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朵花名为蒲公英,重逢

“嗡——嗡——”

寂静的夜晚,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重,那是一种金属跟实木碰撞后所产生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低沉,又带着“嗞嗞”的电流声,很容易便把人从梦境中拉出来。

“嗡——嗡——”

手机继续低声嗡鸣着,整个机身不断左右偏移,像是窗外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梧桐树叶。

而与屋外的寒冷相反的,是床头那盏柔和的灯。

暖黄的灯光,泛着一圈暖黄的光晕,在蓬松的白色被子上投下一小块光亮。

“喂——”

终于,裹在被子里的人被坚持不懈的嗡鸣声吵醒,抓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按下接听键,随即带着倦意的声音响起。

“喂什么喂,我说你怎么还在睡啊?这都几点了!”

“嗯?几点啦?”

“你说几点啦?”

“不知道,大概凌晨三四点吧?”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这种漫不经心的回答惹恼了,短暂停顿,感觉像是被呛了一下,又像是在酝酿准备爆发的情绪。

“苏——如——是!现在都快十一点啦!”

“哦?是吗?十一点也没多晚啊,我再睡一会儿,昨天忙到太晚了。”

“忙什么忙,就你那个执行董事的闲位还忙?况且还是在自家公司上班。”

“就算是自家公司,我有时候也挺忙的好吗?再说了,我可不像你,怎么说郭伯伯都是‘苏氏’的股东,你难道不该为‘苏氏’贡献点儿力量?”

电话这个东西,似乎聊起来就没完没了,苏如是的睡意也渐渐退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你要是不怕我酒后把公司机密透露出去,尽管帮我爸劝我去‘苏氏’——行了行了,你赶紧起来,我就快到你家了。”

“哪个家?”

“西郊这边的别墅。”

“可是我在南二环这边的公寓。”

根据A市的地理位置分布,西郊是富人区,各种各样的豪宅跟豪车简直让人眼花缭乱,远离市中心的吵闹,周围的设施又应有尽有,唯一的缺点便是远了些。而苏如是位于南二环的公寓则离市中心比较近,但又不至于受到骚扰。这两者之间的距离,如果不堵车大概需要四十分钟,不过要是堵车,四五个小时都有可能。

苏如是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清醒了,单手撑着头,一脸笑意地等待对方回话。

“嘀嘀嘀——嘀嘀——嘀嘀——”

果然,一阵毫无规律的喇叭声传来,苏如是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好友暴跳如雷拍着方向盘的样子。

“我昨天下午给你打电话时,你不是还在这边吗?”

“对啊,可是晚上的时候我又过来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啊?”说这句话之前,对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你又没问我。”苏如是一边回答,一边换了个姿势,坐起身靠在床头,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我没问你,你就不会主动跟我说啊!”

“你没问我我怎么说?我怎么知道你要来找我?”

“那你干吗不早接电话?”

“哎,我说郭碧媛,你这是来‘大姨妈’,还是内分泌失调,脾气怎么这么大?”

“我就是‘大姨妈’没来,脾气才这么大!”

“哟,那你是内分泌失调?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还是直接帮你联系妇科医生?”

“我找好了。”突然,前一秒还激昂澎湃的气氛瞬间低沉下来,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格外平静。

听到好友的回答,苏如是愣了愣,歪着头问道:“你找好什么了?”

“医生啊。”

“不是,我是问你什么医生,内分泌那个还是妇科那个?”

“你说的不是一种意思吗?”说到这里,郭碧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戏谑的意味。

苏如是因为她的话正乱着呢,听到对方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语气不觉加重了:“郭碧媛,我问你话呢!”

“哎,等等——胖子,你搞什么啊?你差点儿刮到我的车……什么?约我?我是你能约的吗?走开,赶紧的——喂,你刚才说什么呢?”

“你跟谁讲话呢?”

“搞房地产那个刘家的傻胖儿子,他竟然追着我说要约我,差点儿刮花我的车,一阵子不见,怎么越来越傻了。”

就刚才一会儿,苏如是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听着好友在那头念叨,她突然有些想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淡雅悠然,屋里的一切在浅浅灯光的映照下,有种迷幻的感觉,那一瞬间,苏如是脑子里冒出许多东西。

她曾去拜过一间寺庙,庙里供奉的千手观音有四十臂十一面,每张脸都不一样,有慈悲的,有入定的,有展颜的,有凶恶的……此时,这些脸全部浮现在她的脑子里,还有当时听到的经文声和敲打木鱼的声音,而与这样庄严肃穆的画面互相交替的,却是震耳欲聋的酒吧音乐声以及攒动的人群,这些人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疯狂。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当然是内分泌那个了。”良久,结束单方面的怒骂,郭碧媛懒懒地回答。

苏如是的手一抖,松了口气:“干吗?年纪大啦,开始养生啦?”

“什么叫年纪大了……这所谓保养,就是指身体好的时候养着,不然等到油尽灯枯,不就叫救命了嘛!”

“行啊,郭碧媛,看不出你还挺有文化的。”说完,苏如是忍不住笑出声,起身往浴室走去。

苏如是赤脚走到浴室,调好水温,然后坐在浴缸边,等待浴缸装满水,接着问道:“哪儿找的医生,靠不靠谱?”

“废话,不靠谱的医生我敢去吗?我可就这一条命。”

“呵。”郭碧媛的话,再次换来苏如是一声嗤笑。

“都说女人要由内开始保养,我这玩也玩够了,趁着年轻,赶紧养回来。”不理会苏如是的笑声,郭碧媛继续说道。

“行呀,要是郭伯伯知道你有这种觉悟,那还不得去烧高香?”

“那是。对了,那位老中医在C市,我也打算趁此机会在那边住一段时间,好好调养,毕竟这东西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我看你前段时间挺忙的,所以让你沾沾我的光,一起去看看,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嘛!”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了,七分满。

苏如是伸手关掉水龙头,开始脱衣服。

“嗯,你先来我家。”

“好,今天运气好,不是很堵,大概再过半个小时我就到了。”

挂断电话后,苏如是泡进水里,将手机放在浴缸靠墙的一角,感受着温热的水覆盖皮肤,心情渐渐平复。

是的,有时候某些事情的发生,并不是我们不愿意就不会出现,总有些事情叫作意外,比如说她和他。

“C市……”重复着郭碧媛提到过的城市名字,苏如是喃喃念道,“那个人,当初也是要去那边实习呢,只不过后来……”

后来,她不敢再去打探他的消息。

记忆大概是个精美的果盘,我们剔除自己不想要的,自欺欺人地以为留下了我们想要留下的,最后却被一个词或者一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东西弄得措手不及。恨也好,爱也罢,是不是因为当时猛烈的情绪才让人特别难以忘怀?

苏如是想,亏她当初以为他对自己不重要,结果这么久过去了,她却老是因为他而乱了心神,却唯独不敢打探他的消息。

“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起,拉回苏如是早已飘远的思绪,她起身披上衣服去开门。

“哟,你拍海报呢。”门刚打开,郭碧媛看到苏如是穿着一身长款白色棉睡袍,忍不住戏谑道。

“谁屑于干那事。”苏如是在郭碧媛进屋后关上门,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拿拖鞋,“我去换件衣服,待会儿去A大和小瑞吃饭,顺便告诉他我要出去一趟。”

说完,苏如是往卧室走去。

听到苏如是的回答,郭碧媛啧啧道:“那我们待会儿去A大附近那家川菜馆吃饭吧。”

郭碧媛这句话说完,屋子内一下子沉默了,只剩下苏如是换衣服的窸窣声。

窗外的梧桐树叶还在风中飘动,似是无力承受寒风带给它的一切,无力反驳,无力抵抗,但可笑的是,它摇曳的身姿,却是他人眼中一道美丽的风景。

苏如是换好衣服从房内走出来的时候,郭碧媛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听到她的脚步声才抬头望过来。

“不是吧,苏大小姐?”看清苏如是的一身装扮,郭碧媛满脸震惊。

苏如是没理她,只说了一句:“走吧。”

“哎,哎。”郭碧媛跟在她身后叫道,“Stephanie(斯蒂芬妮)秋冬高级定制!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什么叫弄来的,我这是光明正大花钱买的。”苏如是边说边拿出一双黑色高跟鞋穿上,然后双臂环胸看向好友,“你再不快点儿,我可走了。”

郭碧媛耸耸肩,赶紧把脚伸进鞋里,只是目光还在苏如是身上转悠。

十二月初,南方还没有下雪,街道两旁的树木也没有变得光秃秃的,大概也是由于种类的关系,入目的景色,大多还是一片翠绿。

出了四环去往A大,一路几乎畅通无阻,到了原定的餐馆,苏如是和郭碧媛点完菜坐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跟她们打招呼。

来人是个男生,打扮得很休闲,衬衣、卫衣、外套,一层套着一层,混搭得很有水准,丝毫不让人觉得邋遢,跟苏如是有几分像的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一进门就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目光。

“姐、碧媛姐。”苏文瑞还没走到桌边就笑着打招呼,之前在路上的时候,苏如是就给他打过电话了。

“哎哟,小瑞,几个星期没见,越来越帅了啊!”郭碧媛支着下巴笑着回应。

“得了,碧媛姐,你每次都这么说。”

苏文瑞拉开椅子坐下,说:“姐,你怎么来找我吃饭了,不是老爷子叫你来给我传达什么吧?”

“你最近做什么坏事了?”

“没,我最近乖得不得了。”

“难道你以前不乖啊?”听到苏文瑞的话,郭碧媛忍不住插话道。

“碧媛姐,你这是在戏弄你好朋友的弟弟吗?”

“哎,我怎么戏弄你了……”

“哼,你心里清楚。”

“你……”

看着苏文瑞歪嘴坏笑的模样,郭碧媛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顿了半晌向苏如是撒娇道:“苏如是,你管管你弟弟,现在可是他在戏弄我!”

“这可是你自找的。”苏如是笑了,大有种“你们要是继续吵,我就看热闹”的架势。

郭碧媛见了后,虽然不甘心,却还是闭上了嘴。

“我最近要跟碧媛出去一趟,去外省。”郭碧媛闭嘴后,苏如是继续跟弟弟交谈。

“去多久?”

“最长也就一个星期吧,最短一两天,具体看她,如果她想多住一段时间,我就先回来。”

“干吗去啊?她为什么要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修身养性。”这回,郭碧媛抢先回答。

苏文瑞听闻一愣,诧异地望向郭碧媛:“你在逗我吧?”

闻言,苏如是愉悦地扬起嘴角,郭碧媛则跳脚道:“嗨!怎么说话呢,我是正经的。”

真是的!这两姐弟简直太讨厌了!

在苏文瑞身上吃瘪,跟在苏如是身上吃瘪,对郭碧媛来说是两个概念。虽然她爱玩,但这点儿“长辈”的面子还是要的,只不过苦于没有给苏文瑞做榜样的资本,她只能干瞪眼。

“姐,那我走了,我下午还有课。”吃完饭,苏文瑞在餐馆门口跟苏如是和郭碧媛告别。

“嗯,去吧。”苏如是点头。

郭碧媛忍下抛飞吻的动作,也正正经经地挥手。

等苏文瑞大步走开后,两人才往停在不远处的红色保时捷走去。

到了车旁,苏如是说想透会儿气,叫郭碧媛去车上等。

郭碧媛依言上了车。

熟悉的餐馆、喧闹的校园、宽阔的操场,这些东西一旦串联在一起,苏如是突然疯狂地想念起某个人,心里的空虚怎么也填不满,像是一个无底洞,被寂寞啃噬,永不见底,她想尽一切办法去填充,到头来终究徒劳。

一阵风吹过,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拂到脸上。苏如是用右手拨开头发别到耳后,转头时看见苏文瑞正朝她跑来。

“姐。”

“怎么了?”

苏文瑞跑得有些急,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我们乐团联系到一间小酒吧,下个星期三晚上九点有演出,你有空吗?”

“嗯,有空。”苏如是想也没想就答道。

“那我们可说定了!你一定要来啊!到时候我在门口接你,地址稍后我发微信告诉你。”

苏如是看到苏文瑞兴奋的模样,笑着点点头,正准备叫他回学校,就见一个短头发的女生从苏文瑞刚才来的方向跑来。

“苏文瑞!”女生跑近后大喊,声音焦急得不行,“你给我回来!千万别上车!”

听到女生的声音,苏文瑞明显一怔,然后转身去看。

女生看见苏文瑞转身,拼命对着他挥手,似乎这样就可以留下他,步伐也忍不住加快。

等到了苏如是面前,女生停下脚步,双手叉腰大口大口喘着气,但眼睛还是警惕地盯着苏如是,甚至带着一丝敌意。

过了一会儿,苏如是听见女生说:“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多有钱,多有势力,但都别来招惹文瑞,我希望你离他远一点儿。”女生说完,大概是见苏如是的表情太过平静,便有些底气不足地挺了挺胸,扬起下巴。

苏如是有些发蒙,看了看苏文瑞,见苏文瑞尴尬地瞟了自己几眼,然后嫌弃地把女生推到一旁,语气很不耐烦地说:“乔幼童,你乱说什么!”

“白莫年跟我说你们之所以能在‘晚歌’演唱,是因为那儿的女老板喜欢你!还说对方追你追到学校来了!”乔幼童也不在意苏文瑞对自己的态度,仍然焦急地说。

听了乔幼童的话,苏文瑞更加尴尬,连词汇也贫乏起来,说来说去都是一句“你乱说什么啊”,倒是乔幼童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脸上的担忧也真真切切。

“苏文瑞,我相信你!你跟你的乐团都很有实力,所以你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急着去证明!你要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千万不能因为一念之差而后悔终生啊!”

苏文如看着苏文瑞尴尬不已的模样,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双臂环胸,在一旁看好戏。

而在车里伸长脖子,既能看见外面的情况,又能听见声音的郭碧媛,忍不住骂了一句苏如是,连自己亲弟弟的笑话都看。

就这样,乔幼童从人生理想扯到人生价值观,时不时还问苏如是一句,见苏如是点头赞同,更是欣喜,越发努力地游说,而苏文瑞只有一句“你乱说什么”,完全没有能力去阻止,直到造成这个误会的罪魁祸首白莫年出现,情况才发生急剧转变。

白莫年穿着黑色休闲裤,上身是一件灰色高领毛衣,没穿外套,不过厚实的毛衣看起来十分保暖,尤其是领子那圈儿,完全遮住了他尖尖的下巴。

“如是姐。”白莫年双手插在裤袋里,笑着跟苏如是打招呼。

那一刻,苏如是似乎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也一向穿得很简单,冬天也鲜少穿外套,很不怕冷,他穿外套的时候,基本都是为了给苏如是披上,因为苏如是爱美,大多时候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莫年。”苏如是笑着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想那个人想得太厉害,她总觉得这几年白莫年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白莫年!你搞什么啊!”看见白莫年,苏文瑞气呼呼地抓住对方的领子,不过由于白莫年穿的是高领毛衣,他这么一拽,白莫年几乎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里去了,就连肚子也露出来一点儿。

“哎!苏文瑞,你干什么?放开他!”见此情形,乔幼童立刻上去拉住苏文瑞的手,想要把白莫年救下来,有种保护“队友”的感觉。

看着面前拉扯的三人,苏如是低低笑了起来,还是一脸看戏的表情。

郭碧媛忍不住降下车窗,喊道:“苏如是,你搞什么啊,还看戏呢!”

“有意思,想想我们年轻时也这么闹过。”

“啧,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们年轻时,我可还没老。”郭碧媛说完重新关上车窗。

苏如是嘴角的笑意还没退去,却终于出声阻止道:“小瑞,别闹了。”

因为苏如是这一句话,乔幼童讶异地回头望向她,似乎不敢相信面前的女人竟然如此亲密地叫苏文瑞,不过奇怪的是,苏文瑞竟然听话地放开了白莫年。

“如是姐,你再不阻止文瑞,我就要被他晃晕了。”白莫年懒洋洋地开口。

“小瑞,你别拽莫年的领子了,他的肚子都露出来了,当心着凉。”

“哼,谁让他臭美,大冬天只穿一件毛衣。”苏文瑞反驳道,不过还是松了手。

白莫年一重获自由,立即走到苏如是身边,挽着苏如是的手臂,撒娇般蹭了蹭,说道:“还是如是姐对我好。”

“走开!”见白莫年这样,苏文瑞大步走来,一把推开对方,跟刚才推乔幼童的力度完全不一样,险些让白莫年一个踉跄摔倒,“这可是我姐,我家只有我和我姐两个孩子,可没有一个叫白莫年的,你这么爱占别人姐姐的便宜,叫你爸妈给你生一个啊!”

“我也想啊,只是再怎么生都生不出一个姐姐呀,要不我叫我妈生个弟弟或者妹妹,然后跟你交换吧?”

“走开!”

苏文瑞和白莫年因为苏如是而吵起来,站在一旁的乔幼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张着嘴半天没说话。

苏如是没空去跟她解释,再次跟苏文瑞和白莫年道别后,上车离开。

红色的跑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乔幼童总算回过神,拉着苏文瑞拼命追问:“刚才那真是你亲姐姐啊?”

苏文瑞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要不然你真以为是‘晚歌’的老板啊!”

乔幼童听完脸直发烫,后悔得要死,想想自己可能给未来的“大姑子”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白莫年!”在苏文瑞离开后,乔幼童出声叫一直望着跑车离去方向的白莫年。

“嗯?”白莫年双手插在裤袋里,头也不回地应道。

“你刚刚干吗骗我说开车来的那个女人是……是‘晚歌’的老板呀?”

“因为我要去换衣服呀。”

“啊?你换衣服……你换衣服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啊,要不然怎么留住如是姐。”

要不然我怎么能见到她。

白莫年在心里补充道。

第二天早上九点二十的飞机,头等舱,从A市到C市,两个半小时。

苏如是和郭碧媛办理好酒店入住手续后已经是中午了,看诊时间定在下午两点半,两人吃过午饭后便待在酒店房间休息。

郭碧媛趴在**拿着手机和iPad刷微博,苏如是则靠在床头,翻着一本在楼下新买的杂志,两人偶尔聊几句,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手机铃声响起,苏如是从包里拿出手机。

“怎么了?”来电显示为“文瑞”,所以苏如是接通后直接问道。

对于亲近的人,她手机里存储的号码从来不加姓氏,也不用象征彼此关系的称呼,避免手机不慎遗失后造成的麻烦。

“姐,你们到了吗?”

“到了,在酒店休息呢。”

“那你怎么不回我微信啊?”

“没看到。你最近怎么老玩这个?”

“啊?你说微信啊?大家都玩,所以我也玩玩。我跟你说啊,今天上午有个男的追乔幼童。你说他追那个男人婆就追呗,我站在旁边当背景也被无辜牵连。你是不知道,那个男的拿一‘苹果6 Plus’,看见我用的手机,问我是什么牌子,我说诺基亚,然后他就讽刺我,说我给不了乔幼童更好的生活,白莫年那臭小子还在旁边笑,气死我了!”

苏文瑞说了一大堆,苏如是直接开了扬声器,把手机放在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上。

郭碧媛听见苏文瑞的话哈哈大笑,出声接道:“那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后来我本来想挫挫那个男的的锐气,不过乔幼童直接把人赶走了。”

听了苏文瑞的话,郭碧媛贼笑着望了苏如是一眼:“哎哟,还没过门就这么维护你呀?过门还得了啊!”

“哎!碧媛姐你说什么呢?得了,得了,我不想跟你说,我是找我姐的!”苏文瑞有些急了。

郭碧媛对苏如是小声说“害羞了”,然后翻了个身,脸朝上,举着iPad继续玩。

苏如是拿起手机插上耳机,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乐器声,于是问:“你在乐团?”

“嗯,我刚才去给大家买午饭,累死了。”

“怎么,那个女生没帮你?”

“姐!怎么你也跟碧媛姐一样啊!”

“扑哧。”苏如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还真是开不起玩笑,比以前胆小多了。”

“什,什么啊,我以前,以前那是不懂事,现在不是听话了嘛……”说到后面,苏文瑞越来越小声。

以前的苏文瑞什么样子呢?苏如是有些记不起来了,总之,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毕竟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好,我挂……”

“文瑞,是如是姐吗?”

苏如是正准备挂电话,突然听见了白莫年的声音。

“是啊!我可跟我姐告状了!你上午不帮我就算了,还笑话我!”

“你也太小气了吧,怎么什么事都向如是姐告状啊!你明知道我最怕如是姐不理我了。”白莫年笑着说,还是一副懒洋洋的语气,让人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片刻后,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听筒:“喂,如是姐,我是莫年。”

“嗯,我知道,小瑞说买了饭,你们赶紧吃吧,我下个星期三晚上九点会准时来看你们的演出。”

“那可说定了,不管什么约你都得推掉啊。”

“好。”

电话挂掉的那一刻,苏如是听见“砰”的一声,声音不大。她循声望去,见郭碧媛的手还高高举着,手中的iPad却不见了,此刻正盖在她引以为傲的“巴掌脸”上,完完全全挡住整个五官。

沉默了一会儿,苏如是突然大笑出声。

过了大概半分钟,郭碧媛才把iPad从脸上拿下来——白嫩嫩的脸上,中间一块红印。

“哼!C市跟我八字不合!我决定不在这儿看医生了!”郭碧媛双手握拳,愤愤地道。

“那你去哪儿?”

“S市!”

于是,因为郭碧媛这句话,当天的会诊推了,两人在白雪皑皑的C市疯玩了一天,然后才去了邻省的S市。

说来也巧,要不是因为郭碧媛突然改变主意,她们也不会来到S市;要不是刚好来到S市,她们也不会决定在这里看医生;要不是决定在这里看医生,她们也不会恰好选择S大校医院,而她就更加不会在等待的过程中,想要去楼梯间透透气,然后碰见了他……

苏如是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蠢极了,不知道会不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其实,苏如是当时到底是什么表情,陆谦人并没有看清楚,虽然他表面上很镇定,他也在第一时间要求自己镇定下来,但本能的情绪还是无法隐瞒。他承认他当时慌了,所以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苏如是的脸,只瞥见了那双清冷的眸子,一如从前。

四年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谁能想到相隔如此之远的两人,竟然于四年后,在他工作的医院碰见了!命运还真是爱捉弄人。

陆谦人苦笑,双手插在衣袋里,脑子开始不自觉地回放刚才短暂一瞥的画面。

白茫茫的背景,空中似乎还飘着雪花,苏如是倚在墙上,一头微卷的长发披在身后,穿的好像是条裙子,又好像是件风衣?他记不清了,但唯独那双清冷的眼睛,他怎么也忘不了……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用那双眼睛看着他,然后问“你为什么不解释”。

甩甩头,陆谦人抛开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往办公室走去。

“哎,我刚刚经过妇科的时候,听说有个病人大出血被送来了!”一位经过的护士小声和身旁的人议论着。

“是呀,我还听说那个病人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蛮漂亮的,头发长长的,穿得也不错,全是名牌呢。”

“摊上这种事,真是……”

议论的人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变得不清楚。

陆谦人停在办公室门口,心因为刚才不小心听见的话“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二十来岁的样子,漂亮,头发长长的,穿得不错,全是名牌……

当这些词从陆谦人耳边飘过的时候,他莫名地担心起来,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掠过。

不可能,绝对不是她,之前看到她时她还好好的,病人是刚刚送到医院的,所以绝对不可能是她……

可是,她也是长头发,总是全身名牌,而且她要是没什么事,怎么会来医院呢?难道……

陆谦人一向是个理智的人,他的理智也告诉他,刚才那两个护士议论的病人绝对不可能是苏如是,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朝楼梯间大步走去。

他一遍遍压抑心里的恐惧,又忍不住一遍遍给自己添加恐惧的念头,直到走到刚才见到苏如是的地方。

楼梯间的窗户已经关上了,往外望去,入眼全是一片白色,空中飘着雪花,这些都跟他记忆中的画面相符,只不过,之前站在这里的人,此刻已经走了。

陆谦人站在窗边,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看着窗外飘落的雪,神情有些恍惚。

雪花悠悠地从空中飘下,落在树上,落在屋顶上,落在街道上,落在行人的身上……带着慢悠悠的步调,格外惬意。

他忽然想起苏如是曾经送给他一个水晶球。

当时苏如是拿着水晶球一边晃一边围着他唱歌,水晶球里的白色泡沫飞扬起来,像极了下雪的场景……

“苏如是!”突然,陆谦人低吼一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回跑去。而在他刚刚站的地方,几滴红色的**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血,那是血。

无数次,陆谦人在想起苏如是时,都是带着恨的,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她,可是现在,他慌了,乱了,就连一向冷静的大脑也一片空白,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拜托!苏如是!你千万不要出事”。

陆谦人在赶往妇科的时候,跑得很急。

经过的医生看他一脸焦急的样子,都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个连做几个小时手术都面不改色的天才医生如此慌张。

“陆医生?”

到达妇科后,陆谦人正在手术室外左顾右盼,却意外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琪!”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陆谦人看见李琪时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你们科有没有一个姓苏的女病人?”

“姓苏?这我还真没注意。是你朋友吗?”

“算是吧,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看看?”

“行,要不你去办公室等我一下?”

“不用,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李琪走后,陆谦人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煎熬。他不敢走远,怕万一苏如是在手术室里他会错过,可他又不愿在外守着,因为他怕苏如是真的在里面。总之,自从再次碰到苏如是后,陆谦人就变得不像自己,变得矛盾,变得纠结,变得不够果断,变得不够理智。

很快,李琪回来了。

陆谦人看着她往自己的方向快步走来,心跳忍不住加速,刚想张嘴询问结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洗手间走出来。

糟糕,他真是乱了方寸。

那一瞬间,陆谦人是尴尬的,因为从厕所出来的人正是苏如是。

而苏如是也愣了愣,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见到陆谦人,更何况两人前不久分开的场面并不算愉快。

苏如是见陆谦人直直地看着自己,想了想,刚准备喊对方,就见一个女医生走到陆谦人面前急促地开口:“陆医生,我没找到一位姓苏的病人,要不你把全名告诉我,我再帮你问问,可能还没来得及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