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ee·我们都是感情中的傻子

高考后的第一天,我一个人将自己锁在卧室里发呆。等发现自己格外的颓废后,我爬起来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镜中的自己有着瘦高瘦高的个儿,可脸上却始终有着未能褪去的稚气,孟瑜爱拿我当小孩儿看待,也是无可置疑的。

我捏着自己的胳膊,没有一点男人该有的力量,我这个样子还想要保护别人,能将自己保护住就不错了。那个傅柠高高大大的,身上的肌肉可结实了,他若是欺负孟瑜了,我连他的一只胳膊都拧不过。

“辛海逢,你这个样子有什么用?你除了会画画还能做什么?”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

我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念高中的时候在路边收到很多健身房的宣传单,我是否要去健身,将自己变得更有力量?

想到这里,我掏出手机搜着附近的健身房,想要了解了解此类情况。如此找了一天,定下了一间健身房,第二天准备过去的时候,唐月希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有急事找我。

我权衡了一下,先去见了唐月希。

她在电话里说,会在以前的美术班等我。等我赶到美术班的时候,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我正疑惑时,身后忽然炸开几声声响,我一扭头,看见美术班的同学手里拿着礼花炮,一窝蜂地笑着冲了进来。

在他们的身后,唐月希手里捧着一小束玫瑰,略显腼腆地笑起来,冲着同学们打招呼,然后将目光定格在我身上。

我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心里显得微微不安。

唐月希脸上跳着两朵红云,她挠挠脑袋,喊我的名字:“辛海逢,我在这。”

我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她抿着嘴唇,两只手举起玫瑰花塞到我怀里,说:“我……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辛海逢,我挺喜欢你的,你要是觉得我也不错,我们就交往吧。”

身边的同学起哄起来,我有些头疼。

见我久久不说话,唐月希又说:“如果你觉得突然,你就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怎么喜欢上你的事情讲给你听。”

“不用了。”我顿了顿,还是决定直接拒绝,“这个花……我配不上。”我将玫瑰花还给唐月希,唐月希的脸立刻僵住了。周围的同学唏嘘起来,方才的热乎劲儿瞬间消失。

唐月希一时没反应过来,抱着花尴尬地笑着:“辛海逢你是不是没反应过来?我知道我可能有点突然。”

我转向同学们,说:“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单独跟她说。”

那些同学见此,也不好留在这里,便纷纷地离开了教室。

唐月希脸上的神色有些小慌张,她不安地问:“你、要对我说什么?”

“对不起,唐月希。”我直言道,“我心里有别人了,除了她这辈子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你开玩笑吧?”唐月希笑起来,可脚下的趔趄却出卖了她心中的猝不及防,“我几乎天天跟你在一起,你心里有别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跟你在一起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知道。”我平静地说完这句话,转身想要走。

唐月希忽然喊住我,道,“辛海逢!”

我驻足,微微侧头。

唐月希的情绪许是绷不住了,有些隐忍:“你就算心里有别人,你不喜欢我可以不接受我,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的果断!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们好歹还是朋友,你一点面子都不肯给我吗?”

我微微叹口气,问:“唐月希,但凡我迟疑一点,你难道就不会觉得在我这里还有一丝希望吗?若我给了你希望却没有和你在一起,那才是真正地伤害你。”

我说完,径直离开了美术班。

我是个心里风平浪静的人,除了孟瑜,没人能在这片平静的内心制造出一点涟漪。唐月希的热情注定是徒劳,既然是徒劳,就让她早早放弃吧。

我离开美术班后,去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然后去了跟孟瑜相识的那片海滩上。

已经有太久的时间没来这里了,我倒是与孟瑜换了个角色,以前是她在这里喝酒,现在换成我了。

啤酒喝了三罐,身边有一个人缓缓地从礁石下爬上来坐在我旁边,我只需要用微微余光就能看清她是谁。

她在我身边坐下,跟我说:“唐月希很不好。”

我也不好,所以我没有心思去管别人好不好。

孟瑜扭过身来,将剩余的啤酒全部装进塑料袋里,然后放在她的那一侧,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望着大海的方向。

我将手里的啤酒放在礁石上,听着远处海鸟的声音,跟孟瑜讲了关于我的事情。我曾跟她说,只要她来送我高考,我就与她分享我的秘密。她虽然没有出现在学校,但到底是记着的,我也知道,她今天来这里,也并不全是为了唐月希。

大约是在跟她人生轨迹发生改变时差不多的年岁,不知道崩溃了多久的温女士在餐桌上吃饭,吃着吃着就将筷子扔在了一边。

“你这是干什么?逢逢在这里呢。”辛先生瞪了她一眼。

我无辜地嚼着饭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俩。

那个时候我懂什么感情不和?我什么也不懂。我天真地说:“妈妈,逢逢重新给你拿双筷子。”

我正要从椅子上跳下去,温女士就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妈妈手滑。”

我信以为真,只是从那天开始,妈妈经常“手滑”,一回到家什么都不愿意做,有时候闹脾气了逮到什么就摔什么。我站在一边看着,乖乖地去将她摔掉的东西捡回原处。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温女士和辛先生再也不关心我的学习,再也不关心我是否过得开心了。学校要交什么费用,他们一听我说起,直接抽钱给我;老师要家长在试卷上签名字,他们连分数也不看,直接就签了;学校要家长去开家长会,温女士说让辛先生去吧,辛先生说他很忙,让温女士去,我没办法,只能打电话让姑姑过去开家长会。

我真正意识到爸妈感情不和的时候,是我在学校体育课上,看到三个女孩儿围在一起,其中一个女孩儿号啕大哭,说:“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他们总是冷战总是吵架,我要变成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了。”

我怕极了,怕我也会变成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于是我每天放学后都认真地做完作业,拿许多奖状回来。我还搭着小凳子在厨房里自己笨拙地切菜、炒菜,想要爸爸妈妈下班回来就能吃到热乎乎的菜。家务活我也抢着干,我想着,他们总有一天会发觉我是多么的好,他们怎么忍心不要我?

可我错了,大人的感情一旦终结,我就算拼命留住,也只能留住人留不住心。

多年后,我成了班上学习最好的学生,我什么家务都得心应手了,我一个人能将自己照顾得非常好了,可他们的感情却越来越冷淡了。

那时我才觉得,我拼命努力、拼命学习东西,除了让自己能更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其他一无是处。我阻碍不了他们濒临危机的感情。

所以,我也放弃了,在越长大越懂事的时候。

故事有些长,我带着醉意讲得有些零乱。孟瑜坐在我身侧认真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我扭头看着她,眼神里的光芒有些热烈。

从小到大,虽然我没什么朋友,但是对我好的人也不算少。

我的一颗心早被辛先生与温女士磨炼得宠辱不惊,唯有对孟瑜例外,唯有她。

她对我好的事情,无论大小,我都会忍不住放在心上,忍不住要用一百倍一千倍来回报。此时的她听后,倒没有一脸悲情地安慰我,反而用手弹弹肩上的衣服,眼角夹着温柔:“来,肩膀借给你,怀抱也借给你。”

她那模样,仿佛在说:“姐姐抱抱你,抱抱你就不难过了。”

我恨不能像一个大男儿一样保护她照顾她,她却始终拿我当孩子看待。我心中不悦,扭头狠心抹去那点流露出来的脆弱,说:“我才不要。”

她的手又立马伸过来揉着我的头发,笑道:“小孩儿,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家人。”

我擒下她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她却乐此不疲起来,非要跟我胡闹。她这招注意力转移用得多好,我倒是不难过了,却又硬生生被她惹得生气。

从认识她后,我数十次强调:“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孩儿?”

她却噘嘴,皱起眉头说:“凭什么?平日里你跟我讲话直接省去了名字和称呼,我都没怪你啊。”

我脸颊烫烫的,我不想叫她孟姐姐,也不想叫她孟瑜。我想叫她一声瑜儿,可这样该死的称呼要是说出来,一定会被她揍死。

至于我……我也很是难为情。

对于如何称呼她这件事,她倒是缘由一大堆。每一天说出来的缘由都是在责备我不懂礼貌,我与她争执,她就拿手轻轻戳我的头。正闹着,她忽然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身后。

我一怔,忙回头过去。

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唐月希站在边上望着我们,脸颊上躺着一滴眼泪,海风吹着她的裙子,也吹落了她脸颊上的眼泪。

我明显觉察到孟瑜心里慌了,她连忙站起来跳下礁石去看唐月希,可唐月希愤愤地推开她,望着我问:“辛海逢,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孟瑜?”

孟瑜想要从中调解,而我也不想继续瞒着,借着这个空当将实话脱口而出:“没错。”

话一出口,我们三人之间陷入死寂,只有海边的浪潮一遍又一遍扑打上来。

唐月希的情绪立马崩溃,或许在她心里,我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我是个该死一万次的人。她哭着说了一大堆的话,然后转身跑开,我没打算追上去,孟瑜扭头看着我,我没有任何动静。

她觉得,我该追,她觉得,我不该这样对她。

但我觉得不该追,这样对她也没有什么错,因为我本就不喜欢她。但在孟瑜的眼里,我与唐月希认识那么长久,年龄相仿,很是般配,但那只是在她眼里的样子,并非我所想。

孟瑜叹了口气,也没再跟我说什么,赤着脚离开。

“孟瑜。”我喊了她一声,刚刚的事情我想要说清楚,我并非拿她当挡箭牌,我说的是真心话。

孟瑜身子一怔,她顿了会儿缓缓回头,望着我微微笑起来:“是孟姐姐。”

我心里宛如被手拧着,一把把抓起,疼得很。

她说完后沉默了一下,旋即又继续离开。

海面的风刮着我薄薄的T恤,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半晌后,我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很,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我倒退几步,扶着一边的礁石,急忙从裤兜里掏出一瓶气雾剂,往嘴里哆嗦着喷着。

然后,我慢慢地靠着礁石坐下,等呼吸渐渐恢复正常的时候,我伸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这时,我才惊觉脸上尽是湿答答的泪水。

我直白地拒绝了唐月希,孟瑜委婉地拒绝了我。

那时我才明白,我们三个都不是傻子。关于心里深处的感情,我们彼此都有察觉,差别只在于有些人不想捅破,有些人执着地想要揭开。孟瑜是前者,我跟唐月希都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