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陆妍篇

安家巷是个很不好的地方,一点也不适合安家。五岁那年,我跟着妈妈来到这里,没有公主裙,也没有芭比娃娃,也没有每天的蛋糕点心。至于爸爸,他在狱中,度过剩下的时光。记忆中的安家巷很臭,门前有一条水沟,每天的生活污水从这里排放,一到夏天,整个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安家巷是个穷人窟,连洗澡的地方也都是大澡堂。每次洗澡,我总是挤在厚厚的肥肉中,闻着各种各样的酸味,混合着香皂的气味。

我总是眼巴巴地拉着妈妈的衣角,求她带着我搬去别的地方。我想住大床,穿漂亮的衣服,而不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她红着眼睛,低声道:“妍妍,再等等。”

我乖乖点头,乖乖等着。

妈妈是个很柔弱的妇人,不只是看上去柔弱,连性格也柔弱,不挣不抢。当初风光的时候,她明明在外面撞见爸爸找其他女人,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流眼泪。我最看不惯她一副以夫为天的模样。家里破败之后,她没跟爸爸闹,也没跟那些债主闹。哪怕爸爸进了监狱后,被判无期徒刑,她也没提离婚。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活得这么怯懦。

安家巷不三不四的人很多,每次妈妈出去买菜的时候,总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她。她只是牵着我的手,埋头径直走路。

我脸色不善地瞪着那些人。其实小时候,我不太懂什么叫恨。来安家巷后,什么都学会了。

那天妈妈在睡午觉,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坐在院子里玩水。突然有个男人闯了进来。这个男人经常在我们家附近晃悠,他满脸都是恶心的横肉,一双眼睛最爱眯成一条线,色眯眯地看着妈妈。

他看见我,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道:“你去外面买吃的好不好?”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为所动。“你个癞蛤蟆,赶快滚!”对我讨厌的人,总是用最恶毒的词去骂。

他脸色变了又变,瞪了一眼,又看了看里面,最终悻悻而去。他似乎没放弃,转悠的频率增多。我妈经常看到他,然后瑟瑟发抖。

有一天在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看见妈妈被那个男人压在身下。那一刻,我恨不得杀死那个男人。我更恨妈妈,恨她的懦弱。她以为,让那个男的得逞,那个人就会失去兴趣。她在用这种方式妥协。

那一刻,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被别人欺负,要变得很强大。安家巷有很多小孩子,大多数的人都比我大,而且都属于小混混。里面有一个最帅的,名字叫蒋泽洋。听别人说,他的妈妈是做“那种”工作的。每次我经过他门前,总是跑得特别快。

蒋泽洋喜欢带着一群小喽啰到安家巷各处收“保护费”。他的身后总是跟着一群人。说实话,一开始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看不惯他嚣张冲动的模样,可是又羡慕他,活得那么风光。对,就是风光。我看不到他打架时候所受的伤,只看了他振臂一呼时候一大群人迎合。每次,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第一次和他接触,已经记不得是几岁了,只记得那是一个暴雨的夏天。那场大雨连续下了五天。安家巷处于低洼地带,排水也不好,整条巷子积了许多的水,水面上漂浮着各种不知名的东西。

妈妈去上班,我挽着裤脚去上学。门前的水已经堆积到了大腿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在水里穿行。刚走到蒋泽洋门口的时候,他刚好打开了门。我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没看前面的路,直接摔了下去,浑身都湿透了,模样十分狼狈。

蒋泽洋直接把我从水里捞起来,然后背着朝我家走。“你先回家换身衣服,然后我再背你出去。”

我趴在他背上,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随时都能跳出来一般。我甚至能听到脸上似乎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换好衣服出来,他一步一步背着我走到没积水的地方,然后把我放下来,还说了一句“你要快快长高。”

那一刻,我固执地认为蒋泽洋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哪怕后来他只是说不喜欢看个小女孩儿挡在他家门口,但我却觉得那是他的善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概不会相信一个做“那种”工作的女人生下的小混混居然那么善良。因为这件事,我再也没有怕过他,却也没有和他过多的来往。他身边的人算不上善类,各种小偷小摸,拦路抢劫其他小朋友。对,是其他人,而不是我。每次这些人都当我是透明的一样。大概是受了蒋泽洋的旨意吧。每次看到别人都在被欺负而我安然无恙的时候,我心里忍不住涌出一丝丝的甜,就好像童年的一颗糖。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跟在他左右,学他的一切。他打谁,我打谁。他骂谁,我骂谁。他总是说:“你该当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让人来保护。”

我撇嘴问他:“你会保护我吗?”

蒋泽洋笑而不语。

我不高兴地嘟囔道:“那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我没学过什么跆拳道,跟着蒋泽洋也学了个半吊子,只知道用力量和速度去拼,身上经常带着伤,妈妈一边擦药一边不停地掉眼泪。

她的眼泪一点都不值钱,所以我也不会觉得心疼,反而恨着她的逆来顺受。可能就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妈,所以我不得不装上重重的伪装来保护这个家,保护她。最好的伪装,就是化妆,让人分不清楚年龄。当我顶着一脸的浓妆走到蒋泽洋的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一闪而逝。

他弯着嘴角,说道:“你不化妆要比化妆好看。”

我回答:“好看并没有什么用。”

好看不能当饭吃,还能引来灾祸。我心里一直对那个男人欺负妈妈耿耿于怀,所以一直想着要快快长大,然后去报仇。

十四岁那年,我在安家巷也是出了名的坏,也经常带着两三个女生到处打架,最重要的是,狠狠报了仇。那个人住在巷子的尾巴那边一家很破旧的房屋。我和两三个女生趁着他睡觉的时候,从窗子里朝他**丢鞭炮,扔了就嘻嘻哈哈笑着跑出了门。鞭炮不断炸着,屋子里传来他暴跳如雷的声音。

我和其他人在不远处哈哈大笑,只是听着他的吼叫,就觉得十分痛快。或许是他的运气太过不好,鞭炮把床单点燃了,火势蹿得极快,没过多久大半个屋子都烧着了,浓烟滚滚。他一边叫着“救火”一边从屋子里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那模样实在是太狼狈,我忍不住笑。

他狠狠瞪过来,眼神中带着一种狠辣,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催促着旁边的人赶快跑。大概那个时候太过年轻,只图一时的畅快,竟然没想到他会来报复。

那天我在外面疯玩,很晚才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有人从旁边蹿出来,用锋利的刀抵着我喉咙,生拉硬扯地将我拽到人烟稀少的地方。

等我看清来人的时候,才觉得什么是恐惧。那冰凉的刀子让人起鸡皮疙瘩,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穿透喉咙。

我死死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断想着逃脱的办法。

“我的房子都被你烧了,你是不是应该拿点什么东西来补偿我?”他猥琐地在我耳边说着话,一股恶臭扑来。

我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地说道:“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你……”说话间,他的手从我身后渐渐游走上来。

我又羞又恼,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要敢动我,我就让人弄死你!”

“你可以让我换种死法……”

“不如我让你死怎么样!”背后突然传来了蒋泽洋的声音,像是黑暗中突然迸发一缕灿烂温暖的光,安抚了一切的害怕与不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阵尖锐的疼痛划过,身后的人已经翻倒在地。

我回过头,急忙跑到蒋泽洋的身后躲起来。记忆中,他的背影很瘦,却让人有种安全感。哪怕对方的体重身高都占了优势,手里还拿着刀,我依旧觉得蒋泽洋能像天神一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任何事情。

然而事实和想象是有一定差距的。那个时候蒋泽洋比我大不了多少,虽然经常打架,但是也没在那个男的面前占着上风。原本那个男的和蒋泽洋纠缠,但是他忽然用刀晃了一下,然后朝我这边刺过来。

当时脑海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躲,眼睁睁地看着刀刺过来。蒋泽洋大步跑过来,迅速将我拉开,但是刀子却在他胳膊上划下深深的伤口,几乎可见森然白骨。他倒吸口气冷气,额间疼出了汗。我手忙脚乱地去查看伤口,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儿。

“蒋泽洋,你是不是傻!”

他皱着眉头,也不看我,只是死死盯着那个人,一字一句地威胁道:“今天这仇我记下了!”

那个人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见出了血,急忙慌乱逃走。而面前的蒋泽洋,则是我的盖世英雄,他没有七彩祥云和金箍棒,但是他的壮举俘获了我的心。

自古英雄救美女,美女以身相许。以前我觉得很不现实,但是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一刻真真切切的害怕被人解救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如果有人愿意为你舍生弃命,人生何憾!

后来,蒋泽洋的胳膊上一直有一条疤痕,从未消失,就好像是我们命运纠缠的证据,刻骨铭心。

自从他救了我以后,我把他完完全全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给他打上“陆妍专属”的记号。如果有人胆敢给他递情书,绝不可原谅。如果有人光明正大地向他表白,我会带着人好好去“教育”一番。

在我的认知中,如果自己的男人看不紧,一定会跑。我才不会学妈妈,一味的妥协,最后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蒋泽洋似乎丝毫不介意我这么霸道地盘踞在他身边。他总是说:“陆妍,你别玩得太过火。”

不不不,我没有在玩,而是在很认真地保护自己的人,像小孩子守护自己的玩具一样。那个时候想着,这样一辈子也挺好,在他的庇佑下,疯疯闹闹。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叫沈宁的女生会出现在蒋泽洋的生命里,以一种不可摧毁的姿态,强行介入我和蒋泽洋之间,从此蒋泽洋的眼中只有她。

在沈宁出现以前,我以为蒋泽洋是在乎我的,他背着我回去换衣服,又替我挡刀子,每次惹了什么破事儿也都是擦屁股,所以我才如此心安理得地拥有他。

自从有了沈宁,一切都变了。

蒋泽洋不厌其烦地讲着他和沈宁的出狱。他和其他人打架,路人报警,被抓到了警察局。在庄严的警察局,沈宁的出现似乎一股幽香浮在鼻尖。

我骂蒋泽洋真恶心。

他总是摸着我的头,说:“你不懂得什么叫爱情。”

爱情是自私地绝对占有,不给其他人可趁之机。

自从沈宁莫名其妙地成了蒋泽洋的小跟班,挤掉我原来的位置,从此恨意开始埋下。仇恨是一粒种子,在蒋泽洋和沈宁互动的时候,这个种子慢慢发芽,成长,像是要撑满心脏,整个人都快爆炸一般。

苏煦出现,沈宁渐渐淡出蒋泽洋的周围。

蒋泽洋知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一直坐在巷子口,从白天坐到傍晚,从傍晚坐在深夜,像是被遗弃的猫。

我去坐在他的旁边,偏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脸,很直白地说道:“沈宁不爱你。她只是利用你。”

“你闭嘴!”蒋泽洋的语气很暴躁,对我也没有好脸色。

以前的蒋泽洋不是这个模样的。

我一生气,忍不住讥讽道:“这是事实,难道你不承认吗?”

“陆妍,我被谁利用和你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再慢慢蹲下来,直视着他漆黑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回答:“你是我这一生认定的人。”

他眼神里的诧异来不及演示,被我轻而易举捕捉到。

蒋泽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还不懂什么叫爱情。”

他总是这么说!总是这么说!

如此被他一激,我忍不住探过身,凑上唇想要去吻他。他偏头躲过,我的唇从他的脸颊一擦而过,整个人脸都红了。

他抓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外推。“陆妍!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蒋泽洋!我爱你!我知道什么叫爱情!你能不能别当我是小孩子!”

我这么一吼,蒋泽洋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原来你已经长大了啊……”

原来在他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狼狈趴在水里的小姑娘而已。我忍不住站起来,朝他狠狠踢了一脚,然后飞速跑开。他这句话比拒绝还要残忍。

因为蒋泽洋的关系,我对沈宁的不喜以及刁难人尽皆知。她也想要变坏,最终却没有想象中那么不顾一切。其实她和苏煦在一起,我是窃喜的。也许这样,蒋泽洋就会放弃。可谁想到苏煦会死。

那天蒋泽洋一反常态地回家,没看路,一头撞了上来。他满脸的惊恐与不安,一见到我,死死抓着我的手臂,颤颤巍巍地说道:“苏煦死了……”

我一怔,踮着脚,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声安慰道:“你别慌,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蒋泽洋摇头,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半晌才严肃地说道:“这件事你不能跟别人说!更不许跟沈宁说!你要是透露一个字,我蒋泽洋这一生都不会见你!”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

苏煦死了,蒋泽洋的情敌没了,他有机会去俘获沈宁的芳心。他一次又一次地去追逐,却总是带着满身伤回来,是我在安抚他的伤口。

怎么也没想到就因为我教训沈宁,蒋泽洋会为了她打我一巴掌。我站在他的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最好能时时刻刻看着沈宁,不然小心我某一天会杀了她!”

这句话从来就不是威胁。

我并不怕杀人偿命,只怕在蒋泽洋心里,丝毫容不下一丝丝我的位置。

后来蒋泽洋跟我道歉,他摸着我的头,说:“陆妍,我不值得你喜欢。你去找个好人家。”他的语气满满都是好心好意。

为什么他就不明白我陆妍这一生都认定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去爱别人,那是要我的命。

后来我学乖了,不再对沈宁下手,而是从她身边的人动手,说不定才有可乘之机。选中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叶小蓁。

以前我和沈宁,还有那个叫桑蓝的人打架,她都是怯弱地站在一旁,那模样真是楚楚可怜。这样的人,心理防线很低。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为了蒋泽洋,可以不择手段。

既然叶小蓁想变坏,我就教她彻彻底底地变坏。我带着叶小蓁去打架,去酒吧喝酒,教她怎么利用自身的优势,去达成想要达成的目的。一开始,叶小蓁是抗拒的。我笑眯眯地说道:“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叶小蓁,你若想要顾裕年喜欢上你,你必须得舍弃原来的你,不能留下丝毫当年的痕迹。”

叶小蓁犹豫着。

我继续面不改色地反问:“如果原来的你会让顾裕年喜欢,你又何必做改变呢?”不断提及顾裕年,不断踩着她的痛处,也挑拨着她跟沈宁、桑蓝的关系,“叶小蓁,你以为沈宁和桑蓝会像我这样真心待你吗?我和你没什么利益冲突。你那么喜欢顾裕年,桑蓝可有劝顾裕年来喜欢你,沈宁可有帮你?她们两个人都活在她们自己的世界。若我是你的好姐妹,一定会拉着你打架,什么都一同分享。”

叶小蓁撇着嘴,低声道:“阿宁和桑蓝不是那样的人。”

我微笑地翘起嘴巴,说:“不如我们等等看。”

等待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在酒吧里,我朝着沈宁,欢快地说:“我赢了。”

凭着沈宁对待叶小蓁,也凭着我那么喜欢蒋泽洋,沈宁选择去找蒋泽洋来对付我。

这一步,我早就料到了。

所以当蒋泽洋来找我的时候,我并不惊讶。其实那个时候,我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说过话了。

爱人离得再远,我总有办法让他回来身边。

他站在我面前,整整比我高出一个头,只能仰望。

“陆妍,叶小蓁是个干净的姑娘,你放过她吧。”

我挑眉微笑,柔声质问道:“你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不如说,蒋泽洋,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难道凭着我喜欢你吗?”

蒋泽洋皱着眉头,问道:“那你究竟想怎样?”

我微微一笑,回答:“你给我想要的,我就给你想要的。蒋泽洋,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蒋泽洋站在原地皱着眉头许久,才缓缓走过来两步,将我搂在怀里。

这个拥抱并不是温情的,而是带着不甘与无奈。我的心,“咚”的坠落。蒋泽洋为了沈宁,终于向我妥协。

这个结果是我想要的,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世人都说,不是你的东西就别去勉强,可我想说的是,就算不是你的东西,你不去争一争,又怎么会是你的呢。

或许,只要把蒋泽洋捆绑在我身边,我就一定有办法攻破他的心,一年不行,就两年,反正总有时间。

当沈宁身边站着程睿舟的时候,我忍不住讥讽蒋泽洋:“你看,就算没了苏煦。你也不会是她的选择。”

蒋泽洋沉默着不说话,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沈宁家出了变故,他怕沈宁伤心,夜夜等程睿舟走后,守在她家门口。你们说,可笑吗?明明是有女朋友的人,他却执意去守着别的女人。

我心里嫉妒得发狂,怒气冲冲地去找他理论,再后来就是没完没了的吵架,每天都会吵,一点小事我都能扯到沈宁的身上,然后不断地刺激着他,用最恶毒的言语去重伤他。

我们总是这样,明明在乎对方,却用极端的方式去表达,最后两败俱伤。明明一句“我爱你”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去说着无数伤人的话,让间隙越来越大。

最后连顾裕年都死了,我已经无法掌控叶小蓁,只能换另外一种极端的方式。酒是个好东西。我把蒋泽洋灌得烂醉,然后带到了**,撕扯他的衣服。

蒋泽洋醉得一塌糊涂,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只是紧紧抱着我,喊着沈宁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心如刀割。

最后他沉沉睡去,我搂着他的脖子,无声地流眼泪。从小到大,我哭的时候屈指可数。这一次,明明是我自己的主意,却哭得泣不成声。

在伤心些什么呢?

或许没有,又或许是太多,讲不出个所以然。

我一夜都没睡,等着蒋泽洋醒来。他的脸很好看,线条硬朗。他的怀也很宽,却从来不是为我而暖。他的肩膀也不是我的依靠。

可蒋泽洋是安家巷特别的存在。在最讨厌的地方,却有着最喜欢的人。

早晨的时候,蒋泽洋混沌地睁开眼睛,看到我,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我微笑着靠过去,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声“早上好”,仿佛我和他是一对真正的情侣。

蒋泽洋不断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沉默地一言不发。

原本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又或是悔恨万分,却没料到他会这样,我不清楚他究竟会想些什么,所以有些茫然。

他推开我,面无表情地起身穿戴好,空气中还残留着荷尔蒙的味道。见他朝门外走去,我愣愣地问道:“你去哪儿?”

他回头,很平常地说道:“我给你买早饭。”

如果他朝我大吼或者冷漠以待我都能接受,但是他这个样子,我更加不知所措。蒋泽洋的心思让人看不透。

蒋泽洋回来之后,我已经洗漱穿戴好,斜靠着站在窗边,心是前所未有的空,觉得前所未有的累。他提着早饭走过来,递到我面前。

我没接,而是云淡风轻地说道:“蒋泽洋,我们分手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就算他是因为协议而跟我在一起,两个人却也度过了不少欢快的时光。如果不谈沈宁,我和他之间还是能愉快相处。沈宁永远是我和他的死结所在。

我累了,达成目的后不再想要追逐,想歇一歇。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旁边的蒋泽洋身体一震。他放下早餐,站在我面前,缓缓地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一直以为你不会离开的……”

“我累了……”累得追不动了。

“我也累了,所以想回头。沈宁没妥协,我妥协了……陆妍,我妥协了!”

我抬起头,看着蒋泽洋的眼睛,考量着他的话,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样的回应。

“我觉得你不会离开,所以总是这么肆无忌惮。哪怕一开始的初衷并不是要和你在一起,可是过了这么久,你突然说分手,我心里慌。或许,一开始我是喜欢过沈宁,但是后来却慢慢变了质,变成了一种不甘心。我不甘心输给苏煦,也不甘心输给程睿舟。陆妍,你明白吗?”

我没答话。

“昨天晚上,我开始以为你是沈宁,后来其实知道你是谁。陆妍……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蒋泽洋,你是不是可怜我,才这样说的……”

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低声说:“我拥有的不多,只有你而已。与其去追逐,不如回头拥抱你。陆妍,我们已经错过了好多年……”

从五岁,到二十二岁,的确已经过了太多年。

我终于守到了想要去爱的人。从此以后,一生安稳。

叶小蓁篇

我想成为一个坏姑娘,很坏很坏那种。

我有一个很普通的家庭,爸爸妈妈和平相处,偶尔也有吵嘴的时候,但不会影响婚姻。

大概是我太过普通,所以注定当不了什么悲情女主角,只能按部就班地活着。

从小妈妈教我,不要惹事,凡事不要去出头,遇事能躲则躲。在这样的教育下,我胆子一直就很小,上学的时候也经常被欺负。唯一的骄傲就是成绩比较好,所以老师经常夸奖我。可也正是因为成绩好,被那些女生看不惯,经常找我麻烦。

我也不敢去告诉老师或者家里的人,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如果回家带着伤,我总会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根本不敢说是别人打的。

沈宁是第一个站出来,肯为我出头。

初中的时候,我依旧是被欺负的对象。

那天我在课堂上,老师让我去讲台上,演算一道题。我得出了正确答案。老师说道:“你们都要向叶小蓁学习,尤其是那几个每天疯疯癫癫的女生。”

她没点名,但都知道是谁。

老师口中“疯疯癫癫的女生”就是经常欺负我的人。

放学后,我被她们堵住。

那个带头的人笑眯眯地说道:“让我们向你学习,岂不是笑掉大牙?”

我害怕地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往后退,面前的人越逼越近,然后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浑身都在疼。

这个时候,是沈宁和桑蓝出现,她们两个人挥舞着拳头,将那些人赶走。

对方人多,沈宁和桑蓝没占着优势,所以沈宁一手拉起我,一手拽着书包,喊着桑蓝一起跑。

我的身体偏弱,跑了一小段距离便气喘吁吁地跑不动了。

沈宁二话没说,将书包塞给桑蓝,然后背着我一同跑,在城市的街道上七拐八拐。

趴在她背上,我疑惑。沈宁看上去并不高大,但是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背着我没命地跑,甩掉了那些人。

我们三个躺在一处草地上,潮红着脸,不住地喘气。

沈宁缓过气,最先哈哈大笑。“我这辈子还没这么逃过命!”

我偏过头,看着她,喘着气,说谢谢。

“我看不惯那群人欺负你。这点小事情不用记在心上”沈宁豪气地回答。

我忧心地说道:“你们帮不了我的。或许这一次你们能救我,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沈宁拍着我的肩膀,道:“那以后放学你跟我们一块儿走。”

“真的可以吗?”

沈宁点头。

旁边的桑蓝不乐意了,高声道:“阿宁,她是个拖油瓶,你干吗要带着她?”

我的心被刺了刺,终究什么也没说。

沈宁站起来,然后去拉桑蓝。“别这么有意见嘛。不然的话,她还会被欺负的。”

桑蓝撇嘴不说话。

她看不起我,很正常,毕竟我胆小,又不能真正和她们去打架什么的,每次只能抱着她们两个的书包,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有了沈宁和桑蓝,我再也没有受到过欺负,也想去回报她们。所以我的书包里装着好多药水和纱布。

我是她们两个人的小跟班儿,升学后读一个高中,却没有在一个班。

上学的第一天,我认识了顾裕年。他有点胖,皮肤很白,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傻笑。他的位置就在我前面,身体能挡住大半个黑板。每次我都要左右偏头,才能看得到黑板上的笔记。

他挡着我,也挡着了别人。

我身后的那个人上课的时候,当着老师还有全班的面,说道:“老师,前面那个胖子挡住我了。”

全班的视线“唰”的集中在顾裕年身上,他没回头,脖子都红了。

老师却什么都没说,继续讲课。

下课后,顾裕年在同学们的目光中,搬到了最后面。他还向后排的每个人都道歉,包括我。

他站在我面前,傻呵呵地笑着道:“对不起,叶小蓁。”

我疑惑地看着他,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叶小蓁。”

他回答:“我就是知道啊。”脸上还是傻傻的笑。

顾裕年是傻,每次下课班里的人都会让他去小卖部跑腿,值日的活也留他一个人做,擦黑板扫地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跟我很像,却又不像。我被欺负的时候,心里堵着一口气,他却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

顾裕年是一团软软的棉花,能够吸收所有的伤害,然后释放出温暖。哪怕他的外貌并不出众,但是我却觉得他那样的特别。

所以对他的喜欢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在那些一点一点的小事中开出了暗恋的花。

有的人本身都带着一种美丽,他的性格吸引人,也不会在乎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顾裕年是天上的一个星星,有月亮的时候暗淡无光,但是他一直都在发光,吸引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学校排球校队教练的儿子,难怪那次有人针对他,老师也没有特别说什么。若是换作别人,说不定会向老爸告状什么的。

而他只是默默地搬去了最后面。我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去看他。

顾裕年不算聪明,也称不上笨,作业的正确率不高,每次考试都在中等偏下。他的笔记做得整整齐齐,说明上课也在专心听讲,但是成绩依然不好。后来他才说他的记性不好,转个身就忘记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顾裕年喜欢的是桑蓝。

每次桑蓝打排球的时候,他都会到场,然后把后勤工作做好。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感情太刺眼睛。

那次在体育馆,桑蓝在场上打排球,动作帅气。

我坐在顾裕年的旁边,看他专注的神情,忍不住鼓起勇气问道:“你喜欢桑蓝什么?”

顾裕年一愣,搔搔后脑勺,大大方方地说道:“别人都说桑蓝是个坏女生。她的坏让人心疼。”

其实桑蓝也点都不坏,只是爱打架爱惹事,从来没有做过其他什么出格的事情,沈宁也是。她们两个人居然被打上“坏”的标志。

真正的坏女生是要摒弃完全的自我,比如说后来的我,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的暗恋悄悄地,没有人知道。

毕业后,同学聚会。顾裕年穿着熊猫衣服向桑蓝表白,桑蓝不为所动。看着他悲哀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跑到他面前,递上纸,道:“顾裕年,其实你很好。”

顾裕年,微微一笑,说道:“叶小蓁,你是个好女孩儿。”

所谓的好又是什么定义呢?

可是这样的好并没有让顾裕年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桑蓝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顾裕年,让我的心也跟着疼。

看着她那么糟践顾裕年,我替顾裕年不平,但是也不能左右桑蓝的想法,只能去安慰顾裕年。

那天吃饭的时候,桑蓝乱说话,伤害了顾裕年,我冲动地追了出去,不想再隐藏什么。

顾裕年走在前面,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他的背影笼罩上了一层说不出的伤。

他走着走着,直接就蹲在大马路边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

我的心仿佛被野兽撕碎一般,疼得说不出话。

顾裕年那么能扛着伤害的一个人,也会哭得那么伤心,也只有桑蓝才有这个本事。

我慢慢走到他旁边,陪他一起蹲着。“顾裕年,在我看来你很好。”

他错愕地转过身,眼睛里还带着不少泪。

“我说的是实话。”

他抹着眼泪,抽着鼻子,道:“桑蓝不喜欢我的胖,这是事实。”

我绞尽脑汁跟他普及胖的一系列好处,最终他却说道:“我想减肥!叶小蓁,你可不可以监督我?”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终究没有拒绝。

他笑着道:“叶小蓁,你是个好女孩儿。”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我沉默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说道:“其实胖一点真的没关系,一样会有人喜欢的。”

“谁会喜欢一个胖子!”

“我。”

顾裕年愣了愣,还是说道:“你是个好女孩儿。”

我再也不想当什么好女孩儿!

顾裕年轰轰烈烈地减肥大业开始了。而我的变坏之旅也正式开始,跟着沈宁永远学不坏,陆妍是最好的人选。

哪怕她说的没有一句真话。

每次我都会跑去原来的学校看顾裕年,偷偷地,不让他发现。顾裕年的脸色越来越差,有一次在课堂上晕了过去。

老师手忙脚乱地将他送去医院,我也心急火燎地跟了过去。

顾裕年为了减肥,患上了神经性厌食症,要么不吃东西,要不然吃进去就吐出来。

这种病是心病,顾裕年强烈地抵抗着。

我眼睁睁地看着顾裕年一点一点变瘦,最后全身上下只剩下骨头。就算这样,他也吃不下东西,只能靠输**维持。那道心理障碍他永远都跨不过去。

看着这样的顾裕年,我恨桑蓝,恨她的绝情,恨她不来劝劝顾裕年。明明她是心结所在,却不愿意出面。

最终,顾裕年还是去了。

我的心脏都被掏空了一般,所有的爱都随着他入土,只有无尽的恨。

这种恨让我失去了理智,疯狂去想要去报复,所以结实了黑社会上的光头。他让人折断了桑蓝的手腕,我用身体作为交换。

没有了顾裕年,身体只是一副躯壳,随便怎样处理都行。

这一场报复,我也得到了应该得的下场。

我怀着光头的孩子,然后退了学,一直跟着他,不敢回家。光头开心的时候,会哄我,不开心的时候会动手。

他踢掉了我肚子的孩子。

我躺在地上,身下潺潺流着血,一阵又一阵痛的时候,并没有后悔。这些都是报应。

这些都是我该有的报应!

至于后来,再也没有什么后来。

我怀念着以前的叶小蓁,怀念着同沈宁及桑蓝那段没命奔跑的岁月。

再眨眼,岁月轻得不像话,所有人都走散了,谁也看不见谁,孤独一生。

桑蓝篇

(一)

我不太会唱歌,每次去KTV,沈宁总找借口说有事情。我不过都是走走音,词都说不全而已,但是感情那么到位,还被她嫌弃得要死。

当我还在和爸爸妈妈住的时候,我和沈宁住一个小区。那个小区有不少小朋友,每天都在一起玩。记不得是怎么和沈宁搭上话的,反正后来一起厮混,相互串门,连**都穿过同一件。

其他事情上,沈宁都比较依我,只有这唱歌,实在是没办法让她就范,索性后来对什么歌也就淡了。读高一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人,然后也喜欢上了一首歌。

我喜欢的人是沈宁的男朋友,喜欢的歌是孙燕姿的《我也很想他》。我的爱情比沈宁早太多,却没有她那么幸运。

在苏煦走过那天巷子前,我一共遇到他三次。

才走了几步,他叫住我。

“同学……”

我一回头,便看见苏煦微红的脸。

他撇过脸,道:“你的衣服……”

我看了看身后,这才发现衣服扎进了裤子里,最重要的是,还露出了粉红色的**。万年不害羞的我脸上难得红了。

我将衣服扯出来,没说一个“谢”字,反而扬着拳头威胁道:“你下次别乱看!”

那么脸皮厚的我怎么可能表现出当时已经害羞,只能用这种笨拙粗暴的方式来掩饰。

在别人眼中,我桑蓝就是个男人婆,空有一身泡妞的本事,自己却是个妞。当初为了沈宁才剪短了头发,觉得方便,就一直留着。打架的时候,别人终于揪不住我的马尾巴。

我从来不习惯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第二次遇到苏煦的时候,是在排球场。排球场的旁边是羽毛球场。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在这边打排球,他在那边打羽毛球。

苏煦身材修长,打羽毛球的动作很标准,也很帅。我不住地瞟着他,心神晃**。分心的结果是,对方扣杀的排球,直接拍我脸上,鼻子像要被撞断一般,不断流着血。

周边的人顿时哄闹着,我仰着头,忍住眼泪,到处找纸。这个时候他走过来,递上一个小包装的卫生纸,顺便说了一句:“你打排球好帅。”

我开心的是他在夸奖,不开心的是,我是女生,怎么能用帅形容!

其实这个问题除了每月来大姨妈那几天,除了戴胸罩能体会,完全没区别。我经常和男的勾肩搭背走路,也没人说我怎样伤风败俗云云。连沈宁都把我当男生使唤。久而久之,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男生。

苏煦的出现,忽然激发了我内心深处最小女生的一面,也是我最嗤之以鼻的一面。那天我心血**穿了一条裙子来上课,沈宁毫不客气地说道:“桑蓝,看着你的背影我还以为你是男扮女装!”

不带这么进行人身攻击的!

后来这条裙子被埋在衣柜的最底下,再也没穿过。

男人婆就男人婆,没男的喜欢又怎样,还好还有女生喜欢我嘛。对,你们没看错,是女生。大约我长了一副雌雄莫辨的脸,所以总有女生红着脸给我递情书。

每当这个时候,沈宁总是幸灾乐祸地说道:“桑蓝,要不然你戴假发,穿裙子上课好了。不对不对,我怕你这样打扮,别人会把你当成变态。”

“沈宁!”

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沈宁说得也对。这也是我在发觉喜欢苏煦之后,什么动作都没有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第三次遇见,我就把这个“变态”的罪名给落实了。

潜意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的潜意识认知当中,自己是个男的,所以毫无意识地走了男厕所,而且正好遇见苏煦。

其他男的没有发现我是个女的,苏煦微红着脸提醒:“同学,你走错厕所了……”厕所里其他几个人惊愕地看着苏煦,再看看我,发出一声尖叫。

我脸像男的,但是有胸啊。

当时我很想跟苏煦说一句:“你就不能小声点提醒我吗!”

然而我并没有,只是假装非常镇定地走出了男厕所。

有了这三次很狗血乌龙的遇见,苏煦在我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记,仿佛我俩不对盘似的,每次遇见总要搞个点什么出来。

有时候,喜欢是不自知的,所以非要其他的场景来刺激刺激。

那天我们仨划拳,划出了两人的命运。后来我一直在想,若是当时输的是我,那么后来的结局是不是不一样。

当苏煦的食指直点沈宁的眉心,他身后的夕阳成了一幅瑰丽的背景。那画面美得让人窒息,也美得让人涌起一阵阵酸楚,恨不得站在苏煦面前的人是我。

原来这是嫉妒的感觉。

我明白了嫉妒,也醒悟了爱情,然而已经晚了。

沈宁比我脆弱太多,也比我更需要保护,苏煦适合她,不适合我。自从沈宁和苏煦在一起后,我每天都这样自我安慰。

看着沈宁和苏煦之间的互动,心里那种嫉妒慢慢发酵。可是,又能如何?沈宁是好姐妹,难道我还能去横刀夺爱不成?

我的性格向来比较懒散,得不到的就不要,也懒得去争取,只是把苏煦放在心底,欢笑如常。为了缓解这种忧伤,我每天都听着那首孙燕姿的《我还很想他》。爱情是小事情,并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所以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为了谁死去活来的。

关于喜欢苏煦的秘密一直憋在心里,我都快憋出病来了,就好像一个善良的小偷要去还偷了的钱包,然而却踟蹰不前。明明什么都没有,我却像做贼似的偷偷翻沈宁那个砖头手机,抄下了苏煦的电话号码。

大概这也算一种寄托吧。

可能在别人眼里,我桑蓝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悲伤,整天笑嘻嘻的,摔断腿也不会哭的那种。

只有我自己明白,心里的伤只有两处,一个是苏煦,还有一处是父母。每逢忌日那天,我都会去他们去世的建筑高楼上,思念缅怀,看城市烟火。那栋建筑大楼因为当年的垮塌事件,一直都荒废着。四周要有多偏僻就有多偏僻,很少有人来。

我胆子一向比较肥,所以也不害怕。表面上再坚强的人都有软肋。每年的悲伤和眼泪仿佛都在这一天同时流尽,只有风才看得到。

其实一开始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没想到他真的找了上来。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我缓缓抬头,便看见苏煦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那一刻,我满心欢喜。

苏煦跟我一起站在一起,旁边是悬空的,也没有任何栏杆。在这里,看城市烟火是最美的。他站在我旁边,一起遥望整个城市,也不说话。凉凉的风在我们之间穿过,有种无声的暗流。

我实在是憋了太久,忍不住说道:“苏煦,我喜欢你。”

他转过身,略带抱歉地说道:“我有沈宁了,而且她还是你的好姐妹。”

我急忙解释道:“不不不,我并没有想要做什么,只是想表达一下心情,也没奢望什么。”

“那我就当你没说过这句话。”

我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略带祈求地问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抱歉。”

“能不能让我抱一小会儿……”说话间,我忍不住去抱他。此时此刻,我脆弱得不堪一击,太需要一个拥抱。而苏煦不断躲着,最后脚下踩了一块石子儿,身体竟然一侧,从悬空之处掉了下去。而我只来得及抓住他衣角的一片风。

楼底下传来一声闷响,重重砸在我的胸口。我跪在边上,颤颤巍巍地探出身子,根本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时候,蒋泽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过来,一把将我拉到里面。

我哆哆嗦嗦地颤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找苏煦谈沈宁的事情,跟着他过来的。”

我突然醒悟过来,发疯似的用力推开他,跌跌撞撞朝楼下跑去。大楼灰暗,根本没有灯,我都不知道究竟摔了多少次,才来到了苏煦的身边,小声唤他的名字:“苏煦……苏煦……”

他仰面躺着,浑身都是血,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我崩溃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若不是因为我,苏煦根本就不会死。

蒋泽洋也从楼上跑了下来,拉扯着我的胳膊,催促道:“你还不走还要做什么!难道等警察来调查你吗!到时候这谁说得清楚!”

“是我害死了苏煦!我是凶手!”

“你傻了吗!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你何必要这样!”

“不不!若不是我发短信叫他来,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蒋泽洋听到“短信”,急忙丢开我的手,去翻苏煦的身上东西。然后在衣服的内兜里发现了只碎掉屏幕的手机。

他用衣服包裹着手机,然后点了几下,将我发的短讯删除掉,又放了回去。他做完这一切不管我愿不愿意也要拉着我跑,慌不择路。

我和他跑到没人的地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最后一句,着实让人犹豫。爸爸妈妈的死,让爷爷奶奶深受打击,如果我再出事情,两个老人家一定会受不了的。

我哭泣着,不知所措。

蒋泽洋继续说道:“如果你觉得愧疚,就对沈宁好一点。如果你想为了沈宁好,这件事一定要烂在心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蒋泽洋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想到苏煦因我而死,想到沈宁会伤心难过,愧疚像是无尽的深水,将我溺毙。

谁知道,苏煦死的消息并没有传过来,更没有上报纸。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栋大楼正好是苏煦的父亲建设的项目。他为了重建这个大楼奔走了多年,也花了很多钱封锁这个消息。

而沈宁以为苏煦只是离开了。

自从苏煦死后,我每晚都在做噩梦,梦见他血淋淋地跟我说:“桑蓝,你不要抱我。”

那种愧疚我将背负这一生。

苏煦死了,我的爱情也去世了,面对顾裕年的深情款款,只能无情拒绝。因为只要一沾染爱情,我就会想到苏煦,想到他的死,最后满身愧疚。

叶小蓁说,顾裕年会因为我而死,我不信。可最终,他真的死了,因为我说过不喜欢胖子。

我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

叶小蓁的恨我明白,她让人折断我的手腕,我也知道。爷爷气得扬言要替我报仇。我摇头说如果他要去报仇,我就死给他看。

这些,是我欠顾裕年,欠叶小蓁的。

我最亏欠的除了苏煦,便是沈宁,是我亲手扼杀了她的幸福。曾经明明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最后却成为陌路。二十多年的感情,四分五裂,谁也回不去当初。

从此,再无苏煦,再无沈宁,再无顾裕年,再无叶小蓁。

各位,再也不见。

(二)

“嗨,Evil,欢迎回来。”我张开双臂,准备来个中国式拥抱的欢迎仪式,可是面前拖着行李箱的人却丝毫不领情地躲开了。

“姐,我说过不用你来接机。”

我撇着嘴,不满地嘟囔道:“你回中国太久了嘛,我那么想念你,所以忍不住想早点见到你。”说话间我忍不住要去捏捏他臭臭的俊脸。

“程双双,你别闹行不行!”

“程睿舟,你让我捏捏脸行不行!”我不甘心地吼了回去。

他一言不发,推开我,拉着行李箱一个劲儿地向前走。

“嗳!你个臭小子!程睿舟!你等等我啊!程睿舟!Evil!”我穿着高跟鞋艰难地跟在后面小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中文名叫不动就叫英文名,然而都没有什么用,这个弟弟一点都不贴心。也对,我们两个也不是亲生的。

程睿舟就是个面瘫,很难见他笑一次。

他收到好朋友去世的消息,说要回国去。中间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他说要报复一个女生,回来之后就成了这副德行,把人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我和爸爸妈妈干着急,生怕他的抑郁症又发作了。

小时候,程睿舟住在国内,患上了很重的抑郁症,也不爱说话。那个鬼宅子谁住里面谁都会发疯的好吗。

听爸爸妈妈说,他有一个叫苏煦的好朋友。在治疗抑郁症过程中,也没少帮忙。后来程睿舟出了国,两个人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

收到苏煦的死讯,程睿舟也是这样把人关在房间里,十分可怕。

晚上的时候,我从窗户翻到了他的卧室,看见他躺在**,睁着眼睛发呆。

他明明知道我进屋,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我从窗户跳下来,蹦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上次说要报复一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姐……”

“嗯?”

“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

见他这么说,我抱着十二万分的好奇心。

程睿舟向来就是“我一定是对的”“我一定不会错”如此我行我素,也很少谈及他的内心,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更加少见。

“你做错什么事情了?”

许久,他都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转着眼珠子,换个角度问道:“你回国之后做到想要做的吗?”

他点头。

“那你开心吗?”

他摇头。

“所以你觉得你错了?”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和他有交流障碍。他不想说的事情,打死也不会说。但是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有什么结果。所以,我特地飞中国去找到了那个女生。

虽然我有一般中国的血统,也学着中国的习俗,但一次都没来过中国。来的时候,我骗程睿舟报了一个中国旅行团,想去看看北京的故宫,多多领略中国风光。

不管他信不信,反正我自己也没信。

我找到那个女生的时候,她正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休息,满面都是倦容。

我几步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她看都没看我一眼。

说实话,这女生跟程睿舟那小子还挺配的。我友好地伸出手,来个中国式的打招呼,微笑道:“你好。”

她错愕地转过身。“你是……”

“我是程睿舟的姐姐,程双双。”

她愣了又愣,然后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道:“你好……”

接下来要问的话,全部被我忘到了火星。气氛尴尬得要死,谁也没开口。

坐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问道:“程睿舟他……好不好……”

我看着她,问道:“如果我说他不好,你会怎样?”

我踟蹰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我和他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女生说得很坚决,“一切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和程家的人有任何的瓜葛。你们以后都别来找我”。说话间,她匆忙站起来,想离开。

我抬头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过程睿舟吗?”

她背对着我,低声回答:“没有。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我分明看到了她颤抖的肩膀,也听见她话中的哽咽。

后来我回去后,无数次问过程睿舟,有没有和这个女生发生过什么。他低哑着声音,坚定地回答:“没有。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可我分明看见他颤抖的指尖。

至于他究竟有没有爱过那个女生,谁又能说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