离开你,我亲爱的海砂,呵呵。”

“我不是那个意思。”海砂还要辩解,不过这种事总是越描越黑的,零笑得更放肆,尴尬中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反倒轻松了一些。

“为什么对于Matrix而言,我们其实从来都是独自一人?”

零屈着食指托着下巴,略微考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对海砂说:“你做过梦吧?随便什么梦。”

“当然。”海砂回答道,“我经常做梦呢。”

“对了,这是你的能力,我差点又忘了。”零眯着眼自嘲地歪着头,继续道,“如果广义地去理解Matrix,梦也是Matrix的一种,它就是一场梦,只不过很真实。在你的梦中也许会出现很多人,有我、有米迦勒或者你的朋克哥哥,但他们包括我都是幻觉,不存在的虚无。梦醒的时候,你会发现实际存在的人只有你一个。Matrix也一样,所有美好只不过是神给你的幻觉,一层遮盖在眼睛上的丝绸,揭开丝绸剩下的真实什么都没有。就像……”

零的视线融化在空气里,岸上和岸下的河水在他的眼中都变得不再真实。

“就像我们誓死捍卫的地球、我们的生命,从最后太阳纪到最初太阳纪,在神的手里就像这回放的画卷一样,只是他编造的一个Matrix,一个游戏,一场梦而已。而这个Matrix对我们而言,却是不可替代的真实,甚至我们活着的全部。直到梦醒,死亡来临,我们才会发现繁华后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原来的一切都是假的。甚至连我们存在本身都是假的,我们爱过、牺牲过的所有都只是神梦中的蚱蜢。①”

许久,海砂一直注视着他。

今天,他站在那里,望着不明的地方,如他一直以来所做的,目光那样涣散慵懒,却从没有过地真实。

也许所有的一切如他所言都是不存在的,但此刻他眼中的光芒却是真实的,真实的零。

“为什么不再问我问题?”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谈起你自己。”

“我有说我自己吗?”

“嗯。我不知道。”

“呵呵,女人。”零笑了笑。

河岸上的画卷继续展现着那些惊人的景象,但海砂已经不太关注它们。

“零,我们并不是在一个Matrix中,我们也并不是孤独一人。你和我,你和我相遇,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在对你说话,很真实不是吗?”

“呵呵。”零边笑边点头,“当然,当然,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嘛①。”

海砂哽咽了下,鼓起勇气直面着他,平淡地说:“然而它知道我所行的路,它试炼我之后,我必如精金②。就算一切都是Matrix,也是让我们勇敢面对真实、面对你我本身的历练。梦醒后的黑暗里,我也能感受到你的呼吸。即便我们都是梵天梦里的片段,可我们对视的感受却是真实的,不是吗?”

“随你高兴。”零微笑道,“相信让你快乐的。”

“我只是想了解你。想知道一切关于你的答案。”

“为什么?”

“因为……”

零让自己离海砂近了一点,声音柔和得暧昧,“想我再吻你吗?”

“你!”海砂羞红了脸,更让她恼怒的,零说这句话的意思根本就不是想要吻她,而只是纯粹地要让她离他更远,知难而退,再也不去尝试。

“别以为会吓到我!我不会放弃!”

“呵呵。”

“你这个家伙,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你的药丸是干什么用的,还有……啊……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零立刻松开了才拥在海砂腰上的双臂,让她从他的怀中仓皇逃走。他又露出了那种海砂憎恨的得意笑容,他就知道只要他对她的侵犯从口头跳跃到实际动作,她就会让她的宣言变成废纸,被他吓到,不再发问。

“真听话。”零得意地翘着嘴角,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又补了句,“一直乖下去吧。”

小船在两岸的景色再一次从繁华化为冰封后,渐渐被两道刀削般越来越高的玄武岩悬崖代替。在黑色的山崖夹缝中行驶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小船缓缓偏移了河道的中心,向刀削的石壁间一个由多块苍色玄武岩堆积而成的天然港口靠了过去。

零又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拿到一半才想起他存的地图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他沉思了片刻,其实用手机记录只是为了确保万一。从小他就发现他除了拥有神力外,很多方面都优于常人,比如能记住看过一眼的东西最微小的细节。

那幅地图并不太复杂,经过了一长条笔直的通道后似乎就是向现在一样左拐弯,再转上几次就到达最后地点了。

小船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引,无声地停靠在一块一人多高的玄武岩旁。零翻身爬上大石,伸过手去拉海砂。海砂又是不信任又是憎恨,零不由笑道:“只要你话少点,我其实是个正人君子。”

“你是野蛮人!”海砂大叫着握住了他的手。

零将她拖上来,兴致很高地准备再和她说上几句废话,却被来自远方奇妙的声音吸引住了。

同样,他的听力也很好,山脉后湖面上的涟漪,竹间泥土里的虫叫,想听的不想听的,都能听见。

此刻吸引住他的声音,来自河道未知的前方,很远很远的地方,轰隆隆闷闷的响声,好像火车快进站时铁轨上的震动,又像深夜里脑袋里的耳鸣。

零循着那轰隆声向河的尽头望去,只看到一道苍白的线出现在水天交界的地方,不停地微微颤动,好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种种迹象表明在河的一端正有一道翻天覆地的浪向河的另一端奔流过来。

零寻思着,这难道也是这个Matrix的考验之一?但他和海砂已经上岸了,即便那道白线真如他的猜想是一次汹涌的潮汐袭来的征兆,对于他和海砂而言也没有任何伤害了呀。

“快点上去。”

尽管如此,零还是觉得一切小心为妙,边说边将海砂托举上一块更高的岩石。

对危险茫然不知的海砂本能地听从他的命令,费力地爬上身后巨大的黑色玄武岩,接着又借着零的肩膀爬上另外几块,直到最后一块。

她撑着身体几乎贴在石壁才攀上去,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纯黑石块堆积出的世界。

他们立足的港口是悬崖腰部的一块不足十平方米的空地。

放眼望去,空地的左右上下到处都是一片焦黑,仿佛青铜灌注而成。太阳的颜色在黑色大地的衬托下也变得纯白,无力地与大地对应着。

唯一的通道,好像只有前方黑色玄武岩的悬崖中间一条笔直向前、巨斧砍凿出来的天堑小路。

零在她之后爬上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四下扫视了一番:“我不太相信希腊神话。就玄武岩而言,应该是天火毁灭大地文明之后,第三个太阳纪的结束,也是第四个太阳纪的开始①。”

“嗯。咦……”潮声逼近,海砂也终于听到了它的呼啸声。她迟疑地探向身后的塞纳河,远方那道纤细白线已经翻腾着变宽了很多。

“那是什么?”

零想说“想不到你的生存常识水平也这么低”,还没来得及开口,胸口就好一下绞痛,冰冷而急促。

他立刻明白这是又一个人闯入了他结界的信号,而且不用过多思考他就能猜出闯入他结界的人是谁。

有能力挑战他的只有那个拥有二级能力的白痴棒球手。

再望那道越来越粗、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白线,他恍然间明白过来,这果然是一次计算周密,甚至预料了未来因素的考验。

就跟小白鼠试验一样,每一步,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在人类的控制之下,就像一个循环的圈,只能服从,没有改变的可能。

海砂面对零急剧变化的表情,依旧很茫然。

“一群傻瓜!蠢货!”

零在心里骂,但这个时候不是咒骂发泄和感叹人生的时间,他没给自己太多时间考虑,半理性半感性地做出了安排。

他走到岩石边缘,看了一眼,他们此刻高出河道已经有近二十米的距离,站在这里应该不会受到潮汐的伤害。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麻烦了。

他转身把海砂往里拉了几米,神色凝重地吩咐道:“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我要进入河道往回走,去找透。你在这里等我,我不回来,一步都不要离开,知道了吗?”

“透也进来了吗?”

“是的,这个以后细说,我要你做什么,你知道了吗?”零吩咐着,双手紧

紧地抱着海砂的肩膀。

“我知道了。”他手掌的力度让海砂不由心惊。

“好。”零正准备离开,转念更加握紧了她的肩膀,“我要你发誓。”

“什么?”

“发誓听我的!你从来就没按我说的去做过!”

“好。”零的样子让海砂不能拒绝,只能点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如果我再不听苍御零的话,就变猪!”

什么乱七八糟的,零心想:没时间再教导她如何发成人点的誓了。再叮嘱了一句后,转身走到崖边,没有一丝犹豫,只身扎入了河中。

“零!”

海砂呼唤着他的名字,跑到崖边,巨浪疯狂地从她面前卷过,芒针一般的水汽针一样飞过来,刺在她的皮肤上。

“零!”

轰鸣中,海砂都听不见自己的呐喊声了。

望着凶猛前去、能吞并一切的大浪,她把对零的誓言扬手甩开,踩上了粗糙的黑石。她望到这个港口两边虽然都是笔直的悬崖,悬崖的石壁上却有一条很窄的道路。

另一边,在零胸绞痛之际,迟了一小时才被那扇金色大门吸入神造的Matrix中的透,眼前一黑,身体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还好这种要人命的疼痛并不持久,很快身体就从疼痛中解脱出来,大脑随之也清醒了许多。

他清醒后,第一眼也看到了零所看到的那幅光芒地图,不过他能看清楚时,地图已经快不见了。他也没那么快想到要用手机把它拍下来。接下来笼罩他身边的雾散了很多,他尖叫着跳起来,落地时晃悠得不行,才发现他此刻正在一条黑色的小木舟上。

“咦……这是怎么回事啊?”透抓了抓脑门,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天气还这么好?哎呀!船自己在动呢!啊!手机没电了!咦……那个白道道是什么?”

“白……”透想起迈阿密比赛时教练在车上的叮嘱,如果看到海上出现白色的线,那是……

“海啸来临的预兆啦!搞什么?冒险游戏吗?我不是在好莱坞吧?”叫了两声后,那条白线更粗了,轰隆隆的轰鸣声也能清楚听见,透立刻想到要上岸,马上上岸。他跳进水里,使劲游了好一会儿,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根本靠不了岸,怎么游要么向前要么向后,就是不能向左或者向右。

巨大的噪音侵蚀着他的耳朵,他战战兢兢地转头,照耀着他的阳光被巨型阴影驱走,十多米高弯曲的水幕扑向他,将他瞬间吞没。

浪的冲击几乎震碎了他的耳膜,向下的强大压力挤出了他肺里的空气,用将他抽空的力量,在深水中搓揉着他的身体。

他身体的感觉顷刻间都化为乌有,感觉不到痛苦,也看不清颜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浮上去,不顾一切地浮上去。

他的四肢拼了命没有章法地在水里爬动向上,但黑幽的河底就像有个旋涡吸附着他,托着他,缠绕着他。头上不断有新的压力一波一波压下来,折磨一个芭比娃娃一样,疯狂摇晃着他的身体。

求生的意志让他想到了他的能力,蒸腾掉这些要命的**。

“蒸腾!”

命令后,毫无作用!

透根本无力去想原因,失氧的昏厥已经开始麻痹他的身体,渐渐地他的四肢垂了下来,仍凭波浪在水下摔打着他,沉沉的睡意让他只想放弃一切。

突然,肩上一股钻心的痛。他用力睁开眼睛,没有光的水底,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有尖锐的东西牢牢地刺破他的皮肉,扣在了他的肩膀上。继而又有一个东西从背后挽住了他的腰。水虽然深,却不冷,可那个紧扣住他的东西却比水还冷。

冰冷的触觉让他想要甩开身后抱住他的东西,但眼前越来越明亮的视觉让他意识到那个东西正在用全力带着他上浮。

金色的光线再一次映入透的眼帘,终于……

他长舒一口气,陡然扩张的肺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疼痛感。

“获救了!”

透开心地大叫,过了会儿才想起那个紧紧抱着他的东西。那个东西还紧紧地与他连在一起,趴在他的肩膀上,无力而冰冷。

第八章 Matrix-2

那是一只皮肤光洁煞白、骨节分明而手指纤长的手。由于指间太用力,太执著地抓住透的锁骨,以至于抓破了他的衣服、皮肤,甚至肌肉,鲜血渗出来,被水泡过的衣服显出一种很清淡的红色。

透慢慢地握住那只手,想把它从自己的锁骨上方移开,却又不敢太用力,怕拉开它,它的主人就会虚弱地随着水流滑入河底。

突然,什么东西撞击在他的肩膀上,是那条黑色的小船。经历这样的风波,那条船居然还停留在原地。

透一边想这难道又是一个幻境,一边告诉自己:爬上那条船,自己,还有背后抱住他的人。

肌肉还在疼痛,缺氧后乳酸造成的损伤还有与风浪搏斗后的疲惫也在折磨着他。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一边扳开那只紧扣在他锁骨上的手,一边快速扭转过身子。

虽然他早就意识到那只手是零的,但看到零苍白面孔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惊讶得感动了。

透搂住零的腰,紧紧地抱住他,托举着他,在他的耳边呼唤他的名字。

“零!”

“我没事。”零的声音很轻,他并没有如透所料已经虚弱到晕厥,只是他的手用力太大,而他此刻又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它从透的肩上收回来而已。

透发现他的眼睛并不是紧闭着的,只是略带疲倦地半眯着,松了口气,大叫:“你吓死我了!”

零没力气多说话,支撑他睁着眼睛的力量已经不是来源于身体:“上船。”

“哦。”

透先翻上小船,驱身过来抱水中的零。零推开他的手,花了一些时间自己爬上了船。他翻到船身内,靠在船沿上无声地大口呼吸,胸膛起伏不止。

更强大的疼痛还有疲倦统治着零,被巨浪卷吸着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狂奔数里,走完来时花费了一小时的路程,这种感受是不可言传的疯狂折磨。但是零还能支持住,只要有一口力气在,他就不愿叫自己放弃。托付他人,这并不是神血赋予他的天赐。

“你怎么……”

“那些以后解释。”不等透说完,零打断他先发制人,他暂时没力气长篇大论地解释。

他继续呼吸,小船又开始自动向前了。透的反应和海砂一样惊讶。零知道他也是爱提问题的人,经过了短暂的休息,他虽然还站不起来,但小声说话的力气终于有了。于是,零抢在透问更多不着边际的问题前,把他们所处的环境,前因后果向他详细解释了一番。

零一一做答完毕后,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透。他发现透意外地十分安静,好像有什么其他的心事,湛蓝的大眼睛里有东西扑闪扑闪地动。

透没把他的异常行为进行太久,有些颤抖地抬起眼帘。

“零。”

他叫零名字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异常,面颊上还有奇怪的潮红。

零有非常不祥的预感。果然透又大叫了一声,狮子一样地扑到了他的身上。

不——会——吧!

零神赐的力量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体,弹弓一样把透从身上射开。

“你不顾一切救我,我太感动了!”透说着又要过来抱他。

原来是感激,意识到会错意的零,在心里鄙视自己刚才的过度反应。

“这没什么。”

“才不是,我……”

“离我远点!不要靠近我!”零更加鄙视自己的同时用眼神告诉透:不要再企图靠近我,我很危险。

透老实了一些,视线好像被河岸上的风景吸引了。零喘了口气,整好衣服,开始担心海砂会不会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一边又想他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了。一下担心这个,一下担心那个,真要变成这群人的保姆了吗?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望着净蓝的天空,他忽然有种离奇的、梦境中的真实感。但这种美好的感觉没有维持多久,他垂下头,就像洗脑不净的人,即便来到全新的世界,却还是被脑底黑暗的记忆侵袭、再侵袭,就像随身带着枷锁。

“零,我决定了!”

“啊,嗯。”沉淀于思考中的零敷衍地应付他。

“喂!”

被透的吼声惊醒的零,发现透有点别扭地瞪他,埋怨道:“你不想知道我决定了什么吗?我下了好大的决心呢!”

零这时只想一脚把他踹到河里去,跟我玩别扭,也不看看你多Man!零今天才发现他讨厌和年轻男性单独相处,特别是什么事都依靠着自己的年轻男性,感觉真是糟透了。

他坐起来,勾着背撑起下巴,强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决定了什么?”

“我决定!”透狠狠地盯着他,狠狠地说,“我决定用我的血刷红你们家的家门!就是这样的!”

零被他彻底打败:“是血浸透……苍御家的族徽……”

“哦,差不多嘛!”透凑过来说,“你不要吃海砂的老爹了,吃我好了!你救过我,而且我也不想活得那么老,活到40岁也已经足够我和海砂建立家庭足球队,再让你吃掉,多有意义呀!”

零想说我不会吃掉你,转念想他一定又要追问具体操作方法,于是只能……

“嗯,也好。”

“哎呀!大团圆结局!太好了!”透大叫着不顾零的警告,还是抱住了他,“我一直担心这个,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终于放心了!好高兴,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你做兄弟了呢!”

“嗯。”

“真是太好了!你说呢?”

“唔,还行,现在可以离我远点了吧?”

“哦。”

透听话地松开他。零赫然发现透脸上又出现了让他不解的表情了,不过这次没有那么地不祥,透脸上是……

完全不适合他的忧虑。

河水逆着船的方向平静地流淌,透依靠在船沿上眨着眼睛看着一边的河岸。零闭目休息,脑子里想着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

河岸上的风景再次染黑,零被玄武岩特有的气息吸引,打开眼帘,不由得又瞥到了透面孔中离奇的忧郁。他没有询问透巴黎圣母院里后来的情况以及海琴、雪莉的下落。按照透的性格,应该会主动告诉他才对,他也一直在等他主动说,现在看起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突然,好像有人叫他的名字,还有透的。他仔细听了一下,声音更小,但确实是有人喊他。

他和透几乎一齐望向左岸的黑石山崖。小船进入这段河道后似乎前进得快一些,两个人都没能来得及看到什么,只是那声音更微小,却是绝对可以被肯定不是幻觉。

零立刻明白了。

“该死的女人!”他咒骂道,“没信用!”

“什么?”

零不想跟透多解释,那需要太多工夫,好在透经过一番思考后明白了过来。

“呀!难道是海砂在山崖上往回路寻找我们吗?”他看着刀削一般的石壁,“上面有路吗?”

零用力辨认了一会,指着一条很难察觉的石壁上略深的纹路告诉他:“那应该是一条小径,可能非常窄小。”

“那我们还等什么!”透大叫着跳起来,零再一次被他击溃,无力道:“你有办法让船在这里靠岸吗?就算靠岸了,你能攀上那么高的石壁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很简单。”零顿了顿,道,“依照神的指示去做,不要挣扎。”

黑船在黑色的峡谷中穿行,零重新站起来,站在船头。透看着他,也站了起来,离他半步站着,似乎这个姿态能让时间更快地流过。

小船在经过了十多分钟的前行后,靠向巨石的码头。

“我一直在想,这个Matrix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神到底要我们做什么?”零突然说,“拿人做实验真那么有趣吗?捉弄别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有。”

说完,他抓住石壁,支撑着,再一次攀了上去。

透在他身后跟进,一边爬一边回想着零的话。虽然零不需要他的回应,但他有种强烈倾诉的欲望。

“我也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零回答中发现因为体力消耗太大,攀上眼前的一块大石对他来说已经变得非常艰难。突然,他感觉脚下有股力量托了他一把,让他省力地爬了上去。他立刻转过身,看到了透,于是抓住透的手,把他也拉了上来。

“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和动物呢?我听说上一个太阳纪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比我们高大很多,还想亲眼看看呢!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神的Matrix不能模拟生物吗?”

“也许太麻烦了吧,模拟生物。”零说完沉默了,片刻后他流露出担忧的表情,“快去找海砂。”

“嗯。”

两个人达成共识,又你垫我拉地爬了几块大石头。到了港口的最后一块大石,也是最高的一块大石,体力严重透支的零知道这一次他是绝对没办法像蜘蛛侠一样独自攀上去了。透又屈下了腿,这一回零却没有欣然接受。

“我先垫底,你踩在我的肩上上去,再拉我。”

“为什么?”

“我手臂没力气了,没办法拉你上去。”

“你会没力气?”

透惊讶的样子比海砂还要气人,零此刻却无心跟他计较。

“然而它知道我所行的路,它试炼我之后,我必如精金。就算一切都是Matrix,也是让我们勇敢面对真实、面对你我本身的历练。梦醒后的黑暗里,我也能感受到你的呼吸。即便我们都是梵天梦里的片段,可我们对视的感受却是真实的,不是吗?”

海砂的话在他心头回旋,没有人,不能模拟人,因为人感受的真实,哪怕是存在于虚幻的梵天梦境,也是不可捉摸的真实。这就是没有人的原因吗?这就是试炼后宝贵的真金中的一条吗?隐隐地他感到自己在变化。

他思索着,双臂在透卖力的拉拽中绷直,那种疼痛却能够完全依托的感觉,非常真实!

透把零拉上来,晃悠了一下,险些失足掉下去。零连忙按住他的胸膛,用肩膀把他推进了安全区。

透感激地向他点头,眼睛里又晃过那种欲言又止的忧郁。这一回,零终于决定主动问他了。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啊?”

“在圣母院,你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听你说说。”

“嗯,边走边说吧。”

透转过身走到那条崖间小道入口处,贴着石壁开始摸索前进,很久才慢慢地对零说起两个小时前的经历。

零听他说到抓到那个陌生的男子,淡淡地问:“那个男子是帛曳家的所罗门吧?”

“嗯。”

“然后呢?”零沉了口气直接问,“你在这里,那么他死了吗?”

透差点又失足掉下去,还好零早有准备,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从你的表情。”零在手上加了把劲,继续非常地直接,“他能力非常强,是你杀了他吗?”

“海琴说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更好呢?”透没有停下脚步,但他浑身猛震了一下,然后便斜过身,抓紧了零的手。

“可我觉得他死了,被我杀死了。我不能告诉别人,海琴或者雪莉,不能告诉他们。尽管他们跟我说他没有死,我却觉得他实实在在已经死了,但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感到他死了……”

“你却愿意告诉我。”零顿了顿,还是让自己问出来,“为什么可以告诉我?”

“我……”透的话语还无法跟上他身体的感应,过了很久,他都只是抓紧零的手。

零不再等待他的答案,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的答案有所期待,但他想答案是什么已经不太重要。

“那么他就是死了,一定是死了,不要怀疑你的感觉,你的感觉一定比海琴的更加灵敏,不要质疑自己,你是米迦勒家的透,一个能力很强的男人。”零平静地对他说,“他死了,所罗门的确死了。”

“那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你的朋友们都活着。”

透半天没有反应,时间在零眉头交结,最终他又一次迫使他开口,说一些他原本不会说的话了。

“你知道在北极圈的生活吧!”

不等透回答,零缓缓地继续说:“那里最近的市集也在很远的地方,没有食物的时候,我会去捕鱼。有时候,我捉到整只的海豹,杀死它后,它的雪映红整块冰面,非常刺眼。”

透转过头,扑闪着眼睛看着他,就跟孩子望着床头说故事的人。

“我也会感到罪恶,强烈的罪恶。但有一次,我看到一群狼,看到他们捕捉驯鹿,很可惜失败了。于是我跟随他们,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观察着他们。每天他们都会发起两三次进攻,可惜连续八天他们都没有成功。八天他们什么都没有吃,越来越虚弱,直到第九天。”

“第九天他们成功了吗?”

零笑了一下:“成功了。他们抓到了一只受伤的母鹿,母鹿的血,同样染红了冰雪和他们的面孔,奇怪的是我很感动。”

“为什么?”

“为什么?你难道会讨厌他们吗?那些狼?”

“不。”透摇摇头,“如果是我,也会很感动。”

“零。”透停下来,“我不懂。”

零想了想道:“大卫写诗给先知,他说主啊,求你掩面看不见我的罪,涂抹掉我的一切罪孽。①”

“主怎么说?”

零笑起来:“我忘了呢。”

“你怎么……”透有点无奈,又有点不甘。

“我们若说自己无罪,便是自欺,真理不在我们心里了。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②”零面上依旧带着笑,目光却黯淡了下来,“天赋的能力是我们的特权,也是我们命运不可挣脱的诅咒。我们就像那只不受控制、自动前行的船。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它,面对它……学会坚强。”

不过透觉得胸口舒服了一些,就像肌肉在重击后十分酸痛,却能变得更加地粗壮强韧。

“我还是不懂呢。不过……”透亲昵地拍了拍零的肩膀,“谢谢你呀!”

零冷笑了一下,推开他的手。他也不知他是哪根筋错乱了,和这样一个啥都不懂的家伙侃《圣经》。

两个人沿着石壁又向前爬行了好一阵,零心想:怎么还没找到海砂呢?那个家伙难道就不知道往回爬,来找他们吗?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明白海砂不能回爬的原因了。

远远地,他就看见前方小路下方两三米的地方,突兀地向外伸出了一个犄角。犄角上坐着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不用问,自然是那个小脑和大脑一样规格的家伙。

“哎呀!海砂!”

透激动得又差点失足落崖,零连忙把他按住。

两个人挪步,紧贴着石壁向海砂靠近。透的脚步很慢,但时不时出现的不稳和零乱说明了他心情的急迫。零发现他的步子也跟他一样。

他垂了下眼睛,石壁的黑色让他莫名地憋闷,落寞占满了他的眼睛。他使劲稳住心神,才重新又冷静了下来。

“啊!你们让我等了好久啊!真慢!”

两个男孩都要担心得吐血,坐在犄角上、半悬于空中的海砂,口气却轻松得可以:“这么久才来,长脚也不比我的短脚好用哦!”

透和零爬到犄角上方的崖壁边站定,两个人艰难而小心翼翼地将身体翻边,正面对着海砂。看着她一脸轻松到讨打的笑,禁不住各自都露出了不太爽的表情。

零有足够的理由来不爽,不爽她的再次失约,不爽她怠慢的态度,但他不明白透有什么好不爽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透在假装自己是一个成熟的大人。这个发现差点让他再一次飞起一脚把他踹下去。

安顿好心情后,他已经不能维持严肃的表情。他当然不能让海砂看到脸上的笑容,于是用手捂住脸,好像已经伤透了脑筋的样子。

海砂成功地上当了:“啊!零,你不要生气啊!我会变成猪的!真的!”

零更忍不住,头埋得更低。

“是我不对啦!我已经预测到我的报应了。”

零听出了玄机,镇定下来:“你又做梦了?”

“嗯。在这上面,等你们的时候。”

他连忙再一次捂住了嘴,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啊?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也能做梦,她到底有没有生存的常识?

“是吗?”透好奇地追问,“什么梦?好玩吗?”

“当然!”海砂显得信心满满,“我梦到明天早晨,我会在曼华城堡里吃好丰盛、好丰盛的法式早餐哦!我吃了好多,好多!多到变成一头小猪,呵呵……”

零差点晕厥,他想起在这里面海砂也没有能力,是不会做预测之梦的。梦到吃东西,单纯是因为她饿了啊。

零好不容易再次振作,看到海砂还颤巍巍地坐在那里,于是向她伸出了手。

“抓着我!”

“抓着我!”

他和透几乎同时向海砂伸出了手,喊出了同样的话。

一瞬间,他望着透,透望着他。

他已经感觉糟透了,而透竟然比他更加地尴尬,两个人眼睛里似乎都有话,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零知趣地抢在透前面缩了回来,却发现透的手还是短了一点儿,根本够不着海砂。

“我拉着你。”零说完抓住透的另一只手,尽量使自己帖服在石壁上,和透一起试图拉海砂上来。试了好一会儿,透还是不能够到海砂。

三个人都安静下来,零盯着海砂,陷入了沉沉的思考。透靠在石壁上比画着,似乎在心里尝试别的方法。

海砂望着近在咫尺的两个男孩,摸索中,手心不禁碰到衣兜里的那片钥匙。

她把钥匙掏出来,放在手心里打量。盯得太久,光线和视觉共同的作用下,她似乎看到它动了,可揉了揉眼睛,它依旧是一片普通的钥匙。

“如果这个Matrix是用来考验我们的,它到底要我们知道什么?”海砂握着钥匙,望向零。

透也望向了零,对他来说零是依靠,是答案,但他却不禁希望海砂也能望一眼自己。为什么?他没有深究,零开始回答了。

“我也在思考,我不知道。”

零的嘴角沉下去,看似并不会就此打住,另外两个人都期待着他继续。但他沉思了许久,抱歉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零望着透,难掩惊讶,透的问题明明是无理取闹,却怎么让他有触动心灵的感觉呢?

透的眸子清朗如洗,他突然明白在不经意间,他和透已经互相靠近到难以想象的距离了。透的问题,也正源于此。

“我不知道,因为我就是那种会被Matrix奴役的人,我看不见梦与现实的区别。”

“为什么?”

“因为梦和现实对我而言,没有区别,它们都黑……”零没说完,缄默了。

海砂也想问为什么,不过零的话让她恍然大悟了些什么。

“我知道了!第三启示的意思!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透语气怪怪的,零也歪着眉毛盯着她。

“是的,我知道!”海砂瞟了一眼二人,眨了下眼睛,道,“你们两个,一个太小白,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一个太小黑,什么事都往复杂里想;当然都看不透,而我就不同了。”

“嗯?”

“哦?”

“哼!”海砂继续道,“你们做过梦吗?梦里可以到很多很多的地方,可是睁开眼,我们还是睡在原来的**啊。”

“嗯。”

“哦。”

“哼!”海砂不顾他们的轻视,大声道,“其实在入口处,就已经有提示告诉我们这个Matrix的作用了!只是你们都忘记了!那尊雕塑叫做‘被束缚的奴隶’,而在‘被束缚的奴隶’身边是‘垂死的奴隶’。他们一个被束缚住了身体,一个被束缚住了眼睛。就跟Matrix一样,它是一个梦境,来束缚住我们的思想。打开它的方法就是要彻底摆脱它的束缚。如果我们依循它所制定的规则走到终点,还是被它束缚着,不是彻底摆脱啊!”

“哎呀!”海砂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你们被洪水冲坏了脑子吗?”

零狡猾地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海砂的确没有想过,她虽然自以为参透了其中的道理却还没有想好实际的解决方法。

透更是一脸世外桃源的表情,好像已经被海砂的话冲到了非洲大草原。

“具体怎么做呢?”

“呵呵。”零笑道,“是不是女人都只会抽象思考,而从来不会设计行动?如果你明白了你所见的一切都是束缚,那么只要我们想,随时随地,我们都可以出去,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无,都是用来束缚我们的幻想啊。”

“随时随地?”

“嗯啊。”零点了点头,“因为根本就没有门,或者说哪里都是门。”

“我明白了!”海砂呼完,举起了那片钥匙,对准空中,插进去,扭动。

如果神的需要,是解放我们的双眼,那么现在,这个地方,就是大门……

“让我们出去!挣脱吧!束缚!”

第九章 沙砾落下

肩头莫名地凉了一下,雪莉发现让她的脖子冷得一惊的是海琴的面颊。雪莉试着在他眉心一探,他身体凉得可怕。

“透!你们快点出来啊!”雪莉在心里喊,“这个家伙都撑不住了。”

可转念,她又为透他们担忧起来。

此时她所在的展厅已经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封锁得牢如碉堡,围在雕像碎片外的警戒黄线上甚至挂出了辐射警告牌,在里面侦查的也不再是普通的现场勘探人员,而是穿着白色防化服的内政情报署的调查人员①。

她不敢想象此分此秒透他们从金色大门中出现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甚至她都不能想象他们出现的刹那,闪光灯的炙热高温。

她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注视着那扇石块上的金色大门,看着它,盯着它,时刻准备迎接一切可怕的可能。

与她一样将自己的全部都投入到那扇大门上的,还有来自世界五大洲八十多个国家的驻法新闻单位的记者和几百个镜头。

图像被过于专注的视线以及镜头无限扩大、定格,反倒让声音的变化湮没在了嘈杂之中。

“咔嚓。”

细小的裂纹扩张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直到十多次重复后,相同声音,才引起了一位黄线内的调查人员的关注。他放下正在端详的一块碎石,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拿着取样瓶,很小幅度地侧身,去确定他的听觉。

“咔嚓。”就在这时,又是一声。

他猛地转身,正面对着他的雕像碎片可以肯定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那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的……

他大叫一声,举着镊子,对着“被束缚的奴隶”身边那尊蒙眼垂死的巨人一连退了好多步。直到撞在黄带上,被绊倒在地上,他还是指着它不断地尖声惊叫。

“轰隆!”

巨响中,第二尊雕像在全球几亿人的眼前碎裂了。

金色的光芒直接从雕像碎落后扬起的黄色粉尘中释放了出来,又一道连接神奇世界、可以颠覆整个现代科学的大门,赫然洞开。

一只白皙娇小的手握着一片金色的钥匙从金光和灰尘中浮了出来。

海砂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黄色烟雾中卢浮宫模糊的壁画和黑压压的人头。

没等烟尘完全退去,照耀大厅的水晶吊灯突然熄灭了。

伴随着无数声机器失灵或没电时缓慢转动直至停止的涡轮螺旋声,所有的光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内都消失了。

照耀大厅的只有透过玻璃窗射进深幽房间苍白的自然光。

所有的电器,照相机、手机、摄像机……所有的,同一时间都停转了,失灵了,没电了。

所有的人,在这个大厅中的记者、调查员、警察等等,也在同一时间,冷冻般静止了。

如果不是刚好有广场鸽从窗前穿过,仿佛连时间都彻底停止了。

海砂听到她身后有一个低沉稍显虚弱的声音对旁边道:“透,把照相机都破坏掉!”

“嗯?”

透迟疑了一下,毕竟时间静止的情节,他也只在电影里看到过。不过很快他就理解了零的意思,这一系列奇迹无疑是零的杰作。

“是你干的!好家伙!你就是克拉克吗①?”

透一边说,一边跑到了几个记者身边,手指在他们手中的机器上轻轻一点,便用高热彻底毁掉了它们。

“太慢了。”

海砂听到身后的零轻声嘀咕了一句,马上她就感到零的身体向她倾斜了过来,虽然在极短暂的接触后,零又站直了。海砂再明白不过,控制这样大规模的能量流动,一定非常消耗体力,而零的体力本来就已经消耗太多。

零没有再命令透,海砂也料到他不会,她想帮助他只能悄悄地不让他知道才最好。她希望她能够这样做,却一时间找不到方法。

“透!不要遗漏。”

“啊。”透口上这样说,心里却没底。

这时候,突然有声音从墙壁内发出来,很压抑很别扭的人声:“解除我,我来做。”

“雪莉?”零振了一下眉头,他看不见雪莉在哪里。因为他已经封锁住了所有人的能量,而他又不能看到雪莉的话,他就根本无从下手。除非雪莉能再说一句话,一句长点的话,虽然这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也可能很痛苦。

“跟我说话,长一点。”

“解——除——我……”

零向声音的方向伸出了他的手,同时他另一只胳膊不小心地靠在了海砂的身上。海砂感到他身体的重量压了下来,充满了疲倦的僵硬感。

“解除。”

雪莉感到通体一阵清爽,终于又可以自由活动了。

零的反应太快,能量太巨大,如果不是她隐藏得很好,连气息都做过伪装,以至于零没有能百分百将他的力量释放在她身上,可能真要等到他们三个离开了卢浮宫,她才能大梦初醒地活过来。

被释放过来的她感叹了句“你好强”,才展开了她的力量。

“机械!”雪莉张开双臂高声命令,“苏醒过来,听我的歌声。”

她正准备唱歌,突然觉得胸口好痛。就是刚才那下子,零的力量竟然让她受了伤。

怪物!

这个词第一次从雪莉脑海里划过,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的——人?

零知道只有雪莉,才能完美达到他要的目的,但他又一刻不能放松他的控制。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他已经被迫将他的控制范围扩张了几十倍——卢浮宫的入口处,第三批察觉到不明危机的人流刚刚被他静止住,再继续下去他身体里所有的能量就要在今天一次性消耗光。

“透!在我数到三时,由你接管住整个卢浮宫区域内所有人的思维!”

零命令完,透立即问:“整个卢浮宫是多大啊?”

“我怎么知道?你能控制多大就多大!尽一切可能!巴黎!法国!一、二、三!”

滋滋的电流声,吊灯、近千台手机、摄像机,所有的电器同时复活,唯有大厅里的人群、窗户外玻璃金字塔边的游客,甚至广场鸽,同一时间全部沉睡了过去。

雪莉的歌声同时响起,那些机械构造的东西才苏醒过来,便全部随着雪莉的歌声发出毁灭的闷响,彻底死亡了。塑料的焦臭味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

雪莉的歌声完结,她丝毫没有停顿,扛起身后的海琴。

“我们快走!”

零也拉上海砂,还有继续发功、暂时变成半瞎的透,一齐以最快的时间离开了卢浮宫。

海砂紧紧地攥着那把钥匙,跟着大伙一路狂奔,直到钻进那辆等了他们两三个小时的加长轿车才长舒了口气。

雪莉也喘了几口气,对着司机道:“开车吧。”

司机没有反应,几个人这才想起没人命令,透还翻着白眼在卖力发功,除了他们,卢浮宫、也许是整个巴黎的人都在做时光静止的梦呢。

“好了,收!”零命令着敲他的头。

透翻回黑眼,身体软成一根面条,瘫在车座上,没了命地喘气。雪莉和海砂都禁不住大笑了起来,零也扑哧一下,装模作样地迅速朝窗外望去。

海砂笑着笑着,忽然察觉到她手中的钥匙触感好像有些变化,她把拳头举到腭下,小心地展开。握在她手心的,已经不是一片金色的钥匙,而是一把粗糙的沙砾。

“不好!”

随着海砂的叫喊,淡黄色的沙砾从她指间漏了下去,落向车内的绒毛地毯。说时迟那时快,零拧过腰,一手搂着海砂的背做支撑,一手斜拉下去,正好接住了海砂手心落下的那些沙砾。

他捧起沙砾,顺手解下海砂脖子上的丝巾,动作流畅亲昵得如同相恋许久的情侣。他用丝巾包裹住沙砾,才转过脸问海砂:“这是哪里来的?”

“是那片钥匙变的。”

“哦。”零眨了下眼睛,“这就是第四启示?”

“第四启示?”雪莉道,“启示就是沙砾?”

“这些沙砾就是第四启示。”海砂咬着下嘴唇肯定了零的说法,雪莉更加不明白了。

海砂连忙将第三启示的含义对雪莉说了一遍。

“如果第三启示是一次解放我们思想的过程,那么第四启示也就不必一定按照书里的记载。我觉得只有神考验我们的意图是不变的,其他的一切都是可变的。”

“也许。”零接话道,“那些几百年前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况且……”

他停了下,太阳落山的阴影罩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五官:“我们面临的局势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透已经把我们的遭遇告诉你了吗?所罗门和他的花园?”雪莉问。

“嗯。”零点头。

“你怎么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哦。”

说完,零斜斜地靠进了椅背里,合上了眼睛。众人等了许久后才发现,这个传说中世界上最强的男人睡着了。

这算什么态度!雪莉眼皮直跳。

“他们都辛苦了。”海砂指了指她的左边,不知什么时候,透也睡了过去。

海砂做着小声的动作,把零头边的车窗摇了上去,又在他肩头放上了一个车内装饰用的绒布娃娃,以免他不小心撞到车窗。然后她把透的头往远离车窗的方向轻轻地挪了一点。

雪莉看着她生怕惊动他们的样子,瞥了一眼车座下的海琴,不情愿地皱了下眉,把他拉上了车座。

“哥哥睡得好沉啊。”

“是的。”

“哦,你们怎么从那面镜子里出来的?”

雪莉疑惑:“你还不知道吗?”

海砂小声埋怨:“他们没来得及跟我说。你现在不用告诉我,等回家再说。”

“嗯。”雪莉看了一眼海琴,幽幽道,“我们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再次上路了,应该是这样的。”

汽车缓慢地驶过巴黎黄昏中的街道,再一次隐没于那条森林中的隧道里。

透在深夜里醒过来,恍恍惚惚觉得全身都在酸痛,肚子更是饿得快发疯。他跌跌撞撞地摸下楼,还搞不大清楚这是在什么地方。

半推半撞地弄开一扇大木门后,他看到海砂和雪莉正围着一个烤肉机烤着香肠。烤肉机的旁边一张不大的圆形小桌上摆满了椭圆形的小面包、新鲜的水果和粉红色闪着油光的冷鹅肝。

“救命啊!”大叫一声后,他冲向了那盘鹅肝。把它们一扫而光后,他终于意识清醒了点,他这是来到了拉斐尔曼华城堡一楼左方的小餐厅。

“哎呀!从来不知道被埋在地下原来这么幸福!”

两个女孩都被他的话逗乐了,齐齐地取笑他。她们也从来不知道他的吃相这么像狗,纯种的黄金猎犬。

透复活过来,拍着肚子四处看了看,发现问题道:“那两个家伙呢?”

“那两个家伙?”雪莉叹了口气,“恭喜你,第一个成功复活!”

“噢耶!”透欢呼完,皱眉道,“不对呀?我好像记得……”

“的确是零把你从车里拽出来的。”海砂说着和雪莉相视一笑,“我们可没力气把你和座椅分开,不过他一回城堡就又去睡了,到现在都还没有醒。他确实是太辛苦了。”

透有点酸酸的,不过他没怎么在意,继续问:“海琴呢?”

雪莉叹了口气,“他有点麻烦啊。”

“麻烦?怎么麻烦?”

雪莉表情沉了下去,想了许久,道:“这需要很长一段解释。”

同时,零已经醒了。

他没有睡太久的习惯,不管身体状况如何,他都不会让自己睡得太沉太久。很多人会讨厌一些特定的东西,而他所讨厌的就是睡眠。

雪莉在他的床头放了一篮新鲜的苹果。在他上床后不多久,她推开门的动作很轻,不过他还是察觉到了。

他很感激她这样做,苹果的香味让他又能勉强自己多睡了一会儿。他拿了一个苹果,已经吃到只剩下棍子一样的一个核。他同样习惯将食物吃到完全不能再吃,因为食物的口味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和睡觉一样,吃东西在他看来,没有快乐可言,只是一种无法选择的手段。

活下去……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哼……”

黑夜总是让他心烦意乱,他走过去又拿了一个苹果,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本想去一楼的餐厅,却被别的东西吸引,在走廊上伫立了一会儿,走向了走廊尽头透和海琴共用的房间。

下午他将透抱进了楼上的客房,而此刻,这个房间只睡着海琴一个人。

他轻轻地推门,又很轻地合上它。

夜光中,海琴的脸在白色的布料中显出优美而光洁,这是神的后裔特有的俊美,那样地中性、优雅而迷人。

零悄悄走到他的身边,略微犹豫了一下,将手向海琴的脸上探了过去。

他的额头滚烫,温度高得不正常。

另一边,雪莉为透解释着海琴现在的状况。

“海琴他用完了他所有的能量。”

“所有的?”透紧张起来,“那会不会很危险?”

雪莉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般来说是非常危险,但海琴的体温升高了5℃,说明他不会有危险。”

透心想体温升高5℃,这说明不会有危险?普通人早就翘辫子了吧?不过看雪莉的样子,铁定又是一次神族知识讲座,于是他老实地听了下去。

“在族谱的纪录中,在经历了大的消耗后,体温如果升高3℃以上,其实是很好的现象。就像人在大量运动后会身体酸痛一样,这种暂时的高温昏迷,代表着海琴的能力在提高。”

“还有这样的事?”透跳起来,“怎么就他一个人呢?我也很卖力呢!”

“不过……”

海砂其实也是才知道这件事,心里还十分担心:“哥哥体温升高那么多,真的不会烧坏身体吗?”

“放心!”雪莉冷笑道,“白痴烧糊涂了还是白痴。”

调侃后,她就意识到还是不该让海砂更担心,于是笑道:“没事的,眼前不就有一个活生生克服高温生存下来,还一点都不白痴的例子吗?”

“啊?活例子?”海砂追问道,“谁也跟哥哥一样过吗?”

“还能是谁?”雪莉笑道,“肯定不是我们三个,是……”

嘎吱一声门响,零推门走了进来。

零看了雪莉一眼,靠在门上问海砂:“那些沙子呢?”

海砂拉起脖子上套着的一根黑绳,绳子上套着的坠子就是那个装满沙砾的玻璃瓶:“在这里,雪莉和我商量着明天拿给拉斐尔家族赞助的一个考古学家那里去看看。今天我也已经送了一点去巴黎矿产研究室,分析报告明天应该也可以送到。”

“嗯。”这个答案似乎很让他满意,零补充地又点了下头,看上去像是要离开。

透和海砂几乎同时喊住他,零稍作停留,回过头刻意地看了雪莉一眼。雪莉好歹也是拉斐尔家的族长,此刻却被他的目光逼得倒退了一步。

零没去深究,雪莉也镇定下来。

透没管这些小动作,跳起来拉过零的胳臂:“你去哪儿呢?不吃饭吗?”

零给他亲热得头皮发麻,漠然道:“没胃口。”

“那我陪你去散步吧!”

你会散步,鬼才相信!零瞪着透,傻子都看得出他另有目的:“不必了吧。”

“哎呀!友谊是需要常联络的!走啦,走啦!”透完全屏蔽掉零的拒绝,挽着他的手,把他拖了出去。

海砂看着零和透离去,接上之前的话题,问雪莉:“零也经历过哥哥这样的事吗?”

“雪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东西?”

“这个。”雪莉想了想,转头对海砂笑道,“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吧,我觉得他会告诉我们的,关于他的一切。”

“那个,我们之间的约定要保密哟。”透突然崩出这样一句。

听他唠叨了一大堆体育消息后,零终于知道了他的真正目的。

他本能地想冷言冷语几句,考虑到透的理解能力有限,他只好再次选择非常简单地回答:“哦。”

透找了块松软的草堆叫他过来坐下。零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斜斜地靠在草堆上。人造的微风恬静温和,吹得人很舒服。透敞开腿躺在草堆上,望着地底庄园上空镜面中虚拟出来的星空,兀自傻笑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他下意识地把玩着他的钥匙串,很深沉地叹了口气,扭过头来,问零在北极圈的生活细节以及他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体育项目。

所有的问题被零用语气助词应付完毕后,透清了清嗓子,装作很自然地继续说道:“真是太舒服了,因为我总是到处跑,其实还真没有几个朋友,现在……我和你躺在一起,感觉真好,都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好怕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透说了那么多话,唯有“我和你躺在一起”这几个字直接钻进了零的耳朵,他立马爬了起来,丢过来一句:“我饿了,回去了。”

“哦!”透也跳了起来,跟上他。

零无意中瞥见了他手上把玩的钥匙挂件,指着问:“这是什么?”

“啊?这个?一个八音盒挂件。”透扬着钥匙对零说道,“就是怎么也打不开,也许是坏了吧。”

“谁给你的?”

透奇怪零的语气,正要说是维斯里给的,转念想起和他的约定,于是告诉零是他在地摊上买的,还怕他不信,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堆买东西的过程。

零自然看得出他在胡说,不过八音盒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让他有阴暗的感觉,也许单纯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很多古董都会如此。

此时的海砂,才用凉的毛巾为海琴擦了下脸。

“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她自语着把手浸在水盆里清凉的水中,许久,下巴紧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

“……在Matrix里面,我希望你能知道因为我的存在能够被你感知到,使我非常满足,哪怕我的存在只是一种虚幻,只要你能……”

她在手机里打好这样一段话,又思虑了很久才摁下发送键,可惜……她忘了她还没有零的号码。

就当这是天意吧!海砂叹息地笑了下。她想旅程还这么长,她有足够的时间,虽然她还不太清楚她到底要干什么,要和他走多近。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海砂发现她竟然在海琴的床边睡着了,手还放在水盆里。阳光射进来,水面反射的光在她手背上渲染出一块漂亮的花斑。

透还赖在**不肯起来,海砂钻进雪莉准备的轿车,发现前排座司机身边还有一个人——零。

“我需要买一些更厚的衣服。”零预感到海砂会有很多问题,抢在她前面回答。不过海砂的问题还是跟了出来:“那么,我需要你的手机号。”

零头也不回地把他的黑莓甩了过来,海砂想赌气甩回他,发现他亦真亦假地又睡了。

“真是的!”海砂小声埋怨。雪莉却隐隐地体会到了一丝担心,她是最讨厌这种不必要的感情纠结的了。

但是……海砂一定要嫁给透吗?小白加大白,这个组合也……

她不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搞得海砂一个劲问她怎么了。

零没有睡觉,只是这种姿态才能免受打扰。耳边不断传来雪莉和海砂的说笑声,对于她们的乐观,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禁忌之血!

究竟意味着什么?零其实也不能肯定,但绝对不是能迅速恢复平常乐观的。

禁忌之血的魔力,哪怕是禁忌的苍御也会遵守的规则。

几千年来他们每一代的传人都只会为了族群的延续去杀死一个特定的神之后裔,也只会去杀一个。除了那个人,几千年来,几百个姓苍御的人都只会去杀一个。

而且零还知道神族的尸体是不会如此凭空消失的。他感到这个故事里还蕴藏着迷雾和黑暗。

这一切都需要去查证,如何去查,哪里才是焦点,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切一定与那个人有关,与12年前巴黎的血案有关。

也许那个人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一切。

也许,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