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ne·与她相别

傅柠双眼一闭,漠然地说:“警察,就是这小子,在我家撬锁好几次了。”

两名警察闻言,朝我走来,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要我跟他们走一趟。

我起初并不知这是傅柠设下的局,第一反应便是解释:“不、不是的,我没有要撬锁,只是来救人的!”

“救人?”傅柠冷冷地咀嚼这两个字,反问,“你是说救我女朋友?怎么,你觉得是我将我女朋友关在屋子里了?辛海逢,你觊觎我女朋友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傅柠!你!”我气得咬牙,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他站在孟瑜男朋友的立场上说话,任凭谁都会相信他的吧?

“走吧。”两名警察抓着我的胳膊,将我从此处带走。

傅柠一直都是目中无人的姿态,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嘴角缓缓勾起的一抹笑。

与他正面“交手”两次,两次我都输了。

警察局里,刚刚抓我的两名警察在给我录口供。

他们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与金苑小区三楼二室的两位住户是什么关系?今晨为何出现在该处,又有什么目的?”

我诚实回答:“辛海逢。那两位住户中的孟瑜,我与她是好友,今晨我给孟瑜打电话问一件事,她说门打不开了,无法出去上班,于是我便过来帮她开门。”

“为什么她会让你过来开门?”

“因为锁她在屋里的,是跟她住在一起的男友傅柠。”

“她男友为什么要锁她在屋里?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顿了顿,摇头说:“没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这件事就无法成立。”

我欲语还休,垂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若我说孟瑜的话便是证据,那他们一定会将孟瑜带过来,可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情。

傅柠是为了不让孟瑜接触别人才将她锁着的,现在他陷害我成功了,暂且不会对孟瑜做什么。

于是,我抬头说:“既然不成立,那你们就直接按相关法律拘留我吧。”

两名警察听我这样说,略有惊诧。

想来,像我这种不为自己辩解主动求拘留的,大抵是他们所见第一人。

不过,我的行为还构不成犯罪,所以只要有人来保释,我还是可以马上走的。

在警察局坐了大半天,我最终给温女士打去了电话。

温女士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啊,你被警察抓了?长这么大进一次警察局,也不枉你此生了。”

“温雅。”我一脸黑线。

温女士笑起来,说:“好了,逗你的。等我一会,我去取钱保释你吧。”

“尽早来,别被人知道了。”我说。

“是,我不会让孟瑜知道的。”温女士调侃道。

我无语地挂上电话,然后百无聊赖地等着温女士来保释我。

她是一个小时后来保释我的。

折腾了十多分钟后,警察告诉我:“你可以走了。”

温女士带着我离开警察局,车上,她一边开车一边问:“说吧,因为什么进局子的?”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处心积虑想对女性进行某种程度上的骚扰吧。”

“哈哈哈!”温女士笑得直拍方向盘,我默默地看着她,她瞟我一眼,用一只手捂着嘴说,“哦,对不起。”

“你还笑得出来。”我有些幽怨地说。

“我自然是信你,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情才会笑。啊……我想到有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陷害你,我就觉得,咱们家逢逢遇到强劲的对手了,没关系,对手强劲才好,越挫越勇嘛。”

温女士微笑道。

我稍有不服,看向她问:“你就知道我会一直受挫了?”

“唔。”温女士故作思考状,然后俏皮地对我眨眨眼,语气却格外认真,“这种为了喜欢的人所滋生的能屈能伸、看似让人灰头土脸的勇气,可是日后回忆中至真至美的事情呢。”

我收回目光,日后?日后的事情将会如何,谁又知道呢。

车子开出好长一段后,我让温女士停下。我要去见库迪。

我准备送给孟瑜的衣裳已经在赶工了,大约一周后就能拿到成品。我想,将衣服送给她之后,我与她之间又要靠什么来联系?

我那时不知道孟瑜心里所想,我要是知道,要是知道她想挣脱掉傅柠的束缚、追求自由的话,我一定会早早地带她离开。

哪怕被世上所有人指责,我都要带她离开,在黑暗降临之前,永远地带她走。

可是,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无法重来,上天会看着,终究会为你的不勇敢、不果决,给出惩罚。

一个礼拜后,我将那件衣服寄给了孟瑜。

寄给她的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早起去跑步。

那时天刚微微亮,街头只有少数的车辆和清洁工在活动。因为晚上下过雨,所以那天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让我的精神十分好。

就是在这样的早晨,我撞见了失魂落魄的孟瑜。

她从前面的药店出来,走在我的前面。宽大的白色T恤罩着她瘦弱的背影,她摇摇晃晃的,仿佛片刻后就会倒下。

“孟姐姐!”我担心地喊了她一声,她一怔,然后呆呆地站着未肯回头。

我跑到她面前微微垂头,可她却躲闪着不肯看我。

我眉头一紧,伸手握着她的肩头:“怎么了?”

她仿佛受到惊吓,惯性地抬起双手阻止我的动作。当时的直觉让我紧紧抓住了她肩膀,没有因为她的反抗而松手。

“让我走,让我走……”她试图挣扎,可她的挣扎却毫无力度。她痴痴地念着这几个字,眼眸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悲伤。

“啪——”她手里的一盒药掉在了地上。

我俯身下去捡起,孟瑜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乞求我:“还给我,我求你了……”

那盒药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上面的药名却如利刃穿破我眼眸,穿透我心脏。我浑身僵住,一股凉意从我的皮肤蔓延开来,深入骨髓。

孟瑜扯着我的衣角哭起来:“还给我,还给我……”

我仿佛被抽去周身力气,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直到孟瑜抓着我衣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失控地大喊:“还给我啊——”

那盒药在我手里被捏得变形,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伸手抱住孟瑜,然后安慰她:“瑜儿,别怕、别怕,我在,我在……”

她在我怀里放声地哭了起来,哭声在空**的清晨街头回响,成了我这辈子最无法忘记的一幕。

我心里渐渐萌生了仇恨的种子,那样不管不顾的仇恨几乎快要吞去我的理智。

孟瑜躲在我怀里,哭声渐弱。她环抱着我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后背,恳求:“带我走……我想走……带我离开,我求求你……辛海逢……”

我带她去了我家。

温女士看着我怀中情绪异常的孟瑜,立即从电脑面前爬起来,上来帮我扶着孟瑜,问:“这是怎么了?”

我将药递给温女士,说:“帮我照顾一下她。”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温女士警惕地问。

我扭头,对她笑:“我会回来的,瑜儿拜托你了,妈妈。”

然后,我离开了家,径直去找了傅柠。

傅柠不在家,于是,我又辗转去了他所在的工地。

孟瑜以前曾无意跟我说,傅柠现在的作业是平市某处的居民楼,我按照这个地址找了过去,那里的工人告诉我,傅柠在四楼审查工作。

我跑上四楼,远远地看见傅柠正拿着图纸,在指挥工人工作。

“你找谁吗?”身边一个工人笑盈盈地看着我,我没有理他,步子像生风一般冲上去,在傅柠将要扭头的瞬间,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

毫无防备的傅柠被打趴下,他抬起眼皮见是我,便朝着地面“呸”了口口水,口水里面夹着血丝。

四周的人见此情景,纷纷过来想帮傅柠,傅柠伸手示意他们不要靠近,然后缓慢地站起来,用手背揉了揉伤处,看向我:“看样子,她去找你了?”

“你配知道吗?”我不愿与他废话,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替孟瑜好好地修理他!

傅柠见我再次冲上去,轻易地便截住我挥过去的拳头,然后抬起膝盖,用力地踢上我的腹部。我闷哼一声,摔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傅柠不屑一顾:“再让你长几年,你也打不过我。”

我小腹痛得有些难以呼吸,只能用牙齿咬着手背缓解疼痛。

傅柠冷漠地别过身,继续他的工作,我艰难地爬起来,瞳孔里燃烧着怒气。

我对准傅柠的身体,用力地撞过去。傅柠几个趔趄,图纸从手里撒落。

他看着我不肯服输的神情,不禁嗤笑:“还挺固执的,那也好——”他活动着筋骨,说,“既然你这么不自量力,我就陪陪你好了。”

“头儿,别打架啊,要是被上头知道了。”

“甭管我,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一下这黄毛小子!”傅柠说着,朝我冲过来。

我的两只胳膊交叉在面门前抵挡,可傅柠的力气实在太大,一拳过来,我的手臂反弹在脑门上,砸中鼻子,鲜血直流。

我想起上次在医院,他也是这般动作,我也是这般防御。可结果还是一样,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和那时一样不堪一击。

“还要打吗?臭小子。”傅柠轻蔑地看着我。

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与他撕咬,傅柠擒住我的手腕,用力地一拧,我痛得皱起眉头,死死咬住没发出任何声音。

傅柠的脸黑了下来,他说:“你叫啊,你喊啊!”

我死死不吭声,哪怕近似断了的手臂痛得我额上冒冷汗。

傅柠一脚踹向我,我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浑身力气透支地倒在柱头旁边。傅柠走过来,抓着我的衣领将我提起来,然后虎口如钳般紧扼我的喉咙,说:“老子从十岁开始就在外面摸爬滚打,你个娇生惯养的小子简直就是自讨无趣!”

“那又如何?”我喉咙里挤出嘲笑的声音,傅柠的力道加重一圈,我呼吸受阻,脸上涨得通红。

“头儿,会、会出人命的。”身边的人都在劝说,却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傅柠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说:“小子,你家里人没教你,别人的女朋友不能碰吗?就算你此时此刻被我打死,那也是活该。”

我抓着傅柠的手腕,一字一句道:“瑜……瑜儿,从现在起,不是、不是你女朋友……”

傅柠的眉毛慢慢一挑,淡淡地说:“想激我?”

他忽然松手,我得到自由,伸出手紧紧抓着柱头,没有使自己跌落下地。我大口大口喘气,他却在旁边悠悠道来:“我们家瑜儿可能太招人喜欢了,连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都喜欢她,我眼光还挺不错的。只是小娃娃啊,有件事情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只要有我傅柠活着的一天,你就不会有任何的机会从我身边带走瑜儿,你……懂吗?”

“口气果然跟你本人一样啊,这么猖狂。”我抚着胸口,淡然地看着傅柠。

傅柠讽笑:“你倒会逞嘴皮子,可逞嘴皮子有什么用?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要想过得比别人强,除了要有懂得思考的脑子,还要有能敌对所有洪水猛兽的力气,你有吗?”

“你有,可你到底得到了你想得到的吗?”我不禁反讽。

傅柠的目光似冷箭,缓缓道:“我得到了她,至少在这一层面上,你这辈子都失去了机会。”

他话中有话,直戳我最敏感的地方。

他在我脸上得到了他想要的表情,便双手环胸,轻松地说:“小孩子只能是小孩子,永远别妄想拥有超能力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因为小孩子啊,连保护自己……都很困难呢。”

他的讽刺让我渐渐失去理智,我脑海里别无其他,就只想着,我要打败他,我要让他知道,我有能力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我朝傅柠冲过去,用了自己所有力气。傅柠被我撞得连连后退,身后不远处便是空**的大窗口,稍不留意便会跌落下去。

傅柠许是懒得与我僵持了,便下狠手一拳顶上我的下巴。我眼前一黑,觉得喉咙有股腥甜溢出,身形不稳地倒向旁边的一辆推车上,推车被我一撞,轮子滚动起来,滚向未有任何防护的大窗口。

推车“轰”地一下掉下楼层,我晕眩中听见了四周的惊呼,然后我看见身边一个人影被拖拽着往楼下掉去。

待我看清是傅柠后,我下意识地往前一扑,抓住了他的手。

直到手上传来不止一个人的体重的感觉时,我才发现,傅柠的脚腕上有一条拉紧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绑着那辆载有半车材料的推车。

我吃力地抓着傅柠的手腕,身后的人也匆忙地跑上来帮忙。但是傅柠没等他们过来,他看着我,似有了赴死的决心一般,说:“辛海逢,你就等死吧——”

然后,他掰开我的手,任由自己和那辆推车掉下一楼的卡车车头上。我亲眼看见傅柠摔下去掉落在车头,又反身摔落在地面,那辆推车轧在他的腿上,所有人都跑了过去,围着他。

我耳边是无尽的长鸣声,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楼层底下的人影越聚越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楼层仅剩我一个人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疯也似的跑下去。他们联系了120,也报了警,傅柠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整条腿都无法动弹,额头上全是刺目的鲜血。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置身梦境,分不清现实与虚拟。

没多久,警察就来了,他们在目击者的指正下,带走了我。

局里,警察审问我的时候,我双眼盯着手上的手铐,失神地说:“不是我推的他,跟我没有关系……”

“可所有目击证人的口供都在说,当事人是因你,才导致坠楼的,所以,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抬眼望着他们,心里终究感到了害怕。

原来茫茫世间,当所有人都指着你鼻子说:“这件事就是你干的时候。”你会那样的无措。

即便此事与自己无关,一切的解释也都变成了狡辩。

后来,傅柠转醒,却失去了一条腿。

警察去录口供的时候,他说,当天辛海逢忽然冲到工地与之厮打,后在厮打过程中导致他摔下楼层。并在本可将他救上去的情况下,故意松手,导致他坠楼受伤。傅柠,正式地起诉了我。庭堂上,受伤的傅柠有着诸多人证,所有结果都指向了我,我成了众矢之的。

傅柠的律师说,原告念在被告尚且年轻,因此不深究其罪责。于是,法院判我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庭堂之外,温女士听到这个结果,顿时哭出了声。

唐月希在旁边安慰着她,我望向她们,唐月希满脸泪痕地对我喊道:“辛海逢……”

我无力辩解,冲她安慰地笑了一下。

法庭审理结束,我被人带走。唐月希在我身后哭道:“辛海逢,我会等你的,我也会帮你照顾好你妈妈。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饿着冷着……”

她说着跟着追上来,转瞬又被别人拦下。

我不敢多看她们一眼,我怕让她们瞧见我心中的慌乱,怕她们瞧见我不争气的泪水。

生而为人,我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如此刻一样失败、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