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目光存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01
深冬的第一场雪，在寒假的第3天悄然落下。
我本来窝在家里做寒假作业，妹妹唐可欣敲门进来，表情很古怪地看着我：“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我吓了一跳，好像还从来没有人到我家来找过我。
会是谁？
陈敏佳吗？
我心中猜疑着站起来，当我走到客厅，看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的女生时，再一次受到了惊吓。
因为坐在那里的女生，竟然是沈瑾！
她见我出来，显然也愣了一下，她说：“唐可可，你在家跟在学校，完全是两个样子啊，要是就这么走在大街上，我都不一定认得出你是唐可可。”
我低头看了一眼，因为家里有暖气，我身上只穿了一件羊毛衫，头发没有编成辫子，就这样披在脑后。我觉得她的形容有些夸张，不过就是发型和衣着不一样而已，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差别。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的？”对于这一点，我很好奇。
她无语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唐可可同学，你忘记教室里的墙壁上挂着一样东西叫通讯录吧？而且我听说，那本通讯录还是你自己负责登记的。”
我这才想起来，高一的时候，班主任的确让我登记过班上同学的通讯录，后来那本通讯录就挂在教室后面的墙上，跟每天的教室日志放在一起。
只不过我从来不关心这些，所以忘记了。
“出去走走吧。”她说。
“好，我去穿件衣服。”我说着，转身回了房间。翻出一件大大的羽绒服穿在外面，这才走出房间，换上棉鞋，打开家门，跟沈瑾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小区大楼，沈瑾四处看了看，说：“就没个说话的地方吗，这附近？”
“附近有家蛋糕店，二楼可以喝点儿东西。”一直在屋里待着，忽然跑出来，还是有些冷的，“不过我刚才走得急，忘记带钱包了。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个钱包。”
她再次无语了，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最终挫败地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请你吧！”
这么说着，我就领着她去了那家蛋糕店。各要了一杯热可可后，我们就径直去二楼，找了个半隔离的桌子坐了下来。
“先说我还是很讨厌你的。”她一上来就直截了当地说。
我顿时呛了一口，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回道：“我知道你讨厌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她咬着嘴唇，问我。
我点点头：“一开始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你，让你每次看到我都那么不爽。后来我知道了，你讨厌我，是因为宋辞吧？”
“嗯。”她说着，喝了一口热可可，“你说得不错，我讨厌你，的确是因为宋辞。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喜欢他，我家跟他家住得很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那时候我们家人总喜欢开玩笑，说，小瑾啊，以后长大了，让你当小辞哥哥的新娘好不好啊？”
“那时候小，什么都不懂，可是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发现，我竟然很憧憬真的成为他的新娘。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他，我以为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因为一直以来，只有我跟他走得最近。”她静静地跟我说着往事，眼神都充满回忆的色彩，“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走下去，可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我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她讽刺地说：“那天，我喊他一起回家，在教室外面，看到他将外套披在你身上。他看到了站在教室外面的我，冲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我不要说话。然后他就在你身边坐下来，你知道你趴在那里睡了多久吗？半个小时，你睡了半个小时，他就一直坐在你身边看着，而我，就这么站在外面，等了他半个小时。”
我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高一刚开学没多久，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睁开眼睛，就看到他被黄昏的暮色染出一层霞光的侧脸。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我也不知道他让沈瑾不要说话，只是为了不打扰我睡觉。
可是那个时候，我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
为什么？
“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她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轻声说，“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尤其你还这么土，像是上个世纪来的活化石。”
我承认这点她的确说对了，不在意穿着打扮的我，看上去的确很糟糕。
“也不多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她说，“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宋辞之所以答应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错愕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那么熟悉我的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张小抄上的笔迹是我的，于是他找到我，让我去找老师帮你洗脱作弊的嫌疑。”她淡淡地说着，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我就说，如果我去帮她说话，你就要答应跟我在一起。”
“他答应了！”我喃喃地说着。
这个结果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这之间还有这样的事情。虽然说那时候觉得巧合，但从未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一起想。
“对，他答应了。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唐可可？”她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很久，沈瑾说的这两件事情，我全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我做了这些。
“而你太可恶了，他为了你连跟我在一起都答应了，你却为了一个第一名，连话都不再跟他说一句。唐可可，你的心就那么冷吗？”她质问我，“你知道那天，我跑去问他为什么要故意考差，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他说，他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觉察到他的名字从你的名字边上消失了。”沈瑾都快哭出来了，她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边上打着转儿，“我这才知道，又是因为你！”
我的手在轻轻颤抖，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这样才能让别人看不出我在发抖。
她说的这些，我统统都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知道。
为什么要在我与他决定退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她要来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让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份喜欢，又浮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明白，什么都不告诉我不是更好吗？
“因为我不想因为这些，让你讨厌他。”沈瑾轻声说，“告诉你这些，不代表我已经放弃宋辞了，我会和你公平竞争，而且我相信，我一定会赢你，最后跟宋辞在一起的人，一定是我。”
“也许我不喜欢他呢？”我辩驳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根本不喜欢他？”
“你若不喜欢他，又怎么会因为他跟我在一起而疏远他？”沈瑾一针见血地说道。
“是你让我离他远一点儿的。”我说。
沈瑾有些烦躁地说：“就不能坦率一点儿吗，唐可可？承认你喜欢他，就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吗？”
我没有说话，直到沈瑾气得从我面前离开，跑出蛋糕房，我都没有说话。
沈瑾，我承认我不够坦率，可是那天在楼顶天台，他说过让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么就请原谅我的不坦率，让我继续假装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然后让他回到我的身边，让我们假装这中间，我没有喜欢过他。
他也，没有……吻过我。
02
回家之后，妹妹从房间出来，好奇地问我：“那个女生是谁？你的同学？”
“是的，同学。”我说着，换了拖鞋，将外面的羽绒服脱掉。
妹妹狐疑地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我的话，其实也不怪她不信，因为连我都不信会有同学上门来找我。
沈瑾来找我说这些，我很意外。
我不知道她这些天都想了些什么，让她决定来找我，将这些事情告诉我。这些她不说，也许就会永远成为秘密，沉淀在过去的时光里，永远不被人翻阅。
但她是真的很喜欢宋辞的吧！不然那天，她不会为了他在我面前哭。她从宋辞那里得到了答案，于是迫不及待地来找我。她原本应该是想跟我吵架的，只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她先哭了。
其实我们都已经做了选择，我在喜欢宋辞和学习之间，选择了学习。宋辞选择让一切回到起点，而沈瑾选择将这些事情告诉我。
是谁说过，人生就是一道又一道接连在一起的选择题，任何一个选项，都会进入一个不同的未来。
这个选择无所谓对于错，因为人生的选择题，没有正确答案。
那之后过了7天，我累积了一些题目，打算去图书馆，看看能不能碰到陈书海。
只是当我到图书馆，走到平常会去的老位子时，却看见宋辞坐在那里。他对面坐着沈瑾，而沈瑾身边，是陈敏佳坐在那里。
陈敏佳抬头看到我，很是兴奋，使劲冲我招手：“可可，这里。”
沈瑾看到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若是不说，没有人知道她曾来找过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解地看着陈敏佳。
“我寒假都来这里的，在家我妈不给我开空调，我就来这里蹭暖气了，正好还可以找点书看看。”她笑着说，“我本来想喊你的，不过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就一个人来了。”
我正打算在稍远的位子上坐下，陈敏佳却拍了拍她对面的桌子：“坐这里啊，坐一起好。”
宋辞这才转过头来看我，浅棕色的眼眸里，眸光平静。
我想了想，便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既然说好一切回到最初，我就必须遵守这约定。
气氛很安静，诡异的安静。
“说点什么吧。”最先熬不住的，是沈瑾，“这么安静，好像在上课似的。”
“做作业当然要安静。”宋辞不咸不淡地说。
我放下笔，站起身：“我去找个参考书。”
我逃到书架后面，想着这个寒假，还是不要再来这里了。这样真的很尴尬，我还是不够圆滑，想假装不在乎，却装不像。
“咦，你来了啊？”正在我对着一排书架发呆的时候，耳边传来陈书海的声音。
我蓦地松了一口气，我回头，果然是陈书海，他手里抱着一叠书，站在书架前，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这里了呢。”
“前几天有其他事。”我随口说，“我怎么没看到你？”
“哦，我坐在那边。”他转身指了个方向，“一会儿我去找你。”
“好。”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趣味函数》，便转身回去了。
但原本4个人的位子上，现在只剩下宋辞还在，沈瑾和陈敏佳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人呢？”我忍不住问道。
宋辞淡淡地说：“他们出去买吃的了，说是就这么干坐着，有点儿无聊。”
“哦。”我坐下来，翻开刚刚取来的书，找了张白纸，打算做着玩。
“最近还好吗？”他轻声问我。
我心里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答：“还不赖，你呢？”
“我也还好。”他忽然笑了出来，“想不到有一天，我们竟然会这样疏离地寒暄。”
“是啊。”我也很感慨，一开始我嫌他总是给我惹麻烦，后来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是什么时候呢？
我竟然想不出来。
“唐可可。”他喊了我一声，“要不要再跟我比一次？”
“比什么？”我侧过头看他，他眸光深邃，宛如深井里落入了皎洁的月。
“开学之后，第一次月考，如果我赢了，你就跟我当一天的情侣。我只要一天，就够了。”他说，眼神暗了下去，“抱歉，我说话不算数，因为我发现，让一切回到最初，我根本做不到。我也不想让一切回到原点，所以唐可可，来赌一次吧。”
“你……”我错愕地看着他。
“如果我输了，那么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不会让你困扰。”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不相信，唐可可，你能继续伪装下去。”
我顿时有种挫败感，他说得没错，尤其是那天沈瑾跑来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和宋辞在一起时心里的那份悸动，很难再压下去。
“来赌一次吧。”他轻声催促我，“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切就这么结束，那么就拼尽全力赢我。如果我想抓住你，我就会努力不输给你。”
“好。”我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这场比试，“如果同分呢？”
“同分，就算我输了。”他抿唇笑了起来，“你的胜算，比我大了不是吗？”
“那么，我们在开学之前，都不要再见面吧。”我说，“这样才公平。”
“好。我答应你。”他说。
于是我们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陈书海就抱着一叠书走过来，在我边上的位子上坐下来，才翻开书，出去买东西的沈瑾和陈敏佳也都回来了。
“咦，你是那个来我们学校参加‘头脑风暴’的男生？”陈敏佳没有单独见过陈书海，此时见到他，顿时惊呼了一声。
“他是陈书海。”我介绍了一下，“也喜欢在这里做作业看书。”
“哦哦，你好。”陈敏佳连忙说，“我是陈敏佳，和可可是好朋友。”
“你好。”陈书海略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因为陈书海的出现，刚刚4个人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我翻出累积的题目，开始跟陈书海讨论，沈瑾和陈敏佳似乎很聊得来，刚刚出去顺路买了一本杂志，正一起头靠着头唧唧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一时间，只剩下宋辞，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心里微微有些难受，我可以和陈书海没有障碍地交流，却做不到风轻云淡地和宋辞说话。
假如没有喜欢就好了。
没有喜欢，就好了。
03
整个寒假，我再也没有去过图书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看书。
无论结局怎样，我都想尽我最大的力量去拼一次。如果这样还是赢不了宋辞，那么我也认了，我不想什么都不做的，让他赢过我。
虽然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到底是期待我赢他，还是期待他赢我。
我想心无杂念地试试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大概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情，所以这个寒假似乎极为短暂，好像昨天才在图书馆里遇见宋辞，眨眼就开学了。
这一学期，宋辞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他上课不再嘻嘻哈哈，甚至下课的时候，也都在教室里看书。
他说他会努力，他真的在努力。
心里莫名有些酸涩，他从未对我说过喜欢，从未对我表白过，我也没有说过，但我就是知道他喜欢我，就像他知道我一定是喜欢他的一样。
可是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回应他的心情，将他和学习放在天平上，我想大概还是学习那一边更加重要一些。所以才会痛苦，才会纠结，才会优柔寡断。
第一次月考，是在桃花烂漫的时节到来的。
考试前沈瑾来找我，没头没脑地拉着我说了一大堆话，直到上考场她才走开。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样，不过也没有多想。
我找到考试的座位，等着老师将试卷发下来，第一场考的是语文，我做到一半，笔却写不出字来了，我打开笔盒，却发现里面连一支能写字的笔都没有，就连陈敏佳当时送我的那支最好写的笔也写不了字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早上我检查过笔盒，笔都没有问题的。
我蓦地想起沈瑾，她在考试前来找我，似乎有摆弄过我的笔盒，难道又是她动了什么手脚？
她为什么又要这么做一次？
是想要我因为笔写不出来，答不出题而失去第一名吗？
我举起手，监考老师走过来，我说：“老师，我的笔坏了，可以帮我借一支笔吗？”
监考老师拿起我的笔看了看，在草稿纸上画了画，的确写不出字，他站起来，正四处环顾，就见宋辞手里捏着一支笔。“吧嗒”一声，他把笔丢到我面前。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冲我微微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继续答题。
我拿起他丢来的笔，什么也不去想，只是继续答题。
好在心情并没有被影响到，题目答得还算顺利。交卷之后，我握着笔走到宋辞身边，将笔递给他：“谢谢你。”
“我想名正言顺地赢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他说，“所以不要谢我，我只是想让自己赢得光明正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输赢。”
考试结束之后，便是等待。
一个星期之后，月考排名出来了，我和宋辞一起去看，站在布告栏前，我忽然不敢抬头。
不过是第一和第二，抬头便能看见，可是我觉得害怕。
无论是输还是赢，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
其实算起来，我真的很自私，我第一想到的，永远是怎么样对自己最好。而宋辞不是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为我放弃比赛，可以漫不经心地考出一百名开外。
我做不到，我放在第一的，永远都是学习，甚至当他的存在威胁到我的成绩时，我都会果断地远离他，将他变回陌生人。
所以我和他其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眼睛里看到的东西跟我看到的，并不一样。也许我们在某个时间相遇，甚至相互喜欢，也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些差异而分开的吧。
“我们去哪里约会？”我正胡思乱想，他忽然问我，“这一次，是我赢了。”
我飞快地抬起头，排名榜上，排在第一的的确是宋辞，而我排在第二，只比他少了一分。
不知道为什么，我蓦地松了一口气，我确定我拼尽了全力想要赢他，可是这一次他收起了嘻嘻笑笑的模样，也认真起来，于是最后我仍旧是输给了他。
“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男生安排的吗？”我轻声反问他，“怎么还要我去想？”
“好，那么这个周末，我去你家楼下接你，然后一整天，一直到午夜12点之前，你都要听我的。”他笑着说。
“好。”愿赌服输，然后我郁闷地发现，好像我与他打赌，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输给他。
回到教室，沈瑾坐在我的位子上，静静地看着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紧张的神色。
“谁第一名？”她问我。
“宋辞，他总分比我多一分。”我答道。
她蓦地松了一口气，手里抓了一大把的笔，全部放在我的桌子上，说：“赔给你的！考试那天，是我故意弄坏你的笔的。”
“为什么？”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这么想让宋辞考第一吗？”
“那天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顾着摆弄那些笔，缓缓地说，“我在想，假如他赢了，与你做完一天情侣，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我愣住了，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确说过“我只要一天，一天就够了”这样的话。
“所以我想让他赢。”沈瑾说，“其实得不到才会念念不忘，只要没有遗憾，放手就来得容易了。”
我的心里猛然一阵钝痛，这明明是我想要的放手，可是为什么，当一切有可能由宋辞亲手斩断的时候，我却这么舍不得。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借笔给你。”沈瑾说，“这样也好，你输得心服口服，他赢得名正言顺。”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一把没用过的笔放在桌子上。
我将笔抓起来，又松开，我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这就是选择吗？
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不会觉得高兴，总会想着假如选另外一条路会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正确的选择，只有最适合的选择。
而我呢，对我来说，最合适的选择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04
星期六那天，我起得很早，破天荒地敲开妹妹唐可欣的房门，找她借了一身漂亮衣服，还让她将我的麻花辫梳成高高的马尾辫。
她听到我的要求时，顿时吓了一跳，以为我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因为我向来不会在乎外表是怎样的。
但是只有一天的情侣，我想要今天的我，成为足够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子。
站在镜子前，最后看了一眼，我拿起钥匙出了家门。走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宋辞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风衣，看上去清雅帅气。
“宋辞。”我喊了他一声，他便回头看我。
他上下将我打量了一遍，然后冲我笑了，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走过去，将手落进他的掌心里。
“今天的可可，很可爱。”他低低地说。
我脸上蓦地红了，他的手抓得不紧，但是很有力量。
他说：“吃过早饭没有？”
“还没有。”我说。
一早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吃饭，换好衣服梳好头就下来了。
“我知道有一家的豆浆油条特别好吃。”他说着，带我上了公交车。
一路上，他始终牵着我的手没有放开。
他带我去的是一条老街，老城区就在这一片，黑瓦红墙，还是老旧的建筑物，爬山虎在墙壁上蔓延，因为春回大地，因而已绿了围墙。
我们穿过几道小巷子，最终停在一间早点店前。
早点店是两个老人家开的，老人家是夫妻两个，据说都已经七十多岁了，旧社会媒妁之言，老太太16岁嫁给老头子，这一过就是这么些年。
老太太端着一碗豆浆给我，老头子将油条装在小碟子里放在我面前。
“小辞终于舍得带女朋友来了啊！”老头子在屋门口的竹椅上坐下，笑着看着我。
我对他笑了笑，喝了一口豆浆，很甜，甜到了心里去。
宋辞吃过了早饭，不过为了陪我，也要了一碗豆浆，现在配着油条慢慢地吃。
“是啊，徐爷爷，我女朋友好看吧？”他的声音满含笑意，回头看我一眼，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温柔。
“不错，有眼光。”老头子冲我竖起大拇指。
我脸上蓦地一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匆匆吃完早餐，宋辞将早餐的钱放在桌上，然后带着我跟老两口道了别，离开了早餐店。
“他们很幸福。”我由衷地感叹道，能够一起从满头乌发一直走到白发苍苍，真好。
“是啊。”他答道，“我喜欢来这里吃早点，大概也是因为被他们的感情感动了吧。据说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吵过架，一次都没有。”
“他们一定很相爱。”我说。
宋辞轻轻点了点头：“也许吧，不过这么多年在一起，应该不单单只是爱情，其实一开始的喜欢过后，会慢慢变成相濡以沫的亲情，相互扶持着这么些年，那是一种，我们现在无法明白的感情。”
“宋辞。”我喊了他一声。
“嗯？”他侧头望向我，静静等我往下说。
“你是在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很好奇这个问题，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何况我与他第一次见面，那个造型连我自己都不会爱上自己。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回道：“你还记不记得初二那年的暑假，你去市青少年宫上过补习班？”
我怔住了，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很少对学习以外的事情上心，更不会浪费记忆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我就猜到你不记得了。”他低低地笑出声来，“那年的补习班，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你坐在第一排。有一次老师讲错了一道题，你硬是跳出来，跟那个老师争辩了一节课。只是你不爱理人，你不知道那时候多少人都好崇拜你，觉得你好厉害，明明才初二，却会用高中的知识解题。”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因为初二的记忆对我来说，已经有些久了。
“你当然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也很崇拜你。”他扬起嘴角，缓缓地说，“我那时候总是贪玩，不肯好好念书，我有试着跟你说话，可是你都不肯理我。”
“后来我就开始注意你，我发现每次考试，你都只看排名前10名的名字，于是我就试着努力，想成为那10个里面的一个。”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遗憾，“可惜的是，补习班最后一次考试，我排在第11名。我还是没能让你记住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原来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与我相遇了，怪不得他知道我的弱点，怪不得他会一见到我，就与我定下赌约。
“后来听说，那个好厉害的女生唐可可，想要去的学校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于是一向不喜欢学习的我，知道你会出现在那里，也拼命努力起来。”他略有些小得意，“看样子，我还挺是块读书的料子的，用老师的话就是聪明不肯放在学习上。”
“能让你注意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变成第一名，只有这样，你的视线才会在我的名字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停留。”
“与你同分，这也出乎了我自己的预料。”他有些莞尔，“我不知道当初那种崇拜是不是喜欢。在这所学校遇见你，就想一直围在你身边打转，不想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却也不愿意看到你和其他男生走得太近。”
“或许当我意识到这种心情的时候，就是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吧。”他说完看着我，“回答得满意吗？”
我听完他的话，却有一个疑问：“我记得沈瑾跟我说过，你一直都考第一名，可是你说，遇见我之前，都没有好好学习过。”
“那是她骗你的，初二之后，我才每次都考第一，那之前，我可是标准的差生呢。”他有些无奈，“少女盲目崇拜，就像我一样，你懂的。”
我一下子被他逗笑了，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当我以为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踟蹰前行的时候，却有那么一人，站在光明的地方，为了与我相见而努力着，这种感觉，真的很温暖。
05
从老旧的小巷子出来，他带我去看了一场新上映的电影，其实电影讲了什么，我都没有记住，唯一记住的，是他掌心的温度。
当太阳开始慢慢偏西，我开始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
假如一切可以停留在这一天该有多好，可是时间，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停留。
黄昏到来时，宋辞带着我坐在公园的秋千架上，他坐在我边上，轻轻**着，我仰头望着西边渐沉的落日。
不过一天的时间，我却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我为了“学习”二字，放弃了这精彩纷呈的世界。可是假如时间倒流，让我再选择一次，我想我仍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在我的脑海深处，始终记着那样一个黄昏。
那个黄昏里，珍藏了属于我的最后一份美丽、友情和信任，它们全都埋葬在那里。
“宋辞，你说了你的故事，我也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吧。”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俊秀的侧脸看上去永远有让人心跳加速的吸引力。
“你说，我听。”他微笑着回应我。
“那是发生在一个8岁的小女孩身上的故事。”
小女孩的名字，是她爷爷给她起的。
她爷爷曾经是个了不起的文学家，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一定有一个了不起的出处。可是呢，她看了很多书，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从哪里来。
于是有一次，小女孩问爷爷，她的名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爷爷告诉她，她的名字，并没有什么让人羡慕的出处，但他告诉她，成为了不起的人之后，就会让自己的名字变成了不起的存在。
可是小女孩那时候只有8岁，在她的心里，永远考第一就是最了不起的事情了。
那之后，她就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她原本成绩在班上只是中等，后来她成绩忽然好起来了。在班级里，原本和她玩得好的朋友，全都疏远她，而住在家附近的那些曾经一起玩的好朋友，也一下子不和她往来了。
她以为是自己花了太多时间学习，没有跟她们一起玩的缘故。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听到了那些朋友的话。
她们说她爱美，总穿着好看的衣服，绑着好看的辫子，爱现，臭美。
她们说她之前装差生，和大家成为朋友，可是她竟然一个人考第一，让原本那一群小姑娘里面，考得最好的女生很没有面子。
她跑出去，想和大家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装差生，不是故意让她们没有面子的。
可是没有人听她说，她们扯坏了她的花裙子，弄散了她头上的辫子，将狼狈的她丢在黄昏的公园里。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小姑娘觉得，朋友都是骗人的。书上说的那些友情，根本不存在。好看的衣服，可爱的发型，并没有让大家喜欢她，只引来别人的嫉妒。
从那时候起，她就不再交朋友，不再穿好看的衣服，不再梳可爱的发型，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因为唯独学习，永远是最忠诚的，付出多少辛劳，就回报多少分数。
“那个小女孩，名字是唐可可吧。”宋辞轻声说，“所以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独来独往，就不会被背叛，也不会受到伤害。”
“是不是很可笑？8岁的孩子而已。”我轻轻笑了出来，“现在想想，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也许一开始我那样做，只是因为赌气，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口气竟然赌了10年。”
“真是奇妙。”他感叹了一句，“正是那样的你让不喜欢学习的我，也能够和你争夺第一名。”
“是啊，真奇妙。”我想，倘若不是这样，我就不会和宋辞有交集，我们会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走各自的路，在同一座城市，也许会路过同一个街道，听同样的歌，然后遇见各自喜欢的人。
可是现在，我们遇见，互相喜欢，甚至现在还坐在公园的秋千上，一起等待黑夜的来临。
“如果时间就停在这一秒该多好。”他轻声说。
我与他有同样的愿望：“是啊，就在这一秒，然后什么都不用去想，就这样定格……”
“我当初是不是应该贪心一点儿？不是做一日情侣，而是一辈子？”他忽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说：“假如那样，我大概也不会答应打赌了吧。”
“也对。”他轻声地笑，“也对啊。”
最后一抹夕阳终于被地平线吞没，铅色的云团在头顶聚集，黑夜取代白昼，一天的时间，原来是这样的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