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地狱太近天堂太远
我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地狱就在我脚下，上苍没有给我飞向天堂的翅膀，却给了我随时可能坠入地狱的命运。
01．
生日当天，宋双叶一回到家就把校服换下来，穿上那条白色的裙子，然后到楼下缠着季桑醒：“哥，爸有会要开，你陪我出去过生日吧？”
季桑醒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杂志：“为什么要出去过，让阿姨煮点好吃的犒劳一下你的胃不就好了？生日蛋糕我已经准备好了，是你最爱的抹茶味。”
宋双叶垂头丧气地撇了撇嘴，一脸的失望：“我想出去透透气，待在家里太闷了。”
这个家就像个牢笼，让她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借季桑晴这个名字在生活的事实……
看到宋双叶一脸失望的样子，季桑醒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的：“白痴，我说什么你就信啊。今天有流星雨，我本来就打算带你出去看的。”
宋双叶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愤愤地一拳捶在他肩上：“你居然骗我！”
“不骗你怎么有惊喜？”季桑醒笑笑，无辜地摊摊手。
季桑醒开车一路驶向一个位于郊区的公园。这个公园宋双叶没有来过，但是她相信，季桑醒挑的地方，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下车就有一阵清新的花草香气扑面而来。夜空一片明净，没有月亮，但是有很多闪烁的星星。
现在城市里已经很难看得见星星了，灯火璀璨，烟雾弥漫，只有在城市边缘的地方才有这样美丽的夜空。
他们的周围有一些天文爱好者，有些甚至架着望远镜对着天空，还有一部分是一起来看流星雨的情侣，他们甜甜蜜蜜地依偎在一起，等待着流星雨的降临。
宋双叶和季桑醒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
宋双叶笑容里带着淡淡的满足：“哥，你说我们这样坐在这儿会不会有人误会我们是情侣啊？”
季桑醒一拍她的脑袋：“你在瞎想什么。”
宋双叶指了指周围成双成对的情侣：“你看他们，都是和另一半来的。”
季桑醒笑笑，躺在草地上，手枕在脑后：“也没有规定不准哥哥带妹妹来看流星雨啊。”
“也是。”宋双叶也跟着躺下去，“哥，如果我做错事了，你会原谅我吗？”
“会。”季桑醒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宋双叶笑了起来：“喂，你都不问我是什么事情吗？你就不怕你被我卖了？”
季桑醒回过头来看着她：“就算你把我卖了我也会原谅你。”
宋双叶忽然感觉呼吸凝滞了一下，在他那样的目光里，她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清晰可辨。
季桑醒笑出声来：“因为你永远是我妹妹啊！”
宋双叶的呼吸顿了顿，但马上就恢复如常，她故作轻松地笑笑：“那好，就算哥哥你把我卖了我也会原谅你的，因为你是我哥哥嘛。”
季桑醒一拍她的脑袋：“别老学我。”
“哥哥就是我学习的标杆，不学你学谁？”宋双叶朝他敬了个不正经的礼。
季桑醒给她一记白眼，正想躺回地上好好看星星，却有个小姑娘拎着装着玫瑰花的花篮过来了。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大哥哥，给你女朋友买朵花吧。”
宋双叶笑笑，想着她运气不好，偏偏撞到他们这对兄妹，便开口纠正：“我们不是……”
季桑醒却已经掏出钱包：“这些花多少钱？”
“大哥哥，你要全买下来？”小姑娘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季桑醒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目测大概有五百块，篮子里的花根本不值那么多钱，他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嗯，都买了，钱给你，快回家吧。”
小姑娘欢天喜地地接过钱，朝季桑醒和宋双叶直鞠躬：“谢谢哥哥，谢谢姐姐！你们真般配！”然后就把钱塞进口袋里开心地走了。
宋双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季桑醒：“哥，你怎么把花全买下了？”
“她一个小孩子，这么晚还在这里卖花太不安全了，不如做件好事让她回家。”
这个理由还真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但现在他是不靠家里在生活啊，都是靠他在国外兼职赚来的那点积蓄，莫名其妙又花了五百元买一篮子花，这让她又好气又好笑：“要不然我们再把这些花卖给别人吧……我怕你付不起生活费，饿死在外面。”
季桑醒笑笑，把花篮提起来往她面前一放：“女生收到鲜花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你好歹也表现出一点开心的样子啊。”
“我这不是……”宋双叶想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转念一想，却说，“你是我哥，我收到你送的花有什么好开心的？”
季桑醒弹她的后脑勺：“你说，这世上有几个哥哥会给妹妹送花的，你知足吧！”
宋双叶撇撇嘴：“是是是，你是全世界最好最棒的哥哥，我是修了好几辈子的福气才能碰见你这么好的哥哥！”
季桑醒给她一记白眼，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前方的天空掠过一抹光亮，于是一把拉过宋双叶：“流星雨开始了，快看。”
“在哪儿？”
宋双叶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四处张望，结果因为起来得太急，脚一扭，又摔了回去，幸好季桑醒一把拉住了她。
季桑醒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皱着眉头看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性子越来越莽撞了！”
宋双叶的呼吸再一次乱了，但是她马上调整过来，端正地坐好，然后看向天空，同时拉拉季桑醒：“别教训我了，赶紧看流星雨，再不看就没有了。”
季桑醒略微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莫名怅然的笑，然后也朝天空看去。
有人说，向流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而现在她心里许下的愿望，或许永远都实现不了吧。
她告诉流星，她想有一个温暖安稳的家。
可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很简单的事情，她也许永远都无法得到。
02.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宋双叶和季桑醒道了晚安，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马上睡觉，而是走到床头柜前，用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带锁的抽屉。抽屉里面躺着她的一个秘密，一个现在让她诚惶诚恐，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的秘密。
抽屉里空****的，只有一封信。信封已经显得很旧了，里面的信也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而已。
这是她和季桑晴的亲生母亲写来的信。
在季桑晴离开孤儿院两年之后，她收到了这封信。
信中表达了一个丢弃自己亲生女儿的母亲的悔恨，也许因为文化程度不高的关系，信写得很短也很简单，母亲还留下了一个地址，希望她们姐妹可以按照地址去找她。
可是宋双叶没有去。
也许骨子里，宋双叶恨着这个曾经丢弃她们的女人。即便她想让她们回到她身边，至少也应该亲自到孤儿院来接她们。所以，后来一些善心人士提出收养宋双叶时，都被宋双叶拒绝了。
她在等，等那个女人来找她。她也在等季桑晴过上新的生活之后有一天会想起还留在孤儿院里的她。
可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那个女人来了这一封信之后，就再次音信全无。
她从出生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两次家人彻底的抛弃，她曾经一度绝望，但最后她还是好好地活下来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多年后和季桑晴的重逢，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有些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无论你多么痛恨，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它的捆绑。
在这场与命运实力悬殊的博弈里，她是彻彻底底的输家。
而她手里的这封信，是她最后挣扎的筹码。
她也希望自己大方一点，把这封信交出去，可是内心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晚一点再交出去，晚一点，就几天，让她再过几天这样的生活。
她不想到最后，季桑醒知道真相后也会憎恨她。
03.
骆沧发现宋双叶最近走神走得很频繁，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无论他怎么招惹她她都提不起兴致来。
其实很多时候，骆沧都觉得，她是一个他完全弄不明白的人，有时候像只小豹子一样张牙舞爪，甚至凶狠地瞪着他说不会放过他，有时候却软弱无助得像只落魄的流浪猫，孤单寂寥的眼神让人看着心里就是一沉。
他一直都觉得，她心里有秘密，但具体是什么秘密他也说不上来，而这个秘密就像一个无形的包袱压在她身上，把她眼睛里那些生气全部压灭了。
而且，骆沧越来越质疑她富家千金的身份。先前他曾找过她以前的同学了解情况，明明以前季桑晴就参加过省里的比赛，能泰然自若地坐在容纳万人的礼堂里完成一场完美的演出，还拿了金奖。
这样的实力，绝对不止八级，都可以去考表演级了。可是那天，她坐在钢琴前，一个琴键都按不下去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装的。如果她的金奖是真的，那为什么她面对钢琴时会是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周五学校进行大扫除，别的女生磨磨蹭蹭好久才提了小半桶水还要喊累半天，她却能够轻巧地提起两桶水，利落地洗好拖把拖地。
看见所有人干活的积极性都不高，她干脆挽起袖子和裤腿，爬上爬下地擦窗户，男生看着都叹为观止。
最后还是他看不下去了，过去拽住她：“你一个女生爬那么高想干什么？表演杂技？”
她却不肯下来：“不用你管，自己不干活没资格说我。”
他们之间冷战的硝烟还没有散去，宋双叶说起话来还是有点呛人。
骆沧却不管她说话呛不呛人，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从桌子上抱了下来，放在地上，然后自己跳上桌去：“为了有资格说你，我替你。”
“我……”宋双叶刚想说些什么，却在骆沧的目光里又把话咽了回去。
骆沧看着她，一脸认真：“喂，你打扫起来跟超人似的爬上爬下，到底哪点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有那么一瞬间，宋双叶的表情僵住了，她仓皇地后退一步，一不小心碰翻了身后的水桶。
“哗啦啦——”
污水全都倒了出来，她慌乱之中忘了躲，一瞬间一双鞋全都湿透了。
骆沧皱起了眉，看着她，目光里染了一层雾气：“季桑晴，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宋双叶说不出话来，只好一把拎起地上被她踢翻的水桶，打算再去提一桶水回来。
骆沧的话刚好直戳她的心事，她的心里好像破了一个大窟窿，黑漆漆的，冷冰冰的。
骆沧看到她像丢了魂一样，虽然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既然是她这么努力想要保守的秘密，那么对于她来说必定很重要，如果他现在拆穿她，估计她真的会恨他一辈子！
04.
第二天，宋双叶又去医院看了一次季桑晴。这一次，她正在睡觉。听主治医师说，最近季桑晴的身体情况还算稳定，病情没有继续恶化，如果能够维持这种状态，也许可以支撑到年底。但是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肾脏给她做手术，很可能她会活不过今年冬天。
宋双叶的心情很复杂，看着病**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现在因为病痛而异常憔悴的脸，她感觉到了心里剧烈的挣扎。
那封信，成了几乎要毁灭她的心魔。
无论最终是否交出去，她都会被它毁灭的。
季桑晴的桌面上放着一个本子，封面很干净，上面贴着一个标签：“姐姐，这个你拿回去看看，有些事情日记里可能写不清楚，我都写在这里面了。”
宋双叶把本子带回了家，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把本子拿出来看。里面的内容与其说是注意事项，不如说是给她的一封长信。
也许是因为手上扎着输液针，所以季桑晴的字并不像之前日记本上的那般清秀，反而有点歪歪扭扭，还有很多带着轻微颤抖的波浪线。
“姐，一直以来，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每次看到你，我都说不出口。
其实很长时间里我都觉得很内疚。当初我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去看过你，如果我说是因为爸爸不允许，你肯定会觉得这是借口，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这是借口。
姐姐，你知道吗，我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我怕自己回孤儿院惹爸爸不开心，也怕回孤儿院的时候，爸爸和哥哥发现更聪明活泼的你，然后他们就不喜欢我了，只喜欢你。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傻、很自私，但是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原谅我，当时我只是个孩子，而且我很害怕别人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所以哪怕有一点安全感，我都想拼命抓住。
到后来，我后悔了，想回去找你的时候，我又害怕你会怪我忘记你，怕你说我无情无义。
渐渐地，我安慰自己，你一定已经被更幸福的家庭收养了，你有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直到生病，我才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有离开，你还在那里。
说真的，我很希望爸爸从来没有去找过你。即使配型成功，我也知道我没资格接受你捐的肾。
姐姐，我真的不希望用这种方式重逢……所以，我想让你代替我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让哥哥安心，更是因为我觉得，这些是我欠你的。
我不该得到那么多，所以上天惩罚我了，让我生病……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爸爸和哥哥。
我知道爸爸看起来很严肃，脾气不好，特别是在我生病之后。但事实上他很好，很有爱心，从我走进季家开始，他就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从来没有苛责过我。只需要一些时间，等他接受我无法好起来的事实，我想他就会像对我一样对你好了。
还有哥哥，他很好，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吧。他是上天赐给这个世界的礼物，我在他身上找不到缺点。我喜欢他这件事，在你看来应该已经不是秘密了吧。我觉得，把他交给你，我会安心；把你交给他，我也会安心。
只有你们两个在一起，我才不会吃醋、嫉妒，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配得上他的人了，除了姐姐……”
看着看着，宋双叶的眼眶里升起了一层薄雾。她不知道究竟是为了季桑晴来得太晚的温情交心而想哭，还是因为看到这样一封诚意满满的道歉信、自己却自私地藏起了妈妈的信而愧疚得想哭。
就在她打算继续看下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
她心里一惊，有些慌乱地把本子塞进抽屉，刚刚放进去，季桑醒就推门进来了。
看到妹妹有点失常，又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原本只是拿着自己做的点心准备让她尝尝的季桑醒在门口停住了，他微微皱眉道：“桑晴，你怎么了？”
宋双叶调整了一下情绪，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刚刚听说一个老同学生病住院了，所以有点难过……”
季桑醒半信半疑：“真的？”
宋双叶点了点头，从他手中的餐盘里拿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真的，我没事。哥，你的手艺好棒！你简直就是内外兼修的好男人，以后谁娶了你真的是捡到宝了……”
季桑醒一时语塞，也不去计较她用的居然是“娶”字，而是问道：“你同学得什么病了？严不严重？严重的话我明天陪你一起去看看吧。”
宋双叶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听说是良性肿瘤，现在已经做完手术就等康复了。”
“真的？”季桑醒还是半信半疑。
宋双叶撇撇嘴：“我记得你说过无条件相信我的！”
季桑醒顿了两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拍拍宋双叶的脑袋：“如果真的有事必须告诉我，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帮你扛着。”
宋双叶笑了：“知道了！哥你就是超人，有事情我绝对告诉你！”
季桑醒笑得很无奈，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她的房间。
门刚刚关上，宋双叶的眼泪就唰地流下来了。
有些秘密，她不能说。
他那么信任她，她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
她现在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她就像是个走钢丝的演员，只要一不小心，哪怕有一点点偏差，她都有可能从钢丝上摔下来，跌入深渊，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