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
13如果爱情忘记了
童话里王子最后用水晶鞋找到了灰姑娘，而我不是灰姑娘，只是害别人家破人亡的坏巫婆，所以我最终留不住我的王子。
楔子
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包得像个木乃伊，眼前雾蒙蒙，疼痛从全身毛细血管直达脑部神经。隐约看到心电监护屏幕上数字在跳换，只听得到周围走动的脚步声和议论声。
“虽然命保住了，可脸上留道疤，真不知该说她运气好还是差。”
“当然算好，两辆车撞成那样，一起送来的那对夫妻在途中就断了气。她虽然脸上多了条疤，却保住了性命。”
脑海零零星星的记忆碎片，渐渐拼凑成完整画面。
我叫许纬晴，是个让人头疼的坏女孩。昨天，是我20岁生日，一年365天里我最讨厌的日子。
我爸爸是上市公司的总裁，除了时间，只要是物质上能满足的他都给我。
他派人送来的礼物是一辆价值不菲的黄色越野车，我开着它就上了高速，还打开音乐听起摇滚。车速越来越快，忽然，妈妈留给我唯一的遗物，那条玫瑰手链掉了。我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倾斜身体弯腰去寻，终于找到，抬头时却已无法避免与一辆黑色私家车相撞。
记忆回到现在，我躺在病**，看着天花板发呆。
那对夫妇，真的死了吗？我以后如果死了会下地狱吧？呵呵，下地狱也好，反正没有人会关心。
警察经过调查，最终判定结果为交通意外，让爸爸赔了很多钱。我却永远忘不了出院那天在医院门口，那对夫妻16岁的女儿看我的憎恨眼神。
我开始做梦，午夜浑身冷汗的惊醒，眼前无数次闪过车祸中染血的一幕幕，仿佛还有双眼睛正在黑暗里盯着我的每个举动。
我的心理治疗师艾伦建议爸爸给我换个环境，临行前艾伦陪我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他说：晴晴，人这一生的路太长，很多时候我们只有放下，忘掉一切才能从新开始。
妈妈不爱爸爸，她甚至从未好好地跟他说过一句话，每天她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拿着一张男人的照片流泪。在我5岁那年，她就离开了人世，医生说她是抑郁而终。
从那以后，爸爸完全沉浸在工作里，他似乎讨厌见到我，他能给我的只有大房子和一堆用不完的钱。
直到我逃课，泡酒吧，交在外面混的坏男友，在学校一言不合就把人打到头破血流，做出一系列叛逆举动后爸爸才开始管我，甚至给我找了心理医生。记得初次见艾伦时很不屑，才24岁的心理专家能靠谱吗？
经过相处才发现他其实挺不错，他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暖，他像大哥哥，风趣、幽默、乐观。穿上白大褂变成了医生后，专业知识和能力也让人不敢小看。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到他愣了下，我尴尬得连忙解释，“我是说，如果睡不着，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我？”
“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他笑的时候，身后葡萄架上的绿叶子被风吹动，“这是特许，你和别人不同。”
对他，我有一种从心底里的依赖。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我永远不敢开口说出的秘密。很多时候，越想依赖却只能越逃避，只因害怕伤害。
因为，他有女朋友。
在我开车撞死那对夫妻后的某个晚上，和爸爸吵架后淋着雨跑去找他，在他家楼下看到他抱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
我曾不止一次猜想，被他抱住的女孩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比我漂亮？是不是比我听话？还是……
我唯一能知道的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她，是个乖乖女的模样。
Chapter 01
我转学到了一所很普通的高校，这里有高大的梧桐树，翠绿充满勃勃生机的草坪，还有个很大的人工湖泊。
男孩子们骑着车后面坐着自己喜欢的女生，欢声笑语地从梧桐树下穿行而过，巴掌大的梧桐叶随风飘摇落到地面。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在树下看看书、聊聊天，偶尔八卦下学院里的帅哥排行榜。
而我也变了，从前的我耳朵上打满耳洞，挂满了各式各样耳钉耳钻，穿着另类叛逆的服装，开口闭口诅咒的口头禅也都被我一一丢弃，新同学们以为我就是现在这副看起来弱弱地穿着干净白色连衣裙的乖女孩。
“晴晴，你个笨蛋，苏宇浩人好，学习好，又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帅哥！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奇兰是我在这所学校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个性大大咧咧的她心里憋不住事，总是要一吐为快。
“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她们的议论中，我回想起和苏宇浩的第一次见面，算不上半点美好。
那是我进入这所学院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天气炎热，我独自走在学院梧桐树下的阴凉处，身后忽然传来急切的惊呼。
“快躲开！”
即便在有提示的情况下，碍于苏宇浩实在蹩脚的车技，他还是连人带车撞上了我。这么一撞害得我在医务室躺了一个下午，右腿的小腿肚处被撞红一大片，迈步时不禁联想到童话里的美人鱼用自己的声音和巫婆交换了人类的双腿，每走一步都如同站在刀尖上。
他来跟我道歉说要赔偿，被我拒绝了，我完全不想招惹任何人。经历了那么多事后，能安安静静度过学生时光是我最大的愿望。
可是苏宇浩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我心地很好要跟我交朋友。
“你好，我叫苏宇浩，建筑系大二的学生，你的学长。在学校里如果你遇到什么难事，都可以来找我！”在医务室里，这个大男孩爽朗地微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缓缓地伸出手放到他手上。
从那以后，苏宇浩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我面前。有时候，我才下课他就把打好的还热腾腾的饭菜送到我手中；明明不是一个系的，他却大老远地跑过来帮我在课堂上占位子；天气转凉转热总是发信息嘱咐我添减衣物。
干净又好看，成绩还很优秀的大男孩总是被许多女生喜欢，也因为他在学校里的受欢迎程度，我备受注视和争议。
终于我忍不住找到他说：“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我的腿早就不疼了。”
谁知他却焦急地抓住我的手，结结巴巴地看着我说：“莫雨晴，我、我、我喜欢你！”
“莫雨晴！”
忽然的叫声让回忆戛然而止，面对忽然出现的他，我有些僵硬。
他几步走到我跟前，神色有些怪，他强行拉住我，将我带到另一边无人的树下。不远处的女生们传来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我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想离开，却再次被他用身体挡住了去路。
“先别走，你看看这个。”
黄褐色牛皮纸袋里装着许多照片，我冷汗淋漓，那一张张全是我叛逆时的照片，打架、泡酒吧、化烟熏妆、和不同的男友在一起……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从未有过的害怕席卷而来，艾伦说我可以从新开始，可忽然袭来的过去让我措手不及。
“你别误会，这些照片是今天早上有人放到我抽屉里的。”
他慌忙的解释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不过想到有个人在暗处做了这一切，寒气便从脚下刺入心脏。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苏宇浩在看到这些照片后，没有质问我也没有鄙视我，反而郑重其事地看着我说：“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了艾伦。
记得有次我拿玻璃杯把同班同学的头砸破，爸爸当着艾伦的面狠狠给我了一巴掌，我气得发疯要冲上去和他动手，艾伦冲过来伸出双臂抱住我。
那时的我就像个疯子，对他又闹又叫又咬，他却依旧紧紧地抱住我不放手，直到我声嘶力竭地哭完喘着气冷静下来。
那一刻，我听到艾伦在我耳畔用很温柔很坚定的声音说：“别怕，有我在。”
那段时间，我情绪很不稳定，他住在我家，通常天没亮就来把我叫醒去跑步。如果我关上门不肯起床，他就用备用的房门钥匙开门，然后倚靠在床边的白色衣柜上，眯着眼睛，半玩笑半威胁地说如果我再不起床陪他晨练他就动手掀被子。
有时我耍赖抱着被子不肯起来，他就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蹭到我床头：“拜托啦，一个人跑步真的很寂寞，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需要你！”
曾经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发脾气大闹甚至说要让爸爸开除他，艾伦却摆出一副臭屁的样子说：“你爸爸才不会开除我，因为只有我，才能让他心爱的女儿变得开朗乐观。”
我被他那句“让他心爱的女儿开朗乐观”给深深刺中，虽然我一直恨爸爸让我失去了妈妈，恨他眼里除了公司根本就没有我，但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却奢望得到他的关心、他的爱护，哪怕是他的管束他的责怪，也能让我觉得至少我不是一个人，我也想被人需要。
我经常骂艾伦大言不惭，自恋狂，不像个医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很舒服，被他肯定的目光看着就觉得全世界都亮了起来。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艾伦，那个名义上是我心理治疗师的人。我知道，是他让我体会到被别人需要的感觉。
……
“谢谢。”
我望着苏宇浩，向他诚恳地道谢，可能是他的关心真的让我感动了，可能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艾伦的影子，我一时冲动地说道：“我们在一起吧。”
可看到他震惊得瞪大眼睛的模样，我就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中。只因为他说的那句话，我冲动地做了决定，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原本对我的好感会全部破灭吧，甚至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讨厌我吧。
慌忙地掉转身想离开，却不想被他伸出的手拉住。苏宇浩如同誓言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靠在他胸前看着天空却觉得画面仿佛回到了当初。
艾伦紧紧地抱住我说：“别怕，有我在。”
Chapter 02
我开始和苏宇浩交往，没有虚伪，没有刻意地讨好，没有隐藏起来接近的目的。他跟那些以前和我交往的混混不一样，我决定真心去对待这个说要保护我的男生。
虽然是因为苏宇浩给我的感觉很像艾伦才答应他，可渐渐地我发觉，他和艾伦是完全不同的。
艾伦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游刃有余，艾伦在我生气时总有把握控制住我的脾气，而苏宇浩却为了逗我开心而弄得自己滑稽可笑。
或许，这才是被人需要的真实的幸福。
偶尔，苏宇浩还会对我耍赖撒娇。
比如现在，在食堂吃饭碰到他讨厌的胡萝卜和洋葱，他一副委屈的模样瞅着我说：“晴晴，可不可以不吃？”
“不行。”我一口否决。
艾伦以前也这样恶趣味地修理过我，一个月每餐桌上必有洋葱、胡萝卜。
以前的我和现在的苏宇浩一样特别讨厌这两种东西，觉得胡萝卜不入味，洋葱味道怪怪的，艾伦却拿住了我的软肋：“下次对你的心理评估报告该怎么写呢？是写顽固不配合，还是……”
在他的逼迫下我只好慢慢改正挑食的习惯。
“晴晴，你在想什么？”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又想起了艾伦，我只能用继续往他碗里夹胡萝卜去掩饰。
苏宇浩苦巴巴地瞅着我，啃着食堂可以算得上是水煮的胡萝卜：“我乖乖地吃，老爸教过我，听媳妇的话有前途。”
我白了他一眼，顺道往他碗里夹了几筷子洋葱：“废话那么多，吃你的胡萝卜和洋葱吧！”心里却又甜蜜又尴尬，
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晴晴——”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艾伦会来找我，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望着他。
“晴晴，你和这位同学……”
他的脸色有些阴郁。
“她是我女朋友。”
苏宇浩丢下筷子，宣誓主权似的搂着我的肩膀，艾伦眼底闪过不悦。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两人之间迸出的火花让我头皮发麻。
艾伦无视苏宇浩，来到我跟前，像以前一样用手弄乱我的头发：“好久不见你这丫头了，正巧明天周末不上班，我跟你爸爸报备了，来接你回家。”
“说话就说话，你别动手动脚的。”苏宇浩不悦地将艾伦的手打开，艾伦嘴角上翘，眼眸玩味转动，我寒毛立刻竖起。
记忆里只见过一次艾伦这种表情，是在前年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拒绝了爸爸安排的车子接送，想自己安静走一会儿，走着走着在一条小巷旁就被五个身材高大、满脸油光的男人围住了。
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被那五个人团团围住，他们的手伸过来说着难听的话……
就在那时，艾伦出现了。
“你们的手是不想要了吧？正好我可以帮帮你们。”他扯着嘴角，口气却冷冰冰的。
几个男人的哀号声充满小巷。
一周之后我才从爸爸口中得知，那几个男人是被我用玻璃杯敲破头的同学找去教训我的，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艾伦打起架来会那么厉害。
“艾伦，你先把车开到我宿舍楼下，我有些东西要带回家。”为了避免他们打起来，只好先把艾伦支走。
“好，我在楼下等你。”艾伦临走前还故意给了我一个飞吻，要不是被我拖着，苏宇浩的拳头早挥过去了。
好不容易跟苏宇浩解释完，刚走到了宿舍楼下我就发现了艾伦。
一辆红色拉风跑车，车旁站着一个脸蛋长得比明星还要漂亮的艾伦，他微笑着对我挥手。
我当即装作看不到他想要绕道走开，却不想被他抓住直接塞入车里。
“被你害死了！”到了这所学校，我一直都很低调，也不想引来过多的关注，而现在……女生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可不是好受的，我几乎能猜想到周末之后，被朋友逼问的下场。
艾伦显得相当愉快：“我这是在帮你拉人气。”
“谢了！我现在根本不需要人气，我只想变平凡。”我翻了个白眼。
忽然他又黯了眼神，话题绕到苏宇浩身上：“刚才那个小子，他真的是你的男朋友，你恋爱了？”
看着艾伦的侧脸我不禁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在楼下抱住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是时候彻底将艾伦从心里抹去了：“对，他是我男朋友。”
他忽然猛地刹车，让我差点撞上安全板。
我看不到他低下头被刘海遮挡住的脸上的表情。半晌，才传来他闷闷的声音：“车子没油了，你先坐的士回家，我打电话叫人来拖车。”
“哦。”我不作他想，推开门走下车。
艾伦也跟了下来，忽然无厘头地问了一句：“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我们很开心。”
努力地装出大大的笑脸望着他：“很巧呢，他和我一样都不喜欢洋葱和胡萝卜，可是我逼着他吃，他会乖乖地吃下去，天冷天热他都嘱咐我增减衣物，虽然话很多，却让人很感动，还有……
“真好。”他微笑着打断，“找到自己喜欢人，我很为小丫头高兴呢。”
艾伦又伸出手弄乱我的头发，喃喃地自言自语：“以后这样怕不行了吧，唉，我的小丫头要变成别人的了，心里好舍不得啊。”
“艾伦，你……”
“好啦，艾伦哥哥我只是单纯感叹下。”艾伦轻轻地推了我后背一把，“先回家，我很快就到。”
Chapter 03
离家还有段路，独自走在街上，感受风在脸上扫过，泪水滴滴滑落。
我知道，一切都该过去了。无论是以前不幸的童年，还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以及长久以来对艾伦那份生长在暗处未果的暗恋。
奇兰说过：人要知足才会幸福。
依稀记起，妈妈在离开前的那天晚上抱着我摸着我的头说，“我的小晴，长大后一定要找个真心喜欢你的人，两个人没有爱是很难走下去的。”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责怪妈妈，责怪她为什么要丢下我，直到从长辈们的口里得知往事。当年妈妈和照片上的男人彼此深爱，爸爸却用某些办法迫使妈妈不得已嫁给了他，所以她才会一直耿耿于怀，直至抑郁而终。
天空渐渐放晴，扫去天际那抹阴霾。
到了家门口，低头看到鞋带松了，我弯腰去系鞋带，却在这时后脑勺猛地被重物击中。恍惚间看到有个女生向我靠近，看不清她的脸。在她在拖动我的身体的同时我彻底陷入黑暗旋涡。
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
艾伦说，保姆阿姨听到门铃，打开门发现我满头鲜血倒在大门口，爸爸将我送到医院，抓着医生的手说如果要输血可以用他的血。
看到坐在床边、还未到50岁却已经两鬓斑白的爸爸，眼底有泪水滑落下来，我哽咽着看着他：“爸爸，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根本不想要我这个坏女儿。”
“傻丫头，这个世界上哪有不爱女儿的爸爸，都怪爸爸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去面对你这张跟你妈妈如此相像的脸。”
爸爸握住我的手轻拍着，眼眶湿润。
这些年来我一直误会爸爸，以为他讨厌我，不管我，固执地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一直爱着我。
之后，艾伦追问我怎么一回事，我找了个借口说走到家门前，不小心摔倒磕到地面的石头上。
艾伦半信半疑，我赶紧捂着伤口喊疼，爸爸急忙按铃叫来医生护士，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后我躺在病**闭目装睡。
其实，在昏迷前我看到了那双怎么都忘不了的眼睛，是那对因为我飙车而死于车祸夫妻的16岁女儿的眼睛。
她的确是伤害了我，不过她最后还是放手了吧，如果不是，我恐怕早就死了。
头缝了几针，艾伦帮我请了假在家休息，有几天没有看到苏宇浩还有点想他，拨打电话过去却无人接听。
“打给男朋友？”
艾伦丢给我一个削好皮的苹果，我接过咬了一口：“好酸。”
“怎么可能，明明是红的。”艾伦夺过去，在苹果上大大地咬了一口，整张俊脸顿时扭曲狰狞。
他丢掉苹果又递给我一个新削的苹果，笑着说：“放心，这个保证甜蜜蜜。”
我盯着苹果上被他咬过的缺口，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他也是这样尝过了再给我，可如今……情况不同了，他有白衣女朋友，我有了苏宇浩。
“你其实用不着成天陪着我，毕竟你还有工作。”
“工作哪有你重要。”
艾伦很自然地坐到我身旁：“我说过呀，我的身份可是很多层，你的治疗医生，你的朋友，你的死党，你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艾伦对我的好会成为我如今不知如何承担的重量，面对他的目光我下意识挪开，他终于感觉到了我的疏远。
“拜托，不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他吗？”他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很心疼。
“嗯。”
艾伦曾经是我最期待的依赖，如今他却成了阻挡我真心对苏宇浩的最大阻碍，深吸口气，我对他说，“艾伦，我已经不需要心理医生了。”
——我也不需要你了。
Chapter 04
在家里休养的一周，我联系不上苏宇浩，打去学校找奇兰帮我问却得知，他已经有一周没有来学校上课了。
我焦急地打电话给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却没有人得知他的下落。
忽然之间，我才发现自己对他有多么不了解，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从未听他说过他家里的情况，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我所谓的真心对他吗？我对他，从来都没有他对我一半的那么好。
恍惚间想起苏宇浩为了我一句“想试试骑着自行车在梧桐树下的感觉”，他便卯足了劲跑去学自行车，摔个鼻青脸肿，挨了男同学无数白眼才终于学会。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艾伦经常来家里陪我，当我以为身体好了就可以回学校，可以去找苏宇浩的时候，爸爸却忽然让我转学去国外。
“我不去！”
“乖女儿听话，以前爸爸不管你，都是爸爸不好，你上次受伤可吓到我了，爸爸都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国外的教育很好，你以前不是经常闹着想出国转转吗？这次爸爸放下工作陪你一起走。”
“爸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发觉了不对。
爸爸最近悄悄地没收了我的手机，还和艾伦经常背着我在书房聊天，像是在讨论什么。
在我的追问中爸爸越来越词穷，这时艾伦走了过来，爸爸拉过艾伦：“艾伦他也跟你一起去，爸爸知道你很喜欢艾伦，今天我正式允许他成为你的男朋友。”
“我有男朋友了，他叫苏宇浩，我不要去国外，爸爸你……”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爸爸就勃然大怒地说：“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离开了。
大厅里只剩下我和艾伦，无奈之下我只能求助艾伦。
“到底怎么了？”
忽然，艾伦扣住我的双肩注视着我：“晴晴，我喜欢你，答应我忘掉苏宇浩，我们去国外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震住了。
不管他是什么原因跟我说喜欢我，他跟那个白衣女孩分手了吗？只是……这个告白来得太晚了。
如果是半年前听到他说这句话，我一定会高兴得蹦起来。
可是而今，一切都太晚了。
Chapter 05
深夜，凉风吹动窗外的叶子。
我趁爸爸和艾伦睡着了，打开窗户顺着窗外的大树爬墙而过，一路拔腿狂奔想去找苏宇浩，可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街道上只有孤单的街灯与我相伴，我开始害怕，突然一个麻布袋从天而降罩住我，随后是一棍子打在后颈上，我便失去了知觉。
——呼呼呼。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车子排气孔的嗡鸣声，在刺眼的大灯照射下，我发现自己被丢在大马路上，手脚都被绑住。白色帆布鞋映入眼帘，我被人扯着头发从地面拽起来。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撞死我父母的地方。”
明明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一头乌黑长发像天使般的女孩，一双眼眸却闪烁着恶魔般邪恶的光芒。
“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呢，还记得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你站在那个你喜欢的医生的家门外淋雨，而我被他抱在怀里。”
许多杂碎的回忆慢慢地全部拼凑成画面，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白衣女孩会是她，她是艾伦的女朋友？
“好吧，看在你快要死了，我就让你当个明白鬼。”
她狠狠地抓住我的头发，尖锐的声音在夜里恐怖得让人毛骨悚然：“我只是艾伦的病人，他自始至终喜欢的人都是你呢，呵呵……他也是个倒霉鬼，当他得知你爱上了我哥哥苏宇浩，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看着真是开心极了。”
“哥哥？苏宇浩……他是你哥哥？
这个消息炸得我瞪大双眼，她用力推倒我后，拼命地往我身上踹来，同时发泄着说：“凭什么你拥有那么多，凭什么你害死我父母后不用偿命！既然这个世界不能给我公平，我就自己来要！”
全身没有一处不痛，我蜷缩身子。她蹲下身子：“放心，我比你仁慈，会让你在死之前见家人最后一面。”
她站起后竟掏出电话打给我爸爸，说要他亲眼看着我是怎么被她开车撞死的。
“苏，苏宇浩他也是为了报复我，才……接近我的吗？”我口里一阵腥甜，血顺着口腔流出，“他和你一样，是报复才、才接近我的吗？”
“当然！”她咆哮，“我哥哥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坏女孩！你泡酒吧，交那么多混混男朋友，还跟人打架，像你这样的人只配下地狱，下地狱！”
远处传来了车子的鸣笛声，她嘴角的笑越发浓烈，弃下我，跑到不远处车子的驾驶座上，按下前排大灯吸引人注意。
“晴晴——”
“女儿！”
在朦胧中，我好像看到艾伦跳下车朝这边跑来，几米之外跟着我爸爸。当艾伦走近我的那一瞬间，车鸣大作，那辆车朝这边直直地撞来。
艾伦推开了我……
Chapter 06
一个月后，墓地。
翠绿的草坪上长满了小草，偶尔有风吹过，温柔得让人心醉。
“我们只能这样了吗？小晴……”
苏宇浩想向前靠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
我后退两步冷冷地打断他的解释：“人命，是再多解释也挽回不了的。”
苏宇浩曾经溢满笑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悲伤，他凝视着我，我别过头去看着墓碑上那张熟悉的面孔。
不管他怎么解释，艾伦也不会活过来了。
“再见。”我对他报以微微一笑，转身不带半点留恋地离开。
我知道事实是怎样，但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其实在艾伦得知苏宇浩是我男友后，就暗中调查了关于他的一切，他查到了苏宇浩就是被我撞死的那对夫妻的儿子。那一次我受伤后，他就怀疑是苏宇浩干的，而真相是苏宇浩阻止了他妹妹的行为，还按了门铃引起保姆的注意，苏浩宇向前来兴师问罪的艾伦保证他不会让他妹妹伤害我。艾伦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怕我会再次受伤害，便把这些告诉了我爸爸。爸爸派人找到苏宇浩给钱劝他离开，然而苏宇浩却拒绝，于是爸爸绑架了他，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那段时间联系不上他。
苏涟涟得知哥哥被绑架，受刺激后变得更加偏激。
至今我还记得在车子驶来那一刻，艾伦推开我，他自己却被车子撞飞好远好远。血，像绽放开来的花朵染红了一地。
后来当我在医院里醒来，爸爸说苏涟涟被赶来的苏宇浩和他带来的警察制止，再后来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浑身是血的艾伦被送到医院，爸爸找来医院最好的医生，许诺不管用多少钱都可以，却依旧没能挽留住艾伦。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东西是金钱无法掌控的，比如感情和生命。
灰姑娘等到了王子，而我只是童话故事里的巫婆，年少轻狂的一次飙车造成了太多人的悲剧。苏涟涟和苏宇浩因为我失去了父母，爸爸因为担心我一夜之间苍老许多，艾伦为了救我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我能猜到苏宇浩想对我说什么。在报复里动了真心的人才最可怜吧。在一起开心的时光里我又怎么感觉不到他的真心？只是我们都有太多太多需要背负的东西，注定了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在一起。
爸爸告诉我，艾伦弥留之际有句话转告我。
艾伦说让我忘了他，快乐地生活。
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人值得我们用一辈子去忘记。
14你来自哪颗星
『壹』
卓熙夕在半山的一个岔路转弯，才看到那座传说中废弃的天文台，在茂密的绿色植株中，只露出圆顶的一角。
听说云路山上的这座天文台早在抗战时期就有了，算是大学的资产。不过因为学校没有天文专业，老设备一坏，就彻底废弃了。
而现在，这座废弃的天文台已经算是元辰大神的了。
“所以学长你，”卓熙夕再次确认了一下眼前的状况，“是在这儿烧烤吗？”
“你怎么来了？”元辰盘腿坐在天文台中央，夹起一块肉放在了面前的烤架上。
“清河学长说他今晚来不了了，山里没信号，让我上来说一声。”
清河本来答应元辰今夜要同他一起夜观天象。下午见到卓熙夕的时候还特别炫耀自己要与元辰度过“干柴烈火的浪漫之夜”。
不过元辰大神说过，洛清河命中带水，一辈子会和女人纠缠不清。
不等清河同卓熙夕炫耀完，就接了某妹子的一通电话，然后一蹦一跳地走了。走到半路才想起元辰还在等自己，于是只好拜托卓熙夕“江湖救急”。
“学长还说怕你饿死在山上。”卓熙夕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元辰。
“唔。”元辰打开餐盒，眼神忽然亮了一下，就像看到有趣的新闻一样，“年糕啊。”
“那我先走了……”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卓熙夕逃也似的要走，却被元辰叫住了。
“你现在下山也出不去了，”元辰看了看手表，“六点就要封山了。”
因为清明有人入夜上山烧纸，导致了一场小火灾。于是为了安全起见，清明以后每天晚上六点就封山了。
卓熙夕懊恼自己的疏忽。那现在要怎么办？
孤男寡女。
共处一地。
——浪漫一夜？
卓熙夕不淡定了，连忙说道：“我走快点，应该还赶得上。”
“好像不行了，现在已经封山了。”清亮的女声从卓熙夕的身后传来。一种庆幸而又失望的情绪瞬间充满了胸腔，最终化作一句：“乔眉学姐。”
『贰』
乔眉算是卓熙夕在《青音》认识的第一个人。
大一第二个学期一开学，卓熙夕被班长莫名其妙地推荐去参加一个征文比赛。全校一千多名新生在七点整同时下笔，对几则时事新闻发表个人见解。
不久之后，卓熙夕忽然接到乔眉的电话，说她从一千多名新生中脱颖而出，获得了一等奖。
“卓熙夕，恭喜你加入《青音》。”
那时候卓熙夕还并不明白进入《青音》的意义，只知道它是一本人气很高的校内杂志。
颁奖仪式那天，卓熙夕很早就到达了会场。刚刚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定，洛清河就春风满面地走过来，自来熟地向她介绍《青音》。
洛清河是《青音》的现任主编，与元辰同级不同院。洛清河刚上任时，就力排众议将他极欣赏的元辰推上了主笔的位置。当时由于元辰的言辞过于犀利和大胆，很多人并不看好他，然而《青音》的成就让当初那些人彻底哑口无言。
H省有很多校园媒体，其中真正做新闻评论的杂志也有几十家。仅仅一年的时间，《青音》在这几十家杂志中异军突起，晋升三甲。
“我们家元辰还被邀请去某个很牛的报纸做评论员呢。”清河继续介绍，“不过，我们家元辰说了，他生是《青音》的人，死是《青音》的鬼，绝不跳槽。”
元辰究竟是不是这么说过，卓熙夕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青音》的主笔既不是学新闻的也不是学中文的。直至卓熙夕入学这年，元辰才选完专业，他是集贤班唯一一个考入设计系的学生。
所谓集贤班，就是天才班的委婉说法。传言说，这个班里的学生智商都在140以上。学的是物理系的物理，数学系的数学，入校两年后根据自己的兴趣选专业选导师。
一个不到二十人的班级，卓熙夕不曾见过，也半信半疑。等到上台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这些传言也就弃之脑后了。
卓熙夕除了入学典礼，还没参加过这么隆重的仪式。
学校最大的会议厅里，光是到场的校园媒体就有三十多家。无论是否得奖，凡是有入场资格的人没有谁缺席。
除了主笔元辰。
不知道这算不算给新人的一个下马威？
卓熙夕盯着那个座位，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一下嘴角，随后把目光放回了乔眉给她的稿子上：“接下来，我为大家朗诵一首现代诗。”
此时话筒忽然发出刺耳的鸣响，卓熙夕抬起头，只看到一个少年背着硕大的登山包，正被一团音响连接线绞得动弹不得。
清河一边喊着“啊呀呀，小祖宗，你终于从山上下来了”，一边跑过去帮忙。
等少年在主笔席位上坐定，卓熙夕才继续说道：“诗的名字叫做《你来自哪颗星》。名字很美，不过诗一般，所以我根据名字即兴创作了一首。”
一瞬间，全场很给面子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洛清河却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双臂交叉，一直冲着卓熙夕挤眉弄眼。
卓熙夕装作没看见，朗声道：“沉默如我，清冷如你，在时间的尾端相遇。你来自哪颗星？在错过的轨道上轻声呼唤。”
卓熙夕鞠躬致谢，全场像是她的托儿一般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洛清河整个人呆掉了，而传说中的元辰像是睡着了一样趴在桌子上，等卓熙夕走下台回望时，才发现他的肩膀在夸张地颤抖。
『叁』
关于“精分少年”元辰，用洛清河的话来说就是“你不可以用地球人的思维去思考他”。三次元的元辰是天然呆萌面瘫美少年，温柔得像是可以挤出一把水的孩子，一旦到了二次元就是一场噩梦。
目前来说，他是卓熙夕的一场噩梦。
“观点不够新。”
当五个大字出现在邮件里的时候，卓熙夕恨不得在屏幕上戳个大洞，一把掐住元辰的脖子。这篇关于两会食品安全问题的新闻评论她已经重新写了17次。每次发给元辰审阅，收到的回复都不超过十个字。
从最开始的“太简单”、“没意思”……到“你是大学生吗”、“你懂什么叫观点吗”、“不行”……卓熙夕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可以流泪，流的也一定是血泪。她从上午九点写到下午四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都快盯瞎了。眼看下午五点乔眉就要大整稿了，她却又要重新开始写。
“熙夕，你没事吧？”室友小桃看到卓熙夕快把自己抓成秃顶了，终于还是冒着被掐的危险问了一句。
“你最好不要知道真相。”卓熙夕咬牙道。
小桃是元辰的超级粉丝，开口闭口都是元辰大神如何如何。自从卓熙夕进入《青音》后，小桃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传授她的“元辰神教”学说。
大一就代表全省参加了大学生辩论赛，还获得了最佳辩手的称号。
由于反对大学的英语教学方式，于是在每个自习室发表演讲鼓励自学，最后被带到校长室谈话，从此由物理系转入集贤班。
为了让云路山上废弃的天文台重新整修，写了一封一万多字的申请书给校长，对方却以三十万经费为由回绝，但他并不放弃，直到现在仍然每个星期一封信地坚持申请。
再加上清河的一些内幕消息，比如拒绝某报纸的挖角和某电视台的采访，与某个非常有名的政界人士私交甚密等。
称元辰为大神并不为过。
只是。
只是卓熙夕根本不会想到，这位大神会小肚鸡肠到去公报私仇。
她不过是觉得颁奖仪式上的那首《你来自哪颗星》有太多的陌生名词，不够浪漫，于是她就即兴创作了一首。
她哪里会知道原诗的作者就是元辰，而元辰最最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不欣赏他的新锐诗风。
怪不得当时清河的表情很夸张，就差冲上台捂住她的嘴了。卓熙夕一边想，一边将新写成的稿子复制粘贴到邮件中。这是她18篇评论里最满意的一篇，如果还是不行，她就……
“哎呀呀，怎么又在星期日搞全区大停电。”小桃察看了一下电表抱怨道。
对面的男生宿舍传出此起彼伏的咆哮声，卓熙夕觉得，或许真的是元辰大神显灵了。
『肆』
赶到元辰宿舍的时候，乔眉又来了一通电话催稿，说六点前还不发给她，她就拿其他稿子补天窗了。
在元辰的摧残下，卓熙夕已经培养了超强的再生能力。于是停电三分钟后，卓熙夕当机立断默写了七页手稿，向元辰的宿舍冲去。
宿舍里只剩下一个在玩PSP的银发少年。他大概是元辰的室友，看都没看她一眼，指了指门外说道：“元辰在天台上看报纸。”
卓熙夕走上天台，第一眼就看到了元辰。他就坐在天台中央的一个小马扎上，举着一份报纸，挡住了大半身影。
“又有人写信到《青音》编辑部说我‘崇洋媚外’了呢。”埋在报纸里的元辰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每次谈及国内时事问题，总会有人误解元辰引用国外实例的用意。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染了漫天的红霞。数十条晾衣绳从天台上方横空穿过，有几条白色的床单忘记被取走，被阳光映出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怎么不说话？”元辰问道。
“要我说什么？”
“你难道不安慰一下我吗？”元辰开玩笑道。
“这又不是坏事。”卓熙夕脱口而出，“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青音》的魅力不正是如此吗？”
元辰半晌没有说话，卓熙夕以为他又要骂自己没观点没主见了，刚准备开口解释，却看到元辰把报纸折了一半，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元辰很认真地盯着卓熙夕。眼神明晃晃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纯净的黑色眼眸中闪耀。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又低下了头。
就那么一瞬间，卓熙夕觉得大脑某个地方的神经忽然跳了一下。
“稿子写好了？”
卓熙夕机械地把稿子递给元辰，连紧张都忘记了。
卓熙夕第一次觉得元辰审稿的时光既漫长又短暂。漫长到卓熙夕可以听到自己明显加速的心跳声，短暂到她还没想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元辰的声音就又在耳际响起了。
“果然没让我失望。”
卓熙夕愣了一下，觉得脑子有点晕。
“那我去把稿子交给乔眉学姐。”
“不用了。”元辰站起身来，卓熙夕才意识到他竟然比自己高了一头还多，“我去吧。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眼睛。”
卓熙夕只觉得整个人是晕着走回宿舍的，脑海里不是盯了一天的文档，而是元辰转瞬即逝的笑容。
『伍』
这种眩晕的状态，直至新一期的《青音》出刊，卓熙夕都没有缓解过来。偌大的会议室里，她坐在离元辰最远的末席。
“你那篇啊？”清河压低了声音，“乔眉太心急了，就先用了另外一篇稿子排版。”
“这样啊。”说不难过是骗人的。《青音》很注重时事评论的同步性，过了时效，就算写得再好也不可能留用了。
“看你那表情。”清河摸了摸卓熙夕的脑袋，“我们家元辰帮你尽力争取了，不过面瘫从表情上就输给‘一姐’了。”
卓熙夕偷偷看了元辰一眼，发现元辰也正看向这边。卓熙夕小朋友就又开始晕了。
“对了，我们家元辰送了你一份安慰礼。”清河临走前说道，“封二自己找。”
并不是很难找。
就在主笔元辰的名字下方，白底黑字，写着七个字——“主笔助理：卓熙夕”。
虽然这一期的《青音》中没有她写过的一个字，修改过的一个标点，但是却有她的名字。卓熙夕知道，元辰大神在告诉她，他认可她。
——我认可你。
卓熙夕把杂志压在胸口，希望可以抚平内心的悸动。想了好久的原因，似乎一下子清楚了。不好言说，大概就像一朵花在心房开放的感觉吧。
后来，卓熙夕在资料库里坐了一整天，一本本地翻阅过去的《青音》。不得不承认，她几乎只挑元辰的评论看，因为犀利新颖又有深度，对比之下，其他评论员难以望其项背。
因为知道了大神的水平，卓熙夕之后都不敢轻易把稿子发给元辰看。总是自己推翻重写再推翻，直到把她的脑细胞潜力发挥到极致。
能不能刊登在《青音》上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得到元辰大神的一句“你没让我失望”。
——谁都不重要，只有元辰。
——只要有他就够了。
直到那天清晨卓熙夕一个人从云路山上下来时，她才明白这个想法不过是个半命题。
——只要有他就够了，但是他并非只注视着你一个人。
“听说乔眉当年是被元辰大神特招进来的哦。”小桃一边翻着新一期的《青音》，一边解答着卓熙夕关于乔眉的疑惑，“她也是第一名，09那届的。”
其实卓熙夕在天文台看到那一堆烧烤用具时就应该想到，以元辰大神那种天然呆萌的性格，连清河都担心他会饿死在山上，怎么可能自己准备那些东西？
能细心到保证《青音》一个错别字都不出的责任编辑，必然可以为元辰大神考虑周到。
这么想来，或许洛清河根本就是知道乔眉会去，才拒绝上山当这个电灯泡吧。
“你们三个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小桃眯着眼，盯出卓熙夕一身冷汗。
“能发生什么？”
更何况，在《青音》内部流传的故事版本中，没有一个是加入卓熙夕的。都是元辰与乔眉如何在浪漫之夜“一起去看流星雨”，然后准备“一起又看流星雨”什么的。
卓熙夕只看到了一颗有着金色光芒的星星。元辰大神说，那是参宿四——猎户座中唯一一颗散发着暖色光芒的星星。
『陆』
很快就是期末考试周，《青音》也进入了大暑假前最后一期的筹备工作。
晚上十一点多时，卓熙夕收到一封元辰大神的邮件。内容很简单：“按目录整稿，改错别字、病句。”附件中是下一期《青音》的所有稿件。
这本来一直是乔眉做的工作，因为关系到最终定稿，所以有仅次于主笔的重要性。卓熙夕以为元辰大神手滑发错了人，于是快速回复了一句：“我是卓熙夕。”
“我当然知道你是火星少女卓熙夕。这次你负责整稿。”
卓熙夕盯着电脑足足思考了三分钟。这是不是意味着元辰大神信任她？
卓熙夕高兴得快要跳桑巴前，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乔眉学姐呢？”
半个小时后，卓熙夕收到回复：“她没空。”卓熙夕哽了一下喉咙，不难过，也不开心。
正式交稿的那天清晨，卓熙夕接到元辰大神的电话，让她拿着单反到山上的镜水湖来。卓熙夕飞也似的奔上了山，可是元辰见到她的第一句就是：“没事了，回去吧。”
耍她玩是不是？
卓熙夕以为元辰大神还在纠结颁奖仪式上那首诗的事，才会有事没事逗她玩，于是主动开口解释道：“那个，《你来自哪颗星》……”
“我来自地球。”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呢？”
我无语……
“不然我来自贪狼……”元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来自廉贞？”
“啊？”
后来卓熙夕莫名其妙地跟着元辰下了山，一路上一问一答，仍然没搞清楚“贪狼”和“廉贞”除了都是星星的名字外还有什么联系。
“本来想在考前看一下群鸟当空飞过的。”元辰一脸面瘫地叹息道，“唉——”
“考前？”卓熙夕抓住了重点。
“嗯，八点好像是要考高数吧。”
“学长，已经八点十分了……”
“半小时之内入场还能考。”元辰将手插进裤侧的口袋，“又不让早交卷，就晚去点好了。”
“学长……你带笔了吗？”
“好像没有。”
卓熙夕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从包里掏出一只黑色墨水笔，塞到了元辰手中。元辰看了看手中的笔，转身就走了。
还没走出十米，元辰忽然回头说道：“谢谢。”
“一支笔而已啦。”卓熙夕汗颜。
“我是说上次年糕的事。”
“啊？”卓熙夕呛了一下，“那是清河学长他……”
“小洛子‘喜欢’我这么多年，但是好像从来不知道我喜欢吃年糕呢。”元辰不等卓熙夕解释，就转过身举起一只手告别，然后慢吞吞地向校区走去。
——元辰大神，你其实什么都清楚吧？
——所以，不明说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柒』
卓熙夕是第一次参加如此严肃的紧急会议。偏偏那天她有课，奔到会议室的时候，《青音》的主要人员都已经到了。
气氛有点奇怪。
一贯笑嘻嘻的洛清河不等卓熙夕打招呼就把她拽到了一边：“‘青春期组稿’那期是不是你整稿？”
卓熙夕点点头。
“你是不是把稿子提前给别人看了？”
话音刚落，一本书就朝卓熙夕砸了过来。卓熙夕吓得后退半步，拿起那本没听过名字的杂志。没翻几页就看到了她检查了十几遍的稿子，署名却不是元辰。
“你还问什么？”乔眉拉开清河，“难不成元辰会自己把辛苦写的组稿给竞争对手？”
“《青音》哪有什么竞争对手，”清河难得正经说话，“重要的是，熙夕，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把稿子给其他人吗？”
卓熙夕低着头没说话，她看了一眼角落里沉默的元辰。元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同陌生人。
“你诚实回答我。我不希望有谁诬陷你，更不希望你说谎。”
“你不相信我吗？”话虽然是对着清河说的，但是卓熙夕的视线却始终没离开元辰。
“这并不是信任问题。”乔眉抢在清河前开口，“我再三强调过稿件的保密性，你应该也很清楚，《青音》不欢迎一个没有原则的人。”
“你不相信我吗？”卓熙夕转向元辰的方向，一字一句地问道。
足足有一分钟的沉默，卓熙夕没有听到她期待的回答。
“这次的事……”元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是我的责任，是我没考虑到卓熙夕她……”
没考虑到我的人品有问题，是吗？难道我做的那么多事都不足以让你信任吗？
“是我泄稿的。”卓熙夕看着元辰不知道要做出怎样的表情，就仓促地笑了一下，“让你失望了吧。”
就算我告诉你，我用我全部的信誉保证小桃绝对不会背叛我，你也不会相信吧？
——因为在你心里根本不曾信任过我。
南方六月的阳光白烈，世界亮得有点不真实。卓熙夕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了，她只记得一路上撞到许多人。
一个她曾如此深爱的地方，竟然没有给她一点挽留。决绝到，让卓熙夕以为她本就不属于那里。
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期《青音》终于赶在全校英语考试前出刊。
“啊？”小桃左翻右翻，“怎么不是大神的那个‘青春期组稿’？”
卓熙夕只告诉小桃她离开了《青音》，并没有解释原因。
“怎么主笔变成乔眉了？”小桃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叫作元辰‘引咎辞职’？”
卓熙夕离校那天是七月十日，已经放了暑假，宿舍区基本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你是为了我离开《青音》的吗？卓熙夕始终没有问出口。她知道《青音》对于元辰有多重要，“为了她”这种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暗了。卓熙夕拖着旅行箱走出宿舍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满地的数字以及在地上写写画画的少年。
“你，你在干吗？”卓熙夕看着满地的“杨辉三角”吓得不敢迈脚。
“经过我的计算，今晚七点一刻，火星会与地球上的这个位置相互对应。”元辰一边写一边解释道，“所以我想把‘杨辉三角’写在这里，看能否得到火星人的回应。”
卓熙夕觉得好笑，但是想到那天他漠然的样子就又想哭。索性不再多说，拉着箱子离开。
“我知道不是你。”元辰蹲在巨大的“杨辉三角”前，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我给你的稿子我改过，不是被盗的那篇。”
“你既然知道还不相信我！”卓熙夕回头喊道，忽然觉得自己好委屈。忍了好几天的眼泪，像是一下子开了闸，不停地掉。
“那晚在天文台，乔眉求我给她一次机会，她想做主笔。但是，清河不想放我走，也并不喜欢乔眉，即使她有足够的能力。除非……”元辰看向卓熙夕，“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让他没办法留我。”
所以，乔眉泄稿的事情，元辰并没有揭穿。
“那我呢？”卓熙夕抽了抽鼻子。
如果没有卓熙夕的介入，即使元辰有意让位给乔眉，洛清河也不会同意，他会寻找一切借口留下元辰。可是洛清河却无法为“连带责任”的罪名开脱。乔眉正是看准了这点，才会将矛头转向卓熙夕。
元辰摸着眉间，微笑道：“火星少女卓熙夕，你被我连累了。”
“那……”卓熙夕把旅行箱甩到一旁，蹲在元辰面前说道，“你是不是要赔偿我？”
元辰看着逼近自己的卓熙夕，故意躲开了她的眼神，低头奋笔疾书：“怎么赔？”
“元辰大神，我们网恋吧！”卓熙夕擦干眼泪，豁出去了。
“火星上也有网络吗？”元辰头也没抬地说道。
果然是被当作笑话了。卓熙夕咬了咬嘴唇，恨不得就地打个洞钻进去。
元辰写完最后三个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粉笔灰，看着正在找洞钻的卓熙夕赫然笑出了声。
卓熙夕懊丧地抬头，却看到一双明媚的眼眸正盯着自己。
“地球少年说可以。”
“啊？”
“另外，特招这种事我只做过一次哦。”至于是为谁，他不想说，就好像不想说出贪狼与廉贞这对对偶星的隐喻一样——他们是命中注定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