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留下来的字句都是痛
1
我看着南白优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到地上，不知所措。
“南白优……”
我轻声叫着他的名字，除此之外，依旧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我不知道南白优为什么会哭，不知道花火为什么会消失不见，不知道永晨究竟是不是花火，我甚至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我觉得沮丧。南白优会哭，大概是觉得心里难过吧。
毕竟，从某个方面来讲，我在感情上背叛了他，或者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把心交给过他。我的心似乎从很早开始就属于另一个人，从此再也不能交给其他人，甚至包括我自己。
“南白优……真的对不起……”我反复地道歉，希望南白优能原谅我，至少……能恢复以前的微笑。我不希望南白优因为我而变得不快乐，不管是谁，夺走南白优的笑容，都是全天下最可恶的人！
“不是你的错……”南白优擦掉眼泪，看着我忧伤地说，他的神情那么痛苦，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才决定了什么事，过了好久他说，“月桂，我再也不想继续骗你了。”
“骗我？”我困惑地问。
“是的。”南白优的语气很坚定。
不知道为什么，南白优的样子忽然让我有种不安的感觉，我觉得南白优似乎是要说出什么了，可是……为什么他的表情那么痛苦，甚至……甚至还有一点点害怕？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紧张地问。
南白优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他低下头，对我说：“我不知道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究竟对不对……可是，月桂，我真的再也不想骗你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痛苦……不想你觉得全世界都在欺骗你……”
“南白优，你究竟想说什么？你这样……让我很担心……”我看着南白优说。
南白优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再抬起头的时候，他脸上的痛苦又掺杂了一些坚定。
我听到南白优一字一顿地说：“月桂，请你冷静地听完我的话。你说的没错，之前，我、伯父和夜静确实是在欺骗你。花火不是你的幻觉，你们发生的那些事情也不是幻觉，花火是真实存在的，而花火也确实就是现在的永晨。”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个小时以前，南白优和夜静还在奶茶店里信誓旦旦地说花火只是我的幻觉，不管我举出多少证据，他们都一口咬定那只是偶然，可是现在……南白优为什么又突然推翻一切？
我忽然想到夜静给我看的永晨的博客，那些博文，那些属于国外的IP地址……“可是……可是夜静给我看了永晨的博客，花火出现的时候……他分明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啊……况且……”
况且，我见到的永晨分明和花火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这句话还没等我说出来，南白优就打断了我，说：“可是月桂，你忽略了一件事。”
没等我问，南白优便自顾自地讲下去：“你忽略了永晨去大堡礁的时间和花火出现的时间之间的联系。”
听到南白优的话，我努力回忆不久前看到的博文发表时间。因为是夜静特意提醒，之后我又比较了花火出现的时间，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永晨在那个期间的第一篇博文是1月28日。在博文里，永晨很兴奋地写着，原本是要在那天飞到我们的城市来准备入学的事情的，可是忽然得知了澳大利亚大堡礁举办了一个游人可近距离参观研究海龟的机会。他一直对海龟很有兴趣，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它们，现在机会摆在眼前，永晨毫不犹豫地临时改变了行程表，直接飞去了澳大利亚。永晨在博文里兴奋地描述了第一天到达大堡礁的所见所闻以及对第二天可以研究海龟的期待。
这些我都记得，可是……这跟南白优的话有什么关系呢？
我把自己的疑惑告诉南白优，南白优说：“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永晨原本拟定的飞来这座城市的时间，就是你因为我险些摔倒而遇到花火的前一天。”
遇到花火的那一天，我原本是要去图书馆看书的。只要没什么紧急的状况，假期里的每个礼拜天我都会去图书馆看书，而那一天就是寒假的第一个周末。我推算了一下时间，是1月29日没错。
我摇摇头，依旧困惑地看着南白优，无助地说：“我还是不明白，虽然这个时间是有点偶然，可是……我不明白这跟花火就是永晨有什么联系。这个时间不正是恰恰说明了花火不可能是永晨吗？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地方呢？”
我的话似乎是问到了事情的关键，我看到南白优的眼睛在一瞬间填满了悲伤。
南白优用低沉而忧伤的声音说：“月桂，我那么爱你，我曾经对自己发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欺骗你，你曾经猜到了是花火造成了这一切，可我、夜静还有玖伯伯还是联合起来欺骗了你，那么……你想知道……花火是用什么方法说服我们的吗？
说服爱你的人去欺骗你？”
2
南白优拉我走进旁边的移动营业厅，然后在自助操作台上打印出了他的通话记录。
南白优把那一张长长的电话记录摆在我面前，他指着其中一个熟悉的号码问我：“月桂，你还记得这个吧？”
记得，我当然记得，这个号码我曾经不知道拨打了多少遍，早就烂熟于心了。
“记得。”我回答说。
南白优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说：“为了骗你，我删掉了跟神秘人的所有通讯记录，电话、短信，甚至是他的手机号码，可是……电话记录是我不能改变的，所以你看，这次，我并没有欺骗你，对吧？”
南白优的语气好惨淡。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南白优悲伤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来。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也不知道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南白优情绪的感染。尽管期待得到答案，可是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些轻微的抗拒。我害怕，害怕知道那些让南白优如此悲伤的事。
南白优向外面走去，大概是想换个安静点的地方。我便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尽管我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的疑惑，可是这个时候我一个字都不想说。我知道，南白优会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我，他会的，因为他爱我！
一直走到街角的一个小花园，那里有低矮的常青树，有小小的木秋千，树上甚至还有几片钻出来的嫩黄的新芽。
时间还很早，除了我和南白优就没有其他人了。我跟南白优在旁边长长的黑色雕花椅子上坐下来，四周一片空****的。夕阳的余晖洒下来，世界忽然就被染成了惨烈的血红色，那感觉好悲凉。
南白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原本是无意录下来的，没想到，这却成了花火存在的唯一证据。”
南白优的表情有些苦涩，他一直跟花火合不来，可是他从未因为花火露出这样的神色。那表情不是愤怒、不是憎恨，而是……而是一种夹杂着同情、惋惜和内疚的复杂情感。
“南白优……”我轻声叫他。
南白优没有回答，而是说：“月桂，我给你看一段视频吧。”
南白优按了一下手机键，手机里便传出模糊的沙沙声。我望过去，一阵恍惚之后，出现在屏幕里的人竟然是花火！
我忽然想到南白优刚刚说过的话，他说，原本只是无意的，没想到这却成为让我相信花火不是我的幻觉的唯一证据。
手机里传出声音。
“其实……我有特异功能，一种……很奇怪、限制也很多的特异功能。”
是花火在讲话，他的声音低低的，手机好像是被随意地握在手里。角度不好，加上光线的不足，我没办法清晰地看到花火的脸和表情，可是单是听声音，我忽然觉得花火那时的心情是绝望的。
对，是绝望。悲伤、难过、失望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渐渐消失，是……希望吗？
“特异功能？花火，现在你又想说什么鬼话？”
这个声音是南白优的，显然，那个时候手机就是握在南白优的手里。听得出，他根本不相信花火的话。他觉得花火在耍花样，或许他录下这个最初的原因是为了让我知道花火有多可怕。
但现在，显然结果不是这样的……可是……花火所说的特异功能又是什么意思呢？即使是一直对花火抱着莫名的信任和好感的我也觉得不敢置信。
视频里的花火顿了顿，随即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难以置信的，可是，这确实就是事实。我有特异功能，我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你可以理解为时光穿梭。但是，这种时光穿梭是有限制的，我只能回到过去那个点，然后在过去度过13天。而且这种穿越，只能使用100次，一旦第一次使用，便像是开始了一个轮回，之后的99次都只会回到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再在那里度过13天。当我重新过完那13天，那个我就会消失，而存在于同一个时空的我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会照常地继续生活，直到……不过在穿越的过程中，那13天，世界上会出现两个我，但是我不能把我穿越的目的和穿越的经历告诉存在于同一个时空的另一个我，否则穿越就会失败。”
讲到这里，花火忽然停住了，而之前一直在怀疑的南白优也不再讲话。之后，花火苦笑着说：“我会一直不知道自己曾穿越过，直到再一次经历之前迫使我穿越相同的伤痛，我才能记起来，把之前所有穿越过去发生的事都记起来。不过……我宁可不再记起，因为，我不想再让她经历那样的伤痛。当第100次穿越的机会都使用完后，所有关于穿越的记忆将会消失，再也不会回来，我会彻底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而100次之后，未来将永远不会被修改。”
花火的声音那么悲凉，那么绝望，我听着他的话，突然觉得心疼起来。
我有一种预感，花火将会讲出整个事情的全部真相。可是……他口中的“她”又是谁呢？
“南白优，不管你现在相不相信，也不管你愿不愿意听下去，但是为了月桂，请你听我讲完。”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花火接下来要说的事……是与我有关的吗？
“你说吧。”视频里南白优看上去还有点不耐烦，但是花火异常沉重的表情说服了他。
视频里的花火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爱过一个人。不，准确地讲，直到现在我还爱着她。寒假的时候，我来夜静的家里玩，认识了他邻居家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失去了父母，却坚强而乐观地生活着。她总是习惯对人微笑，那笑容像是一朵小雏菊，并不艳丽，却无比纯洁美好，让人看了很舒服。我就是被她的笑容所吸引。从第一次见到，便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目光。了解到她家里发生的事情后，我更是无法自拔地想要照顾她、保护她。这样的女孩子就像月光，不耀眼，但是一旦注意到，便再也舍不得放手。除了我，还有另一个很体贴也很可爱的男生追求她，但是最后，我还是如愿跟她在一起了。我们曾经很幸福，很快乐，我曾经以为我会和她永远在一起，永远。”
说着这些的时候花火露出一丝笑容，但是笑容稍纵即逝。他抬起头，看了对面的南白优一眼，说：“这个女生，就是月桂，而我打败的竞争对手便是你，南白优。”
我知道南白优肯定愣住了，因为听着这一切的我也很错愕。从认识花火开始，他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看，更何况是追求呢？随即我想到了花火之前说过的话，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讲的大概是与穿越有关。虽然心里还不太明白，但我还是选择安静地听下去。
“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视频里的花火似乎想要压抑自己的悲伤，却最终无法压抑。
“我每天牵着月桂的手走过一条条街道，即使是吃一支很便宜的冰淇淋也觉得好快乐。我带月桂去坐摩天轮。当我们的那一格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我吻了她，我对她说，那是我给她下的蛊，我们会一辈子这样相爱。”
花火像是陷入了回忆，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幸福，可是接着他的口气忽然转变了。他说：“那时，我确实以为我们会相爱一辈子的，一定会一辈子的，我没想到……没想到月桂会死……”
花火的声音忽然哽咽了，却还在苦撑着坚持。
“两年后，月桂18岁生日那天，我带她出去庆祝生日。吃过饭，我们沿着马路散步，在一个十字路口，忽然一辆卡车冲过来，月桂当时就倒在了血泊里。我的身上只有一点擦伤，我抱着月桂拼命地大声求救，让别人叫救护车，可是……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看着月桂的瞳孔慢慢涣散，她的身体在我的怀中渐渐变得冰冷……”
花火的声音变得很急：“那是我第一次使用特异功能，我穿越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就回到了我认识月桂的那天。也就是今年的1月28号，从此我就只能回到这个点了。”
“第一次穿越，我辗转找到那个卡车司机，给了他一大笔钱把他送去国外，我以为这样月桂就会没事了，于是第一次穿越的我消失。我再一次遇到月桂，和她相爱，打败了你。可是到了月桂18岁生日那一天，她却因为生了一场重病去世了。当在医院再一次抱着冰冷的月桂，之前穿越的记忆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记起了之前的所有，当然我不愿意放弃！我再次选择穿越。在月桂的爸爸死后，为她找了一个很好的当营养师的人来照顾她。结果18岁生日那天，月桂却又因为误食了有毒的东西而离开了这个世界。于是前两次的记忆再次恢复，我再一次选择回到两年前的1月28日，我认识月桂的那一天！直到……直到第73次穿越，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却仍是无法改变月桂离开我的命运，她在我面前用不同的方法死掉了78次！78次啊！”
“每一次她在我面前死掉，前面所有的记忆就会像野兽一样撬开我的大脑。我记起和她在一起的两年，78次的两年那么多美好的记忆，那么多次的深情相拥，然后是78次她在我的怀里死去！78次……我清晰地记得这个数字，因为第78次后，我终于明白了……”
花火的声音变得无比伤痛，却仅止于此，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些悲痛，习惯了濒死的伤害。他慢慢地说：“78次后，我终于明白，只要我跟月桂在一起，月桂便会在这一天死去，这是我们的命运……是我们的劫数……”
花火抬起头来，悲伤地继续说：“南白优，你知道吗？我注定不能跟月桂相爱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她就会在18岁生日那一天死去。而我，一直信誓旦旦要给她幸福的我，变成了杀她的凶手。我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该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3
“而我，一直信誓旦旦要给她幸福的我，变成了杀她的凶手。我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该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花火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那么悲凉。虽然我看不到，可那声音却让我觉得花火在流泪。那眼泪不是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而是在心里。花火的心里生了一道泪腺，有悲伤的水从那里氤氲开来。
“那……月桂真的会死吗……”手机里的南白优终于放下了一切成见，紧张地追问。
我知道，他已经相信花火的话了。我看了身边的南白优一眼，他的神色那么沉重，像是有巨大的悲伤覆盖在他的身上、脸上、眼睛里。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南白优。
手机里的视频还在播放着。
花火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那么苦涩，却又那么欣慰，他说：“不，不会的，我绝不会让月桂离开这个世界。”
花火把目光抛向远处，没有一个聚焦的点，似乎只是给自己的目光一个停靠的地方。
“月桂不会死的，因为，既然月桂在18岁死去是跟我相爱才有的宿命，那么，只要不让月桂爱上我就可以了。这样，月桂就可以保住性命了，明白了这一点，从第79次穿越开始，我便以恶魔的身份出现在月桂面前，对她冷嘲热讽、恶言相向，甚至是想尽了各种办法欺负她，只要不让她爱上我，我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坚硬而丑陋的面具。哪怕……哪怕是她会憎恨我也好，只要月桂可以安全。”
“也是从那次开始，我准备了一个笔记本，就放在一个隐秘的抽屉里，那里面放着我的证件和一些重要的东西。即使我失败了，一旦事情重演，我只要打开那个抽屉，也会立刻看到详细记录了我每次穿越的笔记本。这样，我就可以在下一次穿越时避免犯错，这样我就可以继续保护月桂了。可是……”
花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太蠢，每次都会因为一些细节功亏一篑……不知道是不是我跟月桂天生就相互吸引，不管我对月桂做了多么过分的事，只要我的内心稍微有一点流露，在月桂的心里，之前我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情就会全部推翻……到头来……月桂还是会爱上我……我也会不可救药地爱上她……”
花火的表情变得很痛苦，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我拼命忍着，拼命忍着，可是在月桂伤心难过的时候，我却总是忍不住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直到……”花火看了对面的南白优一眼，“直到我意识到，要月桂逃脱这个宿命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就是要她爱上别人，而这个人，就是你，南白优。”
南白优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要让月桂逃脱宿命，最好的方法就是要她爱上你。是的，没错，必须要这样。”花火像自言自语似的重复着，不知道是对南白优讲话，还是告诉他自己。
“我这样想着，便开始努力撮合你们。我准备了周密的计划，让你们相识，让你们靠近，这个……也是我化身为神秘人给你发短信的原因。我的目的就是要你在月桂最需要人关心的时候适时地出现，这样，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事。
第一次见到花火的时候，南白优告诉我是他救了我。我顺着南白优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站在人群里冷冷望过来的花火。尽管他跟很多人挤在一起，可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定那个男生就是南白优口中的花火。尽管他那时摆出那么冷淡的样子，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原来并不是一时的好感，原来也不是错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跟花火根本不是第一次相识。
我想起在陶艺室南白优和花火打架的时候，我差点被倒下来的陶艺架砸到。那时我看到花火已经走近了我，甚至是向我伸出了手，可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这不是因为他冷酷，他故意做恶人，让我讨厌他，甚至说是憎恨他，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我！
我想到最后一次见到花火，在医院里我忍不住哭了。他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那时他的目光那么温柔，就像不久前见到的永晨一样，带着那么温柔的笑容。他那时……他那时一定是想要对我说什么的，他一定很想好好安慰我的……可是……可是为了不让我爱上他，为了让我逃脱宿命的厄运，最后，花火还是什么都没说。我骂他过分，骂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骂他为什么要那样恶劣地对我……我大声喊着那一切的时候……花火的心里是不是很疼？
怪不得……怪不得很多次花火看到我跟南白优在一起，都会露出那种又欣慰又痛苦的神色……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
我知道视频里花火说的那些话，那种奇怪的特异功能，都好虚幻好离奇。
但是，视频里的花火，没有看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出人，能够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他的痛苦掩饰得那么深，因为重复而麻木，却还是掩饰不住地穿透皮肤，透露出来！
世界上最痛的痛！
那是无数次深爱、无数次绝望后才锻造出的痛啊！
视频里的南白优相信了花火，视频外的我，我……我……
4
“可是……”
手机里的南白优忽然开口。或许……尽管花火讲得很有条理，每件原本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今都讲得通了，可是这件事还是太奇怪了，让人难以置信。
“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吧？”花火打断南白优的话，从南白优的眼神他便看得出来，其实，这件事无论告诉谁，都会觉得很难接受吧！花火苦笑了一下，“如果可以，我宁可不经历这一切，宁可让月桂安静地生活下去……没有我，她还是那个坚强的女孩，那个……笑起来像雏菊一样温和的女孩……”
“南白优，你还记得月桂妈妈突然失常，伤了疗养院的病人，又自杀的事情吧？”花火凝视着南白优问。
“记得。”南白优回答说。
“其实，事情最初的结局并不是那样的……月桂的妈妈回了家……杀死了玖伯伯，然后自杀……月桂便在那次事情之后一次性地失去了父母。月桂大概也跟你讲过的。她怀疑是我用尽方法说服玖伯伯答应不让伯母回家的事，其实，那件事确实是我做的，我对月桂说是不喜欢邻居有疯子，会威胁到我的安全。事实上，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伯母回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而那晚，我以为月桂还在昏睡，便独自去找了玖伯伯，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最后……玖伯伯相信了我。”
“那……夜静呢？你总是跟他在一起，他知道这一切吗？”南白优问。
花火点点头，说：“他知道的，夜静太聪明，我瞒不过他的。早在第9次穿越的时候，我去找他，他就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他知道我有这种奇怪的特异功能，所以之后，在他的逼问下，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之后每次我穿越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夜静，寻求他的帮助。他帮了我很多事，也因为我和月桂的痛苦而痛苦不已……”
南白优没有再讲话，他心里其实不是完全不信的，可是……他却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悲伤，我想我也一样吧。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给你看这个吧。”花火这样说着，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南白优伸手接过来。
“这些……是我每次穿越的详细记录……标记着我为什么失败和新的解决方法，这样……我在下一次穿越的时候便会克制自己，计划就是这样一点点完善起来的……”
南白优看着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说——其实他相信了，他早就相信了。现在他看到这些笔记，忽然觉得那根本不是方块字，而是花火的眼泪，我的眼泪。
南白优忽然落下泪来。
他说：“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承受了那么多……月桂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花火惨淡地笑了一下。
“南白优，如果可以，我宁可这些事情全部由我自己一个人来承受。现在我说出来，并不是要博取同情，而是希望你配合我，让月桂相信之前与我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花火这个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这样……她才不会怀疑……陶艺室那里我已经安排妥当，创可贴是我爸爸公司旗下的工作室，我已经把那里的老员工全部安排去了其他的工作岗位。新的员工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月桂。这样，即使月桂去那里找我，也不会找到什么线索的。玖伯伯和夜静那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都相信我。
只有你……你很麻烦，向你坦白，这是我最后的办法了，所以……南白优，请你答应我，为了月桂。这已经是我第100次穿越了，这次之后我将不再有下一次的机会，求你，答应我！”
说到这里，我清晰地看到有眼泪从花火的眼眶里流出来，他还在笑着，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可是分明有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奔涌而出。
“花火……我……一定会照办的，这件事……我发誓绝不会告诉月桂。”南白优哽咽着说。
花火点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泣不成声。
5
花火压抑着的哭泣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我的心一阵一阵地疼着。
我明白，花火的眼泪不是为自己流的，不是因为自己委屈，不是因为太辛苦，而是不得不离开我，而是明明想要保护我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我痛苦难过……
我忽然想起妈妈出事的前后那几天时间里，我在那段时间里看到花火在夜静家出现。事实上，一直到我因为体力不支昏倒住院的最后一天，刚好是13天。
那13天就是花火最后一次穿越，是爱着我的他最后一次机会。
“第99次，我几乎成功，但是最后看到医院里的月桂，我忍不住摸了她的头发才跟她告别……”花火说，就因为，他没有克制住，导致我再次爱上了他。所以在最后一次穿越里，第100次，他强自忍住，对我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就是那一晚，那个让我痛心的微笑。我现在才知道心更痛的是那个微笑的主人花火。
还有……花火说，这13天他都待在夜静家里，住在他的客房，和我一墙之隔。
我痛苦的时候、失眠的时候、流泪的时候，花火一定是知道的，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强自忍住不冲过来安慰我？那个时候的花火……一定比我更难过……我忽然发现他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人。他对自己无比残忍！
而现在，那个最残忍的花火再也不会出现了，而我变成世界上最残忍的人！尽管会很痛苦，可我宁可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而不是让花火独自一人去承受。
花火在视频里告诉了南白优一切。
我还清晰地记得采访中店长对记者说的话，他说，董事长独生子把这里起名为“创可贴”，因为他说陶艺室不但可以卖成品陶艺，还能自己亲手制作陶艺品。制造陶艺品需要耐心和时间，当手指触摸着柔软的陶泥时，人的心也会跟着安静下来，开始在无形中去照料自己过于忙碌奔波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说，创可贴陶艺室是可以疗伤的，安抚人内心的伤口。”
我记起第二次去创可贴找花火的时候，他就在走廊的尽头，那片单独的操作间里。
花火坐在角落里，有高大的陶艺品陈列架挡在他的身前，陈列架把花火的脸分隔成了小小的一格一格。天窗开得很高，有轻薄的阳光洒落下来，而花火，就坐在那一片阳光里，金黄色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那时，我甚至可以看到花火脸上被镀上一层金色光芒的细小绒毛。我看到，花火漂亮的眼睛映成让人无法洞悉的琥珀色。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专注地做着陶艺品的花火会让我觉得那么悲伤，好像内心深处有着巨大的悲伤源头，让他避无可避，那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到那样的花火的时候，会有一种冲动，想要跑过去抱住他，让他知道，这个时间上有很多人爱着他、陪着他，走过漫长的时间……原来……花火就是那个声称制作陶艺品的过程也是为自己内心疗伤的过程的董事长独生子。我一直想要见见这个提出特别概念的人，我早就见到了却不知道……我忽然很恨自己，恨自己被眼前的假象蒙蔽，恨自己真的以为花火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以为他花心、可恶又冷漠，却不知道，花火默默地为我承受了这么多。
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嘴唇被咬破了，有咸腥的血的味道渗透进嘴巴里也不自觉。不管我现在身体上遭受多么大的疼痛，也比不上我内心的悔恨和难过，更加比不上花火曾经承受的一切。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第一次看到花火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靠近，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始终对花火抱着一份莫名的信任和爱慕，原来……原来我们是注定的爱人……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忽然就落下来。它们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找到出口的悲伤，再也无法停止。
我拽着南白优的衣服，哭着大声问他：“南白优……花火……花火他现在在哪里？让我见他好不好？为什么……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他要假装不认识我？”
南白优的脸上出现无法自抑的悲伤，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强忍住眼泪不让它落下来。南白优说：“月桂……花火他……他的最后一次穿越已经完成，现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花火，就是永晨。他……已经失去所有穿越的记忆……他已经忘记你了……”
我愣住了，像没有生命的雕像一样站在原地，连哭泣都忘记了。
是的，我怎么忘记了？花火最后一次穿越时最后拜托南白优和他一起欺骗我，让我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他说，这样我才不会太难过。然后，然后花火的第100次穿越便完成了……现在的他——永晨已经再也不记得我了……眼泪再次滚落下来，沿着之前的泪痕，而我……只能感受到脸上的冰冷，却感受不到内心的悲伤。
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感知的躯壳……不知道痛，不知道开心，不知道难过，更不知道……什么是爱……这样，我就不会连累花火为我做这么多的事，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一阵风吹过来，打在我的脸上，我抬起头，看到蓝色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云朵在天上悠闲地飘浮着。我忽然很想知道，没有爱人的拥抱……它们……会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