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流浪妖精艺人百离
回到四目族的山谷，我发现明若纱和浅悠居然一直在等我回来。
“我在那个山洞里听到了上面的歌声，但是你不要告诉我，那个唱歌的人就是右燃……”
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个冷漠无情的妖精医生能用那么哀婉的曲调唱出那种蕴藏着深情的歌曲。
坐在我对面的浅悠一边处理着收集来的草药，一边给我解疑。
“唱歌的人的确是右燃大人，每一次十五月亮圆的时候，他都会唱歌，是为了纪念他死去的老师。”
“老师？”
我的脑海里回想起之前听到的名字。
“百离？他的老师叫百离？”
“是那个很有名的流浪妖精艺人百离？我听说过，百离很多年前就来到了人类世界，他是特别喜欢游历和冒险的妖精。对人类态度友好的知名妖精里就有他的名字……”
明若纱做了补充说明。
“那有这么一个对人类态度友好的老师，右燃为什么还会这么讨厌人类呢？”
这是让我最奇怪、最想不通的地方。
那个妖精医生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人类？浅悠他们四目一族会主动帮助在森林里迷路的人类，他的老师百离是人类亲近派的，怎么他对人类的态度就那么恶劣呢？
听到我的问题，浅悠手里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无比可惜地说道：“右燃大人的老师是因为人类而死的……”
在我惊诧的目光中，浅悠告诉了我关于右燃的过去。
右燃在小的时候，就在医术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分，那个时候的他只想着成为最厉害的药师，性格有点儿偏执和骄傲。
在流浪妖精艺人百离来到四目族的村庄时，一心只想着成为最伟大的四目族医生的他，对百离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会唱歌、会讲各种旅游中发生的故事，还会变各种奇怪的小法术、说很多种语言的博学多才的百离，还长得很好看，一头黑色的长发和黑眸，很受一直隐居在森林的四目族人的欢迎，只有右燃觉得那些都是花俏而不实用的技术。
直到有一天，右燃用错了药物，使得一个受伤的四目族孩子濒于死亡。
看着呼吸越来越弱的小伙伴，看着周围妖精责备的眼神，右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是百离及时出手，用了神奇的医术，救回了那个差点儿被他害死的小伙伴。
右燃第一次正眼看待百离，他很好奇百离为什么会厉害的医术，但是出于自尊心，他一时拉不下脸上前去询问自己从前根本不看在眼里的人。
于是，他默默地观察和关注百离，有时候帮点儿小忙，等到百离注意到他，他又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开。
百离忍不住出手逮住了他，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右燃提出要跟他学习医术的事情。
但是第一次，他被百离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原因未知。
右燃不想这么轻易认输，于是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本来不想理睬右燃这个古怪又傲慢的妖精的百离，被他的不懈和韧劲打动了。
他点头同意了收右燃为徒，还告诉了他之所以拒绝他的理由。
“你学医术只是想成为最厉害的、人人都佩服的医生，而不是想着学会最强的医术，这样世间就没有自己治不好的病人，你没有一颗真正的医者之心……”
百离的话让右燃感到羞愧，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之前的傲慢和不足，也第一次对百离生出了敬仰之心。
他所找的老师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更加博学，更加有德行。
百离为了教导好右燃，停下了流浪的脚步，在大圩山待了很久很久，一直待到了他死亡的那天。
百离带着右燃在森林辨识药草的时候，救了一个在大山里被野兽咬伤的人类。因为这个人类受了很重的伤，百离把人类带回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地方照顾，没有领回四目族的聚居地。接着，他以照顾这个人类为实例，教导右燃医术。
经过百离的治疗，这个人类恢复了健康。但奇怪的是，这个人类从一开始见到他们很恐惧，到后来变得疯狂、痴呆。
百离没有想到自己会把人治成了傻子，出自内疚，他留下了这个人类，希望等到他完全康复再送他离开。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类的卑鄙和贪婪。他是装傻留下的，就是想冒险留在两个奇怪的野人身边，探听山林宝藏的消息。
那个人就是因为听说山里有宝藏，不顾别人的阻拦，执意进入森林才遇到野兽受伤的。
醒来看到相貌惊人但处处透着奇怪的百离师徒，他更确定了深山有宝藏的传闻。
他决定冒险留下来，但是左等右等，发现这两个奇怪的人除了每天采摘草药根本没有别的行动，他越来越按捺不住了。
某天，百离带着右燃采摘到了一株非常珍贵的药草，他没有防备自己收留的病人，教导右燃的时候说了这株药草多么珍贵。这令没有耐心再耗下去的贪婪人类起了坏心。
那个人利用他们的不设防，把有毒性的药草汁放到了他们喝的水里，在毒药发作的时候，当着面嘲笑了百离和右燃的愚蠢，然后拿着那株药草逃之夭夭了……
百离察觉两人中毒后，立刻先耗尽法力帮右燃解毒，但是，他来不及救自己了。
右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崇拜的老师死在了自己面前。
明明是好心要救那个人类——百离老师在捡到那个受重伤的人类的时候说：“不管是妖精还是人类，在医生面前只是普通的病患。右燃，你要有一颗公平的医者之心，不能存偏见。”
“是，老师！”
回想起那个时候的画面，右燃怎么也没办法想到，有着真正的公平医者之心的百离老师会因为一个贪婪恶毒的人类而死掉。
因为担心右燃在自己死后会走上复仇之路，百离在死前交代，不要记得仇恨，不要去报复其他人类，憎恨会拖累他的人生和理想。
在垂死的老师面前，右燃不得不答应老师最后的要求。虽然被老师约束着不能报复和伤害人类，但是他也立下了绝对不救治人类和跟人类有关的妖精的誓言。
“可恶！那个忘恩负义的偷药贼，被我抓到绝对要揍扁他！”
听完浅悠的讲述，我恨恨地说着，心里感到非常气愤，同时也非常羞耻。
那个坏蛋简直败坏了我们人类的声誉！因为一株稀有药草居然害死救了他命的妖精！
难怪那个妖精医生右燃一听到人类就那么愤怒，那么排斥。
“所以，七日晴大人，右燃大人对人类的憎恨和排斥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他很崇拜百离老师，人类害死了百离老师，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这件事的……”
我有些头痛地抓了抓头发。
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了。
昨天听到右燃在山顶的歌声——据说这是百离生前最喜欢唱的，所以，右燃在思念老师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唱起这首歌。
他有多么喜欢、多么崇拜他的老师，对人类的憎恨和偏见就有多么深。
“那个人类很坏，但不是所有人类都那么坏的……人类也有非常善良的……”
我有气无力地解释着，但是我知道这种理由没办法说服右燃。
“再去找医生说一次。”明若纱听出了我话里的无力，平静无波的眸子转而盯着我，鼓励我说，“那次他碰到的是坏人类，你这次努力让他知道人类中有值得相信的好人……”
明若纱的话提醒了我。
对啊，右燃那次遇到恶毒贪心的人类，让他失去了老师，多了对人类的偏见和憎恨，而我只要努力向他证明，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是那个样子……
这个办法值得尝试。
为了避免再次被发怒的妖精医生丢下山，我这次找了实力更强的明若纱跟我一起去找医生，将榴月拜托给了浅悠照顾。
千辛万苦地爬上山，来到山顶的蘑菇小房子前，我大声朝里面喊着：“不好意思，右燃大人，我滚下去后又滚回来了！你要改变主意帮我治疗我的守护妖精榴月了吗？”
我的声音使得屋子里出现了一阵乒乒乓乓的东西掉落地板的杂乱声音。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门，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该死的人类，还没有受够教训吗？”
右燃瞪着一双盛满怒火的碧绿色眸子，朝着我的方向一挥手。
“呼啦——”
一股巨大的旋风再次朝我袭来，但是……
“砰——”
那股风在来到我面前之前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一下子消散了。
是稳稳地站在我旁边的明若纱伸手给了我一个防护罩，挡住了右燃发出的攻击。
“你这次带了一个厉害的帮手……”右燃冷冷地望着我们，“好，我赶不走你们，但是你们也不要妄想找我去救那个妖精！”
右燃说完就打算直接回房间，我连忙喊住了他：“等一等，右燃大人！”
右燃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人类，是有个出自人类的坏蛋害死了您的老师——百离大人。”
右燃听到我的话后，眼睛眯了眯，身上似乎散发出了一种更加冰冷可怕的气息。
“我很抱歉这样的坏蛋居然是跟我一样的人类，我也不否认在这个世界有很多那样贪婪又恶毒的坏蛋，但是人类里也有好人，有像百离老师那样善良无私的人，有很平凡、很努力生活的人，有单纯可爱的人……”说着，我抬起头紧紧地盯着那双冰冷的绿色眼眸，“也有我这样的，喜欢妖精，愿意帮助妖精，甚至爱着某个很自恋的妖精的人！”
“只要你答应出手救他，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百离老师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而那只受伤的守护妖精，也是我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
说着，我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但还是努力忍着不哭。
右燃的眼里闪过一丝光。
“既然你说什么都愿意做的话，那就解除和他的契约。”还是一副冷漠的口气，但是他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听我说完了这段话，让我看到了一点点希望。
“我试过了，右燃大人！”
我笑着望着右燃，看到他的眼睛瞪大了一些，随后又恢复一副冷漠的表情。
“本来我想忽悠他主动跟我解除那个契约的，但是他察觉到我的意图了，他说如果我因为解除契约而死掉，他会找你拼命的。所以，这个办法行不通了……”
我说完，明若纱上前一步，说道：“她很笨，所以已经尝试过这个方法，但是没有效果。如果她死掉，那只守护妖精也绝对不会独自活下去。”
明若纱最后的那句话差点儿让我的眼泪涌出眼眶。
而冷漠的右燃闻言也微微有所动容，他沉着脸看了我和明若纱一会儿，然后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们会一直来这里烦我吗？”
“嗯！”我猛点头，“如果你一直不答应，榴月没有救的话，我会带他来这里，死在你的面前，让明若纱把我们埋在这里。这样每天能听到你唱给百离老师的歌，还有，我们一定会给在天堂的百离老师捎去你的问候……”
顺便告状，他的学生现在变得多么冷酷无情……
右燃闻言，额头的青筋用力地跳了一下，嘴角抽了抽，才咬牙切齿地说道：“无耻！”
我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有牙齿哦！”
说完，我龇着牙，露出整齐的牙齿给他看。
大概是没见过我这样厚脸皮的人类吧，右燃的额头青筋突起，还滑落了无数道黑线。
他气得抖了抖手，想再次让我滚下山，但是我旁边有明若纱这么厉害的妖精守着，他根本没法动手。
原本是紧张得一触即发的气氛，被我这么一闹，反而有一种奇怪的轻松感。
良久，右燃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合上眼睛，又睁开，阳光下，他眼底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一些，但表情依旧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我可以破一次例，就这一次。但是你要证明给我看，你跟你说的那些贪婪又恶毒的人类不同……”
“好的！”我欣喜地叫出声来，“右燃医生，你要我怎么证明都行！没有任何问题！”
真的会没有问题吗？
不，问题大大的。
在问清楚右燃说的证明条件后，按照他的要求，我来到了他住的山峰对面的悬崖上。
在这座据说海拔500多米的山崖的半山腰，有一株很珍贵的药草，刚好在今天成熟。
所以，他要我不依靠任何人或妖精，凭借自己的力量摘回药草。
这个考验是要证明我的决心、勇气和智慧。
我站在悬崖边，顶着山顶猛烈的大风探头看了一下，悬崖深不见底。
这个可怕的高度立刻让我感觉脑袋发胀，脚都站不稳。
我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天啊，这个高度我看着就头晕，而那株药草却长在离崖顶还有十几米的岩壁上，除非我的手能变长，不然我根本够不着啊！
“海拔540米的山峰，以你48公斤的体重掉下去，会摔成谁都认不出来的一摊泥。”远远地站在一旁的明若纱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让我心里的恐惧再次提升了。
“啊啊啊，明若纱，我本来就很紧张，你就不用告诉我这种让我更紧张的可怕信息了！”
我又气恼又恐惧。
“我只是在提醒你必须小心。”明若纱淡淡地说道。
如果是她接受这个任务，她肯定不要20秒钟就能把药草摘回来，但是我……
天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那个妖精医生就在对面的大岩石上盯着这里，我根本没办法作弊，让明若纱代替我。
我决定先冷静地思考一下。
要挖到那株药草，有几个办法。
办法一——
从山顶上挖洞，一直挖到跟那株药草平齐的地方，然后像土拨鼠一样探出脑袋轻松采摘，但是……没有熊维尼的那种魔法，我估计要挖十几年才能挖到下面吧！右燃只给了我一天时间呢。
办法二——
开一架飞机停到那边……对不起，我没有飞机，也不会开！右燃说好了不让别人帮忙。
办法三——
找一根绳子或者绳梯爬下去，但是手边没有工具……而且相对来说，这个很危险。
办法四——
没有办法，只能放弃。
但这是一个不能放弃的挑战。
我最后还是决定选择办法三。
没有绳子，我可以就地取材，找那种长长的青藤。
我还记得自己曾经被这种藤编的绳子吊到了树上，这种绳子很结实，怎么都挣脱不断。
然后，我可以把绳子系在悬崖边的那棵树上，这边的山崖没有巨石，倒是有几棵不太粗壮的松树，在药草所在的方向，刚好有两棵并排生长的松树……
我估量着，觉得这两棵树应该能承受我的体重，还好我最近因为榴月的事没有吃太多，体重没有达到三位数。
果然瘦还是比胖更有希望啊！
想好了就立刻行动。
我到树林里去寻找青藤，幸好这一次我还带了我的万能背包来，用刀子可以将看中的粗大青藤割下来。
就这样忙了很久，我找到了3捆长长的比较结实的青藤，然后吃力地爬上山，开始对这些青藤进行加工。
而在我忙的时候，旁边的明若纱嘴里开始念叨着绳结的打法、简易青藤绳的编织方法等。
我一边埋头工作，一边偷笑。
嘿嘿，还好右燃只说不能出手帮忙，所以明若纱提供口头帮助的方法也不算作弊。
在明若纱的指导下，我很快弄好了两根长长的结实的青藤绳，然后将这两根绳子牢牢地绑在了两棵树的树干上，把一根系在了我腰上，另一根顺到崖下。
“风小了，就是这个时候……”
简直是百科词典的明若纱伸出手判断了一下风向和风力，找准了一个风速变得最缓的时机对我说。
做好准备的我立刻小心翼翼地抓着绳子，开始爬下悬崖。
身下是凹凸不平的冰冷岩石，身后是冷飕飕的风，脚下是高高的、让我一眼都不敢看的悬崖。
我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心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
还好这绳子都是绑在自己身上的，不然我早就手抖得抓不住了。
越往下，我越感觉自己身体的沉重，手慢慢地放着绳子，身体一点点地往下坠，不敢太快。
手心已经被粗糙的青藤绳磨出了血痕，火辣辣地痛着。
脚用力地踩着岩壁上的凸处，稍微借力。
汗水不断从额头滚落，甚至流到了我的眼睛里，但是我只能眨眨眼，不能抬手去擦。两只手要非常用力、非常专注，才能持续这样一直慢慢放绳下去的动作。
过了好久，我微微侧头，看到了那株长在悬崖壁缝里的药草，长长的细条状绿叶，上面长着几颗红润结实的小红果，果实散发出好闻的清香。
看到近在咫尺的药草，我松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去摘这株药草。但是手刚碰到那株药草，一只黑色的东西突然窜到了我的手上，它抬起闪着寒光的黑色尾针，就要朝我的手刺过去。
是一只黑色的毒蝎子！
我的小命危险了！
我惊恐地看着那只毒蝎子，但是，突然我手腕上的黑色绳链发出了淡淡的红光，而那只小巧的蝎子停止了攻击的动作，蝎尾在空中摆来摆去，好几次差点儿扎到我的皮肤。
还好明若纱以前给我的那个小道具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这个装备我一开始都没想到有用呢，而且是之前就佩戴在身上的，应该也不算作弊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紧张地看着那只盘踞在我手上的蝎子。
现在，那只蝎子大概把我当成了它的同类吧，所以才停止了攻击。
趁着蝎子没反应过来，我的手抖了抖，这只蝎子就从我的手背上掉了下去。
“对不起了，小蝎子……”
我不敢往下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草药连着泥土采摘下来，放到了衣服的口袋里，贴身安放好。
接着，我开始努力向上爬。
爬上去很艰难，而且我感觉风大了，吹得我在半空中心惊胆战地**来**去。
我像猴子一样紧紧地抱住了青藤绳，都不敢再动了。
“快点儿上来，七日晴，想一想榴月……”明若纱的催促让我重新鼓起了勇气。
不顾被磨得出血的手，我用力地抓着青藤绳一点点地往上爬，跟蜗牛一样朝着山顶前进。
不过是十几米的距离，但是我爬上去大概用了一个小时。
等我爬上山顶的时候，我直接仰躺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的手按在药草上。
这可是救命的证明物，绝对不容有失！
“你做到了，七日晴。”
明若纱走到我的身边，给我解开了腰上绑着的绳子。
“谢谢……”
头发都被汗水浸湿的我，连“谢谢”都没有力气说了。