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1

失去了姜北的岑念,就像离开了水的鱼,连苦苦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眼泪不停地漫出眼眶,岑念趴在桌子上,任泪水将衣袖浸湿。

没有声音的哭泣,就连晚归的唐茵也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直至洗完澡出来,发现岑念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与她搭话她都不理不睬,唐茵好像才感觉到什么似的,连忙坐到她的身旁。

“岑念,你怎么了?”唐茵轻轻地唤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岑念想摇头说没事,但她一动,身子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唐茵慌了,一边拉着她想看她的脸,一边着急地问道:“怎么了?岑念,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应我一声啊!你在哭吗?是不是……是不是姜北学长欺负你了?”

下一刻,岑念将她抱住了。

隐忍了很久的情绪像是突然被扯开了一个口子,岑念放声大哭了起来。

手足无措的唐茵呆愣了半晌,才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反复地问她“怎么了”。

“唐茵……”好半晌之后,岑念才终于开**代,“我和姜北分手了。”

她努力想笑着说出这么悲伤的事情,但她做不到,就是因为爱过,才不能用轻松的口吻结束这段恋情。

“你……”看着岑念,唐茵的心一阵疼痛,鼻子发酸,就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这几天她一直在忙广播社的事,根本顾不上岑念,何况有姜北陪着,根本轮不到她来担忧,却不想……

想起姜北,唐茵愤愤然道:“他居然敢抛弃你,我去找他算账!”

正要起身,岑念却拉住了她。

“没用的。”岑念哭着咧嘴轻笑,眼泪却不停地滑落,“他是真的不爱我了,见到我都烦。”

“岑念……”

此时,唐茵除了给她一个拥抱,已经无能为力。

感情的世界很奇妙也很复杂,旁观者从来都只能旁观,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旁观得再清楚,她也只能旁观着,无法插手。

岑念的爱情死了,于是,她也变成了行尸走肉。

唐茵从未见过这样的岑念,像一朵花期未过就颓败的花,哪怕只是一缕清风,也足以将其吹落。她心疼这样的岑念,没有活力、没有笑容,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陪着她难过、陪着她发呆、陪着她失眠。

于是,岑念的心情渐渐地就变成了唐茵的心情。

而忙着准备考研的陶渊只是得空上了一下微博,就看到了唐茵最新的一条微博——“他不是你的海,你何必拼命往下跳”,微博的配图是岑念的背影。

顿时感觉不妥的陶渊马上到唐茵的微博主页查看更多的微博,大多数是充斥着悲伤的内容,以及时不时附上的或是背影或是影子的岑念的照片,这些都令他感觉到岑念出事了。

于是,他立刻联系上唐茵,问她:“岑念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唐茵接到电话时正在寝室里,听到陶渊的问话,她下意识地看向**的岑念,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寝室,才轻声说:“陶学长,你不知道吗?她和姜北分手了,据说姜北和邹雨晴在一起了!哼!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陶渊顿时就愤怒了,他再问:“那岑念怎样了?”

“唉!”唐茵叹气,“不好!整个就是行尸走肉!我发誓,要是让我见到浑蛋姜北学长,我肯定打他个落花流水!见一次打一次!”

行尸走肉?

陶渊在脑海里想象着失恋后的岑念的模样,心止不住地疼。

与唐茵通完电话后,愤怒熊熊燃烧起来,冲昏了陶渊的头脑,于是,在姜北回到寝室后,陶渊给了他一拳。

他质问姜北:“为什么要辜负岑念!”

如果他早就知道姜北会辜负岑念,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成人之美的,哪怕岑念那时候不爱他,他也会拼了命去努力。

面对陶渊的愤怒,姜北只是轻轻地抹了抹嘴角的血,没有答话。

“我问你为什么!”陶渊再次上前,拳头却被理智克制着,最终砸在墙上。

姜北始终沉默,陶渊看不见他内心的悲痛,因为他的心,也已经被心疼岑念的情感所左右。他们都在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根本顾不上去看彼此一眼,更遑论理解。

最终,陶渊冷笑道:“姜北,我以为你能给她幸福。原来,我看错你了。”

言罢,他转身离开。

他不允许自己再与姜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他打死,所以他选择在外待了一夜。

等天一亮,姜北去实习后,他就回去收拾东西,到学弟的寝室借宿一段时间。

翌日,陶渊打点好一切后,给唐茵打了电话,约她和岑念一起去步行街。

唐茵曾说过,岑念现在只有去上课才会出门,她在拒绝一切。幸好,岑念还是出现了,只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多日不见,岑念足足瘦了一圈,远远地看着她走近,陶渊觉得她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乘着风飘来。

想到岑念的消瘦全因姜北而起,陶渊的心止不住酸涩,手也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可待岑念走近,陶渊还是勉强自己露出灿若阳光的笑容,朝她打招呼:“小学妹,好久不见,还以为你不愿意见我了呢。”

“怎么会呢。”岑念笑笑,毫无演技的她将“强颜欢笑”四个字刻在表情里。

“岑念今天可是看在陶学长的面子上才出来的。”身边的唐茵夸张地笑着说道,“所以说,陶学长有空可要多约约我们,再不出来晒晒太阳,岑念都要变蘑菇了。”

“哪有啊。”岑念仍是那样的表情,语气却刻意地装作轻松。

随后,三个人坐上公交车,一路朝步行街而去。

一整日的游玩,唐茵仍叽叽喳喳,可岑念就安静多了。目光涣散的她,连平日里最爱的小吃都可以视若无睹,就连唐茵故意找她斗嘴,她都不反驳,只是笑笑。很多时候,陶渊和唐茵找她说话,她也是寥寥几句,并不多言,虽保持着笑容,却不见平日里的活泼。

感觉到陶渊的担心,唐茵叹气,趁着岑念上洗手间的空当,她悄声对陶渊道:“慢慢来吧,我们多陪陪她。”

陶渊点点头,说道:“唐茵,你把你每天的行程表给我吧,你没空的时候,我陪她,总之不能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闻言,唐茵微微蹙眉:“可是,你不是要准备考研吗?”

陶渊微微一笑,说道:“考研而已,不用担心,学习也是要劳逸结合的。”

见唐茵微笑点头信服的样子,陶渊轻抿一口茶。唐茵根本不知道的是,虽说以他的成绩根本就不担心考不上,但考研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各种准备会叫人忙得废寝忘食,可是在陶渊心里,岑念比考研更加重要,所以,就算忙不过来,他也一定会抽出时间去陪陪她,就算只是相对着静坐也好。

正好第二天唐茵要参加广播社的活动,于是就将岑念“委托”给陶渊照顾了。

原本陶渊给岑念打电话约她出去,她还不愿意,是陶渊好说歹说,让宿管阿姨放他进去两分钟,才硬生生地将岑念拉出了女生寝室。只是,她的人出来了,心却依旧沉寂。无论陶渊如何费尽心思地说冷笑话、做鬼脸讨她欢心,她就是不会笑。姜北的离开,仿佛带走了她的快乐。很多时候,陶渊几乎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可是,他放心不下她,她快乐不起来,他的笑容也没了温度。

时间渐渐流逝,即使唐茵和陶渊轮流陪着岑念,她还是不快乐。

直至那一晚,听到岑念半夜偷偷哭泣的唐茵发了脾气,在寝室里哭着骂她:“岑念,你够了!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做你才会振作?不就是一个姜北而已,你何必搞得自己生不如死!你这么狼狈不堪地活着,他姜北看你一眼了吗!我和陶渊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就不感动一下,为什么就不能为我们振作起来!”

她骂得激动,也越哭越大声。

明明是岑念失恋了在哭泣,最后唐茵因为被辜负,比她哭得还惨烈。

02

可是那一夜之后,岑念就像开了窍似的,渐渐地恢复了开朗的性格,也渐渐走出了失恋的颓废期。唐茵以为是自己唤醒了岑念,以为她在学着放下姜北。殊不知,岑念只是在伪装而已,唐茵的数落让她明白唐茵和陶渊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她始终放不下姜北,所以只能装作快乐已经回来。

彼时已经是十二月,冬天如期抵达这座城市。

看着岑念渐有好转,安定下心神的陶渊也松了一口气。考研渐渐逼近,很快,他也进入复习的冲刺阶段。

周末,唐茵亲自给陶渊炖了汤。

在寝室的岑念自然也获得了“补偿性质”的一碗“唐茵爱心汤”。自从陶渊宣布“闭关”之后,唐茵时常会或明或暗地关心照顾陶渊,岑念一边喝着汤,一边取笑唐茵,说:“你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唐茵笑得得意,说道:“可惜我只能嫁给……”她说着抛了个媚眼给岑念,“你懂的。”

岑念咧着嘴干笑着,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不想懂。”

两人打打闹闹后,唐茵说“我出去啦”,然后就出门了。

唐茵的离开像是带走了什么似的,整个寝室顿时就陷入了荒芜的静默,明明只是一个唐茵而已,世界却好像瞬间就空了似的,于是蓄势而发的寂寞开始嚣张地侵占这片领地。

岑念静静地喝完了汤,又将碗筷洗干净,随后就无所事事了。

屋外,午后的阳光正灿烂,十二月里很少有这样的暖阳,仿佛能温暖一颗悲凉的心。

满心伤痕的岑念也想晒晒太阳,让这温暖住进心房,衍生希望。于是,她换了衣服,出门,逃离了一寝室的寂寞。

……

遇到姜北的时候,他正和邹雨晴在一起。

迎面相逢,昔日的情人却只是对视后各自看向别处。

自从分手之后,他们偶尔会在校园里碰到,毕竟姜北还没正式毕业,还住在学校里。只是,想着想着,岑念就觉得可悲,分手前他刻意回避,她就真的找不到他的踪迹;而分手之后,她想回避,却时不时在想起他时,抬头就遇见。

仍然无法释然。

她明白,对姜北的爱和执念,大概是永远都放不下的。

可是,她不会去纠缠,姜北厌恶她的纠缠,相遇却装作不相识,或许才是姜北最想要的结果。

想着,岑念苦涩一笑。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校门口时,她看到了唐茵。

此时,唐茵正走向公交车站,她要去市区内的苹果手机专卖店。因为陶渊的手机发生故障,学校附近又没有苹果手机专卖店,陶渊正忙着复习,没时间,就只好拜托前去送汤的唐茵为他跑一趟。唐茵倒是乐意得很。

不一会儿,唐茵就到了苹果手机专卖店。

店员检查了陶渊的手机之后,表示:“小姐,你这部手机是软件发生了故障,要修理的话需要将手机格式化,这样里面的东西全都会被删除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文件是重要的,先拷贝出来吧。”

“好的。”

唐茵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将陶渊手机里面的文件拷贝出来。

然而,当她无意间打开手机相册时,立刻就愣住了,满屏幕的照片都是岑念——微笑的岑念,大笑的岑念,发呆的岑念,犯傻的岑念,吃东西的岑念,认真学习的岑念……甚至是背影和地上的影子,也都是岑念的。

唐茵错愕过后,微微皱起了眉。

这些照片明显都是有心抓拍的。

她想起他每一次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忽然顿悟,原来,他每一次的温柔注视都是定格在岑念身上的,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岑念,而她唐茵不过是不小心落入了他的视线范围内而已。

她想起那一次,陶渊超出剧本的演出,那一个震惊了别人、激怒了姜北的亲吻。

原来,他真的是在假戏真做。

唐茵的心一阵阵酸涩,就好像切片的柠檬铺在了心上,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场暗恋,她以为是两情相悦,所以她不急着告白,更以为考研之后就会等来陶渊的告白,却不想,原来根本就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所有的暧昧都是自以为是的浪漫。

深吸了一口气,吞咽下所有的悲伤,唐茵决定,从这一刻开始,结束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03

对于爱情,唐茵明显要比岑念洒脱得多。

虽然心里时不时还会悄悄难过,但与陶渊在一起时,她依然还是从前的唐茵,只是默默地在心动时一再警告自己。

她从不勉强,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只是,从喜欢到放下,这需要一个过程,或许短暂,或许漫长。

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

连续三天的考试过后,这个学期就正式结束了,寒假也正式开始。幸亏陶渊明智,早在一个月前就订了车票,于是三个人在春运期间得以顺利地回到了南山市。

离开学校的那天,心怀希冀的岑念并没有看见姜北。

好似分手之后他们之间就总是这样,不想见的时候偏偏迎面相逢,想见的时候却连个相似的背影都寻不到。

分手那么久,她无时无刻不想念他,但是,她缄口不提半句。

她曾计算过下一学期能见到姜北的次数,然而结果叫她倍感忧伤。

她不曾料想的是,在春节前夕居然会见到姜北。

这天,岑念跟母亲一起去墓地祭拜父亲,渐渐走近父亲墓碑时,她却看见了姜北的身影。

像是做梦一般。

岑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连忙揉揉眼睛,可定睛再看时,她确定了,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姜北是真真实实地站在父亲的墓碑前。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带着疑虑,岑念与母亲一同走近。

距离渐渐缩短,岑念才听得见姜北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那样……”

巨大的问号出现在岑念的心里,她无法想出他出现的理由,更无法理解他忏悔的话语,于是,她皱着眉头直接问道:“你认识……我父亲?”

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撞见岑念,姜北愣住了。

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心却提到了半空中,忐忑不已。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岑念再向前,然后再一次逼问:“姜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对我父亲忏悔?”

“对不起。”姜北深呼吸,启唇的第一句话便满是歉意,他说,“是我害死了你的父亲。”

“什么!你说,是你,害死了我的父亲?”

心忽地一震,然后揪扯般地疼了起来。

岑念觉得空气好像忽然被谁抽空了,有些眩晕,而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知所措的她与愕然无措的母亲一起沉默着,目光却定定地锁在了姜北身上。

姜北低着头,在静默之中开始回忆。

姜北的父亲是个败家子,而他自幼靠母亲拉扯大,因为对父亲的不满一直积压在心上,渐渐懂事的姜北也渐渐变得很叛逆。

七年前,因为跟父亲吵架,姜北跟一群称兄道弟的小混混一起离家出走。

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随意买了火车票就直接到了南山市。

对于几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这是个陌生的城市,除了陌生,这里更是个有趣的地方,崇尚自由的他们觉得这里的陌生满足了他们所希冀的自由自在。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陌生的地方于他们而言,也有未知的危险。所以,在抵达南山市后的第一天,他们就遭遇了扒手,身上的钱和手机都被扒走了。身处异地他乡,举目无亲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一名小混混提议:“我们也去扒别人的钱包吧。”

同行的小混混们都表示赞同,并且认为既然这座城市给了他们这样的“见面礼”,那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过分。姜北虽不同意,却也没反对,毕竟一无所有的他们除了偷和抢,就真的只能去乞讨了。

打定主意之后,几个人分开行动。

然而,姜北的第一次出手并不顺利,他选择的对象是一个看起来非常老实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岑念的父亲。对姜北而言,岑念的父亲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他未曾料到,钱包到了自己手里还不到半分钟,敏锐的男人就已经发现了钱包被扒。在男人的一声怒吼下,心虚的姜北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可他一跑,岑念的父亲就更加肯定自己的钱包在他手上了,于是紧追不舍。

追逐之中,他们来到了一栋废旧的医疗楼。

因为被弃用,这里人烟稀少。

姜北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医疗楼的天台,岑念的父亲不曾放松追逐,这令他很紧张也很恐惧。

眼看着男人就要抓到自己了,姜北的脑海里瞬间满是坐牢的设想,吓坏了的他反应很是激烈,居然跑到了天台的护栏前。

见状,岑念的父亲连忙停下来,安抚着姜北,说:“小伙子,你别怕,我不抓你去公安局。”

“我凭什么相信你?”

“呃……你……你小心点!”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小伙子,你冷静点,我……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项链。”

“项链?你追了我九条街就是为了一条破项链?你当我是白痴啊!”

“小伙子,你当心点啊!我是说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只是想要回我的项链。”看着姜北激动地越走越靠外,岑念的父亲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条项链对我很重要,是我送给老婆的第一份礼物,很有纪念意义的。前些天我老婆说项链的扣子松了,所以我今天带出来修理。钱包你要就给你,但项链请你还给我,好吗?我不会追究的,更不会抓你去公安局!”

“你说真的?”姜北警惕地看着岑念的父亲。

“真的!我不骗你,我就想要回项链。”

“可我要是过去你就抓住我,把我送去公安局了,那我怎么办?我不想坐牢,我也只是迫不得已才做扒手的,我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遇上了扒手,我连吃东西的钱都没有了。”

“我明白,我不会送你去公安局的,你可以放心。”

岑念的父亲一脸认真和着急,看起来并不像撒谎,姜北犹豫了半晌,终于选择信服。

然而,正当姜北要把钱包还给他时,脚下却忽然一滑。

失去重心的他,身子往后倒,碰到了护栏之后,仍感觉身子在往后倒的他本能地惊叫着,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把他拉了上来。

是岑念的父亲。

然后,岑念的父亲擦肩而过,姜北踉跄着坐在了天台的地上,却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砰”,响彻天际的坠落声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心上,也成了他往后的梦魇。

惊慌地看着眼前悬在半空中那不堪一击的护栏,姜北的心久久不能安定下来。

04

“对不起!”

将过去一一讲述后,姜北认真且抱歉地朝岑念和她母亲鞠躬。

因为得知真相,他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面对岑念,所以他选择离开,甚至不惜利用邹雨晴。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能瞒得过去的罪过,他终究要面对岑念,面对那段黑暗的过去,终究要清清楚楚地将自己犯下的错呈现在她面前。

深吸了一口气后,姜北再次说道:“我知道,说多少句‘对不起’都不能弥补我的过错,我不奢求你们原谅我……”

“啪!”

他的话还未说完,岑念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冬天的风穿梭在墓地里,低鸣着呜咽着,姜北可以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宛若是她心里的怒火燃烧至她的手心,再经由她的手心刻在他的脸上,炽热的温度足以融化这个冬天的细雪。

而细雪明明在火辣的耳光之中融化了,却仿若被凛冽的风吹着,贴到了岑念的脸上。

不,那不是雪的泪。

那是岑念的眼泪。

姜北看着泪眼婆娑、低声哭泣的她,心撕裂般地痛了起来。他很想张开双臂去拥抱她,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曾经的过错已经让他失去了爱她的资格。

而与岑念相比,她的母亲则要平静得多。

虽然眼里也闪烁着泪光,但岑母始终不发一语,而是转身蹲下,将祭拜丈夫的花和糕点摆上。

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凛冽的寒风却不减锋利。

可是,这风再冷再寒,也不及心里的痛。

姜北完全明白,岑念的心到底在如何煎熬着,即使她沉默着不言不语。他再一次回忆起七年前的那场意外,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当年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

许久之后,当岑念与母亲祭拜完,姜北连忙上前。

“我送你们回去吧。”

仿佛是怕她们拒绝,姜北自顾自地将岑念手中的袋子接了过去。

岑念看一眼母亲,她似乎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只见她迈步就往前走,于是岑念一边默默跟上,一边扶住了母亲。

……

一路上,雪花依旧飘舞,风依旧凛冽。

姜北走在岑念身后,不紧不慢,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这一米,就像是他规定的和岑念之间的距离,仿佛越过了这距离,岑念的心就要承受百倍的痛,他不愿意如此折磨她的心。

他悄悄地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背影上,同时小心翼翼地在心里猜想她此时的神情。

没有眼泪,但眼睛红得令人心疼,目光空洞得令人无措;没有表情,但眉心盘踞的愁云足以遮挡一整个盛夏的蓝天。

失神之际,他们已经到了岑念家楼下。

正是黄昏时分,这里冬天的黄昏却永远没有夏季时的橘红霞光,只有黑压压的大片乌云,甚是压抑。

时间再往前走几步,天就要完全黑了吧。

冬天,天总是黑得很快,翌日的黎明也来得很晚,是昼短夜长的季节。可即使是再冷、再黑、再彷徨、再漫长的夜,过了之后终究会见到黎明。

姜北苦苦一笑,自己和岑念之间,却再也没有黎明了。

这时,岑念转过身来,她没有看他一眼,夺过袋子的动作像是在告诉他——我们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姜北会意,鞠躬朝岑母礼貌十足地道别:“阿姨,那我就先走了。”

他的声音刚落下,岑母的声音就紧随着响起。

“等等。”她回过身来,细细地打量着他,“姜北是吧?”

姜北愕然地抬头,慢吞吞地应了句:“是。”

岑母点着头,忽然邀请他:“上来坐坐吧。”

闻言,姜北正在错愕,岑念就先一步略带不满和抗议,提醒似的唤了一句——“妈!”

对岑念的抗议,姜北会意,便说道:“不了,阿姨,我还要去赶火车。”

“这样啊。”岑母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有事想问你。”

“您问。”

“是这样的,不知道当年岑念的父亲临终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哪怕心中早就清楚,当年的事故发生得那么突然,或许丈夫根本没有时间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丈夫,他离开得太突然了,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原本已经放下了,可姜北的出现令记忆重现,她抱着一丝希望,想知道丈夫有没有遗言留下,哪怕只是一句“照顾好女儿”。

“当年……”姜北深呼吸,回忆后轻轻摇头,“当年的事故太突然了,伯父根本来不及……”

明明是预料之中,却还是失落了。

岑母叹息着:“这些年来,你一定也不好过吧。”

姜北沉默,这些年来他确实不好过,但在岑念和她母亲面前,他的“不好过”简直太卑微了。

“其实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了。”沉默片刻,岑母劝导道,“当年的事毕竟是个意外,你也不想的,而且我看得出,你也很后悔。如果念儿的父亲知道,当年他救下的你因为他而改变了整个人生,变得积极向上,考取了A大,不再走入歧途就足够了。所以,我也选择原谅你,你也原谅你自己吧。”

听岑母讲完,姜北心里涌起一阵暖暖的感动。

岑念的父亲会觉得安慰吗?

他不知道,但他感激眼前的女人如此安慰自己。

深深地再次鞠躬,姜北说:“谢谢阿姨,以后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不用了!”

回话的是岑念。

她的声音冷冷的,满是倔强。

“我们已经分手了。”想起他和邹雨晴之间的亲密,她恨恨地道,“你只管帮你的邹雨晴就好!”

是的,除了她父亲的事情,他还在爱情里伤害了她。

看着她悲痛的样子,姜北咬咬牙,他不想再让她继续痛下去了,于是他说:“我和邹雨晴没有在一起。”

“什么?”

“我们只是演戏,为了让你离开我。”

“为什么?”

“因为……你的父亲。”

原来,所谓的移情别恋真相是这样的。

岑念紧抿着唇,错愕之余,夹杂着一丝窃喜。而窃喜过后,她想起了那一年躺在血泊中的父亲,心狠狠地疼了起来。

于是,她转过头,不去看他:“不管你们在没在一起,反正我们是不可能的。”

姜北沉默。

他当然明白,而他也知道,转身离开是自己最后所能做的。

待他转身走了一小段距离,岑念才抬头去看他。在飘落的细雪里,他的背影轻轻摇晃,越走越远,终于,他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有眼泪缓缓溢出了眼眶,暖暖的。

胡思乱想之时,母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岑念终于忍不住,回身投入母亲的怀抱,放肆地哭了起来。

母亲叹气,轻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你还是很爱他吧?”

她是母亲,她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女儿的心事呢,毕竟是怀胎十月生出的孩子,骨肉相连,心有灵犀。就算岑念不敢承认,她还是可以感觉得到。

“如果你爱他,就去找他吧。”

“可是,父亲……”

“你父亲肯定从来没有责怪过他,更何况,因为你父亲,他成了一个优秀的男人,你父亲一定很欣慰。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跟这么优秀的男人在一起,他也一定会放心的。”

“会吗?”

“当然了,我和你父亲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他想什么我都知道的。”母亲笑笑,“念儿,去吧,在这个世界上能遇到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男人不容易。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既然如此,何不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呢?人的幸福是要靠自己把握的,如果你现在放他走了,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05

站在飞舞的雪花里,岑念想着母亲的话,想着姜北。

记忆开始煽情地回放起她的珍藏,她想起了与姜北的初遇,想起了追求姜北的漫长过程,想起了姜北的那一句“因为我准备接受她的告白了”,想起了他背着崴了脚的她的那个早上,想起了他们之间点点滴滴的甜蜜。

她顿时发觉,在“原谅姜北”和“永远不见姜北”这两个选择之间,后者让心更痛。

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恨他。

哪怕逼着自己去恨,心里的爱也无法遏制。

就这样让姜北离开吗?

不可以!

想着,岑念慌张地拿出手机,拨通了姜北的电话:“你在哪里?”

似乎是没有料想到岑念会给自己打电话,听着她急切的声音,姜北有些错愕,有些紧张,有些无措。刹那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直至慌张的岑念再次重复了一样的问题,他才动了动唇,说:“在公交车上。”

“公交车?你要去哪里?”

“火车站。”

“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岑念挂断了电话,一路跑向公交车站,她要去火车站找姜北。

一路的狂奔,岑念气喘吁吁地抵达公交车站,然而,等待了五分钟她都没有看到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时间一点一点地逝去,等不到公交车的岑念决定跑过去,只要过了这条街,就可以打的去火车站了。

想着,她立马又奔跑起来。

——姜北,你一定要等我!

夜色渐渐浓郁,她一边祈祷,一边狂奔着。

许久之后,岑念终于抵达了火车站。

候车室里人山人海,慌不择路的岑念一边彷徨地穿梭在人群中,一边喊着“姜北”的名字。

在认错了好几个人之后,岑念终于看见了姜北,于是她不管不顾地奔向他的怀里。

久违的拥抱,熟悉的温度。

岑念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终于找到你了。

姜北愣了愣,也抱住了她,这一刻,丢失了许久的甜蜜渐渐填满一颗心。

怀里的岑念哽咽着,禁不住哭诉起来:“你以为你忏悔几句就可以弥补吗?你这样拍拍屁股走人我怎么办?”

“对不起。”

“明明爱着我,却还要与邹雨晴学姐演什么乱七八糟的移情别恋,很好玩吗?”

“对不起。”

“演戏就演戏,还演得那么真!还牵手,还牵得那么紧!”

“对不起。”

“总是要我追着你,要我死缠烂打。”

“对不起。”

“我这次一定要好好惩罚你!”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

“好。”

姜北也笑了,眼里带着柔情,比之前来得更加猛烈,稍一触及,就会融化。

岑念抹了抹眼泪,踮起了脚,仰起头,一个甜蜜的吻就这样印在了姜北的唇上。

亲吻过后,岑念才下命令,说道:“就罚你这一辈子都陪着我,不准再抛下我!”

姜北笑得温柔,点点头,说:“好。”

“那……”和好了之后,甜蜜也立即出现在岑念的脸上,她双手环住他的腰,一脸的不舍,“还走吗?”

她可爱又娇羞的模样,让姜北忍不住低头:“我不走了,去你家过年。”

岑念甜笑着,问道:“见家长吗?”

姜北反问:“不是见过了吗?”

“那个不算。”岑念拉着他往出口处走,“见家长要送礼物的,你都没有。还有,我让你在我家过年,你要知恩图报,大年初一要给我发红包哦。微博上说,给女朋友发红包的男朋友才是最好的。”

姜北看着喋喋不休的岑念,抬起手上下比画着,说道:“全都是你的。”他的手最后停在心脏的位置上,“包括这里。”

06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满心欢喜地走出了火车站。

到了岑念家里,岑母已经做好了饭。

看见两人十指相扣,幸福甜蜜的模样,岑母欣慰地笑了。那一刹那,她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和丈夫,那时候年轻的他们也是这样相爱,即使只是一个对望,都会觉得羞涩,却乐此不疲地享受着从对方眸子里看见自己的那个瞬间。

思念之际,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丈夫,他站在自己身旁,手轻轻地搭着自己的肩膀。

有风从窗缝钻了进来,瞬间就将记忆中的甜蜜涂抹到每一寸空气里。

恍惚间,她宛若听见了丈夫的声音,他说——你看,我们的念儿长大了,也拥有了幸福甜蜜的爱情。

明知是幻觉,但她仍觉得这一刻的感觉很真实。

她笑了笑,吐了一口气,朝厅里招呼道:“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一顿家常便饭,姜北坐在岑念的身边。

饭后,姜北正襟危坐,对岑母说:“阿姨,有件事我想问您。”

“嗯?”

岑母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带岑念回家。”

“什么?”

而母亲和姜北却默契地忽略了她。

沉默之中,岑母仿佛在等着姜北的下一句话,姜北会意:“我想带她见我爸爸妈妈。”

“等等!”岑念再次插话,“这种问题应该先问我吧!”

“什么时候?”继续忽略岑念,岑母笑着问。

“过完年,开学之前。”

“那我帮你们准备点礼物。”

言下之意是同意了。

“喂喂喂!等等,等等啊!”不满被忽略的岑念伸手将姜北的脸扳向自己,“我还没同意呢!这种事你不该问我吗?”

姜北这才看着她,淡淡问道:“去不?”

岑念故意刁难道:“不去。”

“哦。”

之后就是沉默。

最终,岑念忍不住了,问他:“没有了?”

姜北装作不懂:“要有什么?”

岑念气得撇嘴,说道:“你就不能多说两句!”

看着岑念气呼呼的样子,姜北莞尔:“不用,你不去也得去,我已经决定了。”

尽管岑念很期待、很紧张,但她决定故意装作生气,于是她撇撇嘴:“我就不去,你自己去啊!”

“哦。”姜北点头,“我会问问邹雨晴想不想去。”

“不行!”

“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正牌女友要去,冒牌货只能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